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善良的人总希望自己是个恶人，因为顾虑别人而总是伤害到自己，所以特别希望自己是个能“自私”拒绝别人的恶人。谢林雯过去是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的，现在却总是会想，如果当初她自私地拒绝了林茂茂的要求，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但有的人就像是上天的宠儿，在他遇到困难、烦恼和麻烦的时候，总有人为他退让，帮他解决。在他面前，你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他就像是天生被眷顾的那样。

谢林雯神色复杂地看着不远处买零食的林茂茂，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墙壁上抠着。她的不远处站着手插口袋，假装无所事事眺望远方的钟扬。

是的，等会儿集训班要上课，谢林雯再一次无可避免地被林茂茂拖着来找钟扬了。

钟扬自从上次被谢林雯问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也不冲谢林雯冷嘲热讽了。他会不时偷偷瞟两眼谢林雯，但一旦任何人问起或看过去时，他又一脸冷漠谁都不搭理。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闹别扭。

但这对谢林雯而言是件让她轻松不已的好事，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正常”地面对钟扬。

“走吧，我们去吃饭吧！”林茂茂拿着饮料兴冲冲地过来，然后一把挽住谢林雯的胳膊，扯着她就往钟扬那边走。

“现在食堂已经没有位子了吧？”

“没关系，我让仲培过去占位子了！”

仲培？谢林雯心里有些奇怪，怎么是仲培占位子呢？谢林雯回想起圣诞夜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舞伴飞向别人的男生，他那苍白的脸色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心有戚戚焉，现在怎么还与林茂茂这么要好呢？

谢林雯复杂地看了林茂茂一眼，随即想起林茂茂自带的“天生宠儿”光环，也轻轻一哂，谁还能真的拒绝林茂茂的请求呢？

到了食堂，人头攒动的食堂里就仲培一个人霸占着一张四人餐桌。林茂茂小跑过去，对着他道：“仲培，谢谢你！你好棒，真的占到位子了！”

仲培不好意思地摸头笑了笑。

他看着林茂茂笑的模样，总让谢林雯感觉他冒着傻气。

“谢谢你啦，你还有事就先走吧，我们要吃饭了！”林茂茂如是说道，说完便要拉着谢林雯去打饭。

“别，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打！”仲培主动说道。

吃一顿饭，却让仲培跑前跑后、忙上忙下，谢林雯觉得尴尬异常，于是悄悄地拍了拍林茂茂道：“这样让他跑来跑去的，不太好吧？”

事实上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谢林雯真正想说的是“这样使唤仲培不太好吧”。

林茂茂瞅了一眼仲培，又看了看钟扬，毫不在意地道：“有什么关系，朋友嘛！”

谢林雯被林茂茂大度的样子弄得一激灵，心里止不住地别扭：“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你。你这样让他替你和钟扬跑腿，这太伤人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我，可他又没有告诉我说他喜欢我。”林茂茂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既然他没说，那我们当然只是好朋友啦！好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这么计较的。”

谢林雯瞠目结舌地看着林茂茂，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因为对方没有挑明，就可以装傻当作不知道，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名为朋友实为暗恋带来的好处吗？这样也未免太可恶了吧！

“可……”

“哎呀，你就别啰唆了，快帮我琢磨琢磨钟扬有没有吃醋。”

林茂茂姣好的脸蛋上泛着光泽，眼睛也流光溢彩地盯着钟扬，娇俏地说出来的话也是小女孩爱慕钟扬犯花痴说的话，可谢林雯看着她一派天真的模样，心里却越来越怪异。

“可是你知道仲培为你做这些并不是想成为你的朋友。”谢林雯较真地拽住林茂茂的手，认真地说。

林茂茂狡黠地一笑，说：“那又怎样呢？我把他当朋友就好了呀！”

谢林雯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犹如芒刺在背，寒冷顺着她的脊梁骨渗入，直扎进她的心脏。林茂茂是一个很自我的人，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林茂茂天真烂漫，乐于助人，虽然有时候总是弄巧成拙，可是谁也不忍心责怪她或拒绝她的要求。

然而这一刻林茂茂的一句话打破了谢林雯对她的所有认知。谢林雯诧异、震惊，甚至觉得不寒而栗。原来林茂茂并不是纯洁善良、一无所知的小白兔，相反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朋友们对她的忍让，她知道只要是她有事相求朋友们一定会答应，只要是以朋友的名义。然而她就是这样，借着朋友们的宽容、理解和忍让，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旦想到这些，谢林雯甚至不敢看林茂茂的眼睛，她认不清这个单纯爱撒娇的女孩究竟是怎样一副面貌。

林茂茂是不是也会借着谢林雯的包容和让步用撒娇和乞求来达到她的目的呢？

“雯雯，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就好。”

“雯雯，你帮我表白吧！”

“谢林雯，一点儿小事你都不肯帮我，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谢林雯坐在这张四人餐桌的一角，回想起林茂茂对她说的种种，掩着面，忽然之间什么都不敢想了。曾几何时，她以为她留在这里的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林茂茂这个朋友。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林茂茂不是你的朋友，她只是在利用你。她跟你好，她和你玩，都是有要求的，她只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你对她的所有包容和让步，她都知道，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一切包容和让步！

“你怎么了？”钟扬发现了谢林雯的不对劲，出于关心，他低声向谢林雯问道，“你没事吧？呆坐着干什么？”

谢林雯看着钟扬关切的眼神，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她忽然明白过来与林茂茂青梅竹马的钟扬为何对她是那样一种态度了，因为他对林茂茂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谢林雯像是为了求证什么一样，忽然起身离开了餐桌。

食堂的东北角放着好几只巨大的电饭煲，里面是各种口味的煲汤。此时此刻，仲培正站在这些电饭煲前为林茂茂盛汤。

谢林雯走到仲培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止住了他的动作：“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仲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回答说：“问吧，你要问什么？”

“你喜欢林茂茂，对吗？”

仲培讥讽地笑了笑，回答：“你就问这个？”

谢林雯无视仲培的语气，又问：“林茂茂知道你喜欢她，对吗？”

仲培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做这些事情压根不是为了和她做朋友，她却理所当然地把你做的这些当作是朋友间的行为，你难道不觉得……”

谢林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仲培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关你什么事？要你管吗？”仲培说完这些发觉周围的人因为他的声音而有些喧哗，他立刻停下了暴躁的举动。端起已经盛好汤的碗，他冷漠地对谢林雯说：“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她什么样用不着你来多嘴。”

谢林雯对仲培的反应目瞪口呆，与此同时，一股苍凉的感觉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忽然觉得，自己、仲培，还有钟扬，他们三个都是懦夫。对于林茂茂行为的评断，她是不愿意承认，钟扬是不愿意面对，而仲培则是病入膏肓、自欺欺人。

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的突然爆发，不过是日久累积。骆驼不是被一根稻草压死的，它不过是负重太多，以至于难以再承受任何重量。现在的谢林雯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因为林茂茂是第一个主动接近谢林雯并与她成为朋友的人。就是因为这个，谢林雯变得犹犹豫豫，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她珍视这份友情，因此对林茂茂过度地包容与忍让，改变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甚至改变了自己。

那些过去被谢林雯刻意忽略的东西如今有了一丝苗头，就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今她像是清醒过来一般，清楚地意识到林茂茂如林总所说的那样，不堪为友。

“雯雯，你站在这里干吗？我看你们集训班最近这么忙，想说一起看电影放松一下，结果他竟然不同意！真是气死我了，雯雯，你快去帮我教训他！”

“你是想让我帮你教训他，还是想让我劝他一起去？”谢林雯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林茂茂娇嗔着，半真半假地说：“当然是教训他啦，谁想跟他一起去看！”

谢林雯笑了笑，道：“那就我们俩一起去看好了，没有必要教训他吧？”

这个答案并不是林茂茂想要的那一个，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谢林雯，撒着娇道：“雯雯，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去看电影嘛！”

“和谁？”谢林雯明知故问。

“钟扬啊！还能有谁！”

林茂茂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哦。”谢林雯自嘲地笑了，她看着林茂茂，目光里带着一丝悲凉，“你想和钟扬看电影叫上我干什么？他不答应陪你看电影，为什么要我教训他？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谢林雯说完这句话就决然地转身离开，她知道现在是她必须离开这潭泥沼的时候了。

“你怎么没有和林茂茂一起吃饭？”

谢林雯连续三天没有与姜小闵、钟扬共进晚餐之后，才被后知后觉的姜小闵问到这个问题。

“你怎么看待绝交这件事？”谢林雯不答反问。

姜小闵埋头狂吃，随口就答：“人无绝交，何来至交？”

这句颇有哲理的话，让谢林雯呆住了：“你……”

“这话是我爸说的，厉害吧！”姜小闵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芒，“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是你说如果我爸知道我这样受委屈一定受不了。”

“于是你就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你爸爸？”

姜小闵长舒了一口气：“对呀，他知道了王思敏的真面目，跑到他们家去说了一顿，现在也不强求我和王思敏做朋友了。”

“这很好！”谢林雯发自心底地为姜小闵感到高兴，“你也终于不用板着脸说自己做不到了。”

“少笑话我。”姜小闵在餐桌底下踹了谢林雯一脚，笑闹了半天又认真地道，“林雯，谢谢你。”

谢林雯知道这是姜小闵发自真心的感谢，因此没有嘲讽，也没有打趣，她只是看着姜小闵微微一笑。

连姜小闵也做出正确的决定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迈不开脚的呢？

“哎，对了，你刚刚说绝交是说跟林茂茂吧？”姜小闵八卦地问。

谢林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只是像抛弃了全身的枷锁一样，轻松地冲着姜小闵笑。

“对了，林雯，那天资绪安突然问了我面具的事……”姜小闵正说着，手机响了。她接起，只是“喂”了一声，眉头就皱起来了，然后越皱越紧。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着手机说：“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谢林雯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姜小闵故作镇定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擦了擦嘴，带着点儿心虚地说：“资绪安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比赛的时间改了，项目也变了，现在紧急召集你们回去开会。”

“啊？”谢林雯毫不怀疑，“那他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没打通吧？我不清楚。”姜小闵随口敷衍，“你赶紧吃吧，我下去结账，然后我跟你一起去集训班。”

谢林雯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别磨叽了，我是去找资绪安有事，你快点儿吧。”姜小闵火急火燎地说。

谢林雯也没仔细思考这其中的不寻常，赶忙站起来，和姜小闵急匆匆地离开了。

两人刚走到实验楼，谢林雯就觉得不对劲了，四周太安静了，压根就是放学后的景象，哪里有人来？

“你是不是被资绪安骗了？这哪里像是有人来的样子？”谢林雯疑惑地问。

姜小闵讪笑，欲盖弥彰地答：“怎么可能！他要给我东西呢，而且你们集训班晚上不也是要上课的吗？说不定是他们都到了。”

谢林雯听完，没有再纠结，而是加快脚步跟着她走。

到了集训班门口的时候，姜小闵忽然慢了一拍，落后谢林雯一步，等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姜小闵跟着往里一蹿，然后啪地把门关上了。

“你们！”谢林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绑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拿绳子绑住自己的资绪安，还有站在一边慌手慌脚的姜小闵，“你们串通好的？”

姜小闵慌慌张张地拍打资绪安：“你捆她干什么？不是说只是带过来说清楚吗？怎么还要绑住她？喂！你干吗？”

资绪安理也不理她，道：“别啰唆了，两个都不是能好好听人说话的主儿，不捆着能好好讲道理吗？”资绪安捆好了谢林雯，就把她往一边的实验台后面带，并让姜小闵和谢林雯一起在后面躲好，“钟扬很快就来了，你捂着她的嘴巴，别让她出声！”

姜小闵愧疚不已，却还是在谢林雯微弱的反抗下捂住了她的嘴巴。

没过五分钟就有人推门而入。

“人呢？不是说开会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声音是钟扬的，他也意识到这是资绪安下的套了，“你玩这些神神鬼鬼的招数想干什么？”

紧接着就听资绪安十分不屑地嘲讽：“不干什么，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跟林茂茂坦白？”

姜小闵扑哧一笑，见谢林雯不明白，便在她耳边低声道：“资绪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谢林雯想了想，也笑开了，但只是一秒，她就听见钟扬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之，谢林雯的表情变得黯然。

钟扬转移话题，并不想继续说这个。

但资绪安不依不饶：“别装傻，我问你，什么时候告诉林茂茂，你要表白的对象不是她？”

也许是钟扬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也许是他还不想面对这些问题，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我就弄不明白了！兴冲冲跟我说要向谢林雯表白的人是你吧？现在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把这段冤假错案拨乱反正吗？”

“你别管这么多，这事我自己会解决掉的。”钟扬被戳到伤口，连说话也带着不耐烦，“总之这件事不要你管，我会……”

会解决掉？谢林雯算是弄明白钟扬和姜小闵的意图了，他们是除了自己之外仅有的两个知道真相的人，他们以为自己和钟扬的芥蒂是钟扬没有把真相告诉林茂茂，他们想逼着钟扬去把事情说清楚。

“你会？你就只会妥协！”资绪安恨铁不成钢，只差没拿着手指头戳钟扬的脑袋，“从小到大，林茂茂拿走你什么，弄坏你东西，你嘴上都说要给她教训，后来她暗恋你，你也说要离她三米远，但是结果呢？你就是无止境地妥协、忍让和让步！”

“你说这些干什么？”钟扬也火大了，他被人称赞的事情有很多，唯独在林茂茂这里却总是受挫，他不愿意提，也不愿意别人提。

谢林雯闭上了眼睛，她能明白钟扬被戳到伤口的狼狈，因为在这之前她对林茂茂也是包容和妥协的态度。

“你要是跟我绝交我就闭嘴，我就再也不管这件事！”资绪安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果然钟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反驳，任由资绪安说道：“她现在以你女朋友的身份自居，这事你要是不说明白，闹得你妈妈知道了，那她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到时候，你再想解决就更难了。”

终于，钟扬的态度软下来了：“我知道，可这也得慢慢跟她说，你也知道她心脏有点儿小毛病，我怕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林茂茂有心脏病？谢林雯听得一惊，原来他们忍让她是有原因的。

还没等谢林雯仔细思索，资绪安又抛出了一个“惊喜”：“她不过是窦性心律不齐罢了，又不是心脏病！你知不知道这毛病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好了，她亲口跟人说的，不过是唬你这种高分低能的白痴罢了！”

呵，这话听得谢林雯笑了。原来林茂茂还是林茂茂，不管最初别人包容她的理由是什么，她都有办法让人一直容忍她。

“好了？可是……”

资绪安打断了钟扬的话，道：“你别可是了，你这么怕她接受不了，怎么不想想谢林雯接不接受得了？”

谢林雯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耳朵一动，想听听钟扬会怎么说。

“她？”钟扬轻轻一哂，“她怎么接受不了？我甚至弄不懂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可以一边说喜欢我，一边策划着帮别人向我表白。喜欢又怎么会这样大度，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给别人？”

谢林雯眼眶一热，其实她明白这才是自己和钟扬之间的芥蒂。他们俩都是太骄傲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明白钟扬在介意什么，甚至她自己也很难接受自己做错了事。

从前她与钟扬互相整蛊，现在就算知道错了也不肯低头认错，都是因为他们太骄傲了。而如今那个骄傲的少年却颓丧地说出了这样怀疑自己的话，谢林雯光是听着，心就已经疼了。

“那你问她啊，有疑惑就去问，去弄明白啊！”

“我问什么？”钟扬发出一声吼叫，然后情绪更加低落了，“那天我让她在那里等我，她没等；我逗她，我说一会儿有大事发生，她说她都知道。然后我对她表白了，我说‘虽然你脾气不好，性格差，不会说话，脑子还没我聪明，但估计除了我也不会有人喜欢你了，要不我俩在一起吧’。她当时可高兴了，一下就搂住我说好。音乐声太大，我也没听清，就顾着乐了。”说到这里，钟扬忽然抬起头，他眼睛发红，瞪着资绪安，“可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后来她把那金色的狐狸面具一掀，原来搂着我的人是林茂茂。”钟扬笑了，“我表白的对象是我这么多年躲都来不及的林茂茂。”

“钟扬，你……你冷静点儿……”资绪安觉得眼前的钟扬已经失控了，他后悔地开始安抚钟扬。

“她说她都知道了。”钟扬重复着这句话，“我知道你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我想问问那个被你叫来现在就躲在实验台后面的人。”

谢林雯听到这句话，猛然一个激灵，眼泪滑到了她的嘴里。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谢林雯撑着地板站起来，却始终执拗地用后脑勺对着钟扬。

“你喜欢我，是不是？”

谢林雯默默地点头。

“你知道我喜欢你，却帮林茂茂向我表白，是不是？”

谢林雯面对这样的指控，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这一切都怪她后知后觉，在尘埃落定之后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

“是，还是不是？”没得到答案的钟扬再度失控，他愤怒地吼道，“一样的服装，一样的面具，一样的发型，你知道在面具没摘下来之前，我听到那声‘好’的时候，有多开心吗？”

“你回答我！”钟扬上前拽了一把谢林雯。这一拽，重心不稳的谢林雯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倾斜。

钟扬被这场景吓到了，措手不及地去扶就快倒地的谢林雯，揽着她摔倒在地才发现谢林雯的双手和双脚被捆住了。

这下他什么情绪都没了，满腔怒气冲着资绪安发泄：“你捆着她干吗？你有毛病吧？”

“这个……”资绪安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的怒火搞了个猝不及防，讪讪地答，“这不是为了让你们好好说话吗？”

“而且她也没怎样吧。”资绪安不在意地说，转头再看谢林雯，“天啊，你怎么哭了？我就只是捆着你而已，你也没真摔倒啊，你哭什么……”

从听到钟扬说他表白的场景开始，谢林雯就睁着眼睛往外淌泪珠。她知道这件她亲手造成的乌龙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是钟扬。在没有听到钟扬的这些话之前，她还能自欺欺人地想，不过是表白错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觉得唯一的遗憾是错过。

可是听着钟扬说的那些话，她脑海里回忆起了钟扬那天的表情。那天她也处于两难的纠结之中，现在回想起来，那时钟扬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一个骄傲少年对自己的期待。原来最可惜的不是错过，是她狠狠地耍弄了一颗亲手捧到她跟前的心。

她似乎能看到那天的灯光下、舞池里，一个丹凤眼的男生，眉梢轻挑，把真心裹藏在玩笑里，对她说：“我就这颗心比较值钱，你要你就拿去吧。”

在谢林雯沉默的空当里，场面乱极了。钟扬揽着她坐在地上，边查看她是不是被勒住了，边责问资绪安到底干了些什么。

资绪安摸不着头脑地道歉，姜小闵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

谢林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骄傲、耀眼，却因为她而陷入对自己的否定之中。想到这里，谢林雯的手攀上了钟扬的胳膊，眼里满是歉意地看着他，哽咽地道：“对不起，我一时心软答应了林茂茂的请求，我应该拒绝她的，我明明知道你对她……”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响起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一室刚刚到来的和谐。室内的三个人往门口看去，门口站着快要疯狂的林茂茂。

林茂茂快步走进来，教室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说些什么。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林茂茂，她努力转换自己脸上的表情，笑着说：“雯雯，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钟扬，你们起来呀！”

谢林雯的情绪还停留在对钟扬的歉疚当中，她还坐在地上，被钟扬搂在怀里，她的手臂甚至还搭在钟扬的胳膊上。钟扬也同样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谢林雯突然被林茂茂拽了起来，可林茂茂的力气不够，只是拽了一下又让谢林雯重重地跌回了地上。

但这一下惹恼了钟扬：“你别拽她，她刚刚伤着了！”

可这一句话却捅了马蜂窝，林茂茂的情绪爆发了：“谢林雯，你受伤了坐在我男朋友怀里算是怎么回事？”

林茂茂加重“男朋友”三个字的读音，果然谢林雯听到后脸色一变，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与钟扬隔开了一定距离。

不提这三个字还好，一提大家都想起了这场乌龙。钟扬也沉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眼神晦暗地思考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林茂茂，你听我说，这其实是个误会，是我搞错了。我真正要表白的人是……”

“你别说了，我不听！”

林茂茂甩开钟扬，冲到谢林雯面前抓住了她的手，神情急切地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是你亲口答应帮我向他表白的，不是吗？是你，是你答应帮我的呀！”

“是！”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那同时也伤害了钟扬，谢林雯的内心受着煎熬，可她还是想要说出实话，“是我亲口答应帮你的，可我现在也知道，我那样做错了！”

“你后悔了，你怎么可以后悔？难道你喜欢上他了吗？”林茂茂激动起来，她指责着谢林雯，“可你说你不喜欢他，说以后也不会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我会……”谢林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地瞥了一眼钟扬，那个骄傲的少年此刻眼睛里正闪着光，仿佛无比期待她即将说出的话。

然而刚刚还十分强势的林茂茂忽然之间自怜自艾起来：“雯雯，我求求你，你不要跟我抢钟扬哥哥，好不好？你长得那么好看，又聪明，还得过那么多奖，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你就不要跟我抢钟扬了，好不好？”

又是这样的话，这让谢林雯想起了第一次林茂茂把自己带回她寝室的那一晚。谢林雯还记得那晚自己是这样回答的：“我长得好不好看、聪不聪明，和钟扬会不会喜欢我不形成逻辑关系。”

谢林雯叹了一口气，到今天她也这样回答林茂茂：“我长得好看，脑子聪明，和我把钟扬让给你不形成逻辑关系。”

“你不愿意？”林茂茂诧异地问，言下之意是“你不愿意把钟扬让给我”？

姜小闵忍不住了：“废话，凭什么愿意啊！”

林茂茂的眼睛瞪得特别大，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过她：“难道你要插足我们之间吗？你要当小三吗？”

“够了，林茂茂！”钟扬听到这样的话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要表白的人是谢林雯，从来都不是你！”

“怎么不是？是你亲口说你喜欢我的！”林茂茂顶着大家审视的目光，仍然坚持到底。

“一样的造型，一样的面具，是你和谢林雯对调，才让我弄错了表白对象的。”钟扬无力极了，他想过林茂茂会接受不了，却没想过林茂茂会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弄错?”林茂茂的嗓音再度尖锐起来，“怎么弄错，我和她明明相差那么多，怎么可能弄错？我不管，你是当众向我表白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你难道要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吗？”

一个声音骤然插进来：“那你这条裙子也是大家都认识的吧？你沾沾自喜那么久，说是你学设计的姐姐给你设计的。”

林茂茂不懂资绪安这个时候岔开话题是想要干什么，但紧接着资绪安的话就像狂风暴雨一般袭来。

“你们的表演只要求着装一致，从没要求过发型，为什么你会学着谢林雯把头发弄成栗色波浪形状，还扎起来？”

“我……我看着喜欢，学着弄不行吗？”林茂茂倔强地说道。

“行。”资绪安拖长了声音说道，紧接着又问，“那面具呢？一个学校举办的圣诞晚会而已，你有必要也跟着买一个几百块的金色狐狸面具吗？”

林茂茂咬着嘴唇，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她拒绝承认资绪安的指控。

“不说话，没问题。”

资绪安成竹在胸，虽然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弄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他们明白这里面有古怪。

“我们说回你这条裙子。”资绪安看着林茂茂的裙子，笑了笑，“谢林雯的妈妈和我们吃饭的那天，你也穿了这条裙子。那天回寝室的时候，钟扬第一次跟我说起，他要在圣诞晚会上向谢林雯表白。他说完我回了一下头，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穿着这条裙子的女生快速跑开。”

资绪安轻蔑地笑着，看着林茂茂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其实整件事说起来十分简单。那天你尾随我们回男生寝室，半路听见钟扬说要向谢林雯表白。你一直爱恋钟扬，更借着谢林雯来接近钟扬，听到钟扬说要向谢林雯表白，你当然不甘心，于是……”

义愤填膺的姜小闵把话接了过去：“于是你当天晚上来敲我们寝室的门，把谢林雯从床上喊起来，哭着闹着求她帮你表白，并说出了一个你早就想好了的计划——对调！你知道谢林雯会答应你，紧接着就准备了一样的面具、一样的发型，好让钟扬认不出。等到钟扬把你当成谢林雯表白的时候，就将错就错答应下来！”

“这是真的吗？茂茂。”这些有理有据的话给了谢林雯巨大的冲击。

因为接受不了林茂茂自我的想法和做法，谢林雯决定与她绝交，可在她彻底看清林茂茂的真面目之前，她一直把林茂茂当成最好的朋友。她从来不曾想过，林茂茂会做出这种事。

“这是真的吗？林茂茂。”

林茂茂会不会借着她的包容和忍让，用撒娇和乞求来达到她的目的呢？谢林雯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原来答案早就已经有了，原来林茂茂一直身体力行地履行着她的答案——会！

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去对待的好朋友啊！

“你知道钟扬要向我表白，却还计划着让我帮你表白，好让你替代我去接受他？”这是设计、背叛，还是愚弄呢？她和钟扬总是互相整来整去，没想到两个自认智商高的人却被林茂茂耍了个彻头彻尾。

林茂茂不说话，她有些惶惶不安地后退，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对别人造成了伤害。

“你故意的！”比起谢林雯的心寒，钟扬更多的是愤怒，“你故意让我认错，故意说出谢林雯帮你这种话来让我误会，让我以为她在整我。”

顷刻间林茂茂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她看着谢林雯和钟扬并肩而立，眼里喷出火花：“是又怎么样？你明明是我的啊！我先喜欢你的，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凭什么她一来，你就只会围着她转了？”

林茂茂那充血的眼睛愤恨地盯着谢林雯：“而且我压根就没有想过我会成功，是你们蠢，是你们自以为是的骄傲帮助了我！知道吗？这是你们活该！”

一个好强，不愿意解释；一个骄傲，不能容忍任何玩弄。明明不是多大的难关，却因为两个人不愿意沟通而让误会升级，伤害了彼此。其实林茂茂说得没错，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与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活该？”谢林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说的那些话如同小刀子一样把谢林雯的心扎成了筛子，“我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才会答应你，结果你却把这些看成‘活该’？”

“我没有把你当朋友吗？我给你带你爱吃的东西，拉着你去玩，你没地方睡的时候把你带回我寝室，周末还留在学校陪你……”林茂茂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快要走火入魔，“我对你这么好，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把钟扬让给我，好不好？”

“哼，你做的那些是为了谢林雯吗？不过是为了接近钟扬而做的！”

“你哪有什么脸说朋友，是朋友怎么会做出调包这样的事！”

“我难道是个东西吗？还能让来让去的！我从来都不属于你……”

……

谢林雯的耳边是纷纷扰扰的声音，是各种人的各种态度，他们声讨着林茂茂，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谢林雯。

那张床，那张堆满了娃娃、满是少女气息的床。谢林雯记得在那张床上、那间寝室里，她与林茂茂聊了一整夜，成为了朋友。她那时觉得林茂茂就像床头那盏星星灯一样，是那个长夜里她唯一能汲取的温暖。但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份温暖暖不了她。

谢林雯看了看自己的收获——不会吵架却拼命辩驳的姜小闵、难得聪明一次梳理前因后果解开真相的资绪安，还有……那个笑着闹着小心翼翼靠近她的人。

青春怎么少得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绝交呢？谢林雯笑了，她恢复了以往骄傲又高调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比以前更耀眼了：“林茂茂，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自己是最无辜的？我是个外来闯入者，抢走了钟扬的关注，十分可恶？”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林茂茂愤恨地瞪视着谢林雯，她怎么想的，不言而喻。

“钟扬没有像以往那样让着你，反而围着我转，所以你觉得他罪大恶极，觉得我们被你设计都是活该？”谢林雯轻轻地嗤笑。她不是恶人，做不到以牙还牙，但她也不是圣母不可能以德报怨。

“那你对仲培呢？他那么喜欢你，明知道你不会喜欢他，还心甘情愿被你当作接近钟扬的踏脚石，你是不是更加罪无可赦？”

“不是！那是他……是他自愿的，又不是我逼他的……”林茂茂泪痕未干，眼里一片凶狠，“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吗？他愿意做，是他自己闲得慌，关我什么事！”

“那你喜欢钟扬，钟扬就要喜欢你吗？”谢林雯突然发怒，“你喜欢钟扬，关钟扬什么事？为什么总要做出一副你可以为钟扬付出一切的姿态，不择手段包括利用我去成全你那无比自私的喜欢？”

林茂茂瞪大眼睛，道：“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有关系，这样也不行吗？”

“你自己闲得慌，没什么不行的。”谢林雯幽幽地说。

“你闭嘴！”林茂茂几近失控。

“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你是谁啊？”谢林雯嗤笑道，“喜欢是一个人的事，这种鬼话也就你这种犯公主病的人拿来当免死金牌。你喜欢他当然不关他的事，可你的喜欢自私自利，伤害他人，还妨碍到他人的正常生活，人人都觉得你的喜欢可怕，你还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钟扬哥哥……”

林茂茂惶惶不安，可怜巴巴地求助，然而钟扬却恨恨地瞪她一眼，转头不看她。

“都是你害的，谢林雯，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出现，没有你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

“你醒醒吧，有我没我都一样，你把别人当白痴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是个白痴了。”谢林雯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林茂茂对视，心想自己也是个白痴，之前怎么会为了她不断心软？

想到这里，谢林雯神色一敛，道：“你巧言令色借我接近钟扬，是我蠢不肯承认你对我另有目的；你骗我跟你对调，设计钟扬跟你表白，是我蠢信了你的话；你吃准了我把你当朋友不会站出来揭穿真相，这也是我蠢……”

“但要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对你无微不至，对你做的这些事丝毫没有责怪之意的话，那我就真是蠢到底了！”谢林雯看着林茂茂，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林茂茂。”

林茂茂一个激灵，她仿佛这时才意识到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谢林雯才是真正的谢林雯，以前那个像拔了牙的老虎的谢林雯，不是拔了牙，只是在乎她。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林茂茂辜负了这份在乎，谢林雯也没必要在乎了。

谢林雯走到林茂茂的面前，道：“我妈妈说你‘不堪为友’，那时我不信，今天明白了。”她对着愣怔的林茂茂一字一顿地道，“林茂茂，从今天开始，我谢林雯和你林茂茂恩断义绝，再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