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深宅诡诈
书名:七夜歌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12788更新时间:2024-12-27 18:05:55
(1)魏恒之意
景兰苑里一灯如豆,素白的窗纸上映着被光影折射出的一道纤弱的身影。
慕容锦夜的脚步在窗口微微顿住,推开虚掩的窗,看到张沄熙背对着他坐在铜镜前。镜面里映着女子略微苍白的脸,一条狭长的红痕从耳边延伸到唇角,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而她似乎未有察觉,只是微敛着眉看着镜子里的身影发呆。
“殿下?”丫鬟发现慕容锦夜站在窗外,吓得手里的药膏都掉了。
张沄熙微微侧目,见到慕容锦夜,双眸含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殿下。”她轻喃。
慕容锦夜尴尬地应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她的脸:“怎么弄的?”说完,察觉张沄熙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道:“臣妾去了金屋。”
慕容锦夜愣愣地看着她,若她佯装柔弱或是满口指责,他或许还硬得下心肠呵斥她不该去金屋,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丝毫埋怨或是愤怒。
“臣妾知道太子喜欢盛姑娘,也从没想过要为难她。”她淡淡道,抬手让丫鬟离开,转身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听说殿下最喜这君山银针。”
慕容锦夜微敛着眉,感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却很快又被君山银针的茶香取代。众人皆以为他喜爱君山银针,却不知这只是盛七歌的心头好而已,他素来喜欢龙井。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感觉淡淡的苦涩在心底蔓延。
“她心性刚硬,伤了你,我代为道歉。”他淡淡地说,目光错开她灼灼的视线。
张沄熙拿茶杯的手一僵,心中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掐住,瞬间无法呼吸。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他却替别的女人跟她道歉。
呵呵!盛七歌,你到底在他心中占了怎样的位置?
她仰头看他,第一次看清他温润如谪仙般的面容下是怎样一颗冷酷的心。
“是臣妾莽撞了,只是听给盛姑娘诊治的御医说盛姑娘有了身子,才去探望的。”
“啪!”
茶杯落地,飞溅的茶渍飞溅到她鹅黄的裙摆上,晕开一朵朵涟漪。
“多嘴的奴才。”他怒叱一声,面沉似水,“这事无须你过问。好好养伤吧,这是宫里极品的雪燕冰肌膏,每日三次,三日后脸上的痕迹便会消了。”他扬手将袖兜里的白玉瓷瓶丢在梳妆台上,转身出了景兰苑。
丫鬟听见茶杯摔破的声音冲进来,张沄熙正拿着白玉瓷瓶发呆:“太子妃?”
张沄熙扭头看了她一眼,打开白玉瓷瓶,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
“冬梅,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成婚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碰我一下?”
冬梅吓得脸色一白:“太子妃,您别这么说,太子早晚有一天会发现您的好的。”
“是吗?”她抿唇一笑,“我也这么觉得,那个女人不适合他,太倔强,太精明,所以,冬梅,我只是帮着她离开这里而已,对不对?”
冬梅听得一头雾水,太子妃做了什么?
看着她迷茫的表情,张沄熙“扑哧”一声笑了:“冬梅,我猜,今晚金屋里必定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冬梅不解地看着她:“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最好。这世间,知道得越多的人死得越早,尤其是进了这宫门。”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棂看着金屋的方向。
魏恒,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我可是给了你机会带走盛七歌,若是不能,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长公主府,余林轩。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暖如春风的温润,仔细听,还可以听见一丝丝惆怅隐藏在温润的声音背后。
和煦的阳光穿透枝丫,斑斑驳驳地洒在那张微微扬起的脸上,墨色的长袍被风吹得鼓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陀螺。
他抬起满是厚茧的手轻轻拂过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落了泪。
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该是一种奢侈了吧!他忍不住轻笑,笑声中却是掩不住的落寞。
小厮长喜跌跌撞撞地冲进林子的时候,便见他如一株挺拔的松柏般沐浴在晨光中,阳光在他身上淡淡地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长喜推门而入:“魏公子,门外有人给公子送了封信。”
魏恒微微侧身,无神的双眸里闪过一丝诧异:“给我?”
“嗯。”长喜点了点头,把信交给魏恒,末了,又想到他双目不能视人,便道,“小的以前没进公主府的时候,隔壁住了一位教习先生,跟他学了几天的字,要我给公子读一下吗?”
魏恒抿唇笑了笑,点了点头,把信递给他。
长喜撕开信封,一块青铜腰牌从里面掉了出来。
“什么东西?”
“一块腰牌。”长喜把腰牌交给他,然后开始看信上的内容,“魏公子,这个盛姑娘可是前些时候在门外嚷着要见你的人?这信上说,盛姑娘在太子府病危。”长喜说完仔细打量魏恒的表情。
“是吗?”魏恒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把信拿过来塞进怀里,“你先下去吧。”
“公子可要去看她?”
“长喜,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长喜狐疑地看着他:“懂什么?公子不爱公主,公子是爱这个盛姑娘的吧!”
魏恒微微一愣,脸色僵了片刻:“何以见得?”
长喜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看事情反而更简单些,所以他就直白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公子虽然是公主的未婚夫,可公子看着她的时候,不对,也不是看,反正公子对着公主的时候很少笑,即便是笑了,也是不开心的。可是每次那位盛姑娘来见公子,虽然公子不笑也不说话,甚至拒绝和她相认,可公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说着,长喜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娘是个盲人,虽然她看不见,可是每当她眼角微微下沉,就是她开心的时候。公子也是如此。”
魏恒手里的铜牌落地,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真的是这样吗?即便他如何隐忍和压抑,但是爱却无法完全掩埋,所以才被长喜看了出来?那么盛七歌呢,是否也看出了那些被强行压制在心底的爱?
他踉跄退后两步,心里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一颗清泪顺着眼角滚落。
“长喜。”
“公子可是要去见那位盛姑娘?”长喜问道。
他点了点头,大手死死地握着铜牌:“你拿着铜牌,我们换身衣服悄悄出府。”他低敛着眉,心中却如油锅在烹。他不知她是否真的病危,送信之人显然不想她留在太子府中。是谁?能拿到太子妃膳房腰牌的人,除了太子妃还有谁呢?
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冷笑,慕容锦夜,你是不是也没想过,有一天你的女人会来帮助我,夺走你最心爱的人。
这一夜,似乎注定要把所有人的命运彻底颠覆。
长安的夏季总是多雨,过了三更,空中开始飘起雨丝,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略微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腕骨高高鼓起,红肿一片。
细雨敲打着窗棂,素白的窗纸上映着一道黑影,盛七歌被噩梦惊醒,醒来时,虚掩的窗棂被风吹开,那人静静地立在窗口,肩头的乌发一片濡湿。
昏暗中,他精致的五官被雨水打湿,那双乌黑的眸子却直直地望着她的方向,即便他什么也看不见。
“魏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积压多时的感情一下子如同奔涌的洪流倾泻而出。
魏恒抿唇笑了,那笑容在她看来是那么苦涩忧伤,就好像他的人,没了过去的意气风发,棱角分明,平和得宛如翩翩公子,可她知他不是。
“有人给我送信,说你病危。”他依旧笑,搭在窗棂上的手攥得死紧,才能控制住自己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他爱她,可他无法给她安稳的生活,他不过是个瞎子,又身世离奇,他能做的,便只是离她越远越好,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在听到长喜的话时还是悸动了,还是担忧了,还是无法控制地跑来见她了,即便明知,这不过是张沄熙的谋算而已。
他朝着她笑,隔着窗棂微微抬起手:“七歌,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一个温润的笑,盛七歌仿佛又看见好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可到底是回不去了。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难过,许是她一开始就不曾真的相信他会失忆,会不记得她,她给过他机会,也给过自己机会,可终归没有结果,他们是真的彼此错过了。
她淡淡地看着他,突然想起慕容锦夜的话:“你是大启的后人?”
果然,魏恒身体微微一僵,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在安定才知道的?”她微微敛眉,走过去站在窗前,细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一片。
“安定。”他微微敛眉,似乎并不愿想起在安定的事,但最终还是说道,“我被大启俘虏,醒来时已经双目失明。安南在去安定的途中被大启士兵抓住,我从士兵手里救了她,并放她离开。她回到安定大营后,想方设法求皇上救了我,当然,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以为我是个俘虏。可毕竟一个公主,被敌军俘虏有损清誉,此事便一直被瞒了下来,我被俘之事也一并隐瞒,只说是被猎户所救。”
盛七歌抿唇不语。好长时间的静默后,她才冷冷地开口:“为何不认我?”她凝眉看他,顾不得细雨拍打脸面,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就此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魏恒没回答,觉得无从解释,这世间很多事都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解释清楚的,他只是看着她的方向,即便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他知道,她生气的时候总是会挑着一侧的眉毛,一股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样子。分明是那么娇小的人,做事却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她说放下来,便必然会放下。
比如,他和她的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
“那你又来干什么?”盛七歌气极,拿起桌上的胭脂往他身上丢,“来看我笑话?来看我爱上慕容锦夜,却被当成金丝雀锁住了吗?”
“我来带你走。”
“带我走?”盛七歌愣神的时候,原本站在窗外的魏恒跳了进来,展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别动。”冰凉的薄唇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面而来。
气氛一时陷入了暧昧之中。
可就在这时,虚掩的门猛地被人踹开。盛七歌心头一跳,扭头一看,慕容锦夜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她想推开魏恒,却被他死死地捏住手腕,右手断裂的腕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的手……”魏恒连忙松开手,诧异地望着她。
“没事,被狗咬了。”她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慕容锦夜,“你来干什么?还想要弄断我另一只手?”
慕容锦夜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心疼,却又转瞬被滔天的怒火和醋意掩盖了。他定定地看着盛七歌,把手里的续骨膏狠狠砸在地上:“盛七歌,你决绝地一定要离开,就是为了要和这个伪君子在一起吗?他之前不是失忆了?现在怎么又记得你了?”他冷冷地看着魏恒,眼中杀气四溢。
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机,盛七歌下意识地挡在魏恒面前:“那又如何?你我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别忘了,你已经娶了太子妃。”她冷笑着道,“还是,你打算抛弃触手可及的权势跟皇上作对?”
她的话如同一把钢刀,猝不及防地捅进他心里,导致鲜血淋漓。
慕容锦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冷漠的脸,只觉得呼吸都那么困难,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冲过去将她拉过来的冲动。
他不能伤害她,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
想到孩子,原本紧绷的脸出现一丝松动,他抿唇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七歌,别闹了,我说过,我只有你一个妻子,总有一天我要你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算不为了我,也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可千万别动了胎气。”他说着挑眉看了看魏恒。
盛七歌恨得直咬牙,不敢相信他竟然幼稚到把这种事情赤裸裸地说出来。
她明显感觉到魏恒的身体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急切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盛七歌咬了咬唇没有回答。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在他犹豫、隐瞒、退却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可能了。
“放开她!”慕容锦夜看着彼此相望的两人,胸间的妒火让他没办法再克制自己,就在魏恒捧起她的脸的瞬间爆发出来。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闪耀出一道白光,直直地朝魏恒的背心刺去。
“慕容锦夜,你敢!”盛七歌迅速转身挡在魏恒身前,剑锋贴着她的手臂擦了过去。
慕容锦夜愣愣地看着她,刚刚那一瞬间,若是他收不住剑,她就打算替魏恒死吗?心,疼得如同被钢针生生戳破般,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这么爱一个人,爱到连一想到她死都会害怕,都会浑身发抖。
盛七歌心虚地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
“为什么不看我?”
“慕容锦夜,你别太过分!”她捂着手臂,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溢出,落在脚边绽放成一朵傲然的红梅。
“我过分?”
是他,他过分,过分地喜欢她,过分地爱她。他冷冷地看着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感。那感觉来得太过汹涌,压迫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微微侧身,长剑铮铮落地:“盛七歌,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她身体一僵,忍不住冷笑:“你说我该拿你当什么?情人?爱人?还是个陌生人?”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他给她的,不只是痛,还有屈辱。
她也是个女人,也会恨,也会怨。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她也会疼。可那又如何呢?她是盛七歌啊,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所以她忍,但谁也不能碰触她的底线。魏恒是她心里的一道伤,别人可以伤害,但唯独他慕容锦夜不能。
她可以恨别人,但是没法恨他,所以,慕容锦夜,不要让我恨你。那会比杀了我更疼。
慕容锦夜哑口无言,胸口钝疼。他望着她决绝的眼神,那一刻,他是害怕的,也是真的怕了,怕她的恨,怕她的怨,怕她真的有一天离开了,自己要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没有她的日子,所以他还能如何呢?
“魏恒,别再让我看到你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退路。”他冷冷地看着魏恒,抿唇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夜里,压抑、痛苦、绝望。仿佛永远拨不开头顶的迷雾,看不到他和她的未来。
盛七歌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心疼,比身上的疼要疼一万倍,可疼着疼着就麻木了。她不懂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们?明明相爱,却总是不断地互相伤害?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没有那些心动,没有那些痴心妄想的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了?
可是这世间哪里有如果呢?
房门合上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那么响亮,那么清晰,让她无端端打了一个寒战。是不是,是不是他将就此一点点走出她的生命呢?
她想叫住他,可终是没有,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间,她颓然跌坐在地,眼泪无声无息地滚出眼眶。
虚掩的门被人缓缓推开,安南公主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目光灼灼地看着魏恒。
“谁?”
魏恒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好长时间才听到冲过来的翠羽喊了一声:“公主千岁。”
“魏恒!”听到安南的呼唤,魏恒的身体一僵,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公主?”
安南静静地看看他,再看看盛七歌,忽而抿唇一笑,笑声尖锐凄厉,仿佛夜枭的悲鸣,直直穿透云霄。
“魏恒,为什么骗我?你没有失忆,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对不对?”
魏恒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是。”
“那你可曾真的喜欢过我?”她问,却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转身,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魏恒。”安南一把拉住他的手,仰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你是不是连骗我都不肯了?”
魏恒的身体一僵,伸手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公主,回去吧!”
(2)背叛
那日之后,慕容锦夜虽然差人带着御医来给盛七歌接骨,却再也未曾在金屋出现过。
彼时已经过了八月,长安的天气越发炎热,盛七歌亦变得更加嗜睡了,偶尔伴有孕吐的症状。御医开了几副方子,却通通被她撕碎。
翠羽眼见着小姐没有胖起来反而更显清瘦,心疼的同时又没有任何办法。
安南公主自从那晚之后又来过两次,无外乎是要找盛七歌的麻烦,可偏生都没有讨到便宜,每每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地离开。
“小姐,今天天气好,出去走走吧!过几日夏槿花谢了,再看怕是要等明年了。”
翠羽推门进来,盛七歌正捧着书在软榻上打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长时间以为自己是在永州的金乌,便脱口而出道:“那有什么,咱们去看看稻田,这个时候正是谷子饱满的时候。”说完,眼神一黯,又怏怏不快地躺了回去。
这里不是永州,不是她的金乌,只是他给她的一个黄金笼子罢了。
明明不是汉武帝,却偏要学人家金屋藏娇,藏娇也就罢了,如今是要冷落她了吗?
她忍不住低头苦笑,翻开手中的册子,突然扬眉看了一眼翠羽:“翠羽。”
“怎么了,小姐?”
她笑着指了指手中册子上的某一页道:“我想吃这个。”
翠羽凑过去一看,忍不住惊呼:“小姐,你要吃这个?”
盛七歌抿唇一笑:“孕妇口味都比较独特。”
翠羽不敢苟同地翻了翻白眼:“可这是臭豆腐。”
“不,是岭南的珍馐豆腐。书上讲,这种豆腐是用珍珠粉加卤水点制而成,吃起来绝世美味不说,兼顾美容养颜。你瞧,我这脸上是不是生了些斑。”她俏皮地指了下鼻尖,逗得翠羽哈哈大笑。
看着翠羽笑得前仰后合,盛七歌微微敛眉,藏住眼底的忧伤。
晚饭的时候,翠羽果然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白瓷瓦罐,旁边是一碗白饭。
“这是什么?”盛七歌挑眉问道,“怎么臭烘烘的?”
“扑哧!”翠羽抿唇一笑,“小姐你说什么呢?臭豆腐当然臭了。”
“你拿臭豆腐给我干什么?”盛七歌不悦地撇嘴,嫌弃地挥挥手,“赶紧拿下去,难闻,熏得我都快吐了。”
“小姐,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吗?”
“我要吃的是珍馐豆腐。不是臭豆腐。”
“珍馐豆腐不就是臭豆腐?它加了珍珠粉也还是臭的啊!”翠羽无奈地道。
这丫头,最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盛七歌捏着鼻子凑过去一看,真的是臭豆腐:“不是骗我?”
“您是那么好骗的吗?再说我也不敢啊!”
“那倒是,你家小姐我可是火眼金睛。”盛七歌说完,推着翠羽往门外走,“算了,一闻起来就想吐,还是赶紧拿走吧!”
“哎,小姐,小姐!”眼见小姐已经把门合上,翠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假山,一道紫色的衣袂露出一角,她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
“她可是用了?”慕容锦夜挑眉看了一眼托盘里的瓷罐。
翠羽摇了摇头:“小姐说,一闻起来就想吐。”
慕容锦夜扭身看了眼金屋,里面一灯如豆,素白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好,下去吧。”
“那殿下……”翠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慕容锦夜低头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翠羽猛地抬起头,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的温婉:“小姐她不快乐。”
慕容锦夜的眼神一黯,他又如何不知道她不快乐呢?可他能放手吗?即便理智无数次地告诉他应该放手,可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就算是看着她牵着魏恒的手,他都没办法下决心,何况一旦她离开永州,那么便意味着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他无法容忍,更不可能看着她有一天嫁给别人。
更何况,他她还怀着孩子,就算她那么可恶地否认孩子是他的,他也不会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翠羽扬眉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看着翠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慕容锦夜抿唇苦笑,离开金屋,竹林尽头有一盏昏黄的引路灯若隐若现。
“是谁?”他挑眉问了一声,飞身跃过去,凑近了才发现是张沄熙,“你怎么在这里?”
张沄熙低敛着眉:“我,我……”
“算了。”慕容锦夜一摆手,“以后别来了。”
“殿下。”张沄熙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袖摆,眸子有些发红,好长时间的静默过后,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知道殿下心里爱着盛姑娘,也知殿下心里难过,臣妾不奢望殿下会喜欢我,但至少,不要误了自己的身子。膳房的小厮说,殿下已经几日不曾好好用膳了。”她温润如水,小心谨慎,拉着他袖摆的手却坚定地不肯松开。
一股微微的暖流在心上流淌,慕容锦夜有些失神,冰凉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拂过她白皙的脸颊、精致的眉眼,曾经,盛七歌也曾这般照顾过他,可如今她只会冷漠地看着他。
“殿下!”张沄熙被他迷茫的眼神看得脸一红,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
“不。”慕容锦夜好似被火灼烫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对不起,沄熙。”
张沄熙抿唇苦笑:“对不起什么呢?这世间情之一事又哪是别人能够左右的呢?殿下,我不怨你,不恨你,可你至少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在景兰苑备了饭菜,去吃一点儿吧!”她柔柔地说,一双幽泉般的眸子深情地看着他。
许是心里过于压抑和失落,慕容锦夜愣愣地看着张沄熙,又想到盛七歌的脸,是不是就算他爱上别的女人,她也不会伤心呢?
胸膛里跃跃欲试的火苗越燃越烈,他挽起张沄熙的手,扭头看了眼隐在竹林后的金屋,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
次日。
阳光从洞开的窗棂射进来,慕容锦夜猛地睁开眼,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屋脊。屏风后的饭菜还没有撤下去,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纠缠在一起的衣衫,素白与鹅黄,仿佛一下子成了禁忌之色,让他瞬间有种天都要压下来的感觉。
“殿下?”
他猛地转头,张沄熙红着眼眶缩在床榻一隅。
四目相对,哑口无言,他想起昨夜自己做的荒唐事,想起自己蓄意酗酒,想起自己把她当成盛七歌,一切历历在目,心里却宛如刀割。他沉着脸下了床,木然地穿好衣物,只觉得窗外的暖阳是那么刺眼,他甚至不敢想,如果盛七歌知道了一切,他与她之间,是不是就真的走到了陌路。
他不敢言语,甚至不敢看一眼张沄熙,像只偷腥的猫一样仓皇逃离。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张沄熙才微微抬起头,精致的五官荡起一丝浅笑,素手轻轻地抚过小腹。
这时,丫鬟推门而入,见到满地的狼藉,面上露出了一抹喜色:“恭喜太子妃。”
“恭喜什么?”张沄熙抿唇冷笑,“好戏还在后头呢,现在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不是吗?”她微微敛眉,目光幽幽地看着远方。
盛七歌,我张沄熙看上的东西从来不允许别人染指,后位如此,慕容锦夜也如此。我给过魏恒机会,可他未能带你离开,那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命数。
不到半天,太子昨夜临幸太子妃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金屋里,盛七歌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子里的夏槿花,许是过了时令,花儿败落得很快,仿佛眨眼间,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小姐。”翠羽轻唤一声,眼眶有些发红,她不明白,不明白殿下那么爱小姐,怎么又会临幸别的女子?
“怎么哭了?”她笑着折了枝藏在夏槿花从中的雏菊,小小的花朵,却格外坚韧,哪怕经历了前几日的暴雨摧残,依然开得灿烂。
“小姐,你不要这样子。”
“不要哪样子?难过?伤心?因为太子和太子妃圆房?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理之中而已,只不过是旁人看不清。慕容锦夜,张沄熙,他们是命运捆绑在一起的,而自己,无力去扭转。
她淡淡地笑,于晨光中静立,阳光从头顶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身姿轻薄得好似转瞬就会羽化而去。
爹说过,情之一事,最是难以掌控,却没说过,一旦沾染,要如何化解。
心不是不疼,只是麻木了,便不知道疼的滋味了。
回廊间的那一抹紫色她不是没看见,可那又如何?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小姐,是殿下。”翠羽也发现了回廊里的慕容锦夜。
“我饿了,走吧!”她未曾看他一眼,转身拉着翠羽进了金屋。
过了八月,她还未显怀,走路总是轻盈的样子,只是人好似消瘦了许多,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越发消瘦,却也更显得那双眸子越发凌厉,看人的时候仿佛一眼就能看进人的心里。
又过了两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皇上病情加重,慕容锦夜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宫里,也不知是刻意躲着她,还是躲着张沄熙。
这日,用过午膳,盛七歌正拿着小铲子在给夏槿花松土,翠羽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发现她蹲在院子里摆弄铲子的时候吓得差点没跪下。
“小姐,出大事了。”翠羽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盛七歌抿唇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翠羽每次看她露出这种表情都特别心疼。魏公子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小姐也只是在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哭过,后来便总是这样,一边笑,一边把悲伤藏在心里。有些人,不是不悲伤,只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真实的情绪藏起来。
她曾经看过小姐晚上一个人爬起来,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夜。太子殿下临幸太子妃的那天晚上,她也看见小姐一个人坐在廊下喝茶,神情悲伤得仿佛就要死去。
“是魏公子。”
“魏恒怎么了?”她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铲子放到一边。
“魏公子昨日在朝上公然拒婚,以死相逼要求解除和安南公主的婚约。皇上气得不轻,回到御书房就吐血了,现在朝堂上都要炸开锅了,好多大臣要杀魏公子,还是公主舍命护着他呢。”
魏恒这是要做什么?
盛七歌心中一寒,抬头望了望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是要变天了吗?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翠羽焦急地问道。
盛七歌抿唇一笑:“什么怎么办?”
“小姐难道不知道,魏公子是为你拒婚的。”
“翠羽。”她忍不住苦笑,伸手拍了拍翠羽的肩,“傻丫头,他只是在做他自己的决定而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想与她在一起,最开始就不该留在公主府。到底是岁月催人,谁也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很多事皆是情非得已,命运弄人。
“算了,收拾收拾,我要午睡了。”说着,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往内室走。
“前面可是盛七歌盛姑娘?”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回廊传来。
盛七歌微微一愣,扬眉看过去,几个宫人簇拥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公公从那边快步走来,说话的是那公公。
“是我家姑娘。”翠羽应了一声。
“杂家是御前总管容喙,皇上宣盛姑娘觐见。”
盛七歌身子微微一僵,心中的不安无声无息地扩大了。
终于来了吗?那个一直暗中操控着一切的人,终于要见她了?从此,盛家是不是要走上另外一条路了呢?
(3)翠羽之死
宫人推开安阳殿厚重的宫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大殿里点着龙涎香,却终是被药味掩盖,只剩那香鼎之上飘散的青烟不断地上升,不断地消散。
那人就坐在窗边,时不时轻咳几声。
他的发鬓已经半白,枯瘦的身体随着咳嗽声微微颤动。
“民女盛七歌,参见皇上。”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十步之外。宫人早已退出殿外,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着。
慕容宇微微转身,病态的脸上依稀有几分慕容锦夜的影子,特别是眉眼中若隐若现的那抹冷淡。她不自觉地身体紧绷,沉静地看着他。
慕容宇低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不像,一点儿也不像她,不,还是像的,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和她一模一样,总是无所畏惧,无所忌讳。
他轻笑两声:“起来吧!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盛七歌恭顺地站起来:“不知道。”
“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他抿唇轻笑,走到内室打开密道的门。
盛七歌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扑面而来,幽深的甬道里,有淡淡的幽蓝光亮溢出来。
她侧目看着慕容宇,竟然发现他眼中含着泪光,神情说不出是悲悯还是难过。穿过长长的甬道,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冰室,冰室中央有一座白玉石台,台上放着一副冰棺。盛七歌诧异地看着冰棺里的美丽女人,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娘?”
她曾经在爹的书房里见过娘的画像,爹说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过世,所以从她有记忆开始,心目中娘亲的样子就永远是爹书房里那幅画中的样子,娇艳雍容,眉目中满是芳华,一颦一笑都让人魂牵梦萦。
爹说他这一辈子最爱娘亲,他说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百年之后能和娘安葬在一起,可她从未见过娘的墓碑。
她曾经问过爹,她也还记得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悲伤而痛苦,他说娘葬在很远的地方,那里美丽、安静、祥和、没有战乱、没有谋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她从不知这乱世还有那样的地方,只当爹是不愿讲,却没想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深宫之中。娘依旧是画中的模样,岁月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而身边的人却已迟暮。
她看着慕容宇深情地注视着棺椁里的娘,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中蕴藏的感情。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冰棺里的女人,想象着很多年前她还是那么鲜活地周游在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身边,也可以想象她的矛盾,她的无奈,就好比此时的自己。
“霓裳,你看,你的女儿来看你了,我说过,会让她来看看你的。”慕容宇隔着冰棺温柔地抚摸女子的脸,表情如初恋的少年,讨好,爱慕,甚至是小心翼翼。
盛七歌安静地朝棺椁里的娘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立在一旁。
“你娘很爱你。”慕容宇冷不丁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当年我在永州遇见你娘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比你还小一些。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美丽、自信、聪敏,跟所有闺中女子都不一样。只一眼,我就爱上她了,可那时她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你的父亲盛云清,而那时我与他亦是最好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他像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中,略显疲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和寂寥,“我深深地爱上她,甚至曾经为了得到她而动了杀掉你父亲的心思。可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我,她为你父亲挡住了我的剑,最后才落下隐疾,在生下你之后便去世了。你出生的时候,第一个抱你的人是我。那时我想把你带走,但是她不允啊,她在弥留之际甚至逼着我发誓,她要我答应她,如果有一天我登上那个位置,一定不要让你进宫。盛家的女儿,永世不得入宫。她说爱情里容不得第三个人,她不希望你和她一样,她想要你过得平安幸福。”他忽而一笑,神情充满悲悯,“你知道我当时多恨你吗?如果不是她一定要生下盛云清的孩子,她不会死的。”
他转而俯身伏在棺椁上:“霓裳,很快我就会去陪你了,我困了你这么多年,又逼着盛云清续弦,你会恨我吗?”他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样,在迟暮的时候回忆起年少的事,絮絮叨叨地诉说着。
盛七歌望着他的背影,她不知道爹娘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但她知道娘亲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的意思。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还有什么爱情呢?
眼眶有些发热,她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娘亲,女儿会如你所愿,即便此生爱而不得,也会好好地活着。
第二日,宫中便传来了慕容宇病逝的消息。
慕容宇突然驾崩,而当时正值大启攻打后齐,慕容锦夜对慕容宇之死秘不发丧,登基大典一推再推,只是太子府家眷已经开始为进宫忙碌地做着准备。
好在府中女眷并不多,除了太子妃张沄熙,另有两个通房丫鬟。后齐男子十五岁笈冠礼后,房中都会被塞进一两个通房丫鬟为其教导人事。只是慕容锦夜向来寡淡,对情事不甚欢喜,两个通房丫鬟始终住在内宅偏远的院落,直到张沄熙进府后,才被安排在稍微好一点儿的院落。
本来两人以为自己此生无法翻身,如今慕容锦夜继位,她们自然要随着进宫,一想到此后便是后宫妃嫔,一朝飞进帝王宫,两个向来低调的通房丫鬟便也开始活动起来。
而对于一直住在金屋中的盛七歌,府中众人则一直在暗中猜测,这位住在金屋的盛姑娘,会不会也被一并接进宫中。
过了掌灯时分,金屋里灯火通明,盛七歌沉着脸看着面前的老者,一旁的地上满是碎瓷片,红豆粥洒得到处都是。
“梁太医,翠羽她到底怎样了?”
老者微微抿了抿唇:“还是请盛姑娘节哀吧,翠羽姑娘怕是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了?怎么会救不回来呢?
她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床上的女孩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嫁人,可她马上就要死去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紧闭的双眼再也不能看着她露出心疼的表情。
她突然泣不成声,一把抓住翠羽已经冰凉的手,没有脉搏,甚至没有温度,这再也不是她的翠羽了,是吗?
“翠羽,你醒醒。”她一遍一遍地拂过那张苍白的脸,昨夜,这个小姑娘还笑嘻嘻地告诉她,她有喜欢的人了,是尹公子身边的小厮。
昨夜,她还偷偷进来给她掖被子。
昨夜,她还那么心疼地看着她,告诉她,小姐,咱们不在京城里待着了,咱们回永州好不好,小姐过得不开心,翠羽看着难过。
可只是过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么就没了呢?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却再也叫不醒她。
“她是中了什么毒?”她猛地转身,一把揪住老御医的领子,尽力克制着情绪,平静地问道。
“红豆粥里放了百合,百合与这屋里燃放的紫金草凝练的香块互相作用,产生了剧毒。”老御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好一会儿才道,“翠羽姑娘吃了红豆粥,本来紫金草的气味寡淡,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翠羽姑娘身上似乎还有别的毒,遂而引发三样东西的毒性,才会……才会不治而亡的。”老御医战战兢兢地说,目光对上了小几上她常常翻看的那本食谱。
盛七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心底一寒,走过去拿起食谱递给他:“这本食谱有问题?”
老御医点了点头:“这食谱本没有问题,只是食谱所用的纸张是汉阳娟,这种娟纸在制造的时候特地添加了一种当地的特殊植物,叫天芽。天芽自身带有淡淡的香气,但是天芽有一个特性,遇百合与紫金草时能催发剧毒,所以这种娟纸后来很少制造了,一般人家都很少有,只有一些达官显贵和宫中才有。老朽冒昧问一句,翠羽姑娘看书时是不是有用舌尖舔指尖的习惯,若是有,那就是无意中催发了几样东西的毒性。”
红豆百合粥,紫金草,天芽!
盛七歌凤眸微眯,冷冷地看着窗外蔚蓝的天,心却瞬间跌到谷底。看书时有用舌尖舔指尖习惯的不只是翠羽,还有她。
今天如果不是她把红豆粥让给翠羽吃,那么死的人,会不会就是她呢?
早上她心血来潮要翠羽翻食谱找找适合她吃的甜食,而当时屋里点着的正是紫金草香块,后来奶娘王氏要人送了红豆百合粥给她,她没有胃口,便要翠羽喝了。那时翠羽正学着她的样子不时地舔指尖翻看着食谱,翠羽接过红豆百合粥,喝了不到半碗,整个人便开始剧烈地抽搐,然后口鼻出血,等她慌慌张张找来御医的时候,翠羽已经去了。
翠玉死了,是代替她死的。
她冷冷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心中燃着猛烈的火,恨不能烧了这金屋,恨不能杀了那个算计她的人。
这一夜,她坐在床头一整夜都没合眼,不停地给翠羽擦拭苍白的脸,不停地回忆两人共度的时光。
是谁说,人死了便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她不知道翠羽会不会变成那颗最亮的星,她只想她好好活着,可这已经不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