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被迫夭折的大戏

1.

春末夏初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碧绿的树叶在晨光中泛出莹莹的光，整个艾利学院沉浸在一片静谧里。

而在学院一栋独立的教学楼第三层的一间教室里，此时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教室里的桌椅一部分集中放到了角落里，一部分在教室中间一字排开，隔出两大块独立的空地，一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作为后台，一边作为即将上台的候场区。

而比地面高出一个台阶的讲台，当然就是临时舞台了。

教室里现在聚集了好多人，时不时还响起一个大嗓门的女声。

“那边那位同学，对，穿红衣服的那位同学，你过来拿一下台本好吗？”

“咦？这位同学，你演的是什么角色啊？为什么会跑到后台来？”

“喂！学长，别动啊，那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布景。”

“凉紫月学姐呢？快到她的戏份了，麻烦大家帮我找一下她好吗？”

……

又到了难得的周六，一整个上午，我简直像个陀螺一样，一会儿跑去协调服装，一会儿跑去叮嘱上场的顺序，一会儿到处去找完全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女配角，忙得满头大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即使这样，排练进行起来也特别艰难。

因为以凉紫月为首的天一凤护卫队完全不听指挥，别人排练的时候在旁边大声说笑，轮到自己上场了又跑得不见踪影了。好不容易上台了，也是各种抱怨，根本就不配合剧情的需要。

“这是什么破衣服？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你们服装道具不全就不要排练啊。”

“这样的衣服怎么配得上丞相女儿的身份？难道堂堂一个丞相都没有钱给女儿买衣服吗？”

好不容易把凉紫月这个千金大小姐哄上了台，我刚跟江瑞央对戏没一会儿，就听到她尖酸刻薄地讽刺我临时委派的剧务同学，那个和我同一个年级的女生马上都要哭出来了。

真是……有完没完了啊？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江瑞央，无奈地放下了剧本，打算拖着酸痛得快要麻木的双腿去拯救那个可怜的小剧务。

谁知，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一个大长腿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咦？天一凤？他要干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旋风般从我身边走过去的天一凤，今天上午明明没有他的戏份啊。

说起来，自从那天我们俩尴尬地在我家床上醒来后，除了排练这种必要的场合，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了。所以……他现在跑来是找凉紫月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居然专门来找凉紫月，我的胸口就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向前前，醒一醒。”我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天一凤找凉紫月，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呀？一定是因为……”我握紧了手，哦，对了！一定是因为他比凉紫月还要挑剔，所以我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个真正的皇族的要求吧？

对，一定是这样！

我在心里对自己肯定地说，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一点。

但是我的眼睛却忍不住紧紧地盯着那个潇洒的身影，他穿着浅蓝格子的衬衣，衣袖松松地挽起，露出一只白色的腕表，简洁中略带着低调的奢华，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就像是刚参加完豪华夜宴后，将晚礼服随手扔掉的王子。

而随着我无意识地挪动脚步不断接近他，他那线条优美的侧脸也逐渐在我的视线里清晰起来。纤长、微翘的睫毛如同两排小扇子，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抿起了淡淡的笑，身上散发出一股凌然的气势，仿佛这个世界臣服在他的脚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突然开口，清冷的嗓音中散发冰冷的气息，“凉紫月同学，这已经是你从排练以来，第17次挑别人的毛病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刚才仅仅是清冷的嗓音变得更加寒冷：“你如果对这场戏和排练的条件一直存在不满的话，我真诚地建议你退社。”

因为这毫不客气的指责，刚刚还在各自忙碌的同学们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纷纷扭头看向了这边。

焦点中心的凉紫月莹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慌张地从剧务手里扯过那条淡黄色的裙子，说：“我……我只是给戏剧社的负责人提一些建议而已，没有什么不满。”

“是吗？”天一凤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风般温暖的笑意，“那就好，祝你排练愉快。”

说完，他潇洒地转过身，朝着我在的位置大步走来。

我捏了捏手里的剧本，抬起头对天一凤说：“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排一下高潮那场戏吧。”

天一凤皱眉看了看我，然后一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得江瑞央。他们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真是好冷啊！为什么感觉这视线完全可以冻住人啊？可是你们两个冰冻机，冻完人以后为什么就沉默了？搞得我们整个教室都低气压了呀？

呵呵……气氛怎么变得这么尴尬？

这可不行，身为导演兼女主角的我，当然要好好调节一下啦。

于是，我重新举起剧本，给两位大爷讲起了这个重要情节。

男、女主角互相表明心意，然后女主角正式拒绝了男二号。男二号虽然很伤心，却表示愿意放手，并且祝男、女主角永远幸福。

本来是很正常的情节，演起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压力，但是——

“江瑞央你怎么又忘台词了？”

我刚把自己的一大段台词说完，就看到本来该一脸受伤表情的江瑞央突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令人读不懂的光芒，然后在我无奈地提醒他时，迅速变成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对不起，我……我昨晚没休息好，今天精神不太集中。”他抱歉地冲我笑了笑，并接着保证，“前前你不要担心，明天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希望……如此吧！

奇怪的是，明明他已经很真诚地解释了原因，但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特别是排练结束后，江瑞央拒绝了大家一起聚餐的邀请，说自己想早点回家休息。

最诡异的是，他离开前突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好像期待又夹杂着矛盾的心情一样，复杂得让我完全看不懂。这样一眼直接导致了我在餐桌上一直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担心明天的演出会出什么岔子，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向前前！”

突然，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夹杂着巨大的怒气，隐忍地在我耳边响起。我手一抖，筷子也跟着一抖，刚夹的菜“吧嗒”一声落在了餐桌上，还溅起几滴汤汁，冲我的右手边飞去。

就在我打算为旁边的仁兄默哀时，一张洁白的餐巾纸从天而降，中途拦截了这几滴不受控制的汤汁，然后被一双白皙的手掌细心地折起，规规矩矩地放到了桌子上。

我这才发现，被折成正方形的餐巾纸，已经叠起了一摞，足有七八张。

而顺着餐桌中间放菜的转盘到我面前的路线上，歪歪扭扭地分布着鸡块、鱼肉、芹菜、粉丝等不下十种菜色，我面前的盘子里却空空如也。

怪不得到现在我的肚子还这么饿，原来我夹的菜都喂桌子了呀！刚刚叫我的人，其实是想提醒我这点吧？

我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到了天一凤嘴角噙着笑、眼里却喷着火的扭曲表情。

啊！我怎么忘了旁边坐着的是这个超级洁癖男，看着我糟糕的餐桌礼仪，他不会已经气疯了吧？不用想也知道答案了，光看对面那几个一直在偷笑的同学就知道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叫来了服务员，拜托他把餐桌整理了一遍，然后再也不敢分神，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饭。

“你到底在想什么？整个晚上都跟丢了魂似的？”

果然，聚餐结束后，一离开同学们的视野，天一凤就收起了他那副完美的笑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心里说不出口的担忧此刻似乎都不再重要，剩下的念头就只有一个。

“天一凤，你答应我，明天一定好好演好不好？这是我期待很久的开社大戏，我们一起把它变成一场传奇，让大家在很多年后还能记起来怎么样？”

“这出戏对你这么重要吗？”天一凤询问的声音传来，我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不确定。

“是的，很重要。”我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睛里有光芒在闪烁，“尤其是你清河王……”

“知道啦！”天一凤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他身体一震，避开了我的目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明天会尽力的。”

嗯，尽力就好！我美滋滋地被天一凤送上了回家的公车，隔着车窗给天一凤送去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车开动的瞬间，一直绷着脸的天一凤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嘴里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

我想，一定是祝我明天演出成功吧？

我开心地靠在了椅背上，之前所有的担心都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对明天浓浓的期待。

2.

黑夜的脚步悄悄离去，美好的清晨终于来临。

一大早，艾利学院里就呈现出一片节日欢庆的气氛，全校师生期盼已久的“社团展示日”终于拉开序幕了。

能容纳好几千人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学院里的各路社团全部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力争在今天取得个好成绩。

我紧紧地攥着手里的3号签，这意味着，古代戏剧社将会作为第三个出场社团，在全校师生面前演出。

怎么办？好紧张啊！

从后台通往礼堂的门缝里，我既激动又紧张地看着台下坐得密密麻麻的人，特别是看到第一排那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董和轻易不露面的艾泽洋院长时，我的心简直快要蹦出来了。

向前前，稳住！稳住！

我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

狂乱的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外面的场景，然后默默下定了决心。

今天，我一定要把开社大戏演得无比完美，让全校师生都能感受到我对古言的热爱，进而也加入到热爱古言的大军中来。

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望，在古代戏剧社表演时，我简直发挥出了我有生以来最好的演技。戏剧社的其他演员们似乎也因为热烈的气氛，打起了一万分精神，全情投入到了自己的角色当中，演出来的效果比前面几次排练不知道要好了多少万倍。

中场休息时，我坐在后台都能听到前面不断响起的热烈掌声，更不要提刚才我在台上时，感受到的台下的同学们的热情，还有前排那几位大人物的赞赏的目光。

“前前！真的好过瘾哦，我从来不知道演戏是一件让人这么开心的事情，下次有机会你还要找我呀！”

休息的间隙里，从前台下来的一个同班女生开心地跑过来拉起我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热切地推荐着自己。

真好！我被她的情绪感染，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正想说点什么鼓励一下这个女生，前台的入口处突然响起剧务清脆的提醒声。

“社长，到你上台啦！”

我连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抱歉地冲那个女生笑了笑，在女生加油的手势中，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通往前台的台阶。

当我的手放到门把上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下一场和我配戏的天一凤和江瑞央一起走了过来。

后台明亮的灯光里，一身玄色皇子服饰的天一凤眉目如画，贵气逼人，他那挺拔的身姿，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走在一尘不染的红毯上，身边嘈杂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是绝美的一幅画。

视线转向和天一凤并排走着的江瑞央，他今天穿着的是一件银光锃亮的铠甲，无形中减弱了他原本吊儿郎当的气质，增加了许多男子汉气概，再加上他丝毫不逊色天一凤的外貌，又让我得意起自己挑选演员的眼光来。

“加油哦！”

等他们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才收回了欣赏美男的眼睛，把拳头举起来重重地一握，然后迅速换上一副兴奋中带着点害羞的表情，毫无阻碍地切换到了女主角状态，轻轻推开了通往舞台的那扇门。

“哗啦啦……”

我的身影刚刚出现，台下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天一凤走出来时，掌声就变得更加热烈了，甚至还有几个短促的尖叫在观众席中响起，一听就是女生。

“你跟着我干什么？”

下一秒，我突然扭转身体，撒娇似的跺了跺脚，偷偷地瞟了天一凤一眼，害羞地朝前跑去，直到跑到布景板右侧一棵茂盛的桃花树下才停了下来。

大家不要误会，这是剧情需要啊，放到平时，我是怎么也做不出来这种娇羞的举动的。

但是为了艺术，为了我最爱的古言，狗尾巴花也是能变成含羞草的！

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身后就响起了天一凤清朗的声音，仔细一听，好像还夹杂着一丝戏谑。

“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装作欣赏桃花的样子，不吭声。

这个天一凤，入戏还挺快的嘛，之前明明对深情的男主角嗤之以鼻，结果才几天的工夫，已经把对别人如冰、对女主角似火的男主角演得活灵活现。听听，台下女生的抽气声音不就是证据吗？

“宝宝。”

又是一声深情的呼唤，明明只是演戏，为什么我却有一种全身过电的酥麻感呢？

这时，一双大手突然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强迫我转过身，望进了清河王深潭般的眼睛里。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眼睛的主人深情地盯着我，“在你面前，我不是皇子，不是王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喜欢你，想要给你一生幸福，你愿意吗？”

愿意吗？愿意吗？

即使之前已经排练过好几次，但是，每次我听到这里，心里都会擂鼓一般，似乎眼前站着的并不是戏里的清河王，而是现实中的天一凤。

他说他喜欢我，问我愿意吗？

我愿意吗？

“我愿意。”

一瞬间，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痴痴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孔，情不自禁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缠绵的音乐适时响起，浓浓的情愫围绕在我们身边。

“听说，长宁侯家的小侯爷也喜欢你是吗？可是，我不愿意还有人惦记你。”

天一凤按照剧本念出的一段话把我从沉醉中拽了出来。

向前前，你发什么呆，这是在演戏，演戏懂不懂？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羞恼地转过了身，说：“才没有呢，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很快，场景一换，我面前站着的人变成了马上要奔赴战场的小侯爷江瑞央。

“晴宝，我就要去打仗了，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吗？”

江瑞央的眉间挂满了忐忑和期待的神色，希望能够得到心上人回应。

但是，我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哦，不，是女主角注定要让男二号失望了。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是清河王。”我满脸愧疚地看着他，在他急剧变化的神色里坚持说了下去，“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能等你回来，你……你多保重！”

到了，到了！

这段台词结束后，我紧张地看着江瑞央，接下来他该有一大段剖白心迹和诉说祝福的话，可是之前的排练他总是会在这里卡壳忘词。

拜托拜托，今天千万不要啊！

然而，老天似乎没听到我的祈祷，在远远超过了正常停顿的沉默后，江瑞央震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冷漠，最后变成恶意的冷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台下已经因为这漫长的沉默而产生了不少议论声。

我看着突然陌生起来的江瑞央，一股凉气从脚底慢慢往上，甚至连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江瑞央又忘词了吗？他昨天说今天一定不会出差错的，而且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忘词的那种紧张感啊！

他看着我呆滞的表情，突然嘴角一挑，招牌式的坏笑就挂在了脸上，然后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台下的观众。

“大家是不是以为我忘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在乎，“当然不是啊！我只是不想演了而已，其实我根本对这个所谓的开社大戏一点兴趣都没有，站在这里纯粹是被向前前强迫的。”

似乎是觉得台下的反应不够热烈，他又抛出一颗新的炸弹：“请问各位校董、院长和在座的同学们，难道学校的社团不看学生自己的意愿吗？这么强迫学生参加的社团真的可以存在吗？”

说完，江瑞央看都不看我一眼，抬脚就朝后台走去，边走边脱身上的铠甲，每解下来一部分，就随手扔到舞台上。

“啪，啪，啪……”

坚硬的铠甲砸到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回响着。

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坐在前排的大人物一个个站起来，带着不悦的神色向礼堂外走去。

不要啊！我在心里发出一声呼喊，我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开社大戏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刚才大家还很喜欢的不是吗？江瑞央……

哦，对，江瑞央只是因为忘词了，所以才会胡说八道的，只要我继续演下去，这一切都可以当成没有发生过。

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快要下台的江瑞央身后，拉住他。

“小侯爷，你等等！”

“小侯爷？”

因为我的动作，江瑞央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看到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嘲弄。

“我说向前前同学，你是演戏演傻了吗？我根本不稀罕这个小侯爷的角色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为了报复你，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

报复我？

我从他脸上找不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为什么？我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啊！我……”

不等我说完，江瑞央就用力地把手臂从我的手里抽出去，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头也不回的江瑞央只留下了一句话——

“向前前，恭喜你的开社大戏失败，你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最讨厌的人……

“太糟糕了！怎么会有这种强迫别人来演戏的人。”

“下去！下去！你根本就不配站在舞台上！”

“古代戏剧社该解散了，真是扫兴！”

“什么古代戏剧社？听起来都很恶心好不好？居然把自己塑造成两个帅哥喜欢的女主角，脸皮真的好厚呀！”

……

谩骂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过来，我心理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我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3.

这……这是哪里？

我看了看身下的白色小床，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是哪里，只要……不是礼堂就好。

尽管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安静的环境让我感觉很安全。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的开社大戏被毁了，古代戏剧社也被同学们看不起……

我坐起来，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还好，我没有去礼堂，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个携带着熊熊怒火的身影风一般冲到我面前。

一根雪白的手指只差没戳到我的脸上，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们殿下第一次演出就失败！”

我抬起头，看着凉紫月涨得通红的脸，看样子恨不得把我直接撕碎。

“我们完美的殿下，居然因为你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尴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凉紫月大声地说完，不等我说一个字，把头发一甩，然后就像来时一样，风一样地刮走了。

为什么她会这么说？难道……难道那个噩梦其实是真的吗？

那些片段争前恐后地跃进了我的脑海里：决绝离去的江瑞央，失望退场的校董们，还有恶语相向的同学们……

一时间，我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

没想到的是，我的霉运并没有到此为止，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前前，前前！大事不好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贯咋咋呼呼的默然。只不过，她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而是一个我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默然一脸痛心地扑到我的身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前前，刚才我接到秦老师的通知，他让我转告你，说校董们怀疑戏剧社有不合规定的强迫行为，所以勒令我们暂停一切活动，等待学校的重新评估。前前，我们该怎么办呀？呜呜！”

是啊，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像个雕塑一样，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悲哀和难过，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前，你说话啊。”看我没反应，默然抹了抹眼泪，“不行，我不能看着你的心血就这么没了，我要再去打听打听。”

我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像整个灵魂都已经飘出了身体，连我的心都已经冷冰冰的了。

就在这时，门第三次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已经换回了校服的江瑞央。他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棕色的眼睛里全是阴谋得逞的幸灾乐祸。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我把脸狠狠地转了过去。

该怪他吗？可是开社大戏已经搞砸了，怪他又有什么用？

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抱歉，我真的没有力气，更没有心情。

“江瑞央我能请你离开吗？都已经这样了，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好吗？”

江瑞央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哼！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是开心呀！”饱含恶意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也尝到被别人害得受伤的滋味了，不好受吧？因为你，我额头还留着这个丑陋的疤痕呢！”

他的音调越来越高，听到最后一句话，我惊讶地转过了头。

什么疤痕？

看到我转过头来，江瑞央掀开额前的头发，露出左眉上方一道细长的伤疤，大概有三厘米长。

“因为我？我跟你的伤有什么关系？”

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这道伤疤的罪过归结到我头上。

“可恶！”江瑞央松开头发，细碎的发丝落下，重新遮住了那道伤疤，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恐怖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忘了，否则，我都来学校快一个月了，你怎么会没认出我来！”

看到我震惊的样子，江瑞央恶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

“本来我还想着，如果你认出了我，再真诚地道个歉，说不定我善心一发就原谅你了。谁知道你竟然完全忘记了，那就只有接受我的惩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惩罚！”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江瑞央一边狂笑，一边一脸不甘地看着我。

“你都忘了吧？忘了小时候隔壁家总是找你玩的小哥哥，忘了那天你爸爸妈妈吵架，我被你推到地上，撞得头破血流？后来，我们家搬走了，否则……”

江瑞央还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但是我已经听不到他后面的话了。

……

小时候，隔壁家，爸爸妈妈吵架……

原来，他存在于那段我根本不愿再想起的记忆里啊。

“前前，来和我玩翻花绳好不好？”

“我不去。”

“为什么呀？你爸爸妈妈在吵架，来我家玩不好吗？”

“才没有！我的爸爸妈妈才没有吵架！”

“你说谎！你爸爸妈妈在吵架，他们都不要你啦！”

“坏蛋前前，这下你爸爸妈妈真的不要你啦！你还害我受伤了，果然让人讨厌。怪不得都不喜欢你！”

原来……是他啊！

江瑞央还在数落着我的罪状，我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现在我的古代戏剧社也没有了，我的古言梦想也失败了！我向前前，还剩下什么呢？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哇！”

想到伤心的地方，我大声地哭了起来，江瑞央喋喋不休的指责声终于停止了。

“你……你哭什么呀！”江瑞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慌失措，“别以为你哭我就会……就会原谅你！”

我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真是的！女生真是麻烦！”

绕着床走了好几圈，说了无数句“你别哭了”的江瑞央，气急败坏地跑掉了。

我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哭了个昏天暗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泪水，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江瑞央说的那些话，残忍地揭开了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我，向前前，在这一刻明白，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江瑞央，我最后的精神支柱，我的古言梦想，彻底变成了泡沫。

以后的我，到底该怎么办？

号啕大哭渐渐变成了抽泣，我浑身无力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开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又会是谁？还会带来什么坏消息？

我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望进了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里，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簌簌地落下。

“傻瓜！哭得丑死了！”

天一凤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我拥进了怀里。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薄荷香气，我哭着说：“天一凤，我们的开社大戏失败了，呜呜！”

“没出息！不就是个开社大戏嘛！难道一次失败你就不活了？这么轻易就放弃可不是我认识的向前前，别让我看不起你！”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进我的心里，我感受到了天一凤想要我振作起来的心意。

可是，在经历了这样一次失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坚持我的梦想。

何况，我死皮赖脸地请来天一凤当我的男主角，想不到最后是这种结局。

想到这里，我完全没脸再见他，我挣扎着想要坐正身体。

“对不起，害你也跟着我丢脸了，我……江瑞央，你怎么回来了？”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刚才摔门而出的江瑞央拿着一瓶我平时喜欢喝的红茶，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和天一凤拥抱着的姿势。

“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补偿！”

感觉到我的挣扎，天一凤松开了我，他转过头看着江瑞央手中的红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啊？天一凤是什么意思？难道江瑞央手里的红茶是给我买的吗？

江瑞央不屑地撇了撇嘴，在瓶盖处一拧，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挑衅地看着我们。

“补偿？才不是！刚才走了之后我后悔了，所以，回来看看害我破相的丫头现在到底有多么凄惨……”

“看够了吗？看够了你可以走了！”

天一凤压抑着怒火，打断了江瑞央的话，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到门口，“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一片安静。

我呆呆地看着天一凤回到我身边，没能回过神来。

其实，自从想起江瑞央就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小哥哥后，他做的一切我都怪不起来。

可是……

一想起夭折的开社大戏，我又很难过，刚刚收起的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

我慌张地低下头，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向前前，说‘万岁’吧！”天一凤温暖的声音响起，“比起现在的我，你更相信的是另一个‘天一凤’吧，让他来安慰你好不好？”

换成“小白兔”天一凤？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天一凤鼓励的目光，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万岁。”我含泪叫了一声。

天一凤第一次没有在听到“万岁”两个字后露出惊慌的神色，而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气质的变化，直到他的身体一抖。

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撞进了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

“姐姐，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告诉凤凤，凤凤去揍他好不好？”

“没……没有人欺负我。”我哽咽着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情绪再次爆发，这一次，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依赖。

“呜呜……天一凤，我好伤心，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人会肯定我？小时候我那么乖，可是爸爸妈妈还是不要我了；长大了我那么努力想办好戏剧社，拍好开社大戏，却被江瑞央给毁了……”

“不是姐姐的错啦！姐姐这么好，都是姐姐的爸爸妈妈不好，还有那个江瑞央也不好！”

“小白兔”天一凤大声地指责着，一只手还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不，我又不能怪江瑞央，他是因为我小时候害他额头受伤留疤，所以才会报复我。”我的泪水根本控制不住，“现在，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开社大戏失败了，古代戏剧社也要关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啊！姐姐，你还有我，凤凤会一直在啊！”

焦急的声音加上有力的拥抱，天一凤向我证明着他的存在。

我紧紧抱着无害的少年，不断诉说着自己的伤心。

不用害怕嘲笑，不用害怕讽刺，那双有力的臂膀好像一个温暖的港湾，让我几近崩溃的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天一凤，幸好有你在，只有你的肩膀，才能让疲惫的我放心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