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痴情总被无情伤
书名:七夜歌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11785更新时间:2024-12-27 18:05:55
(1)局
第二日,付暖阁里盛姑娘昨夜莫名动了胎气,好在人身子骨还算结实,只是稍微见了红,没什么大碍。
慕容锦夜下了早朝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却被拦在门外死活不让进。
“七歌。”怒急的慕容锦夜一脚踹开门,见了屋内的盛七歌才微微一愣,剑眉挑了挑,心有余悸地问,“怎么会动了胎气?现在怎么样?”
彼时盛七歌正坐在床上摆弄几件小衣,红彤彤的锦缎棉袄看着特别喜庆。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动了胎气。”慕容锦夜走过去,灼灼的目光恨不能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盛七歌抿唇一笑,把棉袄叠好放在床头,双手交叠轻轻放在隆起的腹部上:“没事,就是贪嘴吃了些寒凉的东西,太医给开了药。”
“七歌。”他微微敛眉,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她抿唇冷笑,说了又如何?他能为了她而杀掉另外两个女人吗?不,不会的。
“容喙说,最近几日付暖阁外有女鬼。是女鬼索子,你受了惊吓?”
盛七歌淡笑:“若是人心无鬼,又有什么可怕的?我累了,你走吧。”
慕容锦夜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执起她的手不放:“七歌,对不起。”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再倚靠他,甚至下意识地把他推拒在心门之外?是从他登基开始?还是从小镇回来之后,便已经注定两人只能是渐行渐远?
这种感觉让他忐忑,让他惶恐,让他时刻处于一种即将失去她的不安之中。
“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她凝眉反问,心中又何尝不知道两个人的命运早已背道而驰了呢。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东西,多到她没有勇气去应对,多到她只能不断地把他推开,再推开。
“我……”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是他把她带进太子府,结果翠羽死了;是他将她带进后宫,却依旧没能给她一片净土。或许他从来都是自私的,既给不了所谓的唯一,却又舍不得放下,所幸还有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他,他要如何困住她?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孩子,这孩子,跟你没关系。”她依旧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淡淡的茶香在口中弥漫,水气模糊了眼睛,湿漉漉的,很难受。
慕容锦夜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七歌,别说傻话。这是皇宫,不是金屋。”
“那又如何?”她抿唇轻笑,“你知道的,我进宫只是为了查害死翠羽的凶手,总有一天我还是会走的。”
“七歌。”慕容锦夜打断她的话,伸手将她禁锢在怀里,滚烫的唇急切地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滚!”她猛地将他推开,冷冷地看着他,“别碰我!”
“盛七歌。”他像一只被困在她苦心编织的情网里的困兽,越挣扎,越沦陷,“你都跟我进宫了,到底还要怎样?皇后的位置是你的,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一同举行,下个月母后生辰,我就宣布立你为后的圣旨。”
她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那么荒诞不经又再真实不过。她冷笑出声:“我不会答应的,除非你不要张沄熙肚子里的孩子,除非你废了她,从此后宫只我一人。”
琉璃宫,皇贵妃寝宫。
“啪!”瓷杯落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张沄熙一脸愤恨不甘地看着对面的茱萸:“那个贱人,这样都吓不死她?”
茱萸抿唇不语,脸色有些苍白。她谨慎地看着张沄熙,心中却在冷笑,想你贵为皇贵妃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不到皇上的半点怜惜?那边盛七歌一传出动了胎气,皇上立马就赶去了,如今皇上为了盛七歌公然在朝堂上打了言官,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后之位,到最后只怕早是盛七歌的囊中之物。而想到自己,她又无端心寒,回忆起那日盛七歌阴鸷的表情,想到身体里的毒,整个人便如泡在一桶冷水里,浑身都是冰冷的。
“你想什么呢?”张沄熙悄无声息地凑过来,目光如同毒蛇,恶狠狠地缠绕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讷讷道:“回……回皇贵妃,臣妾在想,在想下一步要怎么办?听内室官说,皇上已经着人在打造凤袍了,封后的圣旨,怕是要等太后生辰的时候一并宣布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茱萸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沄熙。
“怎么?不服吗?”张沄熙扬眉冷笑,“茱萸,你记得,别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只要本宫在一天,那个贱人就别想坐上那个位置。”
茱萸低敛着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转眼到了十月,整个后宫都在为太后的生辰做准备。
满了四个月后,盛七歌的肚子越发明显,远远看去,就跟肚子上顶了个小簸箕一样。期间尹维来看过她两次,并带来一些永州的消息。
永州盛家经过上一次的大劫之后,行事作风有所收敛,暂时主事的是盛七歌本家的一个小叔。
魏恒的眼睛已经痊愈,虽然能视人,但到底还是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只能分辨黑白,再也看不见其他色彩。可这对他来说总归是好的。
白鹭在尹维府中得了几本孤本,离开时给盛七歌诊了一次脉,偷偷告诉她,腹中是个男孩。
入夜,过了掌灯时分,安阳殿里一灯如豆,慕容锦夜正伏在桌案批改奏折,尹维进来的时候,身上染了一层薄露。
“这么晚怎么来了?”他从桌案前抬起头,目光幽深,波澜不惊,眼底却闪过一丝疲惫。
尹维挑了挑眉,回身合上殿门,笑眯眯地望着他:“是来送你份大礼的。”
慕容锦夜不禁莞尔一笑:“你能送我什么大礼?”
“可还记得龙景十二年时张栋梁接手的那起赈灾款项贪污案?”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他缓缓放下了手中朱笔。
“你不是一直想要根除外戚,拔掉张栋梁这根刺吗?”
张家树大根深,又是太后的娘家,张栋梁做事滴水不漏,要想真的抓住他的小辫子并不容易。慕容锦夜未登基前便暗中调查张栋梁,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可以一举扳倒他的证据。
“你查到什么了?”
尹维摇头:“不是我。是盛家丫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黄蓝色的封皮册子,“这是盛二要人送来的,你绝对想不到,张栋梁当时是怎么把那六十五万两银子运出淮南的。”
慕容锦夜抿唇不语,伸手接过册子翻开一看,脸色越发阴冷了。
六十五万两白银,张栋梁竟然暗中融成一座大佛,又在外面镀了一层铜,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要人借着宣扬佛教的名义运出淮南,真是好计谋。
“盛家丫头是不是查出了什么?当时翠羽的死,明面上是意外,其实谁都知道,那本就是冲着盛家丫头去的,那丫头倔强,这是要把火烧到张家,把人往死里整了。”尹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一边是太后和张家的势力,一边是深爱的女人,他似乎可以理解慕容锦夜的难处。如今张沄熙又怀有身孕,盛家丫头可别做出别的事情来。
两人四目相交,沉默以对,只觉得今晚特别的冷。
太后生辰前两日,平静了多时的长安再次风起云涌,皇上突然要重办龙景十二年的一桩旧案,并且剑指辅国大臣张栋梁。
当一尊高十五米,宽八米的巨大铜佛被运到宣武门外的时候,始终镇定自若的张栋梁突然面如死灰,脸上淡定的表情瞬间瓦解。
慕容锦夜要侍卫剥开铜佛外面的铜衣,整个银佛的真身暴露出来,刺眼的银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宣武门。
张栋梁一下子跌坐在地,目光越过容喙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突然苦笑一声,一口鲜血喷溅出来,殷红的血划过一道惊鸿,染红了银佛的脚。
次日,皇贵妃张沄熙在御书房外整整跪了一夜,慕容锦夜始终闭门不见。
“娘娘,夫人来了信,说老爷……老爷已经被关押在天牢了。”贴身大丫鬟长玉看了眼软榻上的张沄熙,小心翼翼地道。
“是吗?”张沄熙微微扬眉,哭过的眼睛红肿一片。
“长玉。”她微微直起身,目光阴鸷地看着窗外的秋雨,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怨恨,恨慕容锦夜的冷酷无情,恨盛七歌能得到他的爱,恨自己喜欢上慕容锦夜,更恨自己无力挽救张家。她甚至也恨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他不得慕容锦夜的喜爱呢?
修长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溢出,她紧紧地咬着唇,看着长玉追问道:“夫人可说了,是什么人查到银佛的秘密的?”慕容锦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想起龙景十二年的事,银佛之事极为隐秘,当时参与运送的人几乎全部被灭口,没有理由会被查出来。
“夫人说,这事怕是永州盛家插手了。安插在尹府的人说,看见盛府有人去过尹府,之后尹维进宫,没过几天,老爷就……就被抓了。”
又是盛家?张沄熙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寒,难道盛七歌已经查到翠羽的死与自己有关,所以才报复张家?还是,她想起最近变得安分许多的茱萸,怕是茱萸也已经被盛七歌识破了吧。
想着想着,她只觉得浑身发抖,盛七歌啊,盛七歌,你害了我们张家,我又如何容得了你?
“小姐?”长玉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长玉,本宫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微敛着眉,目光咄咄,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定。她伸手轻轻拂过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可是,如果不除了她,你我在这宫中便永世不得翻身。”
太后生辰,由于慕容锦夜尚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所以只在安阳殿设了宴,朝中三品以上的朝臣可携家眷参加。太后喜欢看戏,御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戏子登场,唱的是一出沉香救母。
慕容锦夜和太后坐在前面,张沄熙坐在慕容锦夜身侧,茱萸称病未来,另一个由通房升上来的妃子坐在张沄熙身侧,再往后是几个前朝的妃子,剩下的便是朝臣和家眷,闹哄哄的,倒也热闹。
入了秋,天气转凉,盛七歌又有身孕,便缩着身子坐在一隅悠闲地嗑瓜子。她不喜看戏,总觉得人生本就诸多起伏波澜,再看这种杜撰出来的东西,便越发的没滋没味了。
戏唱到哪里她不知道,只觉得咿咿呀呀个没完,这时,便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宫服的丫鬟走过来,偷偷在她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是谁给自己递字条呢?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字条,跟身旁的丫鬟说了声,便借口如厕溜了出去。
出了御花园,夜里的风便越发的冷了,她缩了缩脖子,闪身站到回廊的宫灯下。
昏黄的灯光下是熟悉的字迹。
魏恒竟然也在朝臣之中?她微微诧异,转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魏恒眼疾已经痊愈,本就是三品参将,进宫贺寿理所当然。
她将字条收进怀里,凝眉看了眼不远处的玲珑阁,迈步走了过去。
灯光昏黄,那人长身玉立站在回廊之下,于漫天烟火中显得如梦似幻。她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好些年前,嗓子里艰难地发出声音:“魏恒。”
背对着她的挺拔背影一僵,魏恒扭过头:“七歌!”
她的腹部已经隆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鹅黄的宫装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娇艳,恍惚中,他好似又看到了年少时的她。
她穿着鹅黄的儒裙,笑靥如花地站在大片大片的夏槿花丛中朝他招手。
然而,时光仿佛是一把无情的刀,在一次次地斩断他们的情丝后,再看彼此,他依旧那样爱着她,而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说不出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那股苦涩是为何,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恨不能把她深刻在心底。
他说:“七歌,我要走了。”
盛七歌微微一愣:“回永州?”
“不是。”他低敛着眉,笑容依旧温润,却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闪过一丝阴霾。慕容锦夜已经准备动手了吗?这个时候把他派到前线去打大启,是逼着他露出马脚,还是要利用他威胁父皇?
其实慕容锦夜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却不下杀手,甚至想把安南嫁给他,为的不过就是利用他对付父皇,可现在,他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了。
她不再问,因为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既然已经再也没有可能,那么,从今以后他是回大启还是继续留在长安,又与她何干呢?
“祝你一路顺风。”说着,她感觉眼眶还是微微发涩,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梦境,梦醒时分,才发现很多人和事物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魏恒心里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强迫自己抿唇笑笑:“你给我送信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送信给你?”微敛的眉猛地扬起,盛七歌愣愣地看着他,忽而一笑,“魏恒,看来你我今晚都要成为别人眼中的戏子了。”
说着,果然见回廊尽头款款走来两人。
“什么人?”有人轻轻问了一声。昏黄的灯光靠近,持灯的人轻声唤道:“盛姑娘。”
“魏恒!”安南走在前面,目光悲痛地看着魏恒。
“原来是皇贵妃和安南公主。”盛七歌脸色微白,扭头看向魏恒。
她虽然不是宫里的妃嫔,可到底身在皇宫,和外臣私下会面,总归是影响不好。想到这里,便对张沄熙做的这个局猜到了几分,只是她为何带安南来,而不是慕容锦夜?
正在她思量的时候,安南已经大步冲过来,扬手就朝她的脸打过来:“你这个贱人。”
魏恒伸手拦住她,将盛七歌向身后拉了一下。
“公主。”这时,张沄熙也冲过来拉安南,几个人顿时纠缠在一起。
“你这个贱人,看到魏恒为了你与本宫悔婚,你很满意是不是?是不是?”安南像疯了一样挣脱魏恒,张牙舞爪地继续朝盛七歌扑了过去。
“公主,不要,盛姑娘有身孕。”张沄熙伸手去拉安南。
“走开。”安南扭身猛地一推,张沄熙站立不稳,立即尖叫着向后栽倒。
“啊,好疼。”事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儿的时候,张沄熙已经捂着肚子痛苦地坐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双腿溢出,晕染了鹅黄的宫装。
这时,安南却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盛七歌,紧抿的唇角挂着一丝诡笑。
盛七歌莫名地觉得脊背一寒,感觉有什么事马上就要发生,而她却无力阻止。
“啊!救命啊,来人啊,皇贵妃娘娘小产了!”安南一把推开魏恒,疯了一样的往御花园跑。
(2)爱别离
绚丽的烟火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带着转瞬即逝的绝美。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还有那满目的血红,她似乎都看不见,听不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隔着人群相望。她看见他眼中的痛,也看见了无法容忍的愤怒。
可是愤怒什么呢?愤怒张沄熙没了孩子?还是……她不敢想,那一刻身体里仿佛被浇灌了无数滚烫的水银,整个人都僵了,脚步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她想张嘴,想喊他,可是腹部一阵痉挛,小家伙在用脚踢她了,所以她只能忍着疼站在那里,任凭安南手舞足蹈地在他面前告状:“盛七歌跟魏恒私会,被我和皇贵妃撞见,发生了争执,盛七歌不甘心,羞愤之下失手把皇贵妃推倒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当你真的置身在风暴之中的时候,你或许才会看得更清晰,哪怕真相来得过于惨烈。
盛七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张沄熙会拿自己的孩子做局,更无法预计慕容锦夜的反应,但可以预测的是,他们之间,终于可以画下一个句点了。这一刻,她应该是欣慰的,可是眼眶为何涩涩的,为何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七歌。”温热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可那温度终归不是那个人给的。
她缓缓转身,在魏恒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冲他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不知为何,魏恒心里依然很不安。他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你要做什么?”
她抿唇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她猛地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到慕容锦夜面前:“不是我。”她淡淡地说,眉眼含笑,整个人沉在暮色里,如同谢幕的烟火,绚丽过后只剩无尽的黑暗和空寂。
慕容锦夜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长时间,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张沄熙已经被送到太医署,可他还是知道,那个他曾经忽略,甚至是憎恨的孩子,现在不复存在了。
他不知道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因为失去这个孩子,还是因为这个孩子是死在盛七歌的手里,他甚至不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魏恒牵住她的手,看着她走过来。
“那又与我何干?我说了,不是我。”她只是想给两人最后一个机会,一个由他结束的机会。
她目光清澈,不卑不亢,孱弱的身体散发出一种疏离的气息。他曾经是那么想要留住她,可他还是无奈地看着她与自己渐行渐远。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疲惫之感,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清冷。
“你没有别的要说?你只说不是你,可安南没理由骗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真的和魏恒……”“私会”二字,他如何说得出口?
“没有,我没什么要解释的。”她淡淡地回道,双手轻轻覆在隆起的小腹上,“我累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他的骄傲一点点被她的冷漠击碎,他甚至开始质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爱过他?越想越心寒,他觉得这夜色黑沉得可怕。
“盛七歌。”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喊道,伸手拉住她冰凉的手,“告诉我,你跟他……”
“是不是私会?”她忽而冷笑,“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信?他想要相信的,可是他能信吗?
看出他眼中的犹疑,她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慕容锦夜,放手吧,让我离开。”
“不。”他惊惶地退了两步,“你怀着我的孩子,还能去哪儿?”
夜,静谧得可怕,只能听见彼此浓重的呼吸声。
“不,他不是你的孩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夜里回荡,慕容锦夜愣愣地看着自己高高扬起的手。他打了她?
“你哪里也去不得,你害死了张沄熙的孩子,给翠羽报了仇,可那也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我也要报仇,杀了魏恒的孩子?”他双眼赤红,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失控,如此想要伤害她,让她也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他死死地瞪着她,唇角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冷漠,疏离,残忍,还有死水一样的绝望,是谁说,当爱情真的走到绝地的时候,剩下的,也就只是彼此伤害。
盛七歌第一次见慕容锦夜这个样子,却也知道,他与她的爱情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料想中的事情。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无法回头,而她能做的,只是给他一个理由更加残忍地伤害自己,唯有这样,她才可以告诉自己,盛七歌,你不可以回头,你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底。
“是啊,那是你的孩子,你唯一的孩子。”她迷离地笑着,伸手抚摸凸起的腹部。
月光从回廊间洒下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她想起在小镇上他们成亲的那一晚,想起他灼热的吻,或许如果没有离开小镇,是不是此刻他们便不会在这薄凉的夜里针锋相对,互相伤害呢?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的结局早从相遇之初,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注定了。
“那么,你要杀了我,还是杀了我的孩子?”她扬眉挑衅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震惊和悲痛,然后亲手将他推进地狱。
慕容锦夜无法言语,他甚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将她死死抱住的冲动:“七歌,别让我失望。”
然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宫人带魏恒离开,便拂袖而去。
这一夜,皇贵妃的宫中人来人往,最后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归于平静,这一夜,付暖阁里意外地迎来了一个贵客。
盛七歌恍惚地看着窗外冰凉的月色,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安南公主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盛七歌。”她突然出声,微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
“是公主啊!”盛七歌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波澜不惊,“我以为公主应该在皇贵妃的宫里呢。”
安南定定地看着她,越来越觉得她可怕,在经历了刚刚那种事情之后,她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惊愕甚至是慌乱,就好像自己和张沄熙那么拼命地表演,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两只跳梁小丑而已。
她真恨不能撕掉她脸上的笑容,可她却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恨魏恒不肯娶她,她恨盛七歌明明爱着慕容锦夜却又不肯放过魏恒,她以为看着魏恒和盛七歌两个人爱而不得自己会高兴,可当面对魏恒那冷漠的眼神时,她才知道心里有多疼,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在糟蹋自己罢了。
“安南公主?”盛七歌冷冷地看着失神的安南,心中隐隐不安。或许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晚上,这偌大的宫闱中,注定要埋葬某些爱情。
比如她,比如安南,比如慕容锦夜,比如魏恒。
她走到桌边,君山银针的香气微微带着苦涩,她轻轻倒了一杯茶,任由茶香将自己围绕,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皇上要把魏恒送到西南战场。”安南终于开口,面色却一片灰白,“我知道了魏恒是大启符登的儿子,知道皇上怀疑他,知道皇上已经八百里加急要人通知西南主帅,一旦魏恒进了晋南地界,立即杀无赦。”她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说,每一句都像是在呕血,心肺俱痛,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什么?”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南,“你怎么知道这些?”可她相信这是真的,联想到刚才在玲珑阁外魏恒模棱两可的话,心头瞬间压了一块大石。她一把抓住安南的手:“是谁说的?”
安南此时已经崩溃,她愣愣地看着盛七歌,忽而凄厉地一笑:“刚刚我去皇贵妃宫中,路过假山的时候,听见皇上对尹维这么说的。盛七歌……”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救救魏恒!你去求皇上放了他!救救他,我不想他死!”
慕容锦夜要杀魏恒,慕容锦夜要杀魏恒。
“盛七歌,你救魏恒,你救魏恒!我会为你澄清。张沄熙的孩子,那孩子本来就是个死胎。”她慌乱地抓着盛七歌的手,她不恨了,不怨了,只要魏恒活着,只要魏恒活着就行。
“公主。”她轻轻挣开安南的手,看着窗外清冷的月,“我会救魏恒的,但是,今晚的事,什么也不要说。”如此,也好,一切都该结束,一切都回到原点。
半个时辰后,琉璃宫外,盛七歌看着面前厚重的殿门和拦在门前的容喙:“你让开,我要见他。”
容喙为难地看着她,道:“盛姑娘,您就回去吧,皇上不会见您的。”
“我要见他。”她咬牙看着紧闭的殿门,心却如同死水,再难荡起一丝波澜。
“盛姑娘啊,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现在皇贵妃刚刚失了孩子,皇上正在里面陪着呢,您若是进去,岂不是给皇贵妃找不自在?”
容喙朝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连忙拦在盛七歌身前:“盛姑娘,奴才送您回去吧!”
“别碰我!”
盛七歌一把推开小太监,冷眼看着容喙:“你让不让开?”
容喙脸一沉:“盛姑娘,您还是别为难老奴了。”说着,挥手让另外两个小太监过来,一左一右架住盛七歌的手臂,“盛姑娘,请回付暖阁吧!”
“滚开!”盛七歌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我要见……”
话音未落,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晦暗的灯光下,慕容锦夜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内。他微敛着眉,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他看着盛七歌,紧抿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放开她。”
盛七歌甩开两个太监,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皇上!”
“下去!”
“皇上……”
“滚!”
容喙看了看慕容锦夜,又看了看盛七歌,只得转身带着几个太监离开了。
空寂的夜,秋风习习,她凝望着面前的男人,分明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可此时却已经如此陌生。
“你要说什么?”他顾不得脸上的疼,只是疏离地看着她。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她机会,只要她说,说她爱他,说她再也不见魏恒,说她愿意留在宫中,哪怕是假话,哪怕那孩子真的是魏恒的,他都愿意用尽余生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要杀魏恒?”她淡淡地问,彻底粉碎他的妄想。
心脏瞬间被失望的潮水漫过,他再也无力挣扎:“如果你是来为魏恒求情的,那么,你可以走了。”
“放过他。”她拉住他的衣摆。
“盛七歌。”他猛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逼我!”说着一把将她甩开,决绝地转身合上殿门。
眼睁睁看着厚重的殿门在眼前合上,她愣愣地看着那一点儿光束在门合上后消失,心,也彻底地凉了,绝望了……
(3)相思如灰
付暖阁的灯亮了整夜,直到黎明时分,一辆马车悄悄出了宣武门,从玄武街一路狂奔,直接出了长安。
“皇上,容喙公公在门外候多时了。”宫女进来通报。
一夜未眠的慕容锦夜微微敛眉:“让他进来吧!”
容喙进来的时候,慕容锦夜已经梳洗完毕,脸色微沉:“她走了?”
容喙的表情很微妙,凝眉看了眼慕容锦夜,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
“回皇上,宣武门的侍卫说,黎明时分,付暖阁的盛姑娘,出宫了。”
“什么?”慕容锦夜一愣,手里的茶杯落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揪住容喙的衣襟,“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出宫?”不,她能的。他颓然放开容喙,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他怎么会想不到呢?是盛二带她离开的。难怪盛二不把金牌还给他,怕是早就有心要将她带出宫。盛二是父皇的人,那么,是不是也代表着,父皇生前就已经料到他会把盛七歌留在宫里,所以盛二进宫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她离开皇宫?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身体如同突然浸在了冰水之中,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皇上!”孱弱的女声幽幽地传来,他微微侧目,映入眼帘的是张沄熙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她说:“皇上,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不是?”
他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薄唇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会有的。你还年轻。”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讳莫如深地看着他,好长时间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臣妾不好,不怪盛姑娘的。”她低敛着眉,神情说不出的悲伤。
慕容锦夜觉得心脏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如此也好,这深宫到底不是她要的,即便他费尽心力地留住她又能如何呢?
爱不得,恨别离,盛七歌,是不是从今以后,你和我,就真的永世不见?
张沄熙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可从刚刚容喙的话中,她知道,盛七歌离开了。说不出是喜是悲,她轻轻抚摸已经平坦的小腹,想起那个还未能出生就离开的孩子,眼泪忍不住婆娑而下。
她有错吗?她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爱她而已。
彼时,兰若阁里的茱萸收到一封信,付暖阁管事太监送来的信。她挑眉看着那信封,之前盛七歌都是用这种信封装了解药送来,今日还未到时间,怎么就送来了?
她狐疑地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的并非解药,而是一张染了杏花香气的娟纸,上面用朱笔写了几行娟秀的小字。
毒药非毒药,解药非解药,一去御膳房,一钱锅底灰,一两槐花蜜。
娟纸飘落,茱萸猛地站起身:“去御膳房。”
茱萸带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去了御膳房,仔细一打听,果然,此前盛七歌曾经来御膳房讨过锅底灰和槐花蜜,还要厨娘做成药丸形状,说是宫里有蚂蚁,用这东西引出来烧了。
引蚂蚁?
茱萸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笺,忍不住苦笑出声。没想到,她竟然被盛七歌给耍了。
从长安到西南途径两省,往返要一个月。马车出了长安城一路往西南行进,盛七歌身子重,盛二只能放缓速度,这样便和已经先一步启程的军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到了十二月初,盛七歌的马车才慢悠悠地赶到了西南通城,彼时,通城已经下过第一场雪。进了通城大营,盛七歌才从主将的口中得知,慕容锦夜派来的三万援军和魏恒在距离通城三十里的地方被敌军埋伏,三万援军折损一半,魏恒离奇失踪。
彼时,盛七歌正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紧抿的唇角勾出一抹清浅的弧线。
冷风肆无忌惮地吹在她脸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本来白皙的脸就微微发红。她伸手拢了拢肩头的狐裘,目光朝城下望去,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无数的红顶帐篷密密麻麻地将整个通城围住了。
她本以为只要追上魏恒,提醒他离开通城便可以保他一条性命,却没想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魏恒最终还是转投了大启的怀抱,联合符登在通城三十里外的凤凰岭袭击了后齐援军和粮草。
她和盛二到达通城的第二天,符登率三十万大军压境,准备困死通城的五万守军。
“你猜,通城会不会失守?”盛二上了城楼,笑眯眯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城下的几十万大军营寨。
“谁知道呢?”她抿了抿唇,转身下了城楼。
入了夜,西南的天气要比白天冷上几分,盛七歌的身子越发笨重了,打发了伺候的丫鬟离去,径自和衣而卧。
窗外的雪花敲打着窗棂,恍惚中想起长安城里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是跟妃嫔琴瑟和鸣,抑或是对她有一丝想念?
她忍不住苦笑,笑自己明明决定离开,却仍旧无法彻底放手。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猛地睁开眼,一道黑影已经灵巧地破窗而入。
她屏息凝神看着,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悄悄从枕下拽住一把短刀。
“是我。”黑影靠近,出声。清冷的月光下,魏恒面色阴沉地站在窗前。
“魏恒!”她暗暗松了口气,将手从枕下拿出来,“你怎么来了?”
魏恒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你为什么来了才对?”
面对他的质问,她抿唇一笑,总不好说是为了救你吧!
“听说西南的雪好看,就来看看。”说着,她伸手拂过隆起的腹部,脸上带着一种少有的温柔。
魏恒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肩头的碎发,眼中深情不退:“七歌,跟我走吧!”
“去哪里?”她抿唇苦笑,“魏恒,以后别再来了。”
“七歌。”
“你走吧,一会儿巡查的侍卫来了,你便走不了了。”说着,她伸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击向她的后颈。
“魏恒,你……”
长安,付暖阁。
“皇上,这都三更了,您还是回安阳殿吧,这付暖阁空置了这么久,又没炭火,伤了龙体可怎么得了?”容喙小心翼翼地看着慕容锦夜,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皇上竟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都跟从冰窟窿里拎出来的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的寒气。
他是个半残的人,不知道这世间男男女女的情事,可他看得出来,皇上爱盛七歌,可这深宫后院最容不得的,就是爱情。
再美好的东西在永无止境的猜疑和争斗中,都会慢慢凋零。
“你先回去吧,朕再坐一会儿。”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可他依旧不愿放下。这个时候,不知道她在西南做什么,是不是见了魏恒,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健康。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痴痴地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样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爱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疼。
只要得闲,他就分分秒秒地守在付暖阁,偶尔会梦见她披着一身嫁衣来见他,偶尔会梦见她初见时刁钻狡黠的模样,偶尔也会梦见她离开时决绝的模样,可是为什么,每次的梦中都只有她?那他呢?是不是连梦中,他们都无法在一起?
他赶走了容喙,空荡荡的大殿里仿佛还回荡着她昔日的笑声,可是到底是没有了,离开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尹维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他穿了一身墨色长袍,眉眼间多了一丝沧桑。
他匆匆走过去:“你怎么还在消沉?现在大启三十万大军压境,送到通城的粮草半路被劫,用不了一个月,通城必破,到时候符登长驱直入,长安不保。”
慕容锦夜拿杯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地抬起头:“尹维。”
“怎么了?”
“我想她了。”他忽而自嘲一笑,站起身,踉跄一下,身子一歪,一头栽进了一旁厚实的雪地里。
冰冷的雪包裹着他的身体,仿佛一点点冻结了他的血液。
尹维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想她了,就去见她。”
“她不会见我的。”他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尹维静默不语,挨着他站在皑皑白雪之中。
“尹维。”他突然出声,身体微微挺直,目光幽幽地看着遥远的西南方向,“我打算御驾亲征。此次与符登交战,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便再也不会对她放手了。”
有些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放开,可到最后被思念蚀骨的只有他。
原来爱一个人会这么痛,原来爱而不得是这么苦,原来他自以为可以洒脱地放开,却不知,被困住的从来都只是他。
七歌啊,如果有来世,愿你我永世不要再见,可今生,我又如何能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