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想去的地方

【01】

晚上，爸爸来敲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上面系着美丽的蝴蝶结，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他说：“小蝶啊，这是爸爸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不接，只是看着他。

他像是被我看得有些心虚，移开视线，却正好落在了我正在修补的舞裙上。

他的表情一僵，说道：“小蝶，那条裙子已经不能穿了，补不好的。没有用的东西，你就扔了吧，爸爸给你买了新的。”

“谢谢。”我淡淡地说道，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关上了门，“但我不需要。”

我很想问问他，当年任由陈阿姨将妈妈的东西丢出去，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些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个家里。

可最后，我只能无力地关上房门。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马路，只要走过去就可以，我们之间横着的是一条天堑，我们谁都无法再走到对方那里了。

我回到写字台前，拿过那条被剪坏的芭蕾舞裙继续缝着，手指被戳破了好几个地方，我却并不觉得痛，大概是因为心情改变了。

爸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爸爸把舞裙放在门口了。”

接着我就听见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我没有理会，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这一次他肯定没有买错尺码，我只要出去将盒子拿进来，就可以穿着那条新舞裙去参加庆典，然后他就会以为我已经原谅他了。

我不想这样，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是一条芭蕾舞裙就能弥补的。

这一夜，我房里的灯整夜都没有熄，那条破破烂烂的芭蕾舞裙，终于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补好了。

我看着补得并不算很好的舞裙，心里很是欢喜。虽然这条裙子不再漂亮，但它是我亲手修补好的。

将裙子放在床上，我打开了房门，那个绑着蝴蝶结的盒子果然还放在门口。我将它捡起来，下楼之后，将它丢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推开门，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早晨的空气里有一种混合了露水、草木的特殊味道，非常舒服，吸上几口，像是能赶走身体里的疲惫与困顿。

肚子咕咕叫，有些饿，昨天晚上我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儿，然后忙了一夜，连一口水都没有时间喝。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十块钱，吃一顿早饭绰绰有余了。

巷子里有一家生意很好的早餐店，我去得还算早，所以还有空位。我要了一碗豆花、两根油条，然后在外面的桌边坐了下来。

热热的豆花吃下肚，整个人都暖暖的。我正吃着，忽然一大片阴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我抬头一看，站在我面前的是洛羽心。

她似乎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皱着眉头冷眼看着我，质问道：“白小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吃个早饭而已，在哪里吃都跟你没关系吧？”我淡淡地回答她。

洛羽心哼了一声，嘲讽地说道：“你不会是因为知道舒念经常来这家吃，所以特意过来的吧？”

“不好意思，舒念经常来吗？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有力地反击了她。

洛羽心看我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在我对面坐下来，冷冷地说道：“不是就最好！现在，我跟你确认一遍，今天的庆典你到底是参加还是不参加？”

我喝掉最后一口豆花，放下勺子看着她，说：“洛羽心，我会参加庆典的。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让我在庆典上出丑，让舒念嘲笑我，我都不再畏惧。虽然你说剪坏我的裙子，只是因为不想在彩排的时候跟我站在一个舞台上，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看见了吧？”

我不露痕迹地继续揭穿她。

“那天晚上，舒念扶着我，送我回家的时候，被你看到了吧？你以为舒念是搂着我的吧？所以你讨厌我、嫉妒我，为了发泄这种讨厌和嫉妒的情绪，你一气之下剪坏了我的裙子。”

听到这里，她愣住了，眼神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影子，我想，除了你，没别人。”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哼，是我又怎么样？难道那晚舒念不是一直搂着你，把你送到家门口的吗？”既然一切说开了，她也不再隐瞒自己偷窥的事实，转而气愤地说道，“原本我只是想等舒念回家，邀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来观看秋日庆典的节目，那样我才能让他看见你在舞台上出丑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让我看到了那样一幕，所以，我气疯了，第二天就找你要了裙子，动了手脚。”

“你还真是看错了，那天我崴了脚，舒念只是把我扶回来而已。反倒是你，你是站在我家外面，怎么说是等舒念呢？要等也是去他家门口等吧？”我想戳穿她的谎言。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

“白小蝶，你是在跟我装傻吗？我之所以在那里等舒念，是因为舒念的家也在那里。”

我愣住了：“舒念也住那里？”

“太假了，白小蝶。”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憎恶，“舒念的家就住在你家前面，那么近的距离，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都不知道。”

她说完，不想再理会我，“噌”地站起来，买了早餐带走。

离开之前，她背对着我说：“既然你那么想参加庆典，那就参加吧！反正你一定会出丑的。我一定会唤醒舒念，让他不要再一直看着你了。”

她说完，大步走开了，留下我怔怔地坐在那里。直到早餐店里人多了，闹哄哄的，我才付了钱，离开了早餐店。

洛羽心说的话太让我震惊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舒念的家在哪里，也从未想知道。

我们住着的这条巷子是一条有些年头的巷子了。巷子两边是住户，而住的房子有的是单独的两层小楼，有的是单元式的居民楼。居民楼和独栋的分界线就在我家那边。

我站在我家前面的那栋居民楼下，仰着头向上看，舒念……真的就住在这里吗？

一直以来，他就住在离我这样近、我却一无所知的地方吗？

【02】

恰巧这时，居民楼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了，然后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户边上。

他迎着朝阳站着，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肩膀上，他整个人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我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他，忘记了要移开视线。

“小蝴蝶？”我听见他惊讶地喊了我一声，“你……”

“喂。”我想说点儿什么，这一秒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忽然不说话了。

他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立在楼下，仰头望着他。

我不知道我应该对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只是有些惊讶。他惊讶什么呢？

惊讶我在这里看见了他，还是惊讶我会在这里？

他知道我家在哪里，一直都知道。

可他从未告诉我，他就住在我家前面。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的竟然是洛羽心？

我想起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总是很巧合地遇见他，我曾以为那是上天特地安排的缘分，是让我在绝望中可以感到安慰与温暖的唯一存在。

可真的是那样吗？

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出现在我面前，却假装只是不经意路过的呢？

一直以来，他真的像洛羽心说的那样，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我吗？

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告诉我，答案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突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舒念走下来了。

他懒洋洋地别过脸，淡淡地说道：“问吧，假如我心情好，说不定我会告诉你。”

“我的确有很多很多问题。”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但是因为问题太多太多，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所以，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整理一下。庆典之后吧，到时候，你能不能给我全部的答案？”

他愣了一下，紧跟着点了点头，满含笑意地说：“那我等着你来问我哦，小蝴蝶！”

说完，他转身上了楼，我也往自己家走去。

推开门，沈小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阿姨在替她剪手指甲。看见我进来，她们的表情都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现在的我，连跟她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我走到楼梯旁，只见垃圾桶上放着我出门前丢在茶几上、绑着蝴蝶结的盒子。我选择直接无视，上楼，然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我坐在床上，忽然觉得很疲惫。

我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飞快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用力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了一天，连中饭都没有下去吃。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我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吹进来。

今夜的星空很美丽，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铺满整个夜空，一闪一闪的，汇聚了无数思念，变成天河从夜空淌过。

我换上自己辛苦修补好的芭蕾舞裙，外面套上一件厚厚的长外套。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缺席今晚的庆典。

脚踝扭伤，骨头复位就好了；舞裙被剪坏，缝补好就可以了。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放弃了。

我已经不想再放弃什么了，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任由生命里重要的东西溜走，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自怨自艾，把自己想象成可怜的灰姑娘。

可生活不是童话，我不是灰姑娘，我是白小蝶。

我推开门，大步朝着庆典舞台走去。庆典是七点钟正式开始，持续两个小时，现在是六点半，从我家走到庆典舞台，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

也许是大家都去舞台那边了，一路走过去，家家户户的灯都灭了，只有路灯将清冷的灯光洒在地上。路过健身基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曾经在那张长凳上，舒念第一次对我露出最温柔的微笑。

我深吸一口气，将舒念抛到脑后，不要去想，现在，白小蝶，你脑海里唯一要想的是怎样跳好那支芭蕾舞。

临时搭建的舞台周围已经不再是一块空地了，好多小贩在那里贩卖小东西。不同于冷冷清清的居民区，这里人头攒动，很多人都出来了。

我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我。我停下脚步，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夏诺穿着一件格子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他朝我招招手：“白小蝶，这边。”

我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正打算说话，沈小西手里拿着两杯热乎乎的奶茶走到夏诺身边。看见我，她表情一冷，眼神明显很不愉快。大概是怪我打扰了她和夏诺的二人世界吧！

“真巧啊。”我假装没看见沈小西，只是跟夏诺说话。

他打量着我，因为要表演，所以我将头发扎了起来，将长长的刘海也梳了上去，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地咳了一声。

夏诺反应过来，说道：“不巧啊，我是专门来看你跳舞的，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嗯，谢谢你还记得。”我说，“我一定会好好跳的。”

“夏诺，我带你去后台看看吧。”沈小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还没有看过我们的后台呢。”

“好啊。”夏诺没有拒绝沈小西，扭过头看着我，忽然跟我解释道，“刚刚遇见沈同学，她带我四处转了转，这个庆典挺好玩的。”

“嗯，你去吧。”我双手插进口袋，目送他和沈小西离开。

我站在人群中，周遭熙熙攘攘的人潮，每个人都在说在笑，每个人都那样快乐，我是不是也应该微笑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舞台那边传来一阵歌声，大家都被这阵歌声吸引了，纷纷朝舞台那边走去。我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七点，难道是庆典要提前开始了吗？

今天担任主持人的是洛羽心，还有社区里一个大一的男生。

洛羽心穿着粉色小礼服，稍稍化了妆，看上去很可爱。

我想起了舒念，虽然他没有说过，但他似乎不太喜欢洛羽心。好吧，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人也很少很少吧！

但凡不在意的，就当不存在，这就是舒念。

可是洛羽心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舒念不喜欢呢？男生不是都喜欢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吗？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因为今天比较冷，加上太晚去山里游行太危险，所以我们慎重考虑了一下，将庆典之后的火把游行放在庆典之前。游行结束之后，大家再回到这里，欣赏我们为大家献上的精彩节目。”洛羽心说着，乖巧地略微欠身，然后退后一步。

我有些意外，先游行再表演，这个安排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03】

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点燃的小火把，我跟着人群往前走。参加游行的人非常多，一眼望过去，火把从舞台这边一路蔓延到了很远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人间，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我跟着队伍往前走，当走到山下的时候，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返回了。所谓游行，其实就是将手里的火把丢到山上指定的地方，寓意送走不好的东西，带回幸运和平安。

这小山并不陡峭，而且有修好的台阶，走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了我一把，将我从人群里拉了出去。

借着火把的光，我看清了拉我的人是洛羽心。

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又要做什么？

“白小蝶，你就那么想参加庆典吗？”她用很冷清的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说：“我记得早上你已经确认过了。”

“的确。”她冷笑了一下，“我是确认过了，你就那么想参加吗？”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我很不能理解，洛羽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回头看了看四周，说：“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讨厌你，明明我们之间并不熟悉。”

“希望你的回答可以让我满意。”我跟着她往前走。

“相信我，你一定会很满意的。”她在前面带路，眼看着越走越偏，我的心里渐渐浮上一丝不安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放慢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讽刺地一笑：“当然是去一个没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地方，我可不希望当我说出什么秘密的时候，你大声尖叫，让别人听见。”

“只是这样？”我有些信不过她，因为她做出来的事情没有一样是可以让人相信的。

“不然还怎样啊？”她很不耐烦地往前走，又走了一小会儿，终于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了。”

这个地方很空旷，地上是枯黄的野草，树木稀稀拉拉的，抬头就能看见成片的星星。

“说吧，到底为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原因，“就算是因为舒念，我和舒念之间也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你介意的。”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哼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

“因为那天舒念当着我的面说了让你难堪的话，并且他还在你面前带走了处处都不如你的我，所以你觉得我讨厌，觉得我不配站在舒念身边。”我看向她的眼睛，手里的火把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的，“我说得对吗？只是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和沈小西联合起来算计我，不觉得很幼稚吗？”

“哈哈，看来你也不是太笨嘛。”她大笑了几声，忽然顿住了，“可是，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讨厌你，讨厌到一定要算计你的地步吗？”

“不然呢？”我实在是猜不出来，“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不知道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到底会为了什么而彼此憎恨。或者，洛羽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让你如此讨厌我？”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白小蝶。”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待在舒念身边，白小蝶……你果然太让人讨厌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我忍不住怒吼了一声，“总要有个理由，总要有个‘为什么’！”

“因为你的缘故，有人变成了那样冷漠的人啊！”她用比我还大的声音吼回来，“他本来不是那样的，他本来……本来是比任何人都温暖的，是你，全部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错愕地望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地看着她，“你是说舒念？舒念因为我，变得冷漠，变得不理人，变得不合群？都是……因为我？”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但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不，这不可能。改变别人的人生，让别人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到？而且我第一次见舒念，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三年前我们才遇见，那时候他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你不要胡说！”我喃喃地说着，用无比肯定的语气重复着，“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的……”

“所以我才最讨厌你这样的家伙。总是有借口，要么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理由却不肯相信。”洛羽心轻声说着，“拜托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不要再跳舞给他看了。”

“我不要。”这一点，我怎么都不可能答应她，“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放弃跳那支舞，我做不到。”

“既然这样……那么对不起了，白小蝶。”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在我发愣的时候，用力推了我一把。

“你——”我惊呼一声，脚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脚踩空，狠狠地摔在了身后的坑里。

好在坑中堆了很多落叶，软软的，否则这一摔非摔出伤来不可。我连忙爬起来，手中的火把刚刚甩了出去，现在坑里一片漆黑，我心慌急了，朝上面喊道：“洛羽心，你拉我上去，你不要这样！”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等庆典结束了，我会来救你的。”她举着火把站在上面俯视着我，说，“我只是不想让他再看见你跳舞了。白小蝶，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你的！”

“一开始不让我参加不就好了吗？”我焦急地说道，“让我参加的人是你，让我不要参加的人也是你！”

“因为我不知道，原来在他的眼里，你是那么重要，重要到无论别人怎么做，都无法撼动你的位置。就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吧，没有关系。”她对我说，“白小蝶，你知道舒念第一次看见你跳舞是在什么时候吗？”

“是前几天的事情吧。”这一点我很笃定，“他去看我练习，就那一次而已！”

“那么，白小蝶，让我来告诉你，舒念第一次看你跳舞是在十年前，那时候才九岁的舒念，在自己家看见了另一扇窗户里，有个小女孩穿着白色芭蕾舞裙在跳舞。那个女孩就是你。对不起，白小蝶，我不想让他再看一次了，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的，原谅我吧。”

她说完便往后退开了，火把的光慢慢消失。

我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最后消失不见，四周变得一片死寂。

【04】

我坐在落叶上，双手抱着膝盖，仰着头看着天上闪耀的繁星。

在知道舒念其实就住在我家前面之后，我失落过，因为觉得我和他之间那些相遇不再是什么巧合，不再是什么奇迹。

住在附近的两个人，一直无法遇见才是奇迹吧！

但是现在，洛羽心告诉我，舒念第一次看见我跳舞是在十年前。那么，是不是说，他已经透过另一扇窗户看了我十年？

所以洛羽心讨厌我，并不是为了那么幼稚的理由。她之所以那么讨厌我，是因为她认为是我让舒念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吗？

我苦笑了一下，她会不会太高估我了？

要改变一个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呢？

我很小的时候被妈妈送去学芭蕾舞，几年后已经可以跳简单的舞蹈。但在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中间跳舞，我始终有些自卑。这种自卑从我穿上那条洁白的芭蕾舞裙开始，就占据了心里的一角，让我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习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洛羽心说的应该是那一次吧！

舞蹈老师告诉我们，因为有个活动，要从我们这些跳舞的孩子里面选出二十个去演出。那时候的我其实还是有些期待被选中，于是偷偷将舞裙放进书包里带回了家。

我以为谁都不知道，谁都不会看见，原来不是这样的。

“真是……”我不知道到底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洛羽心扣在我头上的大帽子太沉太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很冷，我里面只穿了一条舞裙，这样的天气待在这个地方，冷得我实在有些受不了。

我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现在的我一定很狼狈吧。

假如舒念见到我，一定会狠狠地嘲笑我的愚蠢。明明知道洛羽心讨厌我，却还是跟着她走到这无人到来的地方。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被她算计着参加庆典，第二次是被她剪坏舞裙，这次直接将我困在这里，让我哪里都不能去。

洛羽心一定非常喜欢舒念吧，所以这样恨我。她一定很想念她记忆里的舒念，因为现在的舒念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

小时候，她和舒念一起玩的时候，一定非常愉快，以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状。

“真是……”我将脸埋进臂弯里，“讨厌啊。”

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我想赶回去参加庆典，我还没有在舞台上跳过舞呢。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蝴蝶一样，拥有一对可以飞翔的翅膀，飞离这个漆黑的地方。可是我没有翅膀，我哪里都去不了。

这一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舒念，你会来找我吗？

你能找到我吗？

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吗？

很奇怪，我明明很期待他来找我，可是想起刚刚洛羽心对我说的那些话，又让我有些害怕被他找到。

舒念那家伙，真的是因为我才会变成现在这种让人讨厌的性格吗？

可就算是这样讨厌的舒念，我也喜欢啊。

喜欢他总是用嘲讽的语气说：“小蝴蝶，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家伙呢，这样会衬托得我很睿智。”

他会挖苦我、嘲笑我，用最尖刻的语言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不好。我讨厌他，不想遇见他，可最后，我竟然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他。

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我多想就那种一直讨厌他，讨厌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但——

他在黑暗中出现，递给我一包带着他体温的纸巾。

他告诉我，怎样才能成为一只真正的蝴蝶。

他甚至为我折了那么多树叶狗。

脸上有些痒，我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脸上已经湿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下来，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流下来。

明明都决定好了，不再轻易地让眼泪流下来了，我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你看，小蝴蝶，你总是这么不争气。”耳边好像传来舒念略带嘲讽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只有星空陪着我。

身边空荡荡的，除了我，谁都不在这里。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心有灵犀，那么，如果听见我心里的声音，你就出现吧！

出现吧，舒念，哪怕是挖苦我也没有关系。

我试着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笑一笑，然而这似乎有些难度。

“笑得那么难看，就不要笑了。”一个略显冷漠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

啊，这次真的是他来了吗？

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确定真的有个人在上方举着火把朝下面看过来，再回想一下刚才那个冷漠的声音，我的心里开始雀跃无比。

“底下这么黑，你怎么可能看得清我是什么表情呢？”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那天在教室里，他坐在我后面，却知道我笑了。

他说：“我就是知道。”

“是洛羽心让你到这里来的吗？”

不然的话，果真会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他蹲在上面，用火把照亮四周，嘴角露出浅浅的嘲讽笑意：“你觉得洛羽心会告诉我吗？”

“那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么多地方，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就是知道。”他说着，将燃烧的火把丢了下来，原本抓着火把的手用力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轰——”

火把掉在树叶上，顿时烧了起来。

我飞快地抓住他的手，他用力将我拉了上去，火舌几乎蹿到我的脚边，我都能感觉到那种热辣辣的温度。

这里树叶这么厚，看样子是洛羽心怕我摔伤，特地铺了不少。

舒念将我拽了上去，微微喘息。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得我有些心虚。

“只有白痴才会上第三次当。”他嘲笑我，“小蝴蝶，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了。我不是让你远离危险吗？我找了很久，有些害怕会不会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可是，你还是找到我了。”这一刻，我的心里真的很温暖，原本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身体此刻也终于停止了战栗，“就算我是个笨蛋，你还是来找我了啊！”

他转过头去，闷声说：“因为你不在了，谁来衬托我的聪明睿智？”

“哼，又来了，全世界就你最睿智好吧！庆典结束了吗？”之前我一直在坑里，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我没有看。”

“那就有可能赶得上。”我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裙摆，但是不要紧，只要来得及，我就一定要踏上那个舞台。

“奔跑吧，小蝴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飞快地往前跑，“奔向你无论如何也想去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想去的地方……

舒念，你知道吗？

白小蝶最想去的地方是你的身边啊！

【05】

路上，舒念告诉我，他之所以会来找我，是因为夏诺。

第一个发现我不见了的人竟然会是夏诺。

从山上游行回去，他去后台找我，却没看到我，以为我和舒念一起待在台下。于是他在人群里找到了舒念，却还是没有看见我。

他问舒念我去了哪里，舒念这才知道我不在后台。

“也有可能我还没有到啊。”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白痴，我看见你出门的。”他低低地说。

我又忘了，我家就在他家旁边。

那时候庆典已经开始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被困在什么地方了。他和夏诺一起来找我，他们一人找一片地方，最后他比较幸运，找到了困在那个坑里的我。

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那么一大片地方，能找到掉在坑里的我，概率是多么小。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山上往下跑。好在山体并不陡峭，跑起来并不危险，我们跑到舞台前的时候，正好轮到我出场。

舞台上的洛羽心看上去很冷静，因为她以为我被困在坑里面，根本不可能踏上舞台。

“小蝶！”夏诺惊喜地看着我，脸上有细密的汗珠，看样子因为找我，他跑了很多地方，“你回来了啊？”

“嗯，谢谢你，夏诺。”我冲他点点头，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脱下外套丢给舒念，这个季节只穿舞裙真的很冷。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因为我的内心前所未有地热情。

既然舒念能在漆黑的树林里找到我，这种近似于奇迹的事情会发生，那么我就一定可以让大家知道，白小蝶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被人说不可爱的那个白小蝶了。

“你……”洛羽心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她的眼神里饱含愤怒、厌恶、震惊，还有不相信。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台下，她的眼神在触碰到舒念手中属于我的外套时瞬间暗了下去，像是星星失去了光芒一样。

她好像非常疲惫，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悄然离开，将这个舞台留给了我。

所有人都盯着我奇怪的舞裙，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吧！

我的舞裙上沾了很多树叶，但是没关系，白天鹅就算没有美丽的羽毛，也仍然是骄傲的天鹅。

音乐响起来，我张开双臂，对着台下众人鞠躬，然后伴着音乐轻轻地舞动起来。

《天鹅之死》是一支很凄美的舞蹈，一只受了伤的天鹅渴望回到蓝天，挣扎着挥动翅膀，却怎么都飞不起来。但是天鹅一直都没有放弃，到死都想要飞翔。

这支舞不过短短的五分钟而已，台下的观众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到最后一句话都不说，十分安静，我知道那是对我的认同。

一曲完毕，我站在台上鞠躬谢幕，我看见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红红的，那是我的爸爸。

我直接从舞台上走下来，舒念将外套递给我。

夏诺走过来，微笑着说：“跳得真棒。”

“谢谢。”我笑着道谢。

这时候主持人已经上台串场了，并且介绍了下面出场的人。我有些意外，在我后面出场的竟然是沈小西。

她的节目是唱歌，她穿着崭新的小礼服站在台上，但是脸色很不对劲。

沈小西在别人面前永远是完美无缺的表情，可是现在她有些失魂落魄，并且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愤怒。

“沈小西……怎么回事？”我不小心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这时候夏诺有些歉疚地看着我，说道：“抱歉，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我不太明白夏诺的意思。

夏诺沉默了一下，说：“之前游行的时候，我大概有十几分钟都没有意识……我是说可能是我的第二人格对沈小西说了什么。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只看到沈小西跑开的背影。”

“啊，会说了什么呢？”

这太让人意外了，那个第二人格的夏诺到底对沈小西说了什么，让她这么失态？

舞台上沈小西已经开始唱歌了，可是她唱错了好多歌词，甚至还忘词了。台下的观众都在笑，不过都是很善意的笑，但这在沈小西看来，一定是嘲笑吧！

沈小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她的眼圈都红了，然后她丢掉了话筒，从舞台上逃走了。

这个结局让人觉得啼笑皆非，她和洛羽心合起伙来算计我，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可最后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是沈小西。

“到底是什么话能让她这么失态？”我茫然地看着夏诺，夏诺也很茫然。

“大概是和你的舞裙一样重要的东西被粉碎了吧。”舒念淡淡地说道，“摧毁一个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摧毁她的信仰。”

信仰？

沈小西的信仰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