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山水永隔
书名:七夜歌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7705更新时间:2024-12-27 18:05:55
(1)山重水复
盛七歌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大启的营帐之中。
“醒了?”背着光,魏恒站在床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甲胄的样子,英气逼人,顶天立地,只可惜,他穿的是大启的甲胄。
“为什么抓我来?”她轻轻抿了一下唇,目光中无波无澜,却比任何情绪都让人觉得心惊。
他宁愿她怒骂,哭喊,或是打他一巴掌也好过这样不轻不重地问一句,好比他什么也不是,不是魏哥哥,不是魏恒,也不是她爱或爱她的人。
“吃饭吧。”他把粥碗放在她手中,伸手撩开她鬓角凌乱的发丝。
“我说,为什么抓我来?拿我威胁慕容锦夜吗?”她抿唇冷笑,一把摔了粥碗,“魏恒,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真的会帮着大启攻打你效忠了那么多年的国家。”或许她从没看清过他,正如他看不透自己一样。
岁月这把刻刀,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把你雕刻成不同的样子,谁也不会永远停在原地不变,比如她,比如魏恒。
她每天都安静地吃粥,然后安静地坐在营帐里,一坐一整天。
魏恒很忙,就像以前他在安定一样,只是每个晚上都会来陪她坐坐,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相对而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通城被围困了五日,她不知道城里的情况,也无从猜测此时慕容锦夜的想法。
“七歌。”魏恒一进门,便见她正坐在毛毡铺着的床榻上摆弄针线,腿边放着一件做好的小儿罩衣。
她微微扬起眉,手中的针扎进指肚。
“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他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张口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温热的舌尖轻舔她的指肚,盛七歌身体猛地一僵,连忙抽回手:“没事。”
他低敛着眉,怔怔地看着空落落的掌心,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一点点地从他的生命中抽离。
“慕容锦夜要来西南了,御驾亲征。”他淡淡地说,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脸,注意着上面细微的表情变化。
手里的针落了地,努力维持的平静在这一瞬间破碎,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御驾亲征,慕容锦夜这是要做什么?
“你为他担心了?”魏恒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巨石,压得他无法呼吸。
明明愤怒嫉妒不已,他很好奇自己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她爱着别人,看着她为别人生下孩子,魏恒,你就真的甘心?他扪心自问,只觉得胸口阵阵绞疼。
“呵呵,你怎么会不担心呢?你那么爱他?”他突然冷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提起来,“如果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会忘记他了?”
“你疯了?”她扬眉看他,一下子觉得他好陌生,这满眼杀气的男人,真的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魏恒吗?
“我是被你逼疯的!”他中了名为盛七歌的毒,见血封喉,永无解药。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她皱着眉,双手轻轻捧着隆起的腹部。
“怎么了?”注意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魏恒连忙将她放在床榻上,“怎么了?”
她没有出声,感觉腹部剧烈地抽疼,有液体从下腹汩汩流出。
“七歌,你别吓我!”魏恒吓得脸色微白,一低头,看见她的双腿间溢出缕缕血红,“七歌,你……你流血了!”
什么?
她听不懂,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道:“魏恒,我……羊水破了,要生了。”
这一夜,西南大启大营里灯火通明,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连对面城墙上的后齐士兵都可以听得见。
直到第二日凌晨,大启大营才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娃娃稚嫩的哭喊。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虽然不足月,但是小家伙很壮实。恭喜将军!”稳婆笑眯眯地把襁褓里的小家伙放到魏恒手里,“将军你看,跟你多像啊!”
魏恒抱着孩子的手一僵,低头一看,小家伙脸上还带着胎衣,皱巴巴的,挺难看的。
“她怎么样?”他担心地问道。
“母子平安,待会儿将军就可以去看夫人了。”说着,稳婆再次转身进了营帐。
魏恒看着怀里的孩子,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暖流,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一个生命,仿佛一下子就征服了他。他抱着孩子,在寒风中扯出了一个笑容,慕容锦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过了晌午,盛七歌一醒来就吵着要看孩子。魏恒抱着孩子进来时,她正缩在棉被里,整个人显得格外孱弱可怜。
她微微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好丑。”
魏恒轻笑出声,把孩子放到她怀里:“要不要起个名字?”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动,这是她和慕容锦夜的孩子。
微凉的指尖轻轻扫过他的眉眼:“思君吧,盛思君。”她淡笑出声,目光温润,仰起头的时候,眼泪从眼眶里汩汩滚出。
魏恒脸色微白,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着,他背过身,目光阴鸷地看着大帐外黑压压的天。
思君,思君,她这是在思念慕容锦夜吗?盛思君,是要连梦里都在思念他吗?
半个月后。
慕容锦夜亲率四十万大军兵临通城。
“想什么呢?”尹维拉开帐篷走进来,一股淡淡的茶香随之扑鼻而来。
君山银针?
不知何时起,慕容锦夜似乎再也不喝别的茶了。尹维凝眉看着对面桌案后的男人,自从盛七歌离开之后,他就甚少在他脸上看到过笑容了。
“与通城的主将联系上了,盛家丫头半个月前被人劫走,前几天,大启的大营里传出消息,魏恒喜得贵子。”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握杯的手抖了抖,滚烫的茶水溢出来,把细白的皮肤烫得通红一片。
“是吗?”慕容锦夜微微敛着眉,目光幽深地看着帐外漆黑的夜色,心中说不出是痛还是恨。他只想见见她,告诉她,只要她肯跟他走,哪怕肃清后宫又如何?可是,还有这个机会吗?他不敢去想,一想心就疼。可他又不敢不想,不想,心更疼。
她说孩子是魏恒的,他不信,可魏恒永远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条鸿沟,如果他跨不过去,她就不会真的属于他。
尹维叹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悄悄出了大帐。
慕容锦夜大军压境,符登在安定之战时亦是元气大伤,虽然此次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却终归良莠不齐,乃是强弩之末。
后齐大军不出半月便攻破符登的包围圈进入通城,与通城大军会合。
过了年关,到了次年三月,符登大军连连败退,四月时,符登大军彻底被打散,慕容锦夜亲自披甲上阵,带兵直追到滇南。
逃窜的大启军队被冲散,魏恒带着一部分残余部队逃到滇南,四月中旬,慕容锦夜带兵将魏恒这支残余部队困在了龙脊山。
龙脊山地势险峻,两面断崖,慕容锦夜带人进山十日,才将魏恒逼至龙脊一处山崖边。
寒风裹着大团大团的雪花从四面八方吹来,龙脊崖上人潮涌动,鲜血的气息浓郁,几乎一张口都能吸进一口混合着血气的冷风。
魏恒的一小部分残余部队被逼到山崖,盛七歌随着这支残部困守在崖上。后齐的军队黑压压一片把整座山包围了,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
魏恒受了伤,手下的两个千户已经杀红了眼,要不是魏恒极力控制,很可能早就拿她们母子作为要挟去找慕容锦夜谈判了。
风很冷,她站在崖顶,冷风把脸吹得冰冷而麻木。奶妈抱着思君站在她身后,那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或者是已经面临杀戮。
她凝眉看着山下匍匐上来的后齐士兵,那其中,一身明黄甲胄的人正是她所爱的人。她多想投奔他的怀抱,埋进他的胸膛,无须理会世间纷扰,一切自有他来担当。可那只不过是一种妄想,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夫人,咱们回去吧,这里风大。”奶妈劝道,怀里的孩子还在睡,似乎感觉不到这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她扭过头,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她是慕容锦夜的女人,那孽障是慕容锦夜的孩子。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活着了。”
不知道什么人大喊了一声,几个大启士兵便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抓住盛七歌,其中一个王姓千户一把抢过奶妈怀里的孩子,目露凶光地看着盛七歌:“我知道你是慕容锦夜的女人,我哥哥曾在长安经商,从军前我在长安住了几年,永州盛七歌谁人不知?还差一点儿做了皇后。现在你在我们手里,不信慕容锦夜真的会舍得看着你去死。”说着,他指使一个马姓千户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将她带到崖边。
烈风吹得脸颊发疼,她漠然地看着人群中面如死灰的魏恒。
他亦紧张地看着她,却无能为力,穷途末路,这群残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此刻他心里已经不能再用疼痛来形容,他将她带来,却不能保她周全。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咳出一口血,被几个士兵压在地上,刀锋就近在眼前。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希望慕容锦夜到来,希望慕容锦夜能救下他们母子。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后齐的大军已经攻上龙脊崖。
寒风裹面,风雪乱眼,慕容锦夜身披金甲,就如同传说中的战神一样傲然立在人群正中央,然而他的目光中并没有这些残余部队,没有魏恒,没有风雪,他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崖边那一抹消瘦的身影。
“七歌!”他张了张嘴,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一别多日,她瘦了,憔悴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那么与他遥遥相望,仿佛隔了整个天涯。
他的目光微微一偏,看到王千户手中的襁褓,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他甚至忘记了呼吸。那是自己的孩子?他不敢确定,心情却忐忑得不能自抑。
“放了她们。”他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群,微眯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王者的孤傲,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沉冷的气息。没有人可以伤害她,他不允许!
“别过来!慕容锦夜,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她!”王千户手中的弯刀横在盛七歌的脖子上,微微使力,便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要什么?”慕容锦夜紧抿着唇,目光落到王千户身上。
王千户的手在微微发抖,可他只能强作镇定,否则,下一刻他可能就死了。他把手里的刀又向下轻轻压了几分,咬牙切齿道:“退兵!”
慕容锦夜凤眸微敛,移开目光看着盛七歌:“别怕。我会救你的。”
盛七歌看着对面的人,艰难地努努嘴:“救思君。”
思君?
思君,思君,她可是在思念他?如果不是,何必给孩子起名思君?
一时间,一股淡淡的幸福感萦绕心头,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魏恒沉默地看着四目相交的二人,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却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
“退兵,不退兵,我就杀了她,然后把孩子扔下去!”王千户冷笑着看着慕容锦夜,伸手把盛七歌又往崖边逼退了几步。
崖边的积雪被踩落,噼噼啪啪滚下山涧,慕容锦夜惊恐地大喊:“不要!”
皑皑白雪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见她眼底的决绝。
时间似乎静止了,他们隔着人群遥望,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到达彼此身边。
终于,他缓缓地转过身,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看着半空的某一点,朝尹维道:“尹维,退兵。”
如果得了天下失了她,他该怎么办?
为了她,哪怕做一个千古罪人又如何?
“皇上。”尹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可啊!”
“我说退兵!”他冷冷地看着尹维,紧抿的薄唇拉成一条直线。
尹维目光灼灼地迎视他的眼睛,忽而一笑,闪电般出手,抢过身后侍卫手里的弓箭,弯弓搭箭,不过是瞬间的事,羽灵箭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杀气离弦,直直地朝崖边的盛七歌射去。
“不要!”慕容锦夜呲目欲裂,看着那羽灵箭穿透盛七歌的肩胛骨,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眼。
“尹维!你疯了!”他大喊着朝尹维扑过去,而尹维已经闪电般放出第二箭。
风雪掩埋了箭矢离弦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飞溅的血染红了山巅的雪,马千户在中箭的一瞬间,将手里的襁褓扔下了龙脊崖。
“思君!”
空旷的山涧回荡着盛七歌撕心裂肺的喊声,她疯了一样推开自己身前的王千户,顾不得刀锋在她颈间留下的刺痛,跟着飞身跃下了山崖。
那一抹鹅黄仿佛是飞舞的彩蝶,美得那么触目惊心,却又转瞬即逝。
“七歌!”
山崖上回荡着慕容锦夜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失了幼崽的受伤野兽。
(2)梦里红妆
慕容锦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盛七歌,梦见他们的孩子思君,梦见那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她穿着初见时的衣衫,梳着俏丽的发鬓,怀中抱着思君,神情温柔地站在稻浪间。
“七歌。”他笑着朝她张开手臂,“来我这里。”
她踏着麦浪,笑声被风扬在空中,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张开艳丽的翅膀扑向他。可是,当他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容颜时,伸出手却始终无法触及。
“慕容锦夜,我不想死。”她突然开口,血色在她眼底蔓延开来,“慕容锦夜,救我。”
“七歌。”他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皑皑不见尽头的白雪和远处不息的火光。
怀里空落落的,没有七歌,没有思君。
“皇上,您回去吧,已经一个月了。”负责搜索的将领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慕容锦夜。
已经一个月了,慕容锦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跟着他们在崖底搜救,可是除了破败的衣衫,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然而或许,没有找到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还没有消息?”慕容锦夜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站起身,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黑,他再次陷入昏迷。
“皇上!”
“皇上!”
耳边是纷乱的脚步声,他想睁开眼,继续找七歌,可他动不了,被冻伤的脚已经麻木得没有一丝知觉。
七歌,能不能别走,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他恍惚地想着,却睁不开眼,动不了,他只知道,那个人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一股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而来,将他重重拍打在名为悲痛的礁石上,再也无力挣扎。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希望能快一点儿醒来,醒来了,才能再看到她,才能再一次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七歌,恍惚中,又好像不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动不了,耳边总是传来嗡嗡的说话声,陌生的,熟悉的。
他想睁开眼,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慕容锦夜,睡吧,睡了就能看到七歌了……
后齐大军在西南滞留了一个月,却依旧没有找到盛七歌的下落,期间慕容锦夜三次因不眠不休而昏倒,最后被尹维押送回长安。
回到长安后,慕容锦夜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整整一个月。
“皇上,该吃药了。”容喙走近了,才发现他又坐在院子里发呆。
慕容锦夜缓缓回身,眉头微微扬起:“西南有消息了吗?”
容喙的脸色微白:“没有,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盛姑娘和魏恒的尸体。”
是吗?没有找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还活着?他不敢深想,哪怕只是一种妄想,他也不敢去想她已经与他天人永隔。
那日她为救孩子跳崖,魏恒随后也跟着跳了下去,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恨尹维,如果不是尹维的那一箭,孩子不会被扔下崖底;如果不是尹维那一箭,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该杀了尹维,可他知道,如果不是尹维,四十万大军退兵,符登残存势力不灭,大启便永远不会灭亡,魏恒将是后齐最大的威胁。
他保得了江山,却保不住自己的妻儿。
“皇上?”容喙又唤了一声。自从西南战事结束之后,皇上便时常兀自一个人来付暖阁发呆,有时候一坐便是一天。
皇贵妃和太后不知来劝过几次,却都被皇上赶了出来。
“去传旨,把尹维放了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打发走容喙,偌大的宫殿里便又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耳边仿佛还听得见她的笑声,眼前仿佛还看得见她说话时微微翘起的唇角,思念如潮,却永不复见,七歌,你真的要这么残忍?
虚掩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谁?”
“盛二。”
慕容锦夜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带走她了吗?”他冷冷地笑,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若非你,她又如何出得了皇宫?又怎么会跌落山崖?”
盛二微沉着脸:“我来,不过是来还东西罢了。”他微微扬手,一块金牌重重地砸在他脚边,“我的约定已经兑现,从此,再也没有盛二这个人了。”
说完,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翡翠印玺:“这是盛七歌到通城之后交给我的,她把这东西留给你,这是掌管盛家的印玺,里面还有一张藏宝图,盛家百年世家,所有的积蓄全都在里面,她也一并留给你了。并且,她也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希望永不相见。”说完,他把锦盒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如来时一般离去。
“等等!”慕容锦夜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她没死对不对?她还活着对不对?她在哪里?你一定见过她,她生辰未过,你说过保她二十岁无恙,她还活着对不对?”
盛二的身子一顿,缓缓地转过身:“她不会见你的。”
她果然没有死?
铺天盖地的惊喜漫过心头,回过神儿的时候,慕容锦夜已激动得泪流满面:“她在哪里?”
盛二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不说?”
“是真的不知道。”
他颓然地看着盛二,突然间觉得整个身体如同浸在冰桶里,冷得直发抖。她不见他,不见他,不见他!
盛二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算见了又如何呢?你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多得她无法也没勇气克服。”
“她没勇气,我可以。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回来,只要……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想见见她。他们的爱已经太沉重,沉重到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了吗?
“不,你什么也做不到。当她难过时,你不能在身边;当她需要你的时候,你为的是家国大业;翠羽的死是她心里的结,可你无法给她解开;她在大启大营生思君的时候难产,差点连命都丢了,可你也不在。你只看得见她坚强、冷漠或是聪慧的一面,却从没想过,她不过是个女人,她想要你的爱,也曾真的鼓起勇气给过你机会,她进宫,不光是为了给翠羽报仇,也是在逼着自己适应。可是她那样傲气的人,不屑于跟别人争夺所谓的荣宠。你说你可以为她做一切,可你扪心自问,你到底为她做了什么?翠羽是替她死的,付暖阁闹鬼是张沄熙借茱萸的手做的,张沄熙小产,只要你细细地查,不会查不出原因,是你不想查,还是你不愿查?”顿了顿,盛二惆怅地继续解释道,“张沄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害死的,可她不想解释,因为你的犹豫,你的不信任。她说她累了,她不想再爱你了。”他说到这里再次打住,目光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有些人,天生注定有缘无分,她不希望你找她,你找到了又能如何?再一次把她绑进宫中?”
慕容锦夜怔怔地看着他,那些话犹在在耳际。是啊,他又为她做了什么呢?他从不知她为了他真的努力过。可他呢?他让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把她带进宫里,却因为嫉妒而不闻不问,甚至还冷漠地指责她和魏恒。他自以为爱得深,却从没想过,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平凡他给不了,他似乎除了伤痛没有给予她任何东西。
这一刻,他万念俱灰,甚至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盛二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今年长安的雪下得特别大,慕容锦夜静静地站在付暖阁的院子里,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容喙在一旁看着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已经三天了,皇上不眠不休地站在付暖阁的院子里,谁也劝不得,谁也拉不动。
他自小入宫,见惯了这宫里的龌龊事,也见过长情的人,却没见过皇上这样自虐的。昨日西南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查到了些线索,他以为皇上此次必然是会把盛姑娘接回来,没想到皇上竟然连看也不看便把信笺撕得粉碎。
他不懂,既然爱着,又为何不接回来呢?说是彻底忘情了,却又偷偷把撕碎了的纸屑一块块捡起拼凑起来,他不懂,或许一辈子也不懂。
“皇上?咱回去吧,龙体要紧。”他轻声劝道。
慕容锦夜只微微掀了掀眼皮,俊美的脸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岁,不是似真似幻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的他也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轻颤,他又想起那一天在龙脊崖上也下着这么大的雪,想起她翩然跳崖的样子。
“咳咳。”
“皇上!”
“别过来!”他断喝一声,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来。殷红的血染红了素白的雪,如同点点红梅点缀,那么触目惊心。
容喙吓得脸色惨白:“皇上。”
“朕没事。”他摆了摆手,一个踉跄,仰面栽倒在厚厚的白雪中。
天空雾蒙蒙的,他愣愣地看着大团大团的雪花从空中洒下来,覆盖了他的身,覆盖了他的眼,他多想就此长埋在这厚雪之中,这样便不会思念,不会疼。
七歌啊!你说你要自由,现在我给你了,然而你可曾知道,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完整了?
“皇上。来人,来人,快宣太医。”
他听见慌乱的脚步声,听见容喙尖锐的声音,可他不想动,他只想躺在这里,或许只有付暖阁里,才留有她微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