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殇情
书名:七夜歌作者名:唐家小主本章字数:9793更新时间:2024-12-27 18:05:55
(1)落水
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也没有停滞不前的美好。
魏恒不能,盛七歌也不能,就如同开败了的花,不管曾经多美,末了,也不过是花败落土,化作春泥。
那一夜,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从少时与魏恒青梅竹马相伴,到后来天人永隔,再到最后,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醒来时,发现已经泪流满面。晨光从窗棂照射进来,翠羽一脸担忧地站在床前:“小姐怎么哭了?”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手心顿时湿漉漉一片。
“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翠羽讷讷地应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翻身下床。
翠羽支吾了好一会儿,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慕容锦夜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外。
盛七歌的脸微微一红,忙抓过屏风上的儒裙挡在胸前。
慕容锦夜抿唇微微轻笑,扭过身,腰间的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盛七歌懊恼地瞪了翠羽一眼:“你怎么不关门?”
翠羽干巴巴地一笑:“我忘了。”
“臭丫头。”
翠羽挠了挠头,笑眯眯地为她穿好儒裙。
等洗漱完毕,慕容锦夜走进来的时候,盛七歌才发现,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离了拐杖,倒也能走得平平稳稳。
“你来干什么?”那天之后,慕容锦夜在她眼中的形象已经完全颠覆,隐有与登徒子一较高下的势头。
慕容锦夜转过身,看见她略微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眶,面露不悦。
“翠羽,你先下去准备早膳吧!”他朝翠羽挥挥手,小丫头便含笑退了出去。
直到翠羽离开,后知后觉的盛七歌才猛地想到,翠羽刚刚似乎要说什么,只是被突然出现的慕容锦夜打断了。
“晋王府着人送来了帖子。”慕容锦夜率先开口,目光依旧凉薄,带着淡淡的疏离。
盛七歌侧身躲开他的视线,低头摆弄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什么意思?”想起凤楼,心里还是微微抽疼,她不想猜疑,可凤楼毕竟嫁给了慕容嵩。那日她被软禁在晋王府,凤楼从始至终没有露面,这让她对这段十几年的情谊多了一丝防备。
慕容锦夜知道她是在忌讳凤楼,忍不住笑道:“凤楼确实不知你被晋王软禁,你宿醉的隔日,宫里举办菊花宴,她一大早就进宫了,直到三日后才回来。”
是吗?压在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至少凤楼没让自己失望。
“咳咳。”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晋王府送帖子来干什么?不会是又要邀我小聚,借机软禁吧!”
慕容锦夜剑眉微微轻挑,唇角勾出一抹清浅的笑:“是凤楼邀你我一同游湖。”
游湖何必要带着你呢?
盛七歌心底暗忖,怕是慕容嵩也会同行吧!一想到慕容嵩那张脸,心底那点兴致瞬间打消,怏怏不乐地道:“不想去。”
“你就不好奇,他想要干什么?”
“怎么觉得你倒是跃跃欲试?”
慕容锦夜但笑不语,突然俯身凑到她近前,淡淡的龙涎香瞬间弥漫鼻端,让她有片刻失神。
这个男人,总是能这么猝不及防地让她失神,打乱她心跳的节奏。
“我相信,你也会很好奇。”殷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如梦似幻的俊颜像一株迎风摇曳的牡丹,不断地蛊惑,不断地引诱。
是人都有劣根性,根源多半是好奇心,何况是一个你需要时时提防的人呢?
用过早饭,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慕容锦夜要人准备了些茶点。
出门的时候,凤楼由丫鬟搀扶着站在马车前,一身鹅黄的百褶流苏裙把她本就娇艳倾城的脸衬得越发莹白如玉。
慕容嵩面容温润地站在她身旁,偶尔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她抿唇轻笑。
“七歌。”凤楼一抬头,见盛七歌和慕容锦夜迎面而来,娇笑着迎了上去。
灿烂的笑脸依旧,仿佛未经岁月雕琢。盛七歌看着凤楼扑过来,心中微微一涩,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慕容嵩。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笑着拉住凤楼的手:“怎么想起来要游湖?”
凤楼一笑:“你难得来一次长安,上次我进宫参加后宫女眷举办的赏菊宴,回来时你都走了,这不是来赔罪了?长安西郊的镜湖景致别致,你看惯了永州的稻浪,也该换点赏心悦目的东西了。”说着,牵着她的手上了不远处的红顶马车。
马车里铺着鹅黄的软垫,小几上燃着香鼎,茶气升腾,是她最喜欢的君山银针。慕容锦夜、慕容嵩兄弟则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镜湖位于长安东郊,每年过了三月,冬雪初融,许多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便租船游湖,间或也有不少王宫权贵在镜湖养着画舫。
约莫一个时辰后,四人纷纷下了马车。举目望去,整个湖面碧波荡漾,画舫、游船不知凡几。
盛七歌跟着凤楼上了一艘停在岸口的画舫,慕容锦夜、慕容嵩随后上来。
风吹着碧波,荡漾起一丝丝涟漪。画舫很快便驶到湖心,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撩起轻柔的衣摆,便觉得心都变得空旷而安静。
“七歌。”凤楼端着茶盏走到甲板上,微风起,把她鹅黄的百褶裙吹得猎猎作响,湖面漂浮着淡淡的水汽,似乎一下子就晕染了她的眉眼。凤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盛七歌:“七歌,那晚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盛七歌身子微微一僵,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这世间很多事身不由己,很多事无能为力,除了顺从命运的安排,还能如何?她肩负着盛家的百年基业,而凤楼又何尝不是凤家的希望呢?两个人身处异地,各为其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连这样并肩而立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过,我们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妹。”凤楼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看着盛七歌,“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成为陌路。”
盛七歌诧异地望向她,只觉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越发揪疼。
“七歌,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掉下水,是我冒死救的你,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左耳失聪?”凤楼淡淡地道,眸光微敛,娇艳倾城的脸在晨光中显得越发剔透光洁,可说出的话,如同一把刀,生生地刺进盛七歌心中。
她微微侧身,声音卡在喉咙里,好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才说:“你希望我放下永和米行掌柜一职?”
“不是。”凤楼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七歌,你知道,我不会逼你。”
“那你的意思呢?”她温柔地笑,伸手拂过凤楼略微苍白的脸,“只要你想要的,我必倾尽所有给你。”年少时与凤楼一起的时光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日子,没有纷争,没有商斗,她们彼此关爱,不是盛七歌,不是凤楼。她是她的小盛,她是她的小楼。人生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可唯有凤楼,她无法拒绝。
“七歌,你知道,我要的从来不多。”她神情哀怨,目光幽幽,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七歌,你要当姨娘了呢!”
盛七歌闻言诧异地望着她:“你怀孕了?”
“两个月了。”凤楼抿唇轻笑,那笑容却如同淬了毒般。在她还没能从惊愕中回神的时候,凤楼伸手狠狠将她推到甲板边缘。
风过耳,亦不过是一瞬间,她静静地看着凤楼泪流满面地站在甲板上,风把她的头发扬起,她好似又看到了好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游船落湖,只是这一次,凤楼,你还会不会救我?
落水声惊动了船上的人,慕容锦夜赶过来的时候,便见凤楼满脸泪痕地站在甲板上,一旁的丫鬟死死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往下跳。
“王妃,你不能下去啊,你可要顾着肚子里的小世子啊!”
“不,放开我,我要救七歌。”
“快把王妃带下去!”慕容锦夜凝眉看了凤楼一眼,纵身跃入水中。
身体在下沉,思绪却越发清晰,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湖水在她落水的瞬间将她包裹住,冰冷的水从鼻腔里涌进去,没法呼吸了。盛七歌愣愣地看着碧绿的湖水将她灭顶,整个身体仿佛被无数水草缠住,没法动。
救我,救我!
她张口,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脑海中不停地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爹的、魏恒的、凤楼的、盛三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如梦似幻的俊颜上。是慕容锦夜。她在心里苦笑,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那么依赖他了。
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也是有些喜欢他的吧,那样清冷却又霸道的人,总是让她措手不及,总是让她无法克制地去关注,去依赖。
可是对不起,这颗心给了别人,又如何再给你呢?
她想苦笑,却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一股大力挤压着,眼前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身子持续下沉。
“七歌。”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用力睁开眼,却只看到眼前一片黑暗,一抹温软的触感终于压在她的唇上,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温柔。
是慕容锦夜吗?她不自觉地笑了,感觉空气被渡进口中,感觉到他颤抖的手紧紧地拉住她,将她往上带。
“盛七歌,我不准你死。”
“盛七歌,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你这条命是我从火场救出来的,别就这么死了。”
“盛七歌,我喜欢你。”
“盛七歌,忘了魏恒,他给不了你的,我会倾尽所有为你得来。”
“盛七歌……”
恍惚中,那人一遍遍在她耳边呢喃,她不想醒来,却有个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呢喃。
魏恒,是你吗?
不,不是你,又怎么会是你呢?你身在公主府,你挽着别的女人,你记不得当年的盛七歌,也记不得曾经的誓言。
好累,好想睡,可是谁那么执着地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呢喃,一遍一遍地诉说:“盛七歌,别死。”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滚落。是谁哭了?她忍不住想,心里却仿佛揣了几百只兔子上蹿下跳。
“不要,好吵。”她猛地睁开眼,想赶走那一直打扰她的人,却看到了慕容锦夜那张微沉的脸和发红的眼。
“你醒了!”他猛地转身,右手抬到眼眶的位置,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带着薄薄的绯红,“把药喝了。”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她没死,原来她还活着。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看到凤楼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慕容嵩的手揽着她的腰,大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
“七歌,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凤楼红着眼眶走过来,冰凉的手轻抚她的脸,泪水汹涌而下,抽泣不止。
心是疼的,可是又前所未有的自由。盛七歌静静地看着凤楼,仿佛看进了她心底最深处。
凤楼心虚地别开视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七歌,别怪我,别怪我。
可又怎么能不怪呢?有些人,有些事,小时候或许不懂,可长大了总会知道什么叫命运使然,什么叫身不由己。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盛七歌轻轻抿了抿唇:“我没事,这不是还活着吗?”
只是心已经残了,不管是魏恒还是凤楼,他们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而自己呢?她扭头看着坐在床头的慕容锦夜,突然庆幸那一刻他抓住了自己,或许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不够真挚,因为它生在这乱世,注定要早早夭折,可她还是要感谢,至少他曾给过她这份悸动,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
(2)决议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书房,慕容嵩寒着脸看着面前的女人,紧抿的薄唇微微弯起,勾出一抹冷笑,“谁要你这么做的?”
凤楼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嵩,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溢出,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是谁要你自作主张去杀盛七歌的?”慕容嵩恨恨地看着她,若她不是凤家的女儿,他真恨不能一把掐死她。以为有了他的孩子,就可以干涉他的事?以为他真的拿她没办法?
“你答应过我,不会害她。”凤楼紧紧地抿着唇角,温润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坚定,“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软禁她,在梦园放火,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若不是我将她推进湖里,你藏在船舱里的死士是不是准备将船沉了?”她爱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要杀她的姐妹,她不能容忍,所以才故意将盛七歌推进湖里,这样,只要慕容锦夜跳湖去救盛七歌,必然会看见暗藏在湖底准备点引信的人,那么,慕容嵩的计划便不会成功。
她早就怀疑慕容嵩娶她并不是真的爱她,只是在利用凤家,可她到底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她没有盛七歌那样的聪慧和魄力,从小到大都是七歌在护着她,其实谁也不知道,七歌那次落水,是因为她不小心将七歌推进湖里的。真是可笑,如今她竟然又一次把七歌推进湖里,可是这次她是为了救她。
那日她不小心偷听到盛七歌的表哥孟奇和慕容嵩的谈话,两人竟然想假借邀慕容锦夜和盛七歌游湖的机会,杀死他们两人。他们在船底用油纸包裹了炸药,湖里安排了人,只要船一到湖心,慕容嵩便会借口带着她离开,然后湖底的人会点燃船底的炸药。
好毒的心,好狠的人,可这人是她爱着的人,多可笑,多讽刺?
凤楼静静地看着慕容嵩,突然间生出一丝迷茫,这样的人,她到底还要不要爱下去?
“凤楼,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激怒我的下场,你不会想要看的!”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扣住她的下颚,目光阴鸷地看着她,薄唇里吐出的话语如同冰凌,狠狠地刺进她的心田。
她紧咬着牙关,心却在滴血。
“滚!”他猛地甩开她,她站立不稳,整个人朝一旁的小几撞了过去。
“啊!”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凤楼惊声尖叫,门外的丫鬟冲进来,见她跌坐在地,殷红的血从鹅黄的百褶裙下溢出来,血红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王妃小产了!”
小产?
凤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脱离,而那个男人,他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孩子,我的孩子!”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拼命捂着自己的腹部,可是,还来得及吗?慕容嵩,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你真的不想要……
太子府。
“你是说,晋王在船底放了炸药,想要把我们炸死?”盛七歌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锦夜,手里的药碗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若不是你落水,我下水救你时正好撞见湖里准备点燃引信的人,恐怕我们此时已经葬身镜湖。”慕容锦夜微敛着眉,深沉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慕容嵩已经大胆到敢明目张胆地杀人了?盛七歌忍不住一阵胆寒,却突然想到凤楼:“那凤楼怎么办?她一定是知道慕容嵩要害我们,所以才故意推我下水。不行,若真是如此,凤楼破坏了晋王的计划,晋王势必迁怒于她。”说着,她掀开棉被便要下床。
“别动!”慕容锦夜沉着脸压住她的手,“他暂时不会动凤楼,他还需要凤家的帮助,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跟凤家撕破脸。”
不关心,则不乱;关心,则乱。
盛七歌凝眉看他,猛地抽回手:“我说过,我要去找凤楼。”说着执意下床。
慕容锦夜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整个人将她压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你给我好好休息。”
“慕容锦夜,你混蛋,是凤楼救了我们。”她用力挣扎,只是力道终究抵不过慕容锦夜,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隔着薄薄的锦被,他可以感觉到她狂乱的心跳,心中有什么在沸腾,却终究被他压制住。他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微勾,扯出一抹浅笑,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
一阵酥麻感从他指尖轻点的地方快速蔓延至全身,然后身体便完全不受控制,僵硬地躺在了床上。
“该死的,你点我的穴?放开我!”盛七歌怒道。
慕容锦夜抿唇一笑,伸手轻点她眉心:“不放。半个时辰后自动解穴。”说完,优雅地跳下床转身离去。
出了门,慕容锦夜脸上的笑容一敛,眸子染了几分杀气,脚下的步子更是带着几分急切。
好一个慕容嵩,竟然真的明目张胆要除掉自己?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盛七歌也牵扯进来。
回到书房,尹维已经等在那里多时,见他面罩寒霜,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了?”
慕容锦夜抿了抿唇:“要你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尹维一笑:“果然不出你所料,慕容嵩暗中勾搭上了长安永和米行的掌柜孟奇,又联合几个本家的长老,意图把盛七歌从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就这些?”慕容锦夜不甚满意的样子。
“当然还有。”尹维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丢给他,“慕容嵩这次玩大了,他不仅勾结孟奇,还和凤家联合,拿下了今年兵工制造最大的一笔订单,为前线赶制冬衣和铠甲。这么一大笔买卖,慕容嵩不可能不从中谋取暴利。至于最后能弄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
慕容锦夜沉默了片刻,他倒是没想到慕容嵩的手已经伸得那么长了。
“好了,现在我要去看看咱们的大财主盛掌柜了。”咧嘴一笑,几日没见盛七歌的尹维,倒是有些好奇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进展。
慕容锦夜沉默着站起身,随着他出了书房。
两人先后进了盛七歌住的院子,只是还没见到人,丫鬟翠羽已经脸色苍白地冲出来,见到慕容锦夜的时候微微一愣:“殿下。”
“怎么了?”
“小姐不见了。”
“什么?”尹维扭头看着慕容锦夜,“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慕容锦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盛七歌偷偷出了太子府,到了晋王府外才知道,王妃游湖回来后,身子见了红,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握拳的手猛然一松,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被瞬间抽离,她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朱漆大门,心底一片冰凉。
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她缓缓地转身,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揪紧了。凤楼,你又何必这么傻呢?何必为了我做这些呢?
此时,她恨慕容嵩,恨自己,也恨这皇家夺嫡之争把她们牵扯进来。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这般愤怒,胸膛里的火焰烧得越发炽烈。她疯了一样奔跑在喧闹的街道上,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
恨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咚咚!”
“谁呀?”
紧闭的木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见到她的时候微微一愣:“大掌柜的,您怎么来了?”
“别废话,进去说!”盛七歌看了他一眼,挤开他冲进门内。
少年撇撇嘴,转身把门关好。
小院不大,后院养着几只白鸽。
盛七歌走进正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把一张张巴掌大的娟纸卷进竹筒,然后由专人绑在信鸽的腿上放出。
“大掌柜的!”盛二抬起头,见到盛七歌有些微愣。
这小院是盛七歌接手永和米行后暗中设置的一个情报点,平日里主要是收集一些八卦消息。
她走过去,一把抢过盛二手里的娟纸,目光中透着几分寒气:“帮我查慕容嵩,他最近跟孟奇似乎走动很频繁。还有,去把我寄存的两根血参拿来,一根想办法送去晋王府给凤楼,另一根……算了,另一根直接交给我吧!”长安已是是非之地,连凤楼都被牵扯进来,她若还不有所动作,怕是最后连累的就不只是凤楼。
树欲静而风不止,身为盛家人,恐怕这一生都不能脱离这些权势的斗争。爹如此,从未见过面的娘亲也是如此。
那么,既然无法置身事外,便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摆脱命运的唯一办法,便是掌握命运。
盛二诧异地看着盛七歌,忽而一笑,似乎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以前的盛七歌似乎更关注商业,可盛家的百年基业不只是商业而已,它的命运永远都与这个国家的兴衰有直接的关系。
而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盛七歌已经或自愿或被迫地被扯进了皇权争斗之中,盛家平静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再次经历一番血雨的洗礼吗?
“好。”他淡淡地应了声,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锦盒交给她,“这根血参交给你,另外一根我会找时间送到凤楼姑娘手中的。”
盛七歌点了点头,转身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盛二才抿唇笑了笑。
这时,少年从门外进来,看见自家先生笑得如此嘚瑟,忍不住打趣道:“先生,您笑什么呢?”
“臭小子,做事去。”说着,他伸手敲了少年的脑门一记。
“哦。”
“等等。”
“还有事?”
盛二挑了挑眉,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又取出一只锦盒:“去,想法子送到晋王府凤楼姑娘手里。”
(3)挥剑斩情丝
过了傍晚,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安南公主推开门,魏恒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细密的雨丝从洞开的窗棂飘进来,将他的肩头打湿。
“怎么不关窗?”她挑了挑秀眉,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魏恒微微敛了敛眉,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公主不是在宫中吗?”
安南的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将他微微松散的衣领拉紧:“魏恒,我想嫁给你。”因为是这么深深地爱着他,所以才恐惧,所以才在听说盛七歌在门外等了半日的时候匆匆回来。
她将头轻轻枕着他的肩,被雨水浸湿的布料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未感到任何温暖:“魏恒,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
“傻瓜,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又怎会离开你?”他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微敛的眸子无波无澜。
“抱着我。”安南猛地抬起头,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安南。”魏恒凝眉侧头道,“不要这样,你是公主。”
安南心里一疼,一把将他推开,魏恒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安南?”
“闭嘴!”眼里滚出热泪,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又疼又闷,逼得她歇斯底里,“你是不是还记得她?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了能嫁给你,我抛弃一个公主的尊严去求父皇赐婚。”
魏恒茫然地望着她的方向,紧抿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安南,你值得得到更好的,何必要执着于我这个瞎子呢?”
“啪!”
安南挥手打落小几上的茶杯,碎裂的瓷片溅到魏恒脸上,白皙的面容上随即晕染开一抹殷红,蜿蜒流转,最终没入衣襟。
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细雨敲打窗棂的声音,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两人间紧绷的气氛,丫鬟推门而入,见到一地的狼藉时微微愣住,讷讷道:“公主。”
安南猛地回头:“什么事?”
“门外的女子,已经淋了两个时辰的雨了。”
“那又如何?是本公主要她淋雨的吗?”就算她死在外面又如何?她断然不会让她见魏恒的。
“可是……”
“闭嘴,给我下去!不,等等。”流转的目光扫过魏恒的脸,安南抿唇冷笑。盛七歌,你不是要见魏恒吗?见了又如何呢?他不是你的,永远不是。
“把人带到前厅吧!”
“是。”
湿漉漉的衣服黏黏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长发没入衣襟,偶尔一阵风吹来,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战。
她等了多久呢?不记得了,只是死死地抱着装了血参的盒子。
丫鬟撑着纸扇走过来,把伞举过她的头顶:“盛姑娘,跟我进来吧,公主要见你。”
终于肯见她了?
盛七歌抿唇冷笑,起身跟着丫鬟进了公主府。
绕过回廊,大厅里点着暖炉驱赶潮气。安南坐在大厅的正位上,魏恒沉静地坐在她手边,在听见她的脚步声时,微微一愣。
“进来吧!”安南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把刚刚斟满的茶杯递给魏恒。
两人并肩而坐,举案齐眉,只是魏恒脸上那伤口还鲜红,让盛七歌缩紧的心再次紧绷。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锦盒,目光灼灼地看着魏恒。
似乎是感觉到她滚烫的视线,魏恒微微朝她这边侧脸,抿起的薄唇勾出一抹清浅的笑:“盛姑娘。”
盛姑娘?
盛七歌心中不由苦笑,魏恒啊魏恒,你当年可知道有一日,你会如此生疏地叫我一声盛姑娘?
“不知道盛姑娘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安南极力压抑着怒火,目光阴沉地看着盛七歌,握杯子的手亦在微微发抖。
盛七歌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好一会儿才道:“我要带魏恒走。”她要带着他离开长安回永州,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治好他的眼睛。
就在得知凤楼滑胎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深深地明白,宫闱之事,权力争斗,这些都是她不能避免的,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重要的人带离这里,唯有永州,唯有那里,她才能想尽办法保全他们,不被波及。
而慕容锦夜,即便是她对他有着几分心动又如何?浅薄的情分终会在某一日,在皇权的打压下变成牺牲品,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如趁早掐断。
“哈哈!”安南一阵冷笑,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溢出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袖口,透过薄薄的布料烫到手腕,可她全然不顾,“盛七歌,不可能,魏恒不会跟你走的!”
“他是我未婚夫,不管他记不记得,这个永远不会改变。”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安南,抿唇冷笑,“还是公主决心要做个横刀夺爱之人?”
安南扬眉看着她,那表情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讥讽、轻蔑的目光让盛七歌心生不悦,她猛地起身,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还请公主成全!”
“盛七歌!”安南猛地一拍桌面,怒道,“你真以为本宫奈何不了你?就算他曾经是你的未婚夫又如何?现在他是我的未婚夫。”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站立在旁的丫鬟。
丫鬟点头,毕恭毕敬地从一旁的屏风后捧出一卷明黄的娟纸。
“你自己看看。”安南一把抢过娟纸,丢给盛七歌。
那娟纸明黄,背绣九龙戏珠,盛七歌心中一窒,缓缓将它展开。
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一封为安南和魏恒赐婚的圣旨。
明黄落地,锦盒落地,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觉得自己的世间在瞬间塌陷:“魏恒,你真的不记得我,不记得盛七歌,不记得永州了吗?”她傻傻地问,哪怕他点一点头,哪怕他说的是假话,只要他说,就算是抗旨她也要想尽办法带他离开。可他只是始终沉默,微微侧着脸,不言不语。
她不知道心是不是真的在淌血了,可她知道,她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只要魏恒不愿意,她就无法带他离开这里。
某个瞬间,魏恒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却也只是转瞬即逝,盛七歌没看到,安南却看到了。她立即站起来,走过去挡在盛七歌和魏恒之间:“盛七歌,这次你可以死心了吧?”
死心?如何能不死心呢?
盛七歌忽而一阵冷笑,侧头看着魏恒:“魏恒,我最后问你一遍,我要你跟我回永州,你是回还是不回?你需记得,只要你答应回永州,就算抗旨,我盛七歌也不怕!”她傲然立于堂前,目光灼灼,身姿挺拔。
她不是自哀自怜的女人,一段情,过去了,便真的过去了,她今天来,是要最后给他和自己一个机会。过了今天,若是不能将他带回永州,她必将挥剑斩情丝。
永州盛家不允许她为了儿女情长落魄,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她所能冲动妄为的也不过这一刻。
魏恒,不要让我失望,不管你是不是看不见,不管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全不在乎,可我能给你的时间,只有这一天。
她静静地看着魏恒,好似无奈地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一点点离她而去。
安南挡在她面前,胜券在握般看着她,绣金丝鸳鸯纹的绣鞋踩在从锦盒里掉出的血参上,重重地碾碎,仿佛当着魏恒的面碾碎盛七歌最后的一丝希望一样。
“安南,我累了。”魏恒突然开口,站起身来,依旧挺拔。
盛七歌却知道,这不是她曾经喜欢的人了。
也是这一刻,一直用来催眠自己魏恒会醒过来,会跟她离开的想法,也跟着灰飞烟灭。
她静静地,又极为不舍地看了魏恒最后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门外的雨依旧下着,她安静地走进雨幕中,至少,她是先转身的那一个。
魏恒,希望你此后能一世安康,幸福美满。我们,最好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