第七章 危机

01

和姜殊聊过以后，我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我终于又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了。

我努力在心中告诉自己，如果再遇到任何刁难，我一定要勇敢地反驳回去。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再次找到我，责难我的人，居然会是穆夏。

那天放学以后，我刚刚到家便接到了穆夏的电话。

他语气特别严肃地问我：“你现在在哪儿？”

被他的态度吓到，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回答道：“在家。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下来！我在小区门口的景观湖边。”穆夏说完，不等我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话。担心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挂断电话后，我连鞋子都没换，匆匆抓起钥匙便往外跑去。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门口的湖边时，穆夏正背对着我站在湖边。

“穆……穆夏……”我小声地叫道，正想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下一秒，在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时，我顿时吓得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穆夏今天仍旧穿着那身蓝白色的校服，只是和平常不同的是，平日里总是整齐洁净的校服，此刻却不知道在哪儿蹭上了无数道污渍。就连那张英俊的脸此刻也显得狼狈不堪。平日里总是梳得服服帖帖的短发，此刻凌乱地翘着。他眼角的位置青了一块，嘴角也破了，鲜红的血液仍在缓缓往外冒。然而他却像是一无所觉似的，在听到我的声音时，便瞬间回头看向了我。

我吃惊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又前进了两步，指着他的脸惊呼道：“你怎么了？你的脸……”

穆夏却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我的手，蹙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和那个姜殊说秦衣的坏话了？”穆夏咬牙切齿地说。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平日里总是像蕴含着一汪春水的眼眸中，此刻却像是孕育了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所以和……和姜殊谈了谈心，但是……没有说秦衣的坏话。”

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我和姜殊说了秦衣的坏话，穆夏为什么会知道？而且还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和别人打架了吗？

因为别人说了秦衣的坏话？

我胡乱猜想着。

穆夏却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半晌，他的眼神渐渐变冷，失望掩盖住了他眼中的愤怒，他说：“你变了，安朵！我没有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一颤，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生气什么、失望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我小声问他。

闻言，穆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呵呵冷笑：“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搞得好像是我错了似的。

想到姜殊告诉我的话，我努力鼓起了勇气，直视着他说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穆夏惊讶地看着我，半晌，他笑得越发讽刺了。

“这也是那个姜殊教你的吗？”穆夏毫不留情地说，“安朵，你真的被他带坏了！就算这段时间秦衣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就算你讨厌她，也没有必要让姜殊找小混混去围堵她吧？如果今天不是我及时赶到，他们会对秦衣怎么样？你就真的讨厌她到要这样伤害她的地步了吗？”

我茫然地看向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让姜殊去围堵她……”

“如果不是跟你有关，为什么那些小混混离开前会警告秦衣，让她不要再招惹你，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秦衣还说自己从那些小混混口中听到了姜殊的名字……”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浑身一震。

“不……不是我。”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就算不是你说的，那么你能保证姜殊也没有吗？像他那种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不是最喜欢动手解决事情吗？”穆夏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深深的讽刺。

“那些伤害你的人，早晚都会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姜殊安慰我的话语。

难道真的是姜殊？

某个瞬间，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姜殊不是那样的人！”我忍不住辩解道。

虽然姜殊平常总是打扮得像个小混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肯定，他不会做出那种背后对人下手的举动。哪怕他再讨厌一个人，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是我对他的信任！

“你凭什么为他打包票？你扪心问问自己，你真的有那么了解他吗，安朵？”像是被我帮姜殊说话的态度激怒了，穆夏顿时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我……我相信他的人品。”

“呵呵，你相信他的人品？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闻言，穆夏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安朵，我拜托你成熟点儿好吗？谁对你是真心的，谁是虚情假意在利用你，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吗？还是说你已经卑微到了只要有人主动向你示好，你就会毫无原则地摇着尾巴凑上去！”

原来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我瞬间被他话语中的轻视钉在了原地。

呵呵……

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我就是这么可怜的形象，可怜到，只要有人对我好，我就会毫无原则地扑上去。

想到这里，我的心再一次尖锐地疼痛了起来。

“所以你当初会靠近我，也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吗？”我忍不住看向穆夏，强忍住伤心的情绪，强忍住不断往眼眶冒的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夏一愣，脸上瞬间出现了懊悔的情绪，他失措地看着我，眼中闪过慌乱，但是很快，他便再次蹙起了眉头对我说道，“你别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对秦衣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我强忍住心中难受的情绪，再次对穆夏说道：“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秦衣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件事情肯定不是我，也不会是姜殊做的。”

“如果不是你们，那些小混混为什么要那么说？还有，秦衣也听到了其中有人提到姜殊的名字，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故意陷害姜殊的吗？”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们确实没有想过要对秦衣怎么样。”我忍不住干巴巴地辩解着。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

“你们……真是无药可救！”最终，穆夏愤怒地甩袖而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心里一片凄冷。

这一刻，随着他离去的，仿佛还有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友谊。

“你是安朵？”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我转身，就见眼前站着一个头发像是枯草一般的男生，他嘴里嚼着口香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此刻他正上下打量着我，眼中带着恶意的光芒。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握住了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警惕地问道：“你……你有什么事情？”

“你是安朵就好！跟我走一趟！”对方说着，便突然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同时伸手一把按住了我放在口袋里的手，带着我往路边走去。

02

我这才注意到就在小区的门口，停了一辆破烂不堪的面包车，车子两边的玻璃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此刻，车边还站着一个和黄毛气质非常相似的男生，他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们的方向吞云吐雾着。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全是电视里那些关于绑架的社会新闻：女生走在路上被人搭讪，然后对方突然动手把她拖进车里……

危机意识瞬间提升，我立刻挣扎了起来，努力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放手！”

黄毛却轻而易举抓住了我的双手，更加搂紧了我，拖着我往前走去，边拖他嘴里还边嬉笑地说着：“哎呀，真是太让人伤心了，怎么能因为生气就装作不认识呢！”

他嬉笑的语气让我更加紧张也更加害怕了，我挣扎得也更加用力了。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是安朵吧，是的话就错不了。”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拼尽全力挣扎。然而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不管我怎么努力，也始终无法摆脱他的钳制。

我剧烈地挣扎着，双腿用力踢着他，朝周围叫了起来：“来人啊，救命——”

黄毛却像是不痛不痒似的，只是更加用力地拖着我往前走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拖到马路边上，我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晚餐时间，小区附近根本没什么人，我下意识地扭头朝穆夏离开的方向看去，就见他已经进了小区。

他显然也听到了我的呼喊声，正隔着人工湖看着我的方向……

“救命——”我朝他的方向大喊着。

穆夏，救救我！

然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我却分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

“求求你救救我，穆夏——”我朝他的方向呼喊着。

然而最终，他却只是朝我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便转身往家里走去。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中有一盏灯突然熄灭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就因为他觉得秦衣被人欺负的事情和我有关，所以就见死不救，哪怕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好人，也无动于衷吗？

他还是我喜欢的那个穆夏吗？是那个会在我害怕、难过的时候，对我微笑，朝我伸出援手，处处替我出头的穆夏吗？

那个穆夏到底去哪儿了？

如果我真的被抓走了，以后他再也看不到我了，回想起今天的画面，他会后悔吗？会自责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我失望地闭上了双眼，不让自己再去看他决绝的背影。

见我停止了挣扎，黄毛顿时加快了速度。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拖到了马路边。原本站在路边的男生扔掉了手中的烟，用脚碾灭了烟头，迅速打开了车后座的车门，然后从另外一边快速绕进了驾驶座。

黄毛此时在身后推着我，半压着我的脑袋，想要将我往车里推。

我顿时清醒了！

安朵，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就算穆夏不肯救你，你也要努力自救！

这样想着，我的双手立刻攀住了面包车两边的车门，双腿努力踹着身后的人，再次大叫了起来：“救命——绑架啊——”

“吵死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随即，我便觉得头皮一紧，剧烈的疼痛沿着头皮蔓延开来……

“啊——”我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黄毛揪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往后拉扯着说道：“臭丫头，给我安静点儿！”

“动作快点儿，有人过来了！”前座的男生发出不耐烦的催促。

“救命——”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松开一只攀住车门的手来拯救自己的头发，下一刻，黄毛便顺势将我推进了车里。

脸蹭在散发着浓浓异味的座椅上时，我的心中闪过源源不断的绝望。

他们会把我带去哪里呢？我还能再见到外婆吗？还能再见到年年吗？还能再见到姜殊吗……

这一瞬间，无数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在乎他们。

“臭丫头，踢了我十几脚，信不信我待会儿揍你……”黄毛边碎碎念叨着，边往车上爬。下一秒，就在他快要爬进车里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即他整个人便朝外飞了出去。

我连忙朝外看去，就见姜殊正压在黄毛身上，一拳接一拳地朝黄毛挥去。

同时，他还不忘抬头对我叫道：“安朵，快下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车下爬去。

原本坐在驾驶座的男生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我害怕地挣扎着，终于顺利挣脱了他的桎梏，从车上跳了下去。

见状，驾驶座上的男生也立刻跟着我跳下了车，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我立刻大叫着朝姜殊的方向跑去，他却再次叫了起来：“去保安室找门卫，然后报警！”

我便立刻朝保安室跑去，嘴里大声叫着：“救命啊！打人了！绑架啦！”

身后的男生一直紧追不舍，眼看马上就要被他追上，我顿时紧张得腿肚子都开始打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姜殊却突然站了起来，丢下被他骑在身下的黄毛，朝我的方向扑了过来……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姜殊和那个男生瞬间打斗在了一起。

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我却觉得自己跑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等我跑到保安室找了门卫大哥出来，姜殊已经被黄毛的同伴狠狠压在了地上，对方的拳头正一下一下地落在姜殊身上……

“住手！”我尖叫着冲了过去。

门卫大哥也吹着警哨冲了过来：“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我报警了啊！”

听到哨声，那个黄毛的同伴才停手，他迅速扔开了姜殊，伸手拉起了一旁的黄毛，迅速朝面包车的方向逃了过去。

眼看门卫大哥去追他们了，我立刻扑到了姜殊的身边，惊慌失措地问道：“姜殊，你没事吧？”

“没事……”他轻笑着试图安慰我，却因为脸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但他只是蹙了蹙眉，便又接着说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抓你？”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黄头发的男生突然冲上来问我是不是安朵，然后就想要拖我上车……”

“那你没事吧？”姜殊立刻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没事……”我摇头，除了头发被抓得有点儿疼，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倒是姜殊……

我担忧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事吗？”

刚才那个人下手很重的样子……

“我没事……”姜殊摆手，努力从地面上坐了起来，朝我做了一个大力水手的动作，轻笑道，“就这，都只能算热身……咳咳……”姜殊还没臭美完，便突然咳嗽了起来。

我正想嘲笑他两句，刚刚追出去的门卫大哥这个时候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那两小子跑得太快了。哎，你们没事吧？要不要报警啊？”他摘下了头顶的帽子，边扇风边关切地看向我们。

我下意识地看向姜殊，他还在捂着胸口咳嗽着。

一旁的门卫大哥却仍旧在询问着：“刚才是怎么回事啊？那两人你们认识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正不知道如何解释，姜殊的咳嗽声却越发剧烈了。

他已经咳了一分多钟了，我终于忍不住担忧起来，连忙凑过了过去，正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下一秒，伴随着咳嗽声，一口血沫突然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姜殊——”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吐血了啊？”一旁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门卫大哥也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着圈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姜殊却仍旧不忘微笑着安慰我：“我没事……”

我连忙冲过去想要扶住他，下一秒，就见他突然翻了一个白眼，身体朝后仰倒，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姜殊——”我连忙扑过去抱住了他，这才发现他整张脸都透出青紫的颜色来，我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害怕。

“姜殊，你醒醒，你别吓我……呜呜呜……”我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他毫无知觉地躺在我的怀中，身体随着我的动作无意识地晃动着。

“小姑娘，你别再晃了，他已经晕过去了！”耳边传来门卫大哥的声音。

我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朝他叫道：“叫救护车啊！”

姜殊，姜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等待救护车到来时，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时间的漫长，恐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球悬在头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掉下来，狠狠砸中我。

我特别害怕，害怕在这段时间里再发生什么意外。

如果……如果姜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我不敢再想下去。

03

医院，手术室 。

看到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的瞬间，我立刻冲了上去：“医生，他怎么样了？没什么事情吧？”

医生翻阅着手中的病历，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患者这次受的伤并不严重，他会吐血昏倒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本身的病情。他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状态了，但是如果他一直坚持不做手术，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晕倒吐血，只怕会越来越频繁。你是患者的朋友吧，有时间的话多劝劝他。虽然这种病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几，但是尝试的话还有可能创造奇迹，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医生的话，就像是一击闷雷，狠狠敲在了我的心上。

“请问，他……他得的是什么病？”我颤抖着问道。

医生报出的名词，让根本不了解医学的我也觉得如雷贯耳。

姜殊从来没和我说过，虽然疑惑他为什么一直需要住院，但是因为他说自己抵抗力差会经常生病，我看他平常除了脸色苍白，好像也没其他什么问题，心里便也就下意识地相信了他的说法。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得的居然是这种病。

我还记得最早接触那个名词的时候，是在电视剧中，女主角患了这种病，最终死在了男主角的怀中。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种病在我的心中就成为了绝症的代名词，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说起狗血剧情，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病。

但是，也仅仅如此。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身边会有人真正患上这种可怕的病。

在我的印象中，患上绝症的人多半都是脸色苍白，透着沧桑，不管别人做什么、说什么，他们都透露出一种愤世嫉俗的气愤来。

可是姜殊……他看上去真的完全不像。

“是……是不是搞错了？他看上去很好，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儿……怎么会是那种病呢？”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乍一听到都让人很难接受，但是……这就是事实。”

我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那一瞬间，眩晕感笼罩了我，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恍惚之间坠入了一个梦境。

怎……怎么可能？

他还那么年轻。

“你们也别太绝望了！虽然这种病症确实很难医治，但是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的。”医生安慰着我，“而且所有的病症其实都是这样，越早发现便越好治疗……他的情况也是这样，他在医院已经待了这么久了，其实如果可以早点儿接受手术，康复的希望也会大点儿的，但是患者自己一直拒绝手术……”

拒绝手术？

姜殊为什么拒绝做手术？

事后，我问醒过来的姜殊：“为……为什么要骗我？”

姜殊靠在床头虚弱地看着我，他脸上青紫的伤痕被白色的床单衬着，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我问起的时候，他迅速理解了我的意思，脸上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其实也不算骗你啦，我现在这样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抵抗力变弱啦。”

“可是……”我垂着头，坐在床头捏着自己的指尖，突然不敢再看他。

想到这个病所代表的可怕结果，我便忍不住眼眶阵阵发热。

“好了……”姜殊此刻手上还扎着针，他艰难地移动着身体，然后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不是没事嘛。”

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泛滥，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膝盖上，这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责。

明明姜殊才是生病的那一个，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可是每次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是他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

“呜呜……对不起！”我抽噎着，这一瞬间快要被自责的情绪淹没了。

耳边传来姜殊的叹息声，半晌，才听他轻声说道：“安朵，别向我道歉！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到底代表了什么，认识你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原本……我已经在等死了，但是你的出现让我发现，原来我还可以做更多……所以，不要道歉！你没有欠我什么，你也不欠任何人的，咱们是朋友，不是吗？”

“嗯。”我点头，泪水却仍旧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姜殊轻轻递了一张纸巾给我。

我伸手接过，却仍旧不敢看他，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我接过姜殊不断递过来的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我觉得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我才抬头看向姜殊。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无奈地看着我，眼中的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想到先前医生的话，我抽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问道：“医生说……说你不肯接受手术，为什么？”

姜殊轻轻叹了口气，视线看向了窗口。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归于沉寂。所有情绪都从那张英俊的脸上退去，他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了远处，一种这个年纪少有的沧桑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轻声说道：“反正最后都注定会死，我只是不想折腾，不想像其他人一样，被化疗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受尽折磨，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医生不是说早点儿接受手术，治愈的机会还是会有的吗？”我急切地说道。

“百分之几的治愈率吗？”姜殊轻轻扫了我一眼，轻笑道。

这一刻，他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更多的却是无奈，在面对无法抗衡的命运时的无奈。

“有希望总……总比没有希望好啊！”

“你知道吗？”姜殊却没有回答我，他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他的视线再次投向了窗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半晌，他才缓慢地说道，“检查报告刚出来的时候，虽然很害怕，但我的心里还是抱着希望的。尤其是当医生告诉我，发现得越早越容易治疗，而且我的病情，只要早点儿接受治疗，还是有痊愈的可能的时候。

“我积极地配合治疗，打针、吃药、等着医生安排手术，但是……就在手术的前一天，和我同一个病房的患者突然死去。当天他还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然后突然吐血，被推去了手术室，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因为他的事情，我吓得当晚就发了烧，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体温都没有降下去，手术的事也因此搁置了。但是……我的心中却渐渐产生了动摇，我真的有希望吗？

“最让人绝望的是，就在那段时间，我又见证了另外一场死亡。也是和我一个病房的人，我亲眼看着他一次一次化疗，每天晚上痛苦得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呻吟，最终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他的身体上遍布着各种血点，可最终还是走向了死亡。

“我不敢再轻易尝试手术。住院越久，我便越清楚地意识到，我的病不可能治好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看着我身边不断有人进来，却从来没有人能再次出去，他们最后都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里，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却仍旧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所以，我宁愿就这样，接受最保守的治疗，然后开心地度过最后的日子！至少这样，我不会太痛苦！

“后来，大概是担心我会就此消沉下去，家里把我转到了现在的单人病房。”

姜殊每多说一句，我便越发深刻地了解了他心中的绝望。等到他说完，我已经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04

知道姜殊心中的绝望后，我无法再说出鼓励他接受化疗、准备手术的话，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我想，如果是我，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多花一点儿时间陪伴着他。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不管和姜殊在一起做什么，我的心中都会下意识地想到他的病情，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安朵，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咱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就好了……你要是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别说你自己累，我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累。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对待我的话，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尽量别来找我了。”姜殊说完便转身独自往前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样子，虽然语气并不严厉，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有压力。

最后，在他的抗议下，我不得不努力和他恢复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那样的相处确实让人轻松了不少，虽然我还是会经常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病情，一想到心脏便难受得像是快要爆炸了似的。

连日来一直在下雨，直到周末才天晴。

星期六的早上，我正准备去医院找姜殊，他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咱们去河边吧！好久都没看到小黄了！”

“好啊，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点头。

说到小黄，我便忍不住想到了年年，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打电话给外婆了。

于是，出门等车的时候，我忍不住拨通了外婆的电话：“喂，外婆……”

“是朵朵啊！”听到我的声音，外婆的语气顿时高兴了起来，用软软的方言叫着我的名字。

我几乎可以想到她在电话那头抿着嘴笑的画面。

“朵朵啊，在那边生活得好吗？”

“嗯。”

“爸爸和……新妈妈对你好吗？”

“嗯。”

其实爸爸对我还是那样，毕竟我们隔了十几年没见面，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试着亲近我，但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时间久了，他对我的态度便也就渐渐冷淡了。现在每天回家，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几乎都是待在房间里不出门的。

“那就好，好好听爸爸的话，别让他担心！”外婆再次旧话重提。

“嗯。”我继续点头。

“对了，上次你带同学来家里，你爸爸是不是不知道啊？”

“啊？”我茫然。

这件事情怎么外婆也知道了？

“上次你们回去的时候，我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晚上打了一个电话给你爸爸，确认你们到家了没有。听到我说你带同学来了家里，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没跟你爸爸说，偷偷跑出来的……”

原来不是穆夏告诉爸爸的，而是外婆告诉了爸爸我们去了乡下。不过，现在我虽然已经知道不是穆夏说的，但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想到穆夏，我的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站在湖边，看着我被人拉扯，却冷眼观望的模样，还有他转身离开时冷漠的表情……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还是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

愣神之间，外婆已经继续念叨了起来：“朵朵啊，你以后出门要告诉你爸爸，不能让家里人担心知道吗？”

“我知道了，外婆……”

随后，外婆又问了我一些生活近况。我打起精神，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起去江边喂猫的事来。

“我跟您说，小黄很可爱的，跟年年小时候一样可爱……我还给它拍了很多照片，下次回去的时候，我带给您看……”

“好啊！”外婆轻声应着，却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反而声音一下低落了下去，“朵朵啊……”

“嗯？”听到外婆这样叫我，我顿时忍不住担心了起来，印象中外婆好像很少会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语气中却似乎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情绪：“朵朵啊，外婆有事要和你说，但是，你得保证听了先别着急啊……”

外婆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越发紧张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反应就是，外婆又生病了……然而想到外婆现在和我说话的状态，这个可能性似乎不是很高。

然而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害怕……

“到……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年年丢了！”

外婆说年年已经几天没回来了，最初她也没在意，以为它只是出去串门了，等到饿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直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年年的饭盆里，晚餐还保持着昨晚倒进去的样子，院子里到处都没有它的身影。

外婆最开始还抱着“它也许只是玩疯了，明天就会回来”的想法，但是几天过去了，年年却一直没有再回过家……

年年对我和外婆的意义很特殊，它对于我们，与其说是一只宠物，不如说更像是家人。这么多年以来，因为有了年年的陪伴，我才觉得没那么孤单。

现在，我离开了家，家里就只剩下年年陪着外婆了，可是如果连年年也不见了，咱们原来那个家就真的只剩下外婆一个人了。

想到外婆一个人孤零零地起床，一个人孤零零地做饭，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一个人孤零零地晒太阳，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待天黑……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现在回去。”说完，我不顾外婆的反对，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我立刻打电话向姜殊道歉：“对不起，姜殊，我临时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去河边和你碰面了！”

“没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语气太过急促，姜殊立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刚才打电话给外婆，她说年年不见了，我要回去找年年……”我解释道。

听到我的话，姜殊立刻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正准备去长途汽车站。”

“那你在车站等我一会儿，我现在也过去……”

“可……可是……不用啦！”

我可没有忘记姜殊的病情，虽然他现在还是会经常从医院逃出来，但是因为通常活动范围都在医院附近，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叫救护车也方便。

之前会带他去外婆家，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他的病情，但是现在……如果在明知道他病情的情况下，还带他去乡下，我做不到。

如果没什么事情还好，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姜殊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似的，他在电话中不容拒绝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医院那边我也会打电话说清楚的……就这么决定了！你在长途汽车站等我一下！”

姜殊说完，不等我反驳便挂断了电话。

我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正纠结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劝劝他，视线不经意地一扫，却看到一旁的路上，穆夏正提着豆浆，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显然是看到了我，见我看向他的方向，他立刻加快了步伐朝我跑了过来。

正好这个时候，开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远远驶过来了，我回头看看他，最终还是坐上了公交车。

从这边开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每二十分钟才有一趟，我不能浪费时间。

直到我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坐下，还能看到穆夏站在公交车站牌前，怔怔地看着我，他双唇开合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是此刻的我顾不得去想他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年年的身影填满了我的整个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