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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伊夏·立秋】

第七章 【伊夏·立秋】

书名:等待夏季雪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729更新时间:2023-12-27 20:33:30

害怕没有阳光,害怕没有鸟鸣,害怕冬天的寒冷,害怕夏天的酷热,害怕在最好的时节,遇不到最好的你。

01

过完元宵节,距离开学的日子又更近了一些。

就像说好的那样,乔言真的没有再打扰我。开学之后,顾皎找我,问我是否要还回班长这一职务的时候,我咬着牙说了两个字:“不必。”

然后我就看到他狐狸样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眼神。

如果可以,我真想说一声“不”。

然而在乔言说出那种话之后,我怎么能容许自己打退堂鼓?

一连过了一个月,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抽出了绿芽,我这才相信乔言没有骗我,他的确说到做到,我答应继续当班长,他就不会继续来烦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烦我了,我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我总是会下意识地看看手机,走路的时候总是会左右看看,每一次查看落空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失落。

我觉得有些不妙。

之前听说,任何事情,只要坚持一个月就能养成一个习惯,难道说我已经习惯了乔言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身边,总是听不懂别人拒绝一样,一直不肯从我身边走开吗?

我忽然有些慌了,我只想着要守住自己的心,无论怎么样都不可以对乔言动心,可是我从未想过,习惯会是这样可怕的一样东西。

我必须戒掉这种习惯,我不可以再让乔言扰乱我的心了,因为乔言的存在,一切都好像脱缰的野马似的朝着我不可控制的方向奔跑。

正想到这里,手机响了起来。我抓起来看了一眼,是顾皎发来的短信,他让我现在去办公室一趟,说有事情找我。

我现在还在图书馆里,看到短信,只好把借的书还回原处。

走出图书馆,春风吹在脸上非常舒服,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彻底脱掉棉衣,穿上轻薄的春衣了。是谁说,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是时间,无论多么深刻的东西,在时间的浪花中荡涤之后,总会变得浅显模糊。那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残忍的伤药。

办公楼里新换了一批盆栽,到处都是碧绿色一片,我找到辅导员办公室,看到顾皎正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来了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笔放下,“喊你来,是要你帮忙做一件事。身为班长的你,是不是也应该为班级做点儿贡献了?可不能再像上个学期一样,什么事情都让其他班委来做了啊!”

这个狡猾的家伙!

“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我压下心中的怒气,很淡定地问道。

他从办公桌上掏出一本花名册递给我,懒懒地说道:“帮忙统计一下班上同学各门功课的分数,去年考试的分数虽然都出来了,但是我一直都挺忙,没时间整理,你能帮我吗?”

他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副大局尽在我心的感觉。尽管很不想让他得逞,然而身为班长,做这种事的确是很正常的。

我伸手接过花名册,说道:“当然可以,请问各科的分数在哪里?”

他指了指隔壁一张桌子,那上面堆了很多试卷,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各科分数都没有统计出来,全部都只是在试卷上吗?

“你慢慢整理,不着急,今天搞定就行。”他优哉游哉地说道,“我现在要出去,这里就让给你来做吧。”

他说完,在我无比幽怨的眼神中,非常从容淡定地走了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暴打他一顿,我发誓。

这个人永远知道怎么让人发狂,别人越不想做的事情,他越是想让别人做!

不过虽然心里很愤怒,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拉开凳子坐下来,我翻开花名册,再将那一堆试卷抱到面前,才统计了几张,身侧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过的乔言。

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我一样,从我身边走过去,然后走到他们辅导员那里。我这才想起来,乔言似乎也是班委,因为有一次我在这栋楼里见过他。只不过那时候我根本没有关注过他,所以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他那边的辅导员似乎也让他统计东西,并且交代完了就接了个电话,挂掉电话,辅导员就离开了。

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乔言两个人。今天是周末,本来办公的老师就很少,现在倒好,两个辅导员跟约好了似的都走了。

同处一间办公室,总觉得有点儿浑身不自在。当我发现我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我才意识到,我在紧张。

乔言就在这里,就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办公桌前,这让我感觉到紧张。为什么?明明他曾经站在我面前都不会觉得怎么样,现在只是独处一间办公室,就让我紧张到这个地步?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明明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在往前走,可是又完全不对劲呢?

心里越来越烦躁,很想从这里逃出去,或者随便来个人就好,随便来个人,就会打破这里只有我和乔言两个人的尴尬境地。

这时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乔言站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近,然后又从我面前走过,径直走出了办公室。我顿时呼出一口气,心跳的节拍变乱了。

走了就好,他不在这里,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然而我才放松了不到五分钟,他就缓缓地走了进来。他走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我都要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干的,他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手边的事情。我原本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的紧张状态,终于我忍不住丢下了笔跑进了洗手间。

我捧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当冰冷的水接触到我的脸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很烫,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亮得惊人,原本略嫌苍白的脸颊上,此时因为充血的缘故,殷红一片,看上去就像是十六岁的少女,因为见到了喜欢的人而涨红了脸。

我怔住了。

因为喜欢的人,而涨红了脸。

谁?我吗?

我喜欢谁?

乔言。

02

不,不对,这不对。

我怎么可能喜欢乔言呢?我明明防守得很严,我明明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自己的心。

我那么努力地不让自己心动,为什么还会产生我喜欢他这种错觉呢?

是的,错觉,这一定是错觉。因为我这一辈子应该不可能再喜欢上第二个人,我喜欢的那个人叫顾白,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他就死在了我面前,并且他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再去喜欢谁了。

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果然,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时,只要一想到顾白,一切就都平静下来了。

真狡猾啊,伊夏!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差点儿就喜欢上别人了呢!

明明他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我却差一点点让自己对他动心。

让自己的心跳归于平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这才转身回到办公室。乔言还坐在那里,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白皙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有种芝兰玉树的感觉。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喜欢他,怪不得全校最美的女生都会对他表白。

我翻开花名册,继续做着没有做完的事情。

整个下午都没有人说话,如水的沉静在办公室里无尽蔓延。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和他单独相处过。这种感觉,很微妙。

等我将全部的成绩都填到花名册上后,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办公室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大盆的绿萝,碧绿的叶子垂下来,在橙黄色的夕阳照射下,显得格外恬静。乔言就这么坐在绿萝旁边,夕阳也在他身上洒下一层碎金色的剪影。

他的侧脸映在夕阳中,仿佛是细腻的画手画出来的一幅画,叫人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挪开视线。

像是感觉到我在看着他,他缓缓地扭过头来,我连忙移开视线,假装我只是在看他身后的那盆绿萝。

将花名册合上,将笔放回笔筒,我站起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很幽静,一脚踩下去,清脆的回音便响起来。

我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心情有点儿奇怪,很想唱歌。这种轻快的心情,自从顾白去世之后,我就从未拥有过。

我一度认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情了,却在一个春日的黄昏,重新将失去的心情捡了回来。

已经不想去计较这样的心情是不是对顾白的一种背叛,因为那根本没有办法计算。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雀跃的心情被压下去了一点点,一抹惆怅在心底漾开,像是平静的水面投进去一颗石子,那波纹越来越大,最后整颗心都觉得有些失落。

明明是我决定好的,明明是我决定要与他保持距离的,为什么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也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呢?

回到寝室,苏馨雅不在,她参加了一个社团。今天社团有聚会,所以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忽然觉得一个人的寝室好空旷,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我想要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将每个人的电话号码都看一遍,然后再默默地退出来。

心忽然有些慌乱,从那么热闹的往昔一路走来,变成了我一个人的现在,茫然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惶恐!

顾白,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我将抽屉拉开,从小盒子里将那张五个人的合照翻出来。他永远都是那样微笑的模样,定格在这张照片上。照片上的我,笑得那样灿烂,而站在我身边的伊秋,她脸上的笑容只是淡淡的。

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喜欢黏在姐姐身后,长大了,总是看着她,一直看着,憧憬着,想要成为姐姐那样总是很快乐的人。

是的,小时候姐姐曾是我的信仰。我超级羡慕她,因为我除了学习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好。看着姐姐每天都那么快乐,总是那么无所不能,就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于是就让自己变得更加孤傲,假装除了学习之外其他都不感兴趣。

那时候的我,对所有人都撒了谎。

大家都羡慕考试分数高的我,可是我羡慕的是姐姐的笑容。

假如有一天,我也能露出那样的笑就好了。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因为我能够那样笑了,所以姐姐就失去了笑的能力。是不是我将姐姐的一切全部夺走了,所以姐姐才会变得一无所有?

可是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那样笑了,我已经回到了曾经除了学习一无是处的我,为什么姐姐却没有变回来?

寝室的门口传来声响,我连忙将照片放了回去,然后阖上抽屉,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来,寝室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啊,累死了。”馨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们社团的活动结束了。

馨雅换完鞋,走到我身边,放了一个纸袋子在我面前。

“什么?”我问了一声。

“你自己打开看看。”她说。

我打开了纸袋,还没往里看就知道是什么了,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扑鼻而入,我肚子“咕噜”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我看有人在校门口卖,就给你带了点儿。”她说,“快吃吧,应该还暖和。”

还没有吃,胃里就觉得被填满了。

我轻声地说:“谢谢你,馨雅。”

很多很多事,都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冲我摆摆手:“别肉麻兮兮的,快吃。”

我剥了一个栗子放进嘴里,很甜,很糯,鼻子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刚刚在寝室里,那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逼得人近乎发疯。

原来得不到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曾经拥有过,后来却失去了。

03

当第一道闷雷炸响,檐角的木香花也开了,初夏的暖意取代料峭的春寒,一个细雨纷纷的时节到来了。

顾白去世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们决定回去看看顾白。

伊秋那边是陈朗去通知的,我不知道陈朗对她说了什么,其实根本不用通知,大年初一就去看顾白的那个人,清明节怎么可能不回去呢?

想到大年初一那天发生的事,我的心里就有些压抑。她决绝消失的背影,她看我时冷到骨子里的眼神,要多讨厌我,才能将温情脉脉熬成决然憎恨?

清明节那天,我们一早就起来准备。大家说好了在校门口会合。我和馨雅到的时候,伊秋和陈朗已经到了。他们站得很远,乍一看就像两个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眼中不再看着同样的风景,每个人注视的地方都不一样了。

顾白最喜欢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看到这样一幕一定会很难过吧!

“走吧。”馨雅喊了一声,“先说好了,不管怎么样,在顾白的面前,谁都不许吵架。”

“哼。”伊秋冷冷地瞥了馨雅一眼,一脸不屑的表情。

陈朗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感觉他在看着我,可是等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明明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大概是错觉吧,我想。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动车,我们的双足终于落在了家乡的土地上。我们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公交车,去往埋葬顾白的那片墓园。

外面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雨,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若是真下雨了,也算是应景。

今天来扫墓的人很多,这片冷清的墓园,大概只有今天最热闹吧。在外面买了一捧郁金香抱在怀里,我们四个人一同走了进去。

顾白的墓在最里面,右手第三个的位置,其他的墓碑已经很老了,只有他的看上去是那样新。

好似昨天才将他葬下,好似他一直都还活着。

顾白的墓有人来祭奠过了,是他的家人吧!墓前放了很多贡品,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哪怕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会害怕他挨饿受冻。

将郁金香放在他墓前,我们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就是伊秋,见了面就要吵架的伊秋,也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顾白,我们来看你了。”馨雅作为顾白的表妹,与顾白最亲近的人,她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安静,明明她是那样一个活泼的姑娘。

顾白啊,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每个人情不自禁地围绕在他的身边,想着要是可以永远这样就好了。

就算现在他已经不在了,站在他墓前,也仍然能够撼动人心。

“我们四个人现在也挺好的。”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往下说,“我和小夏在一个系一个班一个寝室,伊秋也去了那所大学,我们约好要去同一所大学的,你还记得吗?”

“如你所愿,顾白,这一切都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在往下走。”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弱了下去,“顾白,我有点儿害怕。我害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下去。你不在这里,果然还是不行啊!”

“馨雅?”我怔怔地望着她,我以为永远不会害怕的馨雅,却在顾白的墓前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复杂的眸光,这瞬间让我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段时间来,我以为馨雅没有改变,但其实和我还有伊秋一样,馨雅也已经回不去曾经的馨雅了。

只是我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我自己的悲伤,所以以为馨雅还是原来的那个馨雅。

“你……”我想和她说点儿什么,可是馨雅挪开了视线。

“开玩笑的啦,我馨雅是什么人,是不会有什么让我觉得害怕的。顾白,你有没有被我吓到呢?你放心吧啊,我很好,我们都挺好的。”她说完,转了个身,“我先走了,我想要回家一趟,就不等你们了。”

我错愕地看着她迈着大大的步伐,穿过一层一层的墓碑,最后消失在墓园的入口。

馨雅,到底怎么了呢?

不可能像她说得那样很好,她绝对不好。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成了这样?而自认为离她最近的我,竟然可笑地一无所知。

“顾白,我的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伊秋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说道,“不像有些人,我一定、一定不会变的。”

心脏被人狠狠地击中了,尽管伊秋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知道她在说我。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五味杂陈,很多话想说,最后变成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直站到伊秋离开,天空更暗了,雨滴像小孩眼里噙着的泪花,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陈朗一直站在我身后,他和我一样,从站在这里起,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墓地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眼见着快下雨了,所以都回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朗终于开了口,他说:“伊夏,我们也走吧。”

一滴细细的雨丝落在我的脸上,我仰起头来,毫针一样的雨自半空飘落,这场雨到底是没有能够忍住。

和陈朗一同走到站台边上,陈朗回家的公交车先来了。我目送陈朗上了车,站台边上稀稀拉拉地站了几个人,我站在其中,却无法融入其中。

就如同小时候那样,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是突兀的,都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

公交车来了又走,身边的人终于都走干净了,天与地之间,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要这样走开吗?要这样什么也不说地从顾白面前走开吗?

我要坐的那班公交车再次缓缓地驶来了,在我面前稳稳停下,然后车门开启,等着我上车。我抬脚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一咬牙,转身跑进了墓地。

顾白,我果然没有办法就这么走开,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我都不曾告诉你,没有你在的世界,我有多么孤单和彷徨!

墓园里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墓园里,只有我一个人奔跑的脚步声,细雨如丝一般落在脸上,痒痒的,凉凉的。

最里面一排,右手边第三个位置。

我站在墓碑前喘着气,墓碑上,顾白的照片小小的,清秀的眉眼,单薄的唇线上有着一抹浅笑。星子一样的眼眸里,也是温柔的笑意。

明明是这样温柔的人,现在却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心里难受得厉害,我再也没有站立的力气,缓缓地蹲在地上。我与照片上的顾白平视,就像是他还活着那样,对着我微微笑。

“顾白,我不好,我一点儿都不好。”我轻声对他倾诉道。

04

“你知道吗,顾白?其实那天,我原本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件事的,我都想好了,等你从马路对面走到我面前时,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最后我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你就在我面前出了事。如果那天我没有约你去那里,如果那天我没有打电话催促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是不是不要遇见我就好了?要是五年级的时候,没有遇见你们就好了,那样伊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样你和伊秋现在……一定已经在一起了吧?”

“快一年了,顾白,距离你离开,竟然已经快要一年了,总觉得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好想抓住时间的指针,让它走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这样你就不会被我们抛在时光里飘远。”

“馨雅说了谎,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说了谎。说谎自己很好,说谎要你不要记挂着。其实大家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顾白,你不在大家怎么会好?我们都很想你啊!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像个惊喜一样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我乱糟糟的头发,给我一个能让大雨天放晴的微笑?

“对不起啊,顾白,对不起。”我却不能那样任性地在他墓前说出那种话,唯有一句“对不起”不断地从嗓子里漏出来,“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好像总是在伤害着谁。你在的时候是这样,你不在了好像还是这样。可是你在,就会帮我掩饰那些伤害,让我们五个人如同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你知道的吧?我和伊秋都喜欢你这件事,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矛盾,你仍然能将我们捏合在一起。我呢,一直是个幼稚的小孩,我不知道自己对姐姐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心情。顾白,我为什么会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我为什么可以糟糕成这样?”

“你回答我啊,顾白!”眼泪再也忍不住,雨落一样顺着眼眶滑落,“顾白,你不在,我就什么也做不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做不好啊,连自己的心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守护住,明明说好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苦难里为你赎罪,可是心脏总是不受控制地为了另一个人而搏动。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

原来我,竟然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吗?

原来我的喜欢,只是这样肤浅的程度吗?

雨丝变成了雨滴,开始一点点地变大了。

“里面还有人吗?没有人我要关门了。”守墓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蹲在地上,一直望着顾白的脸,他永远是照片上那样一成不变的样子。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什么时候来,无论我在哭还是在微笑,他永远,都只会是这样微微笑的样子。

我将头埋进臂弯里,像个鸵鸟一样将自己埋进沙堆,想要从这个世界永远地逃开,心脏在颤抖着。

顾白,我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啊!

不知道啊!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被打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它们顺着我的脸庞滴落在地上,再渗透到脚下的泥土里面。

下雨天,天空总是黑得那样快,四周安静得只有雨的声音,墓园的门大概已经被人关上了吧。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了,只有我在这里。

原来这个地方,是这么寂寞。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的雨好像停了,可是四周围的雨还在下着,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头顶是一把黑色的雨伞,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握着伞。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就看到乔言那张俊秀的脸庞。

就算四周那么昏暗,就算这里这么萧条寂寞,他脸上的笑容仍然像太阳一样,在这片墓地里,像烟火一样绚烂。

他穿了一身黑,与我已经快两个月都不曾见过面,或者见了面也仿佛没有看到我的乔言,在清明这一天,在阴雨连绵的傍晚,在我陷入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穿透冷雨来到了我的面前。

仿佛迎新晚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那里,默默欣赏我的悲伤,安静地站在我身边,不说话,只是对我笑。

“你来做什么啊?”我喃喃地说,“来看我狼狈的样子吗?不是说好不再打扰我的吗?不是做到了在学校遇见了也假装看不到我的程度吗?”

这样的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我的话更像是和好友赌气的小女孩。

他缓缓地蹲下身,眼神仍然是带着微笑,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伸手想要将他从我面前推开,他蹲在我和顾白的墓碑之间,整个挡住了顾白的照片,“不要待在这里啊。”

他抓住了我推向他的那只手,然后紧紧地抓住不肯松开。他的手背上,我咬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下浅浅的伤痕,那伤痕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消失了吧。

“你松手。”我有些恼怒,总觉得这个人简直太可恶了,“看着我这样,你的心情很好吗?”

“还不赖。”他轻轻点头说,“真狼狈啊,伊夏,张牙舞爪地让我离你远一点儿,在我手背上留下这种伤痕的人,哪里去了啊?”

“不用你管我。”我用力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他手下猛地用力将我朝他拉去,我径直朝他跌去,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我的后背。

他抱住了我,像是动漫展那天那样,用不容我拒绝的方式,霸道地抱住了我。

“伊夏,你还真是狡猾。”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低的,与心腔共振一般,“每次都用这样的表情对我说不用管我,可是不管这样的你,怎么可能呢?不能把你丢在这种地方啊,你的眼神,明明在让我救你,你用渴望救赎的眼神看着我,却又用冷冰冰的语气让我走开。没有办法走开啊,没办法放任这样的你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难过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对我说,拉我一把吧,如果不拉我一把我就会死掉的。如果我死掉,那么一定就是你害死的。”他轻轻缓缓地说,“于是一次一次地,总是没有办法从你面前走开,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不要总是让我走开。”

05

“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不要总是让我先走开。”

他是这么说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因为无法忍受,所以不自觉地在对他求救。

为什么呢?

明明我是心甘情愿让自己置身苦难,明明我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啊!

“安静下来了吗?”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我,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墓园的人早就喊了要关门,“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清明节,你肯定会在这里的不是吗?”他低低笑了一声说,“知道你肯定要到这里来,要找到这里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偏过头去不看他,“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他说,“我知道你喜欢顾白,我知道顾白的死让你很自责,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过去,我全都知道。”

“你……”我惊诧地看着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缠着我,难道说他用这些时间,去寻找我的过去了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能永远只在你的心门之外徘徊,不是吗?要打开你的心门,我就需要知道你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你曾经发生过什么,因为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如果那是打开你心扉的必要条件,那么我不介意知道一些故事。”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我问。

他说:“能知道的,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既然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不明白,任何人知道了那段过去,知道了我身上背负的罪孽,都应该离我远一点儿,让我安静地赎罪不是吗?

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为什么要来撩拨我的心?

为什么总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他难道不知道,一次不动心,两次不动心,那么第三次……我就没有办法再次不动心了吗?

他总说我太狡猾了,可是乔言,难道你就不狡猾吗?总是挑我最难过的时候出现,趁虚而入地赖在我心里空出来的地方,一点点地将我的心夺走,让我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可是你明知道,我不能对你动心的,这是一种背叛啊!

“因为我想要骂醒你这个笨蛋。”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擅自决定将自己的心关起来,可是伊夏,你明明知道,顾白那样的人,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顾白最在意的是什么,而现在他所在意的东西,还剩下了什么呢?”他淡淡地说,“如果真的想要赎罪,就更应该守护好他想看到的风景不是吗?”

我怔住了,顾白最在意的是什么?

最在意的,是什么呢?

“五个人的友谊,他努力地在裂缝中间维持平衡,他不想昔日的友情变得支离破碎吧?”乔言语气似乎有些激动了,“可是现在呢?伊夏,你告诉我,顾白他想看到的,所在意的那些,还在吗?”

不在了啊,早就不在了啊!

在他出事之后,就已经不在了。

“你说为了赎罪,你一辈子都不配得到幸福,你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你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是伊夏,你想过没有?”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顾白要的不是你的赎罪,他那样温柔的人,怎么舍得看到你这样?他不会安心的,一定不会的,你们四个人当中,他一定最想看到你快乐的样子。”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说出他希望我快乐这种话?我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不是。”他轻轻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知道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倘若他是在去学校的路上出事,那么所有人都要去怪罪学校吗?这并不是你的错,那是一个无法逆转、无法预知的意外。你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你以为顾白看到了就会开心吗?”

“你将顾白想成了什么样的人啊?”他一字一句,仿佛利刃一样,一点点地扎进我的心里,“你将他,想成了怎样面目可憎的模样?他是那样的人吗?在你的心里,他需要你的赎罪吗?你多久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眼前的人,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他要的从不是你的忏悔不是吗?顾白那样的人,你应该最了解的不是吗?”他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在夜晚的墓园中,一道闪电似的劈开我浑浑噩噩的脑海。

在我的心里,顾白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的啊,他是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是会揉乱我的短发,告诉我女孩子要留长发的那个人,他是会微笑着看着我,用近乎宠溺的声音对我说伊夏好厉害的那个人。

我到底将他想成了什么模样啊?

我擅自决定要为他赎罪,我不再看着他喜欢的这个世界,我不再热爱他拼命守护的东西。

可笑的是,我却一直用他的名义让自己一直处于悲伤之中。

“你不过是让自己不快乐而已。”他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原来我全部的伪装,我披在身上最牢不可破的那件盔甲,在他浅淡的语调中,狼狈地分崩离析。

我不过是让自己不快乐。

“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吗,伊夏?”良久,乔言看着不说话的我,安静地问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不能一直悲伤地待在这里,我不能让顾白努力想要守护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我不能让他存在的回忆就这么破灭。

想要做点儿什么,无论会面对怎样疯狂的责难,我都必须做点儿什么。

“我就在这里。”乔言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暖,是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语调,“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伊夏,我要你知道,我永远在这里。”

说完,他朝我低下头来,然后他柔软的唇,轻轻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伊夏,我要你知道,我永远在这里。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他的呼吸那么近,他嘴唇的温度有点儿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僵在那里,忘记了要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