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误会

01

“这里……有猫吗？”我指了指旁边的灌木丛。

“嗯。”姜殊微笑着点头，“这边的流浪猫特别多，我以前和猴子他们每天晚上上完晚自习，都会买夜宵来这里吃，没想到有一次居然被流浪猫包围了！后来，每次我们过来的时候都会带点儿吃的……”

正说着，灌木丛中有了动静。

我探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几只流浪猫，它们似乎也不太害怕人类，只是看了我们几眼，便围在一起吃起了姜殊带来的猫粮。

姜殊微笑着看向一旁的流浪猫们，其中有一只土黄色的斑纹猫因为个头太小，一直挤不进去，还被其他猫挤得骨碌碌滚了几圈，坐到了一旁。

它懵懂地看看周围，似乎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表情别提多可爱了。

姜殊“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身体往旁边一倒，便将那小家伙捞了起来。

“喵……”小家伙一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懵懂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揉它一把。

姜殊也真的下手了，他揉了揉小家伙，那本来就小小的一团，顿时被他揉得像是一颗毛球一般，缩在他的掌心。

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玩吧，你摸摸它。”姜殊抱着它，伸手揉了揉它的脖子，单手将它举到了我的面前。

我忍不住伸手，正想摸摸它，姜殊却歪着脑袋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我，轻笑着说道：“这样一看……像不像你？”

我刚刚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说不出的尴尬。

“像……像你还差不多！”我忍不住回嘴道。

虽然这已经不是姜殊第一次说我像猫了，但是对比眼前这一只，再配合姜殊的话语，我总有一种被戏弄了的错觉。

姜殊却已经双手抱过了小家伙，在它懵懂的视线中，哈哈大笑了起来。

“像我也好，我要是有这么可爱多好啊！是吧？”他笑着亲昵地蹭了蹭小家伙的脑袋，才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伸手从旁边的口袋里掏了一把猫粮凑到了它的面前。

虽然姜殊的注意力此刻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上，但我还是觉得脸颊阵阵发烧。

他……他这是在变相地夸我可爱吗？

我心中微微发烫。

而被姜殊放下的小家伙，原本还有点儿发蔫，这会儿却已经试探着凑到了姜殊的身边，就着他的手吃起了猫粮。

姜殊微笑着回头看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觉得越发不知所措了。

我只好避开他的视线，看向了身后越聚越多的流浪猫群，对他说道：“它们好像吃完了！”

“你去……”姜殊说着，维持着手掌平放在地面上的姿势，把一旁的猫粮袋子递给了我。

“它们不会被吓跑吗？”我不安地说道。

听说流浪猫都是很警惕的。

“你慢点儿过去，不会的！”姜殊微笑着鼓励我。

我这才提着袋子，小心地靠近。

见我靠近，原本围在一起的流浪猫迅速四散开来，但是它们并没有远离，只是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我。

我不敢有太大动作，小心地凑了过去，把已经见底的方便面盒装满，才又重新退回姜殊的身旁。

那群流浪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姜殊，也不知道是认识他，还是确定我们对它们无害，又或者是看到了正把爪子搭在姜殊手上吃着猫粮的小黄猫，它们很快便再次凑到了猫粮盒边，低头吃了起来。

喂完猫，将那一袋猫粮撕了个更大的口子藏在草丛中后，姜殊又带着我绕道去了他以前练琴的地方。

那是一间不大的音乐教室，有着甜美笑容的老师正在耐心地教着学生，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放松。

姜殊静静地趴在玻璃窗户边，只有轻微的琴音从窗口透出来，他却听得很入迷，就好像整个人都沉入了其中。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里的学生发现了我们，然后老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姜殊却在下一秒伸手拉着我离开了窗前。

直到远远走开，我才忍不住问他：“怎么走了，不用跟你的老师打招呼吗？”

“不用，我才不想被问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呢，烦死了！”姜殊摊了摊手，满不在乎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儿奇怪。

之后的一路上，他都显得有点儿闷，也难得地对我探究的视线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让我更加确定，他被什么事情困扰了。我忍不住有点儿怀疑，他是在怀念从前的日子吗？

我抬头看了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好，从音乐教室离开没多久，便到了市中心人流最集中的地带。

我正鼓起了勇气，想要说点儿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姜殊却突然两眼放光地拉着我走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位旁。

这里有一个看上去比姜殊大不了多少的男生正在卖唱，这种行为在这一带的广场上很常见，常年会有各高校的艺术生们来这边自娱自乐，体验生活。

此刻不是人流高峰期，摊位前没什么人，男生弹着吉他，唱得不是很用心。

姜殊放开我的手，朝他走了过去，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男生便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他。

然后，随着一串华丽的独奏响起，姜殊站在话筒前唱了起来。他唱歌和平常说话的声音很不同，像是突然增加了磁性，骤然听到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直冒，但是只要适应了，就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原本空旷的广场，渐渐开始有人朝这个方向聚集。我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尴尬了起来。姜殊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径自在另外那个男生的电音吉他的配合下，陶醉地唱着。

一曲结束，有人往男生的琴盒中扔钱。姜殊点头致谢，然后还不忘让人点歌。在下一首歌曲的伴奏声响起的时候，他突然朝我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我，想要带我回到人群的中央。

察觉到他的意图，我连忙往后退去，嘴里轻声说着：“不行……我不行的……”

“没关系，只是随便唱唱，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

“我真的不行……”我努力向后退，想要摆脱姜殊的束缚。只要想到那么多人的视线都在看着我，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哟——上呀，美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弹着吉他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蹿到了话筒前。

伴随着他的调侃，围观的群众也兴奋了起来，他们起哄着，甚至不知道是谁，突然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虽然真的一点儿都不希望被那么多人注视，也不想去唱歌，但我还是被推到了广场的中央。

此刻，我已经急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伴奏声再次响起，姜殊突然拉着我站到了他的身旁，和我共用一个话筒。这首歌我很熟悉，是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外婆经常会在家里放的一首老歌。

偶尔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着音乐哼几句，没想到却被姜殊记住了，他鼓励地看向我。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也不生气，看向周围的人群，朝大家抬了抬手，大家便又齐齐鼓起了掌，甚至还有人朝我喊了起来：“妹子，唱啊！”

“唱！唱！唱！”

“别不好意思，就算唱得不好，我们也保证不嘲笑你！”

……

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合着耳边姜殊的声音。我再次回头看向姜殊，就见他也正看着我，眼中一片温情的鼓舞。

见我看向他，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了，还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顿时觉得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紧张了。

在他的鼓励下，我轻声地跟着他唱了起来。

虽然因为声音太小，周围的人几乎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就在张嘴的那个瞬间，我原本害怕的情绪好像也跟着飞走了。

慢慢地，我的声音也稍微变大了一点儿。

等到一曲结束，周围传来大家叫好的声音，我的心也忍不住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

我唱出来了！

我唱出来了！

我真的唱出来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02

这天回家的时候，我是一路小跑着回去的。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那么荆棘丛生呢！

我忍不住想要和穆夏分享这个好消息。我记得他周五的时候说，这两天都会在家附近的咖啡厅看书，于是下了车以后，我便朝咖啡厅的方向奔了过去。

咖啡厅的固定座位上，穆夏果然正坐在那里，我立刻兴奋地朝他冲了过去：“穆夏，我今天……”

“小朵，穆夏不是说你今天有事出去了吗？这么早就处理完了吗？”耳边传来秦衣温柔的声音。

我回头，就见她穿着一条乳白色的修身长裙，此刻手上还在滴着水。

“处……处理完了。”我心中的兴奋情绪瞬间冷却，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小朵，你怎么来啦？找我有事吗？”因为秦衣的中途插话，穆夏这个时候才看向我。

我再次看向穆夏，这才注意到他对面还放着一杯饮料，座位上放着一个一看就明显是女生用的包。

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我……我……”我尴尬地站在原地，突然有点儿进退两难。

“哎呀，穆夏，你看你把安朵都问住了，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秦衣嗔怪地瞪了穆夏一眼，然后在他尴尬的笑容中，再次看向我，亲密地挽住了我的手臂说道，“小朵，咱们别理他，先坐吧，你想喝什么？”

秦衣说着，挽着我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点了饮料后，我疑惑地看着他们，终于忍不住迟疑地问道：“你们……”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我想这样问。

听到我的话，秦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我心中突然咯噔一声，瞬间涌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秦衣迅速扫了一眼穆夏，然后在他略带尴尬的笑容中，无比甜蜜地握住了他的手，对我说道：“我们在一起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刚才她说，他们在一起了？

我茫然地看向穆夏，却见他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并没有否定秦衣的说法。

所以……这是真的？

他也喜欢着秦衣？

也是啊，秦衣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家里还有钱，穆夏会喜欢她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不用再纠结告白不告白的问题了，也不用担心如果告白以后发现穆夏喜欢的人不是我，该怎么办了。

想到这里，我终于努力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吗？恭喜你们……”

之后穆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好像都完全忘记了，中间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是空白的，就像是被人突然从中剪掉了，生生少了一截。

我只记得，我就那样尴尬地坐在咖啡厅中，看着这对刚刚确定关系的情侣亲密互动，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还好，熬了一会儿就到了傍晚，大家该回家吃饭了。

送秦衣出门坐车离开以后，我和穆夏才一起转身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路上，穆夏突然开口问我：“刚才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吗？”穆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奇怪的希冀。

然而我脑子里还盘旋着他和秦衣交往的事情，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今天去广场上唱歌了，感觉……很新奇，好像人群也没我想的那么可怕呢！”

“是吗？那不错啊！”穆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儿奇怪，似乎有点儿……失望，但他还是努力朝我举了举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谢谢！”我轻笑。

然而下一秒，穆夏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疑惑地问我：“等等……你跟谁一起去的？”

我这才想起穆夏那天晚上警告我让我不要靠近姜殊的事情，顿时心虚地闭上了嘴。

穆夏却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生气：“又是和那个叫什么姜旭的人一起？”

“不是姜旭，是姜殊！”我下意识嗫嚅着解释道。

听到我的解释，穆夏好像更加生气了。

“我管他是姜旭还是姜殊！安朵，你忘了我那天怎么跟你说的了吗？少跟那些小混混混在一起，他们只会带坏你，拉你走进地狱，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后悔就什么都晚了！”

“不是，姜殊真的不是那种人……”

“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如果他不是那种人，怎么每天那么多时间缠着你，他不用上学的吗？他家里不管他的吗？”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姜殊的情况，可是想到姜殊好像不是很喜欢别人提起他的病情的样子，便忍不住又闭上了嘴。

然而我的沉默却被穆夏当成了心虚，他看上去越发生气了：“怎么了，被我说中了？找不到借口了？就算他真的有时间可以挥霍，但是你不一样，你马上就要高考了，难道你打算继续和他这么混下去，然后随便考个三流的专科院校吗？”

那你呢？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却还答应和秦衣交往，难道你们就不怕影响学习吗？我在心中大声呐喊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口。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敢说出口，穆夏绝对会更加暴跳如雷的。

我也知道，不管我说什么，穆夏都不会相信姜殊不是小混混，他已经先入为主地为姜殊划定了位置。

这样想着，我便干脆闭嘴了。

大概是见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穆夏轻轻叹了口气，颓废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算了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随你吧！”

他高大的身影就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然而这一刻，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明明几天前我还在想着应该怎么向他告白，告诉他我喜欢他，但是现在他却已经成了我好朋友的男朋友。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似的，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穆夏……”眼看已经进入小区，他就要拐弯往自己家走去，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嗯？”穆夏回头，小区里绿化带的桃花从他的头顶伸出来，衬得他越发英俊。

我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热，好半晌才咬着牙说道：“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到底还是无法死心啊！

没有听到穆夏亲口承认，我是怎么也无法死心的。

听到我的问题，穆夏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有点儿尴尬，同时还有几分刚才我没有注意到的……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朝我点了点头。

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这一刻，我好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安朵，你到底在想什么？人家先前不是都已经说了吗？你为什么还非得找不痛快！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我现在已经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瞬间，穆夏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

他说：“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点了点头，努力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真的！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看上去很般配！”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就……太好了！”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穆夏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苦涩。

但是很快，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穆夏却已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起来：“其实在这以前，我还有点儿担心呢！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老感觉你好像有点儿躲着我，然后……刚好秦衣又特别热情。最近我们不是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吗，相处下来，我发现她性格还不错，正好那天放学以后，你又一个人跑掉了，秦衣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告白的……她说得特别动情，而且你知道的，她那么热情，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就……”

虽然是抱怨的话，但是穆夏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甜蜜。

我突然觉得心中苦涩无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刻，我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没有按照姜殊所说的向穆夏告白而遗憾，还是该为自己逃过了被拒绝的命运而庆幸……

像是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穆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担忧，他看向我，带点儿试探地问道：“小朵，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我生气什么？”我瞬间僵住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喜欢他了吗？还是秦衣跟他说了什么？

想到秦衣或许已经把我暗恋穆夏的事情告诉他了，我顿时只觉得羞愤欲死，这种情况绝对比告白失败还要难堪一百倍。

大约是我的表情太过难看，闻言，姜殊脸上的表情更加担心了。他突然靠近，伸手握住了我的双肩，直视着我的双眼，郑重地说道：“放心吧，小朵，就算我和秦衣交往了，我们也不会把你撇下的。”

“啊？”我茫然地看向他。

他刚才说的我会不会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骤然放松后，我突然又有点儿失落。

或许，秦衣真的告诉穆夏我喜欢他也好呢！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他连我喜欢他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地跟我说他和秦衣的事情！

这样想着，我便觉得越发失落了。

那天到家以后，我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姜殊劝我告白的话，一会儿是秦衣拜托我不要向穆夏告白时的场景，一会儿又变成了穆夏劝我远离姜殊他们……可是这些画面最终都变成了今天晚上分开前，穆夏眉眼含笑地说起秦衣的模样。

于是，这个晚上，我失眠了！

03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我都觉得度日如年。平日里最期待的上学放学时间，现在都变成了煎熬。

虽然穆夏和秦衣在我的面前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亲密动作，但是我却开始下意识地去猜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背后所隐藏的意思。

他们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样的行为是害怕我觉得尴尬吗？

……

复杂情绪充斥了我的脑海，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我又做梦了。

梦里面还是那条老旧的胡同，我提着书包站在胡同口朝里张望，年年“喵喵”叫着朝我跑过来。

“朵朵啊。”外婆倚着门对我笑。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外婆就不见了。

“外婆！”我慌慌张张地朝胡同里跑。

胡同里熟悉的景色突然开始一点点剥落。我低头，脚边已经没有年年的身影，陌生的马路上传来了汽车“嘀嘀”的声音。

胸口开始发疼，我抬头看着陌生的屋顶，那些梦境里未曾流出的眼泪，在这一刻突然肆意而下。

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来A城的第一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这些画面。

然而最近几个月，我已经很少再做这个梦了。我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又会梦到，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是因为穆夏和秦衣的事情给了我太大的压力。

黑夜里，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那么清晰，我把头埋在被窝里，咬着拳头呜呜哭泣。

外面传来了关门声，不知道是谁起床去了洗手间，那些卡在喉咙的呜呜声又被迫咽了下去，我的胸口更疼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外婆，我想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我决定回乡下看看外婆，顺便也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我告诉爸爸，我们班组织去乡下踏青，为了让爸爸相信，我特意找了穆夏帮忙。

周末一早，穆夏便以来接我和大家集合为由将我从家里接了出去。我们刚从家里出来，来和我们会合的秦衣也刚好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原来我和穆夏是这样商量的，我以踏青为借口，让穆夏带我一起出来，以便让爸爸放心。然后等我从家里出来以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汽车站买票回乡下，而穆夏和秦衣出去约会。等到明天晚上，穆夏再到车站接我，一起回来。

这样也不用担心谎言被拆穿了。

和秦衣打过招呼，我抓紧了书包带子，正准备坐车离开，穆夏却突然伸手拦住了我：“不行，我想想觉得这样还是不行……”

我茫然地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秦衣便已经问了出来：“怎么了？有什么不行？”

穆夏认真地看了看我，对秦衣解释道：“自从来这里以后，小朵还没有一个人坐车回去过，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再说了，是我把她从家里带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她的安全……”

穆夏说着，再次看向了我，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我说道：“这样吧，小朵，我陪你一起去你外婆家……秦衣，咱们的约会，要不改到下次吧？”

闻言，秦衣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我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的。”

特意拜托他从家里把我带出来，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害他不能和秦衣去约会，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可是穆夏像是打定主意了似的，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坚持不肯改变。

秦衣虽然脸色有点儿难看，但是见穆夏态度坚决，也就放缓了表情，轻笑着对我说道：“要不我们都去吧，就当是真的去踏青好了……小朵，我一直很好奇你外婆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啊？”没想到秦衣会这么说，我顿时愣住了。

穆夏似乎也没料到秦衣会突然说要去我外婆家，他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儿意外。

“小朵，好不好呀？”秦衣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提议，兴奋地凑过来说道。

“我……”我无法拒绝，可是，心里却并不情愿。

我一点儿也不想带秦衣去外婆那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不想让娇滴滴的大小姐秦衣知道我是从那样一个地方走出来的。

可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回去的，你们去约会吧，不用管我的……”我只能再次重复刚才的话。

“不行，你之前又没有自己一个人回去过，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穆夏难得地坚持。

“安朵，没关系啦！咱们三个人一起去吧，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真的！”

一时间，气氛僵持不下。

我正为难之际，身旁却突然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瞬间回头，就见姜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期待着他的出现，连忙朝他冲了过去：“姜殊，你今天有事吗？”

“没啊！要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姜殊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根棒棒糖递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秦衣和穆夏，疑惑地再次问道，“你们干吗呢？”

我这才想起还没有为他们介绍，于是领着他走到了穆夏和秦衣的面前，为他们介绍道：“姜殊，这是我的同学，穆夏和秦衣。”然后又指了指姜殊，说道，“这是姜殊，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

闻言，姜殊点点头，抽出嘴里的棒棒糖，深深地看了一眼穆夏，叹息道：“原来你就是穆夏！”

我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和他说起过穆夏，他知道我暗恋穆夏的事情……想到这里，担心姜殊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我连忙朝他补充道：“穆夏现在和秦衣在交往！”

闻言，姜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秦衣，再次看向穆夏时，他的眼神中已经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至于秦衣，在我说出她和穆夏在交往的时候，她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而穆夏，此刻也在打量着姜殊。姜殊今天仍旧戴了一顶鸭舌帽，穿着永恒不变的破洞牛仔裤、灰色连帽衫，里面搭配着白色的T恤……虽然仍旧是平常的打扮，但或许是因为衣服都是浅色系的缘故，今天的他看上去要比平常清爽不少。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至少，穆夏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就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殊，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屑来，学着刚才姜殊的话语，语气颇有些敌意地说道：“原来你就是姜殊！”

显然没料到穆夏会是这样的反应，姜殊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问，他怎么回事？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穆夏一直觉得他是个小混混，所以只能努力打着哈哈，将他拉到了一旁，轻声问道：“你能不能陪我去我外婆家？”

姜殊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似乎在猜测我这么做的初衷，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我正好有点儿好奇你成长的胡同是什么样的呢！”

但是等到姜殊答应了，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但是今晚不能回市里……”

虽然不知道姜殊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肯定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如果邀请他去外婆家的话，势必晚上不能及时赶回来，到时候医院肯定会乱成一团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摆了摆手，轻声说道：“算了算了，我居然忘记你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我正要转头继续跟穆夏他们争取一下，姜殊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笑着说道：“怎么能算了？你都已经开口邀请我了，难道现在又要出尔反尔？”

“可是……”我有些犹豫。

只要想到护士小姐每天追在他身后跑的画面，我就忍不住觉得害怕。

“没关系啦，医院一两个晚上不回去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重病患者，待会儿我会打电话和他们说的……”姜殊说着，伸手将我转了个身，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推着我往前走去，“走吧走吧，就这么说定了！”

虽然还是有点儿担心，但是姜殊能答应和我一起去，我还是觉得放松了不少。

于是，我半推半就地顺着他的意思，对穆夏他们说道：“穆夏、秦衣，姜殊会陪我去外婆家的，你们去玩吧！”

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没想到我刚刚说出来，就遭到了穆夏的强烈反对：“不行！你们俩不能单独回去！”

“为……为什么啊？”我忍不住抗议。

穆夏却难得地坚持，他深深地看了姜殊一眼，抿了抿嘴，沉声道：“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穆夏虽然没有说原因，但是我却分明从他刚才看向姜殊的那一眼中找到了答案。

他还是不相信姜殊！

姜殊显然也看出了穆夏的敌意，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他吸了一口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看向穆夏，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04

最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外婆家。

去汽车站的时候，我想到上次来到这里时的迷茫和恐慌，心中忍不住感触。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姜殊踱着步子走到了我的身边，轻声问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想起来却已经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再对比现在，我突然发现，原来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改变，以一种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方式。

虽然那变化很小很小，但是对于我来说，也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而促使这种改变发生的主要功臣，就是眼前的姜殊。

“谢谢你，姜殊。”我微笑着看向他，认真地说道。

“都过去多久的事情啦，你还一直道谢！”姜殊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还在因为那次他的帮助而道谢，轻笑着伸手狠狠揉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看向他，没有解释，心中却忍不住觉得暖暖的。

认识了这个人，真好！

我们到达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胖乎乎的年年趴在外婆的膝盖上。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年年懒洋洋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发出一声娇嗲的“喵”，便再次闭上了双眼。

不知道姜殊想到了什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声音，外婆慢慢睁开了双眼。

我带着他们走进院子里，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外婆叫道：“外婆……”

“朵朵，是朵朵回来了吗？”外婆半眯着双眼，朝我们的方向努力看了过来。

“是我，外婆。”我点头，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又打了个转，重新咽了下去。

“啊，是朵朵回来了！”外婆立刻颤颤巍巍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一个欢喜的笑容渐渐绽放开来。

年年顺势从外婆的腿上跳了下去，轻盈地落到地面上以后，它鼻子微微动了动，便朝我奔了过来，绕着我的腿转来转去。

“外婆，我带同学来看您了。”我边说边蹲下身一把捞起了胖乎乎的年年。

“外婆好！”穆夏和姜殊他们礼貌地向外婆问好。

与此同时，姜殊也已经凑到了我的身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年年胖乎乎的身体。

年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便又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外婆这才扶着摇椅慢慢站了起来，她继续眯着双眼看向我们，用带有浓重口音的方言对我身旁的穆夏他们说道：“啊……是朵朵的同学们啊，你们好，你们好，快进来坐……外婆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外婆边碎碎念叨着，边转身招呼着我们往房子里走去。

“外婆，您别管我们了，安朵会招呼我们的。”姜殊说着，上去扶住了外婆，顺便朝我眨了眨眼睛。

家里好像还是我离开之前的样子，除了好像没有以前干净了，其他东西都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外婆上了年纪了，看东西不是很清楚，所以在我离开之前，家里的卫生都是我打扫的。

秦衣还在半路上便已经开始晕车了，直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我便让穆夏扶着她去了我原来的房间。等到秦衣躺下，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连忙去院子后面的菜地摘了新鲜蔬菜。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外婆我们要回来，所以家里没有什么准备，我和外婆说了一声，便打算去镇上买点儿荤菜回来，而姜殊自然而然地跟在了我的身边。

一路上，姜殊都显得兴致勃勃，不断问这问那，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我也忍不住跟他说起了沿途的景色。

路过的鱼塘在小时候的我看来简直巨大无比，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远处山中那座独立的屋子是镇上的大夫住的地方，小时候我胃疼时，外婆会把我背到他家。

河边的那棵歪脖树以前并没有这么歪，但是因为附近的小孩老是喜欢骑上去，时间久了它就变成这样了。

巷子口的那棵老树下的石桌，小时候因为大家都骂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每天放学后我就一个人坐在树下做完作业，然后一个人玩耍，等到外婆做好晚饭来叫我才回去。

……

在姜殊的询问下，我不知不觉把过去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姜殊认真地听着，眼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复杂的情绪。

“安朵……”他突然叫我。

“嗯？”我茫然回头。

姜殊突然一脸慎重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别怕，以后我们这些朋友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这一刻，姜殊脸上的表情那么认真，那双墨色的纯澈眼眸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安朵！”远处传来穆夏的叫声。

闻声我像是触电般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了姜殊的动作，就见穆夏不知道什么时候迎了出来。此刻，他正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们……”

“嗯？”我疑惑地看向他。

穆夏却深吸了一口气，轻笑着问道：“菜买好了吗？”

我连忙抬了抬手，对他轻笑：“买好了！”

穆夏点头轻笑，走过来伸手接过了我手上的袋子：“那就好！快走吧，我快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