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见三爷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时不察被身下的一个颠簸撞到了头。

疼痛一下子让我清醒了。

是做梦吗？

我揉了揉被撞的地方，用手扯了扯往下滑的包。

只不过是再也睡不着了。

许是习惯了，还是气味散了一些，车内的味道没有那么令人作呕了。

没一会儿邝阳便到了。

我赶紧下车，直到走出车站，闻不到这股味道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缓过劲儿，我往嘴里扔了一块薄荷糖，这才回到车站，询问徐龙湾的班车。

我本是可以用手机订票，可惜这几年来，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为了生存，手机暂时除了打电话，便没有其他功能了。

“大姐，徐龙湾的车有吗？”

我往售票处的开口里问道。

“徐龙湾的车没有，你要去港口坐船。”

大姐摇了摇头，耐心地和我解释。

“那有去港口的车吗？”

“公交205”

我连忙谢过售票员，转身提着包走向公交站。

徐龙湾实际上是个半岛，但是由于连接处的山脉连绵不断，并且地势凶险。

大家都是走的水路。

这里的船也不是黄三爷口中的敞篷木船了，而是一艘有些陈旧的铁皮小轮船。

船长也不是那个皮肤黝黑，身体壮实的五十多岁老人。

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啤酒肚男人。

想到那个梦，我的内心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

等从船上下来已经是中午了。

身体疲惫得不行，坐的夜车颠簸了那么久，一起来就是赶路坐船。

我真希望下船后旁边就是个小旅馆，让我进去睡个够。

好在没走一会儿，确实有个小旅馆，价格也便宜。

本想先去睡一觉的，但是着实也是饿得不行。

于是随意找了一家小餐馆进去吃饭。

余光扫过一个身影，佝偻的身子，拄着拐杖。

黄三爷！

我还没坐稳就马上站了起来追了出去。

“三爷！黄三爷！”

我一边追一边叫着。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仔细辨认我的声音。

“三爷是我！茶馆的！”

我怕黄三爷跑了，赶紧表明身份。

黄三爷似乎也认出来我的声音了，转过身用他几乎不怎么看得见的独眼仔细地辨认我。

“是你啊。”

黄三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黄三爷看到我很是讶异。

“三爷，您故事还没讲完呢！我是过来专程找您的。”

至于有人找他，我暂时还不想说，万一他听了就要走，那我的故事怎么办？

黄三爷听了，失笑地摇了摇头。

“成，找个地方说。你还没吃饭吧。”

他刚说完，我的肚子就发出了震天响。

“走，带你去吃点好东西。”

他转身继续走，我赶紧跟了上去。

跟着黄三爷七拐八拐，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家店面看起来十分小的店铺。

上面写着：黄记

令我没想到的是，走进小店面，里面空间却是不小。

入眼就是几张方桌，后面还有四五张大圆桌。

后厨在左边，里面飘来阵阵香气，引得我肚子叫得更欢了。

“三爷，您回来了啊！”

后厨刚好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捧着几盘菜从里面出来。

“对，刚回来。”

黄三爷笑眯眯的，看起来慈祥和善。

这和平时我认识的他不太一样。

平时的黄三爷，虽然也是笑眯眯的，但是看起来确实有些高深莫测，并没有现在这边柔软。

“爹！三爷回来咯！”

那汉子朝着后厨里叫了一声，然后和黄三爷打了个招呼去送菜了。

“三爷，你终于回来了啊！”

后厨又出来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壮实汉子。

明显两人熟识且关系不错，看着两人寒暄几句，黄三爷带着我往最深处的一个小包间。

“也难为你找到这里了。”

黄三爷坐下将拐杖放在一旁。

“三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有些好奇。

他没说话，手指转着他一直带着的一个黄金扳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

“我快死了。”

他轻轻开口。

“人啊，快死了就想回家了。”

“更想搞明白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情。”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黄三爷年纪大了，手脚都不是特别灵活了。

之前夜宵摊子舀馄饨手都有些颤抖了，不过好在大家都是良善的人，从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坚持自己干活的黄三爷为自己慢慢送上这一碗小馄饨。

说是大限将至，其实也不奇怪。

我有些难过，自己第一个熟悉起来的老客户，黄三爷，快要死了。

若是自己不因为故事追过来，是不是这半个故事就是他留下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你不是想听完故事么？”

黄三爷叹息一口。

“我说给你听。”

那个小姑娘就这么跳下去了。

船家尝试着划了一下。

“可以动了！可以动了！水老爷放开了！”

船家激动得赶紧划起了船。

“太好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那个指出小姑娘的中年妇女跪在船上感激得磕头。

看着整艘船陷入劫后余生的喜悦中。

黄三爷想起了她，那个眼神，那个微笑。

凭什么？

凭什么小姑娘用命换来的平安却得不到其他人的感激。

看着一个个喜笑颜开的脸，黄三爷觉得，这些面目是这么的可憎。

“你们，你们都不谢谢那位小姑娘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她救了你们的命啊！”

船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她自愿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寂静。

“就是！”

“这是她的命！”

黄三爷气得浑身发抖，举着手指着他们。

“你，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死死相逼，她也不会死！”

“我们又没扔她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跟我们无关！”

“跟我们无关！”

黄三爷如入冰窟，第一次面临着人性的丑恶。

“你们这群畜生，是你们杀了她！”

面对这样的指控，其他人更加不乐意了。

“什么叫我们杀了她？水老爷就要她，要说杀人也是水老爷杀的！”

“没错！水老爷杀的！”

黄三爷气的面色涨红，浑身颤抖。

“我要去举报你们！就是你们！逼死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你们也有不少人有孩子吧！你们就不觉得惭愧吗！”

船家一言不发，悄悄地走到黄三爷旁边。

猛地一脚，将黄三爷踢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