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绝望与希望是对孪生兄弟

人生永远充满未知数，当你以为自己走到了山穷水尽，其实，只要往前走，你会发现前方正在等待你的是柳暗花明。

阿姨和苏青玺开始忙叔叔的葬礼。一开始，我想要帮忙，想要为叔叔做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可是，阿姨冷眼看着我，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阿姨的目光让我本能地退却，她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人。

为了不让阿姨觉得碍眼，我自动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请假在家的我变得无所事事。周围的一切似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丝毫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我不睡觉也不觉得累，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不喝水也不觉得渴。

受苏青玺所托来照顾我的程子墨每天都会给我带来好吃的，那些食物却怎么都勾不起我的食欲。在程子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也还是会吃下一点东西，可是食物刚吞到肚子里，我就忍不住冲到厕所里大吐特吐，胃里没有任何东西的我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程子墨见我这么痛苦，便不再劝我吃东西，而是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苏小妹，你这样是不行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想到我以前生病没胃口吃东西的时候，叔叔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我的眼泪没有忍住，簌簌地往下掉。

程子墨见到我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安慰我。

我不知道别人脆弱的时候是怎样的，我只知道，我不敢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即使程子墨在我身边的时候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可是，知道他在我身边，我无比安心。

叔叔葬礼的那天，晴朗了好多天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黑压压的天空如同一口倒扣的巨大黑锅，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起来了。天边偶尔响起几声隆隆的闷雷，不久后，飘起了毛毛细雨。

身穿黑色衣服的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静静地凝视着冰冷墓碑上叔叔的照片，视线渐渐地变得模糊。

曾经活生生的人，此刻却躺在冰冷的墓地里，留下的，不过是这一方三尺墓碑。

躺在墓地里的人从此安宁，活下来的人却要面对无尽的哀痛。再见面，再拥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叔叔，想到自己没有来得及报答叔叔的恩情，我的喉咙生疼生疼的，浑身的肌肉也跟着疼痛起来。

我想要笑着送叔叔最后一程，可是，我的眼泪掉得比天上滴落的雨珠还要密集。

阿姨泣不成声地哭倒在苏青玺的怀里。葬礼结束，回家的路上，沉浸在哀痛中的阿姨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家后，阿姨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一脸嫌恶地望着我，随后指着门口，厉声对我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见到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我被阿姨的话吓了一跳。我不敢看阿姨，就这么惊慌失措地站在她的面前，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苏青玺的脸色明显一怔，他连忙劝说道：“妈，有话好好说。”

陪我们一起回来的程子墨也好声好气地劝道：“是啊，阿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说的。”

“什么好好说！”阿姨厉声呵斥，随后又指着我说，“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不愧是那个女人生的，跟她一样讨人厌！她曾经差点毁掉我的家，如今，你又害死了我老公！”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阿姨这么深恶痛绝，我只知道，苏家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妈！”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阿姨的话太过分了，苏青玺的脸色微微地沉了下来，说，“妈，这里是青蔓的家，你让她到哪里去？如果，如果爸在，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听到苏青玺提到叔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哽咽了，我那强忍的泪水又掉了下来。生怕自己哭出声惹得阿姨不愉快，我死死地咬住嘴唇，甚至把嘴唇咬破了。

苏青玺在这个时候提到叔叔对阿姨来说似乎是一个炸弹，阿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声音也变得更加尖锐，她气急败坏地说：“不要在这个时候提你爸爸！如果不是她，你爸爸也不会离开我们！她就是一个扫把星，我们苏家容不下她！从今天开始，我们苏家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以后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阿姨毫不留情地和我撇清关系。

我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泪眼模糊地走到阿姨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卑微地恳求道：“阿姨，不要赶我走，我以后会听话的，不要赶我走！”

阿姨却一把将我的手甩开，以一种恨不得将我凌迟的目光盯着我，说：“我说了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妈，你不要这样！”

“苏青玺！”

从来没有听过阿姨用这样的语气喊苏青玺的名字，我们都愣住了。我忘记了哭泣，呆呆地望着阿姨。

阿姨望着苏青玺，目光比平时冷了一些，她说：“你是不是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你是不是想看到我也被她害死你才满意？”

阿姨的话让苏青玺顿时哑口无言，他看了看阿姨，又看了看我，一脸为难。

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苏青玺，阿姨又对我说：“从今天开始，苏家就不是你家了，你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我泣不成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时间，我仿佛走进了一个浓雾弥漫的迷宫，茫然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走。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都沉默了。

我不断地颤抖，无声地抽泣。

阿姨走到我的面前。我本能地抬起头来，心里祈祷着阿姨能改变主意。可是，阿姨将我推到了门外，说：“你走，你走。”

我想要哀求，可是，我知道，对我恨之入骨的阿姨是不会理会我的哀求的。

突然，程子墨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不让阿姨继续推我，他语气算不上太好地说：“苏小妹，从今天开始，你住到我家里去。他们苏家不要你，我要你！”

程子墨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我抬头望着程子墨，觉得他的身影无比高大。这一刻，我似乎觉得，只要程子墨挡在我的身前，我就可以不理会任何风雨。

阿姨冷哼一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进屋子里，当着我和程子墨的面，用力地关上了门。

程子墨似乎有些生气，他拉着我的手臂说：“苏小妹，我们走！”

望着紧闭的房门，我隐约有种感觉，如果我今天离开，那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踏进这个家门了。我不想面对这样的结局，于是挣脱了程子墨的手，冲上前去，拼命地拍打着门，哭着恳求：“阿姨，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听话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我多么希望，这道门能当着我的面打开，可是，始终紧闭的大门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嘲笑我的痴心妄想。任凭我再怎么敲门，任凭我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哭着恳求，那道门都没有再打开。

估计是我哭得太夸张，邻居都出门来看个究竟。他们见是我在哭，都纷纷叹气摇头，安慰我几句就又回家去了。

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加上放声大哭，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程子墨上前搀扶着我，说：“苏小妹，走吧，我带你回家。”

此刻的我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气，任由程子墨带着自己离开。回到程子墨的住处，我仍旧不停地抽泣。程子墨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拿了一条热毛巾帮我擦脸，最后柔声对我说：“不要太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上程子墨担忧的眼眸，我心里感慨万千。

麦倩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今天如果不是程子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今晚是否会流落街头。这一刻，我不去管程子墨究竟是因为我是苏青玺的妹妹才对我好，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我只知道，程子墨对我来说就宛若我的救命恩人，让我免于颠沛流离。

我感激地望着程子墨，哽咽地说：“谢谢。”

程子墨笑着伸出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揉了一下，说：“别说傻话了。你累了一个早上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程子墨将我带到了他的房间，安顿我在床上躺下，并且帮我盖上了被子，他温柔地说：“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快睡吧，天大的事情都等睡醒之后再说。”

我“嗯”了一声，听话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休息还是因为程子墨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只觉得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将我吞噬。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蒙眬间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我慢慢地醒过来，看到夕阳暖暖的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有一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睡觉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浮现出来。想到自己被阿姨赶出了家门，我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

然而，我还来不及感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注意力就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

“苏青玺，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好好劝劝你妈，任由你妈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最后甚至还将苏小妹赶出来呢？”这是程子墨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怎么没有拦？”苏青玺似乎在试图解释，“我怎么没有去劝呢？再说了，今天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妈还在气头上，她根本听不进劝的。”

程子墨又说：“我看她的样子，不是一时在气头上，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将苏小妹赶走了。”

程子墨的话让我心酸不已。其实不用程子墨说，我也感受得到，阿姨说要赶我走并不是一时意气，她是真的容不下我，她是真的觉得我害死了叔叔。其实，不只阿姨没有办法原谅我，我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毕竟，叔叔真的是因为我才离开的。

客厅陷入了片刻的静默，不久后，我听到了苏青玺的声音，他说：“我会找时间好好劝劝我妈的。这段时间就先让青蔓住在你这里吧，麻烦你了。”

房间里的我没有忍住，轻轻地拉开了房门，透过门缝望着门外的两个人。

程子墨眉头轻拧，神情复杂地望着苏青玺。片刻后，他轻哼一声，说：“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家不懂得珍惜，不代表别人也不懂得珍惜。”

程子墨的神情与语气让我微微一愣，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我甚至不敢想象程子墨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说了这样的话。

苏青玺也明显一怔，他细细地打量着程子墨，似乎要从程子墨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然而，程子墨并不是一个会将心思写在脸上的人，苏青玺并没能看出一个所以然来，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说：“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起青蔓。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你照顾她。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等青蔓醒过来，你跟她说一声。”

交代完毕，苏青玺离开了。

我闭上眼睛，靠在了门边的墙上，努力地将心里所有的念头赶走。等到终于平复好心情，离开房间，我才发现客厅里放着我的行李箱。

见到那个行李箱，我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出现了波动。

察觉到我的异样，程子墨云淡风轻地说：“苏青玺刚才把你的行李送过来了，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去洗把脸，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餐厅。”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行李箱，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喃喃自语般地说：“我不吃了，没胃口。”

然而，程子墨明显不再像过去几天那样纵容我，他推着我走向卫生间，说：“虽然有点老土，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你必须吃饭。”

我正要反驳，可是，程子墨将我推进了卫生间，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最后，拗不过程子墨的坚持，我还是跟着他去了那家他宣称不错的餐厅。

程子墨建议我休息几天再回学校上课，可是，不想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胡思乱想，我拒绝了程子墨的好意，跟他回学校去了。

与程子墨一起上学的我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可是，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心思理会别人的目光。

我低头走进教室，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阴影。我抬起头来，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挡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处处看我不顺眼的陈可萱。见到我，陈可萱的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她故意拔高语调，以教室里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扫把星出现了啊！啧，生日当天都能克死养父，还真可怕啊！”

我之前一直都刻意忽略叔叔在我生日当天意外去世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人要往前走，就绝对不能被过去的事情拖住。然而，陈可萱像上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出我的日记一样，再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在大家的面前揭穿。

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陈可萱，她却处处和我作对，恨不得我永远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她让我难堪，也让我愤怒。

手握成了拳头，我冷冷地看着她，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学妹，我劝你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熟悉却又冷冽的语气让我诧异。我慢慢地转过头，只见苏青玺脸色如霜地站在我的身后，目光冷冽地望着陈可萱。

陈可萱似乎没料到心上人会撞见她刁难我的模样，然而，她明显是一个不会轻易示弱的人。她挺起了胸膛，望着苏青玺。只是，苏青玺终究是她喜欢的人，她的态度已经不像面对我的时候那样咄咄逼人了，她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苏青玺摆明没有将陈可萱的申辩放在心上，他继续说，“是不是造谣不用付出代价，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如果造谣需要付出代价，估计你都被抓起来关上三年五年了吧？”

我一直都以为，这样刻薄的话只有程子墨才说得出来，没有想到，耳濡目染之下，苏青玺说话也变得刻薄了许多。然而，见他刻薄的话让陈可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我心里的愤怒也消退了很多。

教训完陈可萱，苏青玺也不再看她，将手中的物理课本递给了我，说：“你忘带课本了。”

将课本递给我之后，苏青玺转身离开了。

望着苏青玺离开的背影，我犹如沐浴在暖阳之下，身体变得暖烘烘的。我清楚，苏青玺其实还是关心我的，只不过，因为阿姨的关系，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我好而已。

想到这些，我觉得浑身似乎充满了正能量，我似乎看见不久的将来，阿姨重新接受了我，让我回家。

估计是感觉到我的心情不好，程子墨老是变着戏法逗我开心。与程子墨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想到以前任性地决定和他绝交的事情，我心里羞愧不已。

这天，程子墨带着我去了一家新开的火锅店，他不停地将煮熟的菜夹到我的碗里，说：“苏小妹，多吃点，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别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天天嚷着要减肥。”

我抬头望着程子墨，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时间他对我的好，脸上不由得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在看他，程子墨愣了一下，问：“怎么这样看着我呢？”

我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程子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我心头很长时间了，我曾经想过，程子墨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好朋友的妹妹，可是，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我。

我心里隐约有什么呼之欲出，然而，我不敢胡思乱想，我怕自己会错意，所以，才会忍不住问出口来。

程子墨望着我，沉思片刻，随后微笑地看着我，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啊？”我诧异地望着程子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回想着第一次和程子墨见面的情形，我说：“第一次见面是在苏青玺十六岁的生日派对上，你来我们家，苏青玺介绍我们认识。”

我的话音刚落，程子墨却摇了摇头。

我更加诧异了，拧眉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子墨好像看透了我心里的诧异，他说：“我就知道你忘记了。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不点。”

程子墨说着比画出了一个四五岁孩子的高度。

“啊？”我又是一愣，不断地回想自己小时候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程子墨。

将我疑惑的模样尽收眼底，程子墨又说：“我没有弟弟妹妹，爸妈又忙着他们的生意，没有时间陪我，更加没有时间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六岁的时候，他们可能是觉得忽略了我，于是，决定从孤儿院收养一个女孩。”

听了程子墨的话，我大概猜到了程子墨是在哪里见过我了。

叔叔和阿姨收养我之前，我在一家孤儿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为我性格不活泼，很多人都不愿意收养我。直到自称是我母亲的朋友的苏叔叔出现，我才离开了孤儿院。

因为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年纪不大，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情形随着年岁渐长，也慢慢地从我的脑子里消失了。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模糊一片了，我实在想不起小时候关于程子墨的任何记忆。

“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了我，让我去选。那个时候，孤儿院里所有的小女孩都跑到我的面前，对我示好，希望我能将她们带走。只有你，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安静地坐在树荫下，抬头望着天边的白云。”

程子墨的描述让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里的小女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寂寞不已。

“说真的，你不是那群小女孩中最漂亮的，也不是最乖巧的，可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就想带你走。”程子墨说着又笑了起来，继续说，“估计我小时候就已经有英雄情怀了，想要将你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吧。”

“后来呢？”我好奇地望着程子墨，我想知道为什么程家决定收养我，我最后却进了苏家。

“后来？”程子墨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他轻叹一口气，说，“后来我家出了一些意外，我父母的生意陷入了危机，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情再收养一个孩子，所以，你没能成为我的妹妹。”

听到程子墨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他家里曾遭到的巨变，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揪疼。我正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程子墨，谁知道，他却以轻快的语气说：“我在苏家见到你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还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呢！谁知道，这都两年多了，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来。”

感受到程子墨语气中的抱怨，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看到我的笑容，程子墨感慨地说：“你从小就不爱笑，我以前就一直觉得，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我瞪了程子墨一眼，低头吃着碗里的食物，说了一句：“原来我差点成为你的妹妹，怪不得你一直喊我苏小妹。”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与程子墨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原来，他不仅仅因为我是苏青玺的妹妹才对我好。想想，人生真的很奇妙呢，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知道上帝为我们安排了什么。

虽然知道了程子墨对我好的原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至于我为什么不高兴，我也不敢细想。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期待，就不会受到伤害。

“嘿嘿。”程子墨干笑两声，说，“是啊，你差点就成了我的妹妹。不过，幸好你没有成为我的妹妹。”

我抬头看了程子墨一眼，努力地将心头的不愉快赶走，以轻快的语气说：“没有成为你的妹妹，没有遭受到你的荼毒，实在是太好了。”

程子墨笑着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离开火锅店，程子墨笑嘻嘻地揽着我的肩膀，我并没有推开他。

然而，我和程子墨都没有料到在回家的路上竟然会遇见钟雪尔。

意识到程子墨还搂着我的肩膀，我和他还有说有笑的，而且回想起之前钟雪尔因为我和程子墨走得近而说的那些话，我一怔，随即从程子墨的怀里挣脱出来，笑着和她打招呼：“学姐，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见到这番场景，血色慢慢地从钟雪尔的脸上退去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两片好看的唇瓣轻轻地颤动，她似乎想要说话，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即使没有开口询问，我也知道钟雪尔想到哪里去了。我看了看钟雪尔，又悄悄地打量程子墨，只见程子墨望向别处，一点和钟雪尔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感觉到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为了打破这恼人的尴尬，我又说：“学姐，你吃过晚饭了吗？”

钟雪尔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她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温度，却又带着责备的意味。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她的视线，甚至，在她的面前，我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窘迫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片刻后，钟雪尔才回过神来，她望着我，语气冰冷地说：“吃过了，谢谢问候。你们一起吃过饭了吗？现在要去做什么？”

我还没有回答，站在我身边的程子墨似乎显得不耐烦了，他说：“什么时候开始，我做什么事情要先跟你报告？我要不要将我的行程列一张表，交到你的手上啊？”

没料到程子墨竟然会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和钟雪尔说话，见钟雪尔听到程子墨的话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我连忙试图打圆场。

然而，程子墨好像料到我的反应一样，他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在我开口之前说：“青蔓，你不要说话。”

程子墨的举动让钟雪尔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程子墨，说：“子墨，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呢？你难道都不知道你的话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吗？”

程子墨冷哼一声，说：“你以为你真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你身边所有男生都是围着你转的小矮人吗？显然你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良好了。”

程子墨一连串的话让我目瞪口呆。上一次听到程子墨嘲讽陈可萱，我就知道程子墨说话是有些不留情面，不顾别人的感受，不过，我以为他只有在面对带有攻击性的人时才会那样说话，没想到现在他对钟雪尔也这么不留情面。

程子墨的话让钟雪尔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她一脸哀戚地望着程子墨，说：“子墨，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你才这样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程子墨的手指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敲着。与程子墨相处这段时间，我清楚这是他即将抓狂的标志。我想要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我隐约觉得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

程子墨一脸嘲讽地望着钟雪尔，仍旧不留情面地说：“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在青蔓的面前将你做过的事情都说出来？”

钟雪尔一怔，几秒钟之后，她回过神来，随后呵呵地笑出声来。她对程子墨说：“我知道了，你喜欢上她了对吗？你喜欢上她了，所以才对我这么不留情面吗？”

钟雪尔的话音刚落，程子墨就接过了话头，他冷冷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留过情面吗？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别败坏我的名声。”

我不知道钟雪尔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如果我是钟雪尔，听到喜欢的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马上从他的面前消失。

钟雪尔继续笑着，她的笑声听起来很可怜。

见她这副模样，我忘记了程子墨不希望我插手。我向前一步，对钟雪尔说：“学姐，你不要在意……”

“住口！”钟雪尔冷冷地打断了我，她望向我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她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讽刺地说，“苏青蔓，你可真会装啊！当着我的面说绝对不会跟我抢程子墨，背着我却跟他勾勾搭搭。怎么，没能抓住苏青玺，所以你就抓住这个备胎了吗？”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钟雪尔，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在我的心里，钟雪尔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我想要反驳，可是，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程子墨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随后，他冷冷地对钟雪尔说：“你说够了没有？在我看来，全世界最会装的人就是你，你的演技都炉火纯青到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了！”

钟雪尔抬头对上程子墨的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他说：“程子墨，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选择了苏青蔓，你会后悔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她撂下威胁的话，狠狠地瞪了一眼被程子墨护在身后的我，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望着钟雪尔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只觉得她陌生不已。以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和钟雪尔是朋友，可是，今天见到钟雪尔这咄咄逼人的模样，我才发现，我和她不仅不是朋友，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程子墨转过身来看了我片刻，接着伸出手指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一下，说：“怎么，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呆了？”

我静静地看着程子墨，没有说话。

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我对苏青玺的心意被陈可萱恶意公开；随后是我的好朋友离家出走，没有了音信；紧接着是叔叔因为意外离开了我；现在，钟雪尔更加颠覆了我对她的所有认知。

接下来，我的生活中还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程子墨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觉得我对钟雪尔的态度很差？”

我老实地点点头。

程子墨叮嘱道：“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钟雪尔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天真无邪的人。反正，你以后离她远一点，不要跟她有太多接触。”

“怎，怎么会？”我诧异地望着程子墨。

“有些事情，我之前没有掌握证据，加上你和钟雪尔的关系看起来很好，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多说什么。后来，我掌握了证据，想要提醒你，可是，你遭遇了那么多事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便没有和你说，省得让你更加不开心。”程子墨说完，神情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总之，你以后可以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觉得程子墨是故意中伤、抹黑钟雪尔，然而，见到钟雪尔今天的模样，我知道程子墨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

意识到程子墨的用心，我认真地朝他点点头。

“记住我的话就好！”程子墨笑着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回家。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程子墨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心一暖，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安静地跟在程子墨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无比感激上帝将这个温暖的少年送到我的身边。

虽然他有时候说话是刻薄了一些，虽然他有时候是喜欢捉弄我，但是，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是不打折的。

再在学校里遇见钟雪尔，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都是用只有我和她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最表里不一的人。我会让你后悔的，我绝对会你后悔抢走程子墨的！”

我想要和她解释我并没有和程子墨在一起，然而，见到她那恨不得将我撕碎的模样，想起程子墨曾经对我的叮咛，我只好将所有的话都忍回肚子里，默默地承受她的指控。

我努力地不让任何人影响我的心情，并且不断地在心里祈祷阿姨能够早点原谅我。

当苏青玺放学后找到了我，跟我说阿姨让我回家一趟，我心中澎湃不已。

我拨了程子墨的手机号码，想要跟他交代一声，然而，他并没有接电话。于是，我给他发了信息，跟他说我要回家一趟。

再坐在苏青玺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心里感慨万千，觉得上一次和苏青玺一起回家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显得那样遥远。

心情大好的我在回家的路上不断地说话。然而，我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忽略了苏青玺一路上都没有开口。

回到家，在玄关处换鞋，见到家里出现了一双陌生的男性皮鞋，听到客厅里传来阿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我的心没由来地一沉。

换好鞋子后，苏青玺提醒道：“进去吧。”

我回过神来，对苏青玺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我诧异不已。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阿姨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对钟庆忠说：“她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跟她说，你刚才提出来的建议，我没有任何异议。”

钟庆忠一脸慈祥地望着我，笑着和我打招呼：“青蔓，你回来了啊？”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我压下不断从心底涌上来的疑问，连忙和面前的人打招呼：“钟叔叔，你好。阿姨，我，我回来了。”

钟庆忠忙不迭地对我点头。

阿姨对我的态度却很冷淡，她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对我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生怕阿姨生气，我连忙走到了阿姨的身旁，也不敢坐下，说：“阿姨，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阿姨瞥了我一眼，很快地将视线移开，就好像我对她来说是一件碍眼的物品。她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温度，却说出了让我心寒不已的话。

“这位钟庆忠先生说要收养你，我也答应了。你从今天开始就跟钟先生回家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阿姨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我觉得像是炎热的六月飘起了鹅毛大雪，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平静的阿姨，随后看了看脸上堆满笑的钟庆忠，接着望向似乎无动于衷的苏青玺，最后视线重新落在阿姨的身上。

这一刻，我无比希望有人跟我说，一切都是假的，一切不过是阿姨的一个玩笑而已，阿姨其实已经原谅我了。

然而，我脑子里有一个小人跳了出来，说：“别天真了，一切都是真的！阿姨不要你了，她要把你丢给别人了。”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下。为了站稳，我连忙扶住了沙发，愣愣地说：“阿姨，你，你刚才说什么？”

阿姨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重复了刚才的话。

阿姨的话音刚落，钟庆忠连忙说：“青蔓，你以后就到我家里去吧。我一定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我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给你最好的生活。”

我一直望着阿姨。我知道钟庆忠在说话，可是，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我的耳朵好像跟随着我的心走，自动排斥我不喜欢听的话。

客厅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不说话，所有人似乎都不愿意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这个时候，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和大家一样，本能地回过头去，只见沉着脸的程子墨大步走到了我的身边。他目光冷冽地盯着阿姨，冷冷地说：“你们苏家把青蔓当什么了？”

听到程子墨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进门的时候并没有锁门。然而，我清楚现在不是纠结是否锁门的时候，我很庆幸程子墨能够出现，起码，我不用一个人面对这几乎将我凌迟的一切。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程子墨都会挡在我的前面，让我不至于受到伤害。

阿姨的脸色因为程子墨的话变得更冷了，她说：“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

程子墨冷哼一声，随后转过身来，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对我承诺：“青蔓，以后我养着你！走，跟我回家去！”

阿姨也冷笑出声，她嘲讽地说：“你养？你凭什么养？你自己都是一个孩子，你怎么养另外一个孩子？苏青蔓是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不是你说养就养、说丢掉就丢掉的。”

程子墨的手握成了拳头，脖子上的血管也凸显起来，他愤怒地脱口而出：“说养就养、说丢掉就丢掉的是你们苏家！”

程子墨刚说完，客厅里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有同情的，有心疼的，也有毫不在乎的。

我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

我以为，之前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我有了一定的抗痛能力，再受到伤害的时候，我应该不会觉得痛了，可是，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高估了自己。受到伤害，我不是不会痛，而是我一直都刻意忽略那样的疼痛。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和即将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没有太大的区别。

对阿姨来说，她不喜欢我了，所以，她要把我送到钟家去。如果，钟庆忠有一天不喜欢我了，觉得我是一个累赘，那么，他是不是也要将我送到陈家、李家、张家去呢？

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是一个人啊，我有感情，有尊严，我开心会笑，难过会哭，被伤害也会留下伤痕啊！他们凭什么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程子墨似乎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伤害了我，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对我说：“青蔓，你不要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我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可是，不听话的眼泪就这么直直地往下掉。

钟庆忠见我掉眼泪，连忙安抚我：“青蔓，你不要哭。你到我家去，我保证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好好照顾你的。”

我泪眼蒙眬地环视在场的所有人，终于醒悟过来。

从我被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我的命运就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