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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伊夏·大雪】

第三章 【伊夏·大雪】

书名:等待夏季雪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1443更新时间:2023-12-27 20:33:30

花满枝丫,叶落似海,四月是你留下的谎言。你在笑,她在笑,以为如此平凡过一生。

那场盛世豪雪,从世界的这头下至那一头,你的歌声传不到他在的彼岸。

就这样去吧,仿佛再也不会见面一样。又像雪会融化,春花会开,东风眷恋天涯。

01

那个蝉鸣唧唧的初秋,在那家小小的音像店外见到顾白的时候,店里放着一首歌。

正唱到那句:“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不过只是一句最简单的歌词而已,却藏了那样多那样浓烈的情感。我本想这辈子再也不要听到这首歌了,却没有想到,这首歌会以那样一种方式再次出现。

迎新晚会那天,我本不想去的,是馨雅硬拉着我去了大操场。周围那样热闹,唯独遗忘了我。我是那样突兀,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我从人群里走出来,正想悄悄离开,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

暗下去的舞台灯,仿佛是我的世界里的最后一抹阳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是那首歌,是那首我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要再听的歌。

我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怎么样也迈不开脚步。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模糊,迷迷蒙蒙之间,好似看到顾白就站在离我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脸淡淡温柔的微笑。

他就站在那里,缓缓地冲我抬起手,像是在等着我走到他身边去。

一如那天,一如顾白出事的那天,隔着车窗玻璃,他对我挥手的模样。

他在等我啊,他在等我吧!

“伊夏。”有人在喊我,声音近在咫尺,水汽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那个声音出现的一瞬间,顾白的身影一下子就破碎在喧闹的人声中。我再回头去看,可是没有,哪里都找不到。

“伊夏,你怎么哭了啊?”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顾白。

可是当水汽化成泪珠从眼角滚落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人,他不是顾白,不是那个连我的梦都不愿意进来的顾白。

“没什么,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要怎么告诉他,因为好像看到了顾白你,所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不能告诉他的啊!

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可是他偏偏不让我有一个人待着的机会。乔言拽着我从人群里跑开,他的后背好几次和顾白的重合在一起。

尽管我清晰地知道顾白不可能在这里,就算顾白你在这里,也不会在我身边的。

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顾白,你知道吗?

我从未想过你会成为我所有痛苦的源泉,人们都说这世上最大的悲剧就是将一切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为什么那天……为什么那天,我要和你约好在那个站台不见不散?

我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里,这一刻我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我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捏着,拽着,疼得像要爆炸。是我害死了顾白,是我啊!

这样的我,是不配得到快乐的,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为你赎罪!

顾白,对不起!对不起啊!

“别哭啊!”乔言坐在我身边,声音轻得像是不曾说出来一样。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就像曾经顾白会做的那样,他的手和顾白的一样温暖,可是乔言不是顾白,他不是顾白。

“伊夏,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乔言在我耳边,叹息般地说。

是啊,我真是狡猾极了,害死了顾白,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活着,还能被人这样义无反顾地追逐,还有朋友,还有未来。

这样的我,真的太狡猾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哭了有多久,只知道当乔言将我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迎新晚会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了。

“我送你回去吧。”乔言抓着我的手腕,他的声音满含关切,“你这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谢谢你。”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拒绝他的好意,不能在他默默陪了我这么久之后,若无其事地推开他。我不知道乔言喜欢我哪一点,或者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这一刻,我的确依赖了他。

回到寝室之后,我趴在水池边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的眼睛。擦干了脸,我抽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药,取了两粒,就着温水吃了下去。

那是一盒治疗抑郁症的药,在顾白死后,面对全世界的指责,面对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情,我生病了。不过我病得并不严重,只是很轻微的抑郁症,医生叮嘱我不要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如果偶尔控制不住自己,就吃两颗药,这样就不会复发了。

将药盒放进抽屉里,我从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张五个人的合照。

五个人,五张笑脸,有我的,苏馨雅的,伊秋的,陈朗的,还有顾白的。那样灿烂的笑容,在如今看来,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张脸。

那张脸啊,小小地印在照片上,笑容是那么温暖。

顾白,如果你还活着,哪怕你变成伊秋的男朋友,也没有关系的。

照片上,伊秋的手搭在顾白的肩膀上,她的头微微朝顾白倾斜,一脸幸福的样子。顾白的视线望着镜头,眼睛里都是微笑。

伊秋喜欢顾白,她藏得太深,以至于在顾白死后我才知道。

那天,姐姐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用力地抓住我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对我说:“是你害死了顾白!是你害死了他!顾白是为了要去见你,所以才会出车祸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是为了见我,所以才会出了车祸,都是我的错,没有我的存在就好了,没有在那年的音像店见到顾白就好了。

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心脏颤抖得厉害,捏着照片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样不行,这样情绪继续波动下去,我又会生病了吧!我不能再生病了,顾白,我没有资格生病,没有资格用生病来逃避对你的愧疚。我只有清醒地活着,才能赎罪!

我将照片放回盒子,然后用力地将抽屉关上,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伊夏,你必须冷静下来!

就在我的心揪到极点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那一瞬间,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那是一条短信。

乔言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出来。”

02

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是好,这样能够隐藏很多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我站在离乔言五米远的地方,他靠在寝室楼外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下,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跟我来。”他朝我摊开一只手,静静地看着我。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露出灿烂到近乎烈阳一样的笑容。他的眼睛藏在长长的发间,阴影中,我看不到他此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我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缓缓地往前走。他也不在意,抱着吉他跟在我后面走。

学校图书馆外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里长了很多芦苇,这时节,芦花枯萎了,风一吹就到处飞舞,乍一看,就像是下了一场仓促的雪。

在台阶上坐下,我望着那片湖出神,乔言坐在我身边,轻轻拨弄着琴弦。

“想听什么歌?”他轻声问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歌都无所谓,什么歌都不重要的。

他就不再问我,他抱着吉他调好了音,指尖拨动琴弦,《盛夏的果实》的旋律流水一样响在耳边。

心脏猛地一阵揪紧又松开,想让他不要再继续弹下去,但他的歌声已经响起。他的嗓音其实很好听,清爽干净,原本一首忧伤的歌,被他的声音唱出来,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带着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治愈,我原本颤动不已的心脏,奇迹般地一点点恢复了平静。

只是他为什么会弹奏这首歌?

他是不是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呢?

一首歌唱完,他将吉他递给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说:“我不会弹吉他。”

“随便拨几个调子吧。”他笑着说,“其实不一定非要弹奏点儿什么,音乐的乐趣,不在于一定要是一首完整的曲调。”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把吉他,缓缓地接过来。我从未接触过吉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弹。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后轻轻地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就是这样,很简单的。”

他松开我的手,我试着自己拨动了一根弦,清脆单调的音符在夜色下显得很突兀。

“那首歌,对你来说,代表一段不快乐的回忆吧。”乔言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擅自揣测别人的心思不对,但是我没有办法放着你的事情不管。”

不快乐的回忆吗?

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不快乐,而是因为太快乐,所以不敢去回想。

“如果那些回忆太悲伤,那就在那些回忆里加进去一些快乐的东西吧。”他的声音暖暖的,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是同一首歌,如果它让你痛苦,那你就让它变成快乐的回忆。这样下次再听到,就不会流泪了。”

“没有不快乐。”我轻声说,“乔言,那并不是痛苦的回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将吉他从我手里接过去:“我再给你弹一首歌吧。”

他说完,没有等我回答,径自弹了一首曲子,他没有唱歌,只是单纯的一首曲子而已,弹完之后他呼出一口气。

“好听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他就笑了起来,问:“心情好些了吗?”

“谢谢你,好很多了。”我由衷地说道。

在他找我出来之前,我感觉我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是他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的。

“以后不开心的时候,记得叫我。虽然我没有办法为你做什么轰轰烈烈、特别浪漫的事情,但伊夏,至少我想让你快乐起来。”他离得很近,漆黑的眼眸里,映照着一抹星光。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认真,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和我开玩笑,尽管他出现得那么轻佻突兀,可是他的表情从来都是很真诚的。

可是乔言,我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悲伤是我必须背负的罪孽。

如果我活得快乐,那还能拿什么替顾白赎罪?

乔言将我送回寝室楼下,他冲我挥了挥手道了声晚安,然后抱着吉他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回到寝室的时候,苏馨雅已经回来了,正在寝室里急得团团转。

见我进来,她便朝我扑过来,急切地说道:“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以为你被什么人拐走了呢,打你电话你也不接!”

我这才注意到我没有带手机出门。我上床翻出手机,手机大概是被馨雅打了太多次,已经没电了。

“我就是随便走了走。”我解释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了。”馨雅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她害怕我因为沉溺悲伤,无法走出来而自杀。

其实她不必担心,我不会那样做的,就算是在我患上抑郁症的时候,我也不曾那样做过。因为对我来说,死或许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所以我不能那样做。

我必须活着,背负着痛苦而活着。

馨雅又拉着我说了几句,然后就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水声“哗啦啦”的,我枕着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梦中,有个人背对着我站在一片树荫下面,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就足够让我雀跃起来。

“顾白!”梦中的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回过头来的瞬间,就像一团烟雾一样,消散在了那片树荫下面,仿佛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二天醒来,我的枕头是湿的,大概是昨晚做梦的时候又哭了吧!

“小夏!”馨雅看着我的脸惊呼了一声,“你的眼睛什么情况!”

“眼睛?”我不解地看着馨雅,不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馨雅直接将我拽到镜子边上,她指着镜子里的我说:“你自己看,你这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也对啊,昨天哭得那样厉害,做梦还哭了,眼睛肯定会肿起来吧。

“可能是睡觉前喝了水吧。”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对付过去,“走吧,快要上课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哭过的缘故,一上午脑袋都是昏沉沉的。下午体育课的时候,我站在操场边上,因为总是走神,被一只网球砸中了额头。

虽然没什么事情,但馨雅还是执意拉我去了医务室。

“我下课的时候再来带你回去。”馨雅说完,就继续回去上课了。

因为没被砸伤,校医看我精神不太好,就让我进里面休息一下。我推开门走进去,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人也在医务室躺着。

03

“顾老师?”躺在靠窗户那张床的,是我们班的辅导员顾皎。

他靠在垫高的小床上,手上拿着一本杂志,正慢慢地看着,听到我的声音,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是伊夏同学啊。”他看到我,狐狸似的眼睛弯了弯,“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肿起来了。”我说着,在他边上的那张空床上坐下。

顾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从病床上下来,将杂志仔细地合上放在一边,这才走了出去,过了五分钟的样子,他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冰袋。

他走到我身边,在我发愣的时候,将冰袋放在了我的眼睛上。

“女孩子眼睛肿着可不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不管什么时候,作为一个女孩子,要时时刻刻保持自身的形象。”

我原本想对他说声“谢谢”的,可是他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好些话,说得我心烦气躁,那声“谢谢”便憋在了嗓子口,再也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他碎碎念地说完了,我眼睛也敷得差不多了。他将冰袋拿走,放回原地。我觉得眼睛上很凉,但是之前一直有的涩涩的感觉已然消失了。

他回来之后继续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翻开杂志接着之前看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老师身体也不舒服吗?”总要说点儿什么吧,不然沉默着太奇怪了。

顾皎没有看我,而是专注地看着杂志,回答道:“忙里偷闲,医务室是最好的偷懒场所了,你说对不对?”

他说到这里,特地瞥了我一眼,用一副我们是同道中人的眼光看着我。

我忙说:“我才不是来偷懒的。”

“那为什么在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是被球砸中额头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虽然没有被砸伤,但是摸上去还是会觉得疼,明天应该会发红吧。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真像是伊夏你会做的事情呢。”

“你是在嘲笑我吗?”心里有些郁闷,为什么这样的家伙能够成为大学的辅导员?

“没有,我只是想笑而已。”他拒不承认。

不想和他再说下去,我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躺着躺着睡着了。睡梦中,依稀感觉有人给我盖了个被子,有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我睡得有点儿沉,便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靠窗的那张病床空着,顾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被子被叠得很整齐地放在那里,被子上还压着一本杂志。

开着的窗户,有风吹进来,白色的纱幔被风吹得荡起来又落下去,窗外是大把大把的火烧云,天地万物都被抹上一层浅浅的暖橙色。

“醒了吗?”一个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来,我惊得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坐在医务室门口的人,竟然是乔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想问,他就自己说了出来:“我来这里买点儿胃药,却意外发现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下了床,这一觉睡得太长,大概睡了有四个小时,不过醒来之后,脑袋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了。

“没多久,也才刚来。”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他这么说我也不再追问,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

我忽然想起馨雅之前说,下了课就来带我回去的,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了,估计都把这事儿忘干净了吧。

“吃晚饭去吧。”乔言忽然对我说道,“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烩菜。”

“我还要等馨雅,我和她说好了一起吃晚饭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馨雅来当挡箭牌,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以拒绝得不那么刻意。

正说到这里,眼尾扫到一个人影朝我飞奔而来。

“小夏!”是馨雅的声音,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来到我面前后,想和我说话,却看到了站在我边上的乔言,她愣了一下,跟着就用力瞪了乔言一眼,“我来晚了,顾老师下午忽然喊我去帮个忙,我以为很快就搞定的,没想到一直忙到现在。”

我有些吃惊,顾皎喊馨雅去帮忙?为什么,他下午的时候不是在医务室偷懒的吗?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或者说,顾皎到底想做什么?

总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可是仔细去想,又抓不住什么蛛丝马迹。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忙到现在,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乔言在我开口说话之前,抢先一步说,“怎么样?”

“你请客?”馨雅狐疑地看着他,“你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就是想请你们吃顿好吃的。”乔言微微笑着看馨雅,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看向馨雅,想给她使个眼色让她别答应,只是馨雅却一直盯着乔言看,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神。

“随便吃什么都可以?”馨雅不怀好意地问。

“当然。”乔言肯定地说。

馨雅转身就抓住我的手臂说:“就这么定了,小夏,我们今天去吃顿好的,反正有人请客。”

“可是……”我想再说点儿什么,然而馨雅已经一副就这么定了的架势,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就往前走。

事已至此,我再说拒绝的话,就显得很假很矫情了吧。

想到这里,我便不再说什么,只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将他请吃饭的人情还掉就好了。

一开始我有些担心馨雅不懂分寸,会点很贵很贵的菜,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馨雅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出格的人,她挺懂分寸的。

吃完饭再回学校,天早就黑了。不是月中,月亮仍然没有,只有漫天繁星,像是缀在黑幕上的宝石,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小心一点儿!”在我抬着头看着星星的时候,一辆车从我边上擦了过去,乔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走路不看路,很危险的。”

“谢谢。”我忙说了一声。

“啧啧,有人扶着真好。”馨雅坏坏地笑了一下,“不像我们是孤家寡人啊。”

“馨雅!”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呢。”馨雅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脑袋,不再说话。

一路再无什么风波地回了寝室,总觉得今天一天好漫长,明明一天固定都是二十四个小时,白天的时间更是只有十几个小时而已,可是我有种一天过了好几天的错觉。

晚上洗好澡上了床,闭上眼睛正想睡觉,馨雅忽然喊了我一声:“小夏。”

“嗯?”我应了她一声,其实我并不太困,下午睡了半天,现在完全没有睡意,只是累了,想闭着眼睛养精神而已。

“其实啊,我觉得乔言这个人还不错。”她想了想说,“如果小夏你喜欢他……”

“我不会喜欢他的。”我打断她的话,“馨雅,你知道,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和谁在一起了。”

“好吧。”馨雅翻了个身,嘴里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

后来我曾经想,假如这个时候,我听清楚了她说的那句话,那么后来很多很多事情,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然而这世上最最残忍的,就是没有假如,没有如果。

04

时间一天一天在走,流水似的一去不回头,一切都开始归于平静。乔言总是出现在我面前,也不会让我觉得紧张或者排斥,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变成一潭幽静的湖水。

如果不是伊秋来找我,我想这种平静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这个学期的结束,甚至是整个大学的结束。

开学也有两个多月了,但是除了开学那天一起来学校之外,伊秋并没有来找过我。当然如果可能,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来找我。

曾经的姐姐,是最最温柔的、总是护着我的、照顾我的好姐姐,可是现在的姐姐,面对我的时候,永远都是愤怒的,像野兽一样张牙舞爪。什么话最伤人,她就挑什么话对我说。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一个顾白吗?

只是因为一个顾白吗?

我不明白。

伊秋来找我的时候,我和馨雅才上完一节大课,她来得气势汹汹,站在教室门外大声喊我:“伊夏,你给我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的身上,那是三个班级一起合上的大课,那些人的目光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像鸵鸟一样,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因为我不想面对伊秋,不想面对那些会让我觉得痛苦的事情,可是我不得不出去见她。

我知道,我越是不出去,她就越是愤怒。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来找我,我明白,不只是我不愿意见到她,其实伊秋也不愿意见到我。她喜欢顾白,而我是害死顾白的人,她见到我,便会想起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所以如果可能,她也绝对不会来找我的。

我一脚才踏出教室,脸上便火辣辣一痛,伊秋尖锐的嗓音跟着就传进了我的耳中来:“伊夏,你太过分了!”

我错愕地僵在那里,我想过伊秋来找我,必定是带着怒气来的,可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让她一上来就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甚至说出“伊夏,你太过分了”这种话。

耳边是喧嚣的人声,他们在窃窃私语,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

“姐。”我轻声说,“我们要不要出去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吧。”

她听我这么说,愣了一下,跟着便嘲讽似的看着我:“你害怕了吧?”

“是,我害怕。”我不否认我的恐惧,我害怕面对那种眼神,那让我受不了。

“伊秋,你来干什么!”馨雅因为上课的时候憋了很久的尿,一下课就跑去了卫生间,现在回来了,看到伊秋站在我面前,顿时如临大敌似的将我拽到身后,“你别总欺负小夏。”

“你让开。”伊秋冷冷地看了馨雅一眼说,“这是我和她的事情,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外人不要管。”

馨雅脸色猛地一白:“伊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照着馨雅的脾气,这么下去的话肯定在这里就得打起来了,我连忙拉住馨雅,说:“馨雅,我们出去说。”

馨雅意识到这是在教室门口,而且周围人来人往的,已经有很多人在偷偷朝这边看了。

“跟我来!”馨雅说着,拽着我的手臂,回头挑衅似的瞪了伊秋一眼,伊秋跟着我们往前走。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很多人都急匆匆地往教室跑,只有我们三个人逆着人潮往外跑。

一口气跑到很少有人去的实验楼的后面,馨雅这才松开我的手。

“这里够偏僻,不会有人打扰。”馨雅冷冷地说,“伊秋,你到底干什么来了?这么久以来我们谁也不碍着谁,挺好的啊。”

伊秋看着我和馨雅,仿佛在看两个狼狈为奸的坏人。

她说:“苏馨雅,你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怕顾白去找你啊?伊夏害死了顾白,你非但不怪她,你还处处维护她。今天这个事情和你没关系,你给我走开,这是我和伊夏之间的事情。”

“馨雅。”我拉住了想要上前和伊秋理论的馨雅,“我可以的,你不要担心,你不能总是这样站在我面前保护我啊!”

而且我不想她为了我,被伊秋说那些难听的话。

馨雅见我这么说,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往后退了几步,在实验楼前面的台阶上坐下。

“姐,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生气?”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没有忘记你当初说的话吧。”她冷冷地看着我说,“当初在顾白的墓前,你对他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发誓要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

“你对顾白说,你会一辈子都一个人生活,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过错。你不会再笑,不会再感觉到快乐,因为那是对他最大的背叛!”伊笑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刺在我的心口,“可是伊夏,才过去了几个月!甚至都还没有超过半年时间,你就把你说过的话,全都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我大声说道,“我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你说谎!”她用比我更大的声音冲我吼道,“你以为我不在这个校区我就不知道了吗?伊夏,你真是能耐啊,你和乔言之间算是怎么回事!”

乔言?我心里“咯噔”一下,脑中乱糟糟的,为什么伊秋会知道乔言的事情?

伊秋当初高考分数并不够让她进入这所学校,后来是爸妈托人找的关系,让她读的这个学校的本三。但本三和我们不在一个区域,虽然和我们进出都在一个校门,但学习和生活都在学校专门划出来的区域里。

隔着这样的距离,加上平常我们并没有什么联系,她为什么会知道乔言的事情?

“你说话啊!”她见我不说话,便笃定我是心虚,“伊夏,你还要不要脸?自己说的话都能不算数,你这个自私的家伙!”

“我没有。”看着姐姐这个样子,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在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那么无论我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借口,永远也不要向一个不信任你的人解释,因为那毫无意义。

“姐,我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和乔言之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我现在不喜欢他,将来也不会喜欢,这么说你满意了吗?”我静静地看着她,用一种连我自己都吃惊的平静语调,跟她说了这些话,“我从不觉得我对不起你什么,我就算有罪过,那也是因为顾白,不是因为你。我的错我自己会扛着,就这样吧。”

05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永远也留不住一个出走的心。

说完那些话,我没有再留下来和伊秋争吵,正如我说的,我觉得愧疚,觉得抱歉,并不是对伊秋。我有所亏欠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顾白。

我拉着馨雅从伊秋面前走开,走了几步之后,我听到了伊秋撕心裂肺的哭骂声。我加快脚步,假装什么也听不到。

“小夏,你没事吧?”馨雅眼神里满是关心和担忧。

“我没事啊,我很好不是吗?”我冲她微微笑着说,“我今天,是不是好勇敢?”

“你不要再笑了。”馨雅眼睛里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你没感觉吗,小夏?你浑身都在发抖,你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我瞬间蹲在了原地,馨雅看破了我的逞强,于是我全部的伪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我的双腿再也没有往前走的力气了。我浑身颤抖得厉害,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说哪怕一句话,一个字。

“你不要吓我啊!”馨雅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她试着将我拉起来,可是我浑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刚刚和伊秋的对峙中,我全部的力气都耗尽了。我不由得苦笑一阵,果然啊!哪怕我装得再好,哪怕我表现得再强悍,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强大。

说什么从头到尾觉得亏欠的只有顾白,说什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其实都是骗人的。

可最后,没有骗到伊秋,也没有骗到我自己。

我越是想念曾经的伊秋,越是想要抓住回忆里温暖的姐姐,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要是没有遇见顾白就好了,要是没有喜欢顾白就好了,要是那天没有约顾白去那个站台见面就好了,要是那天……我没有打那通电话就好了。

是的,顾白出事那天,他本和伊秋在一起。我在说好的站台边上等了又等,却一直等不到他来。我以为是他忘记了时间,于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于是原本和伊秋待在一起的顾白,乘坐了那辆开往地狱的公交车。

怎么可能不觉得抱歉?

怎么可能不难过?

我在骗人,一直一直,都在骗人啊!

是我毁掉了这一切,没有我,馨雅和姐姐还有陈朗、顾白,他们都还是最好的四人帮。没有我硬要加入其中,这一切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曾经的友情,明明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啊!

为什么那时候出车祸的不是我呢?是我的话,剩下来的几个人,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吧!

我是罪魁祸首,我是最不应该被原谅的那一个,我是……不能被原谅的,也是永远都不配得到快乐的那一个。

“你不要吓我啊,小夏。”馨雅在边上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张了张嘴想和她说不要担心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我变得更加着急,着急的我更加无法发出声音。

我在这个死循环中找不到出口,好像天空下了一场稠密的大雾,我在雾中一直走一直走,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找不到对的路。

她急得翻出了手机,然后给陈朗打了个电话,她做的事情说的话我都清楚地知道,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回应。

一切仿佛回到了顾白车祸那一天,我站在离他十米开外的站台上。我想去到他身边,可是我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有人一直在和我说话,可是我的注意力全部在顾白那里,所以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对我说了什么。然后就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那个人将我拦腰抱起来,他就这么抱着我一直往前跑,我想说放我下来,我要去顾白身边,可是我做不到。

仿佛魇住了一样,我明明很清醒,却什么也不能做。

顾白倒在血泊里,我看到他在朝我笑,他冲我伸手,满手都是血。我只能这么看着,看着,然后那个人抱着我拐了个弯,顾白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了中间,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就是我与顾白的最后一面,那个画面变成了最可怕的梦魇。

那时候他朝我伸手,他无声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是不是后悔与我见面,后悔认识我呢?

思绪像是一匹脱缰野马,不受我控制,很多很多我一直压抑着不肯去回想的事情,他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像是要将我彻底吞没一样。

陈朗来得很快,馨雅和陈朗一起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他将我背了起来,一路往医务室走。其实我想和他们说我没有事,只要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就没事了。可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也做不到。

有时候馨雅和陈朗,他们对我越好,我心中的愧疚感就越浓。顾白是馨雅的表哥,一直是馨雅的骄傲;而陈朗,他是顾白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铁哥们。

我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夺走了,假如他们像伊秋那样,讨厌我,发誓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或者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不会这么重了。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想要他们对我好,又想他们憎恨我讨厌我,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复杂的关系?

陈朗一路背着我去了医务室,他背着我进入医务室的休息室时,我很意外地看到了顾皎,他还躺在上次躺着的那张床上,见我来,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校医进来,给我打了一针镇定效果的药水,然后他将馨雅和陈朗都赶出了医务室,让他们晚点儿再来。

校医关上了休息室的门,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包括脑海中的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全部都安静下来了。

我睁大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呼吸越来越平静,原本颤抖得厉害的心脏,也终于慢慢地不再颤抖了。

“呵呵,算起来,我们是第二次在医务室遇到了吧?”顾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称得上是病友了吧。现在好些了吗?还是说不出话来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顾皎正看着我,镜片后面的那双狐狸眼,是微笑的模样。

“啧啧,说不出话来,还真是可怜呢。”他一如既往的毒舌,“该不会以后你都说不出话了吧?做哑巴的感觉可不好。”

“因为无法解释,百口莫辩,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所以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他用一种很可怜的语气说,“真可怜啊。”

“闭嘴!”一口气淤积在喉咙口,我用力一呼,终于将那压得我很不舒服的郁气呼了出去,而声音也在这时候,一并找了回来。只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呃,不太合适。

“抱歉。”我低低地说,“我只是……”

“我明白,不用道歉,换成我是你,早该喊出这两个字了。”他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我闭上眼睛,决定睡一觉,刚刚那一阵折腾,我非常非常疲惫,眼皮子已经连张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关于我吼了顾皎这件事……既然他说不用道歉,那就算了吧!

反正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吼他一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