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光所及的地方

【01】

晚上和舒念一起坐到很晚我才回家，出乎意料的是，一整夜竟然无梦，睡到大天亮。

只是，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被陈阿姨打过耳光的那半边脸肿了起来。

我刚到教室里坐下来，坐在前面的苏南一偏头就看见了我的异样，于是关切地问道：“白小蝶，你脸上是怎么回事啊？”

“哦，这个啊，没什么啦，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谢谢关心啊！”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因为笑会牵扯到我脸上的肌肉，有些疼。

“原来是这样，走路要小心哦。”她眨眨眼睛冲我微笑。

这一天，沈小西没有来上课，有和沈小西处得好的同学去问了老师，老师告诉班上的人，沈小西昨天摔倒了，受了点伤，暂时不能来上课。

苏南很惊讶地回头看我，问：“你和沈小西一起摔跤了吗？”

“大概是吧！”我飞快地回答，低下头去，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

我不能告诉她，我和沈小西狠狠打了一架的事情。好在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从书包里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我手里。

我放学后回到家，家里没有人，估计他们都在医院陪沈小西吧！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是我可以肯定，她的眼睛没什么大碍，因为我看到了书只是擦到了她的眼角。

睡到半夜，我口渴得厉害，于是起床下楼找水喝。

客厅里一片漆黑，我走过去打开客厅的灯，准备从客厅的沙发边上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

是爸爸，他正在抽烟。

我本想绕过他，直接去拿水，哪知道他突然喊住了我：“小蝶，坐下来，我们说会儿话吧。”

我抱着空杯子在他对面坐下，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小蝶，我知道自从你陈阿姨带着小西住进来后，你就不高兴。平常爸爸工作忙，也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聊聊。但是小蝶，爸爸一直很相信你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他说着，吸了一口烟，吐出灰白色的烟圈。

“您想说什么，爸爸？”明明还是初秋，我却觉得异常冷，手脚冰凉。

“爸爸不想责怪你什么，可是小蝶啊，今天你对陈阿姨说的那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而且小西她没有爸爸很可怜的。对你来说，她可能只是个外来者，可是对你陈阿姨来说，是最宝贝的女儿。你陈阿姨那时候打了你，我希望你能理解，那是她太着急了，才会一下没控制住自己。要是小西的眼睛真的受伤了，一辈子就算是毁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小西，小西是个好孩子，当然小蝶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一个小错误，不能说明什么，爸爸明白的。”

“所以呢？”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所以以后不要这样了，让着小西一点儿。对这个家来说，她是个外来者，一定会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吧！这次的事情，小西跟我说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你跟她道个歉就算过去了。”他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在往下说。

可是他的声音变得那样遥远。

我张嘴，眼泪却不争气地先掉了下来。

是的，眼泪掉下来了，迫不及待地、狠狠地掉了下来。

“爸爸。”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可他似乎并没有听见，仍然饱含深情地往下说着，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力将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砰！”

就像这一秒我变得支离破碎的心，白瓷杯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瓷片溅出去很远，爸爸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坏孩子。

于是我知道，无论我接下去要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没有爸爸的孩子很可怜，于是您就努力去成为她的爸爸。”我轻声说，“可是爸爸，沈小西没有爸爸了，她还有妈妈。”

“我没有爸爸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看他的表情，也不关心他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我只是继续说着，“没有哪个爸爸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身高，穿多大码的衣服，却清清楚楚知道别人女儿的。要是妈妈还活着就好了，至少她不会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让一个外人狠狠抽自己女儿一个耳光。也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容忍一个外人对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说三道四！”

说完，我转身跑上楼梯。

“小蝶，你站住！”爸爸蓦地大喝一声，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在责怪爸爸平常忽略你了吗？对，爸爸是把一半的关怀给了小西，但是同样，你不是也得到了陈阿姨的那一部分关爱吗？原来在你看来，陈阿姨一直是个外人？可是她嫁给了我，她就是这个家的一员。她和小西都不是外人，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是吗？”我深吸一口气，眼泪已经干了，因为我忽然发现，为了这样的爸爸流眼泪太不值得了，我的眼泪没有那么廉价，“那么，您误会了。这个家，爸爸不是外人，陈阿姨不是外人，沈小西也不是外人，唯独我是个外人。真的，我才是这家里的外人，要是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开心吧！”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怎么会这么想啊？谁都不会这么想的。”爸爸急急地说，“刚刚是爸爸说得不对，过去就过去了，爸爸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过。明天跟爸爸一起去医院接小西回家，一家人吵嘴也是正常的，吵过就算了，大家都别往心里去。”

“我不会去的。”我大声说，“让我去接沈小西，不可能的！还有，爸爸，其实沈小西才是您的女儿吧！我和妈妈一定是无关紧要的人，否则您又怎么可能做得出，妈妈才走一年，就让那两个人住进来，把原本属于妈妈的东西全部丢弃这样的事情！”

说完，我飞快地上了楼，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我推开窗户，夜风很冷，星星很稀疏，每一颗都离得很远。

只是不知道，住在天上的妈妈，会不会趁我睡着了，悄悄帮我擦眼泪？

【02】

沈小西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才来上课的，其实她几天前就回家了，只不过借口在家又养了几天。她的眼睛没事，只是被书擦破了眼角，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陈阿姨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各种好吃的，我只是匆匆吃一点点就离开饭桌，不想看着他们互相夹菜的样子。

看吧，在这个家里，我才是外人。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爸爸总是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是个温柔的、不会打骂孩子的好爸爸。可这样的印象，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清晰了，我甚至不太记得他最后一次对我微笑是什么时候了。

有人说，能被抢走的，都是不值得珍惜的。

我以为我早就不会去期待什么，可是那天晚上他和我说的话，却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每天看着他们三个人相亲相爱，我的心痛得就像是被一根又一根针缓缓地扎进去一样。

说不期待，果然只是自欺欺人吧。

我自嘲地笑着，看着教室前面大家都围着沈小西问东问西，关切地给她送礼物，沈小西笑着接受大家的关怀。

“是不是很羡慕她？”舒念趴在桌子上，“不过有些人是羡慕不来的，因为你成不了那样的人。”

“因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低声说，“永远都不想。”

“咦，小蝴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舒念似乎很惊讶，“啧啧，小蝴蝶，你这几天很不对劲啊。和沈小西打架之后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和沈小西打架？”我回头，吃惊地问他。

他目光一闪，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智商永远都上不去的白痴。我们住得很近你似乎知道吧？这种事情，作为邻居的我怎么可能没有听说？”

我有些泄气，的确，我和沈小西打架、害得沈小西去医院的事情，院子里好多人都听说了。舒念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不过，小蝴蝶，你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你看看人家多漂亮，得到大家的宠爱也是应该的。你这样的家伙会被疏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他的嘴巴永远这样恶毒，说出来的话，能让人忍无可忍。

因为，只有实话才会让人如此难堪。

“哇，是夏诺！”正在我郁闷不已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自从升学到这里之后，我几乎没怎么遇见过夏诺，虽然他就在我隔壁班。我扭头看过去，只见夏诺正站在走廊里，一个女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女生脸红红的，明显非常紧张，紧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太清楚，但她的双眼非常明亮，带着让人眩晕的光芒。

“夏，夏诺……”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说，“我，我想给你这个。”

她双手递出去，在她手里的是一个天蓝色的信封。

“我收下了。”夏诺小心地将信接过，对着紧张不已的女孩子微笑着说道，“我一定会看的。”

“嗯！谢谢你！”女孩儿听他这么说，激动得双颊更红了，她雀跃地拉着陪她一起来送信的女生从我们教室前离开了。

夏诺低头看着信，然后转身，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来，与我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时候，他略作停顿，然后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顿时愣住了。

刚刚他是冲我微笑点头了吗？

他还记得我吗？

——去年这个时候，将他写进日记，却因为秘密泄露，承受不住打击昏倒，被他背去医务室的女生。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小西，只见她正怔怔地看着夏诺，那样的眼神，与刚刚给夏诺送情书的女生非常像。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不经意间，我窥探到了沈小西的秘密。

以前虽然听说她对夏诺有好感，但那只是听说，确确实实看见了，又是另一回事。

“据说夏诺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女生。”舒念在一旁见我看得出神，冷不丁地缓缓开口说道，“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喜欢他的，不屑于他的，讨厌他的，他总是报以微笑。啧啧，小蝴蝶，你该不会是被他这无差别的微笑所吸引了吧？”

“没有。”我收回视线，不再盯着窗外。

“唉，小蝴蝶，我就是喜欢不坦率的人，因为太坦率了，就不好玩儿了。”舒念冷哼着说，“就你那点儿智商还玩说谎，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还是对你的谎言太有信心？”

我的怒火瞬间燃烧了起来，很想揍他，像那天反抗沈小西一样，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那天在黑夜里，陪我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的人，是他啊！

虽然他说话一直这么讨厌，但是说到底，他的心还是不坏吧！

【03】

“同学们，静一静。”教室里还在闹哄哄地讨论刚刚女生给夏诺送情书的事情，任老师就抱着课本走进了教室，他用手拍了拍讲台，“说个事情，十月份有校运动会，大家积极报名。苏南，你不能参加运动会，就由你来负责运动会报名登记吧。”

“为什么不是体育委员来做这件事啊？”很快有人提出了疑问。

“因为体育委员要负责帮学校准备运动会，所以登记的事情交给不能参加运动会的苏南同学，还有疑问吗？”任老师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

“苏南为什么不能参加运动会啊？她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啊，很活泼啊！”有女生不解地问。

“因为苏南她身体不好，医生交代过，她不可以参加剧烈的运动。”顾浩宇站起来解释了一下。

好像顾浩宇和苏南是邻居，他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好了，运动会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下面请翻开课本，我们开始上课了。”

任老师讲了整整四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再次交代了一下运动会的事情后，他就走出了教室。

他刚走出教室，洛羽心就跑了过来，站在我们教室门口张望，好像是在找谁。

她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平时很少来我们班，偶尔来也是找舒念的，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

不过，在她冲着教室内喊了一个名字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沈小西——”

洛羽心喊的是这个名字。

我有些意外，洛羽心怎么会认识沈小西呢？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沈小西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的。

十六岁那年，她跟着她妈妈一起住到我家来，我与她几乎没有什么话可说，她不是我，她肯定会出去找朋友一起玩吧！

洛羽心是我们社区管理员的女儿，和我们那儿附近很多差不多大的孩子都相处得很好。

我忽然有些困惑，沈小西认识洛羽心，可是为什么当初她见到舒念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她认识舒念呢？

这完全没有道理。

难道说舒念跟我一样，其实也是个不合群的家伙？

我正想着，突然，舒念拍了拍我的后背，问道：“是不是有点儿困惑，为什么沈小西和洛羽心会互相认识？”

“你会读心术吗？”我眉头皱了一下，这家伙，猜得也未免太准了吧！

“因为你是笨蛋，笨蛋会想什么，不难猜。”他语气有些得意。

“可是，为什么要猜？”我困惑地看着他，“猜笨蛋在想什么有什么意义？”

舒念笑了起来：“因为，小蝴蝶，我喜欢你这样的白痴，这样会显得我聪明。这就是意义所在。”

又说这样的话！

说真的，我不知道舒念说出来的话里，哪些是故意讽刺我的，哪些是真的。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挖苦我。

“你可以去找别的白痴。”我说。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可惜我不喜欢别的白痴。”

不想再跟他说这些废话，我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正巧苏南转过身来问我：“白小蝶，你要不要在运动会报一个项目啊？”

“我不太擅长运动。对不起啊，苏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不想让苏南失望，可是没办法，除了会跳舞之外，我真的没有什么擅长的，更别提体育项目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苏南眨着眼睛看着我，“不用道歉啊！白小蝶，你真好玩，我只是统计一下班上每个人的情况啦，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要轻易说这三个字啦！”

是吗？不要轻易跟人说对不起？

我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不管自己有没有错，都会开口道歉，寻求别人的原谅。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其实，我并不需要跟他们道歉。

看着苏南笑着从我身边走开，拿着报名表询问其他同学去了，我的心里变得暖暖的。这个身体不好的女生，是从哪里获得了这么温暖向上的力量的？

跟她比，我拥有健康的身体，就是最大的财富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跟她一样，每天活得开朗明媚，开开心心的呢？

看向窗外，沈小西和洛羽心两个人正站在走廊里聊得很开心。一直到上课铃响起，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告别，回各自的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沈小西回教室的时候，似乎特地朝我这边扫过来一眼，那一眼，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沈小西在面对我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怀好意的。

【04】

上完最后一节课，我收拾书包打算离开，突然，苏南喊住了我。

“白小蝶，今天是我们俩值日，要打扫完了才能回去哦！”

“哦，对不起，我给忘了……”我连忙放下书包，走到教室后面的柜子那里，取出打扫要用的工具。

“哈哈，又来了！”苏南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你可以不说‘对不起’，而说‘谢谢’，谢谢我提醒了你。”

“谢谢？”我有些发愣，这两个字，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说过了。

“对啊。”苏南说，“有很多时候，说‘谢谢’的效果，会比‘对不起’要好很多。‘对不起’是表示歉疚，‘谢谢’呢，是表达感激之情。我们活着不应该总是对别人怀有歉疚之意，而应该是怀着感激之心啊！温暖与伤害，果然还是温暖更让人舒服吧？你说呢？”

我怔怔地望着她，眼前的少女同我一样大，但她的世界是那样耀眼，那样明媚。

“苏南。”一个淡淡的、暖暖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隔壁班的夏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眸中带着暖暖的笑意。

“呀，是夏诺。”苏南笑着说，“什么事情？”

我有些意外，苏南竟然会认识夏诺？

夏诺走进教室里，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这一次不是我的错觉，他冲我点点头笑了笑：“你好啊，白小蝶。”

“呃？”我怔住了，夏诺……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了？”他见我很意外的表情，问我。

“没什么。”我赶紧摇摇头，说，“只是有些意外，夏诺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知道啊，我在隔壁班，而且我们以前读一个学校，好像也是隔壁班吧？”他说。

“是隔壁班。”

夏诺他记得我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于是，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眼神一亮，很认真地看着我的脸，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好像印象里你总是低着头。要多抬起头来多笑笑啊，你很适合微笑。”

我愣在那里，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以至夏诺和苏南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再见，白小蝶。”他对我挥挥手，走出了我们教室。

“啊，班主任托夏诺来告诉我，要我放学后去一趟办公室汇报一下运动会报名的事情。”苏南嘀咕着，“抱歉啊，小蝶，我去办公室，要麻烦你帮我忙了。”

“没事的，就剩下一点点了，很快就可以扫完。”我说着，弯腰开始扫地。

我低着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红红的脸颊。

因为此刻，我感觉我脸上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夏诺他记得我，他不但记得我，还记得我总是低着头。

被自己仰慕的人注意到的感动，化成暖流淌进心里。

原来一直以来，是我自己在身边筑起一道墙，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墙后面的我。

可假如是这样，那么他一定知道我将他写进日记本里的事情吧！知晓这些的夏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说这些话的呢？

走廊上，我对他说的那声“谢谢”，他真的没有听到吗？

能够注意到这样卑微的我，那样的夏诺，真的没有听见那声“谢谢”吗？

然而不管怎样，我总有一种被夏诺鼓励的感觉。

谢谢你，夏诺！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想我会试着抬起头来，不再只看着地面，而是像你一样，微笑着看着前方。

因为你是我，仰慕的人啊！

黄昏的校园，安静得不可思议，白天的嘈杂在此刻消失殆尽，只有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香气。

银杏树的叶子枯黄了，开始随着微风掉落，一片一片，将整个林荫小道都铺满。

我踩在松软的银杏树叶上，回想起刚刚夏诺对我说的话，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不过只是寻常的几句话，对我来说，却是奢侈品。

就这样一路好心情地回到家里，推开门就看到陈阿姨正在包饺子，爸爸和沈小西都在一旁帮忙。

他们刚还说说笑笑的，在我进门之后，说笑声戛然而止。

我的好心情，也跟着这消失的说笑声一起归于沉寂。

我没有说话，只是换了鞋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将抽屉拉出来，正想写日记，却看到了安静地躺在日记本上的那只树叶狗。

树叶狗已经变得干干瘪瘪的，颜色枯黄，失去了原有的青嫩，却更像一只狗了。

正胡思乱想，房门被人敲了敲，接着，沈小西毫无感情的声音穿过门板传进来：“顾小蝶，我知道你听得到。洛羽心找你，说是有事情和你说。”

“知道了。”我淡淡地回应她。这还是沈小西和我动手打架之后，第一次跟我说话。

我本以为，我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跟对方说一句话了。

下了楼，洛羽心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爸爸他们包饺子。

见我下来了，她对我笑了笑说：“小蝶，上次的事情很抱歉，对不起了。”

上次的事情？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我与她一共就接触过两次，两次都与舒念有关，并且两次都不太愉快。

我能从她看舒念的眼神里，看出她对舒念不一般的感情，但她将舒念不理她的怨愤发泄在我身上，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因为她这是蛮不讲理的，并不是我让舒念那样做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我不太想和她打交道。

她像是没有看到我的表情，伸手握住我的手，十分热情地说：“是这样的，我们社区的秋季庆典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了，想请你来参加今年的庆典。”

“秋季庆典？”我很意外，不知道洛羽心为什么要来找我说这个事情。

我们住的这条巷子，每年秋季都会举办社区秋日庆典，说是为了拉近社区里居民的感情，只是每一年的庆典我都不会参加，我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听上一整天的歌。

“对，秋日庆典，小蝶，你好像从没参加过吧？来参加吧，我听说你从小就上舞蹈课，但是大家都从来没有机会看你跳舞呢！”她说得特别真诚，我却觉得很假。

她明明很讨厌我，却要装得跟我很熟稔，这太奇怪了。

“对不起，我没兴趣。”我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她过分的亲昵让我有些反感。

“参加庆典挺好玩的吧？”爸爸开口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他接触到我的眼神，脸上有一丝尴尬，那次我跟他争吵之后，就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了。

“小蝶，要不你就一起去玩玩吧！你看，小西每年都参加秋季庆典，交际能力得到了很大的锻炼。你今年正好和小西一起参加，也可以多认识些朋友啊！”不知道是不是沈小西跟爸爸说过什么，这一次，爸爸好像特别坚持让我去参加秋季庆典。

“不用了。”但我还是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以为那天之后，爸爸会明白我根本不想和沈小西有什么交往，我以为他能感觉到，我已经对他很失望，根本就不想再听他说我要跟沈小西怎么样的话。

但他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过那一晚的谈话一样，他似乎是遗忘了，就像那时候遗忘我妈妈一样。

听到我的拒绝，爸爸还想说什么，我立刻说了一句“我对庆典没有兴趣，你们不要再说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05】

回房之后想了想，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坐在窗户边上想了很久，直到沈小西将洛羽心送出门外，两个人很愉快地说着什么，我才想到我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洛羽心和我说话的时候，像是完全遗忘了沈小西还在现场。那个蛮横的、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沈小西，怎么可能容忍洛羽心那样和颜悦色地与我交谈？

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想不到答案。唯有一点，洛羽心越是热情地邀请我参加庆典，我越是不能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对于不怀好意的人，当然要远离。

接下去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除了坐在我后面的舒念仍然会对我说些讨厌的话。但是我忽然意识到，也是因为舒念的存在，我的新学校生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曾经的我，存在感弱得总是让人遗忘，班上几乎没什么人会记住我。

而现在，至少讨厌的舒念会记得我。

“苏南，外面有人找你！”有人大声喊了一声。

我看向坐在我前面的苏南，最近苏南的身体好像特别不好，经常住院，难得来上学。

苏南站起来走出去，来找她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像是她的爸爸。他们在窗外说着什么，苏南的表情一直很安静。

苏南和那个中年男人并没有说很久的话，她很快回了教室，然后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是表情看上去有些阴郁。

“苏南，”我不解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她回头，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个瞬间，属于太阳的苏南又回来了。

她从口袋里翻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我的手心里，轻声说：“最后一颗大白兔，我要转班级了。”

“呃？”我很意外，她怎么忽然要转班级呢？在这个班不是很好吗？

“不过就在隔壁班啦。”她说着，继续收拾东西，“会有新同学坐到这个座位上来的，好好相处哦。”

这时候，教室门口忽然响起骚动声。我抬头看去，只见隔壁班的陈弥生进了我们教室，他径直走到苏南身边，帮苏南收拾东西。我不由自主地往顾浩宇的空座位看了看。怎么好不容易苏南来了，他却没来呢？

我目送着陈弥生和苏南离开教室，班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因为这太突然了，苏南突然转班级让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看着前面空荡荡的位子，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座位上什么都没有了。

苏南说会有新同学到我们班，会是谁呢？

正胡思乱想着，教室里突然也骚动起来了。

“呵呵。”舒念冷冷地笑了笑，他拍了拍我的后背，语调很傲慢，“小蝴蝶，你喜欢的王子就要来到你身边了。”

“啊？”我不太明白舒念在说什么，我扭头看向他，他的表情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多了一些我不太明白的东西，“你在说什么啊？”

“夏诺不是你的王子吗？”他笑着问我，但我总觉得他没有在笑。

因为那个笑容没有抵达眼底，他的眼睛里，有的只是冷漠与疏离，一点点笑意都没有。

“是夏诺！”身边女生的惊呼声回答了我的疑问，和苏南交换的同学，正是能让全校女生都尖叫的夏诺。

我惊得立刻转身看向前面的座位，那里站着一个人。他今天穿着一件蓝白色格子衬衫，手腕处的扣子没有扣上，十分随意，看上去却很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微微笑了笑：“白小蝶，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前后桌了，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我机械地重复了一句，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诺，一直在我隔壁班的夏诺，竟然成了我的同班同学，并且还成了我的前桌。

“就这么高兴吗？”舒念淡淡地问我，“那家伙到这个班级，你就这么高兴？”

“我没有高兴。”我飞快地否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在舒念面前承认我因为夏诺的到来而高兴。

“小蝴蝶，虽然我喜欢不坦率的家伙，但有时候稍微坦率一点儿比较好吧？”舒念嘲讽似的说道，“不过，懦夫是从来都不敢承认自己真正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