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春晖

那天我和婆婆吵架之后，婆婆为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她看着我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嘴角全是笑。

但是那天之后，她又变成了原先的样子，有时候会失手打碎瓷器，有时候会发愣，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指责我，她对我的要求越来越高，为了让我能做好瓷器，她甚至要求我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做，她监督。

每次我累了回去睡觉之后，婆婆依然会忙到很晚，婆婆的世界好像只剩了两件事情，做瓷器和教我做瓷器。

我心里依然有不愿，有委屈，但是看着婆婆憔悴的脸，我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桐桐，记住我跟你说的做这种瓷器的要领，不早了，你先去睡吧。”婆婆很欣慰地看着我做出来的瓷器，阴沉了一晚上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缓声说完就接着忙着手里的坯子。

“婆婆，不早了，咱们一起回去吧。”我看着她疲累的面容，有些心疼。

“我做完了这些就回去，你先回去吧，早点睡。”婆婆说完话就将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坯子上，连我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她做瓷器的时候一直都是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在这点上我永远都望尘莫及。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却没见到婆婆，她的被褥依然是昨天我睡着时候的样子，这段时间她经常做瓷器到深夜，却从没想昨天一做就一宿，她那么大年纪了，哪里还有精力做一宿的瓷器。

瓷器店的门还是我昨天离开时候的样子，虚掩着，我推门而入，以为会如往常一样见到婆婆忙碌的背影，可是今天却显然不一样：婆婆竟然趴在还未成形的坯子上，脸上、衣服上已经滚上了不少的泥浆，她的手依然抱着那未成形的坯子，一副呵护的样子。

肯定是累得狠了才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婆婆，将我的衣服披到她的身上，随后我想将她手上的坯子挪开，帮她把这件瓷器做完。

只是我没想到，当我碰到坯子的时候也碰到了婆婆的手，她的手已经没有了热度，冰冷的触感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冷，顺着我心头的血液蔓延，只是片刻就袭遍了全身。

“婆婆，婆婆。”我努力压住心头的担忧，大声地喊着，盼着她能突然睁开眼睛，看看我，或者再骂我一顿，说我又起床晚了，是个懒丫头，懒丫头是不会有幸福的。

昨天骂我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的婆婆怎么可能就这样永远地去了。

我不信，所以我再次喊婆婆，婆婆，可是千呼万唤都再也得不到回音了。

我喊到力竭，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不管我多么不愿意承认，婆婆已经永远地去了。

婆婆安静地趴在坯子上好像睡着了一般，我伸出手，摸着婆婆依然沾着泥浆的手，老茧划痛了我的手，粗糙的触感让我心疼莫名……

我忍不住再唤，和原先的应付排斥不同，今天我只是喊婆婆，为我之前惹她生气让她失望，我只是喊婆婆，为她照顾我的无数日夜。

悲伤，在我唤了一声又一声婆婆都得不到回音之后在我的心头掀起巨浪，我所有的心神都被这种感觉弥漫。

“婆婆。我是桐桐，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桐桐，你怎么舍得将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婆婆，没有你我就没有家了。”

“婆婆，天都亮了，咱们回家休息。”

“婆婆……”

之前婆婆责骂我，嫌我不懂事或者逼我做瓷器的时候，我心里也曾经诅咒过，希望她早点离开这个世界，那样我就不用忍受她的坏脾气，不用被她逼着干活。可是现在，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为我之前那不懂事的诅咒，因为我当时不觉得婆婆有多么重要，即使到了昨天我都不知道婆婆对我意味着什么，今天，当婆婆已经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清楚，这么多年婆婆与我相依为命，早已经成了我的亲人，比父母都要亲的亲人，而之前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婆婆的家才是我的家。

现在婆婆没了，我没了亲人，也没了家。

只是我之前不知道珍惜，现在懊恼，已经晚了。

我追悔莫及，却再也唤不回婆婆，我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婆婆。

我自己在作坊里哭得死去活来，邻居听到哭声赶过来，见我哭到力竭，他才不忍心地告诉我：“婆婆早就留了一封信给你，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发疯一样地找出婆婆留给我的信，含泪看着，可是只看了两行，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婆婆早就查出有癌症了，她怕我伤心所以没有告诉我，这段时间她的异常都是有原因的，她对我要求严厉，逼着我学做瓷器都是为了让我在她离去之后能很好地生活，而她这段时间不停地做瓷器，是为了能多赚点钱留给我。

我从来都没想到，婆婆做的令我讨厌的事情全都是为了我，可是我竟然还为此和她吵架，甚至说出了要离开她的话。

在婆婆无私的奉献面前，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疼了我这么多年，我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对她说过，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嫌弃。

“婆婆，对不起。”看完信之后，我对着婆婆的遗体轻声说道，可是再多的道歉都唤不回婆婆了。

我被追悔和哀伤缠绕，人都变得昏沉起来，幸好宿舍里乔冉她们三人闻讯赶来，不停地安慰我，并且帮我做婆婆家属应该做的事情。

婆婆的葬礼都是她们三人帮忙弄起来的，在葬礼上，我站在唯一的家属的位置接受婆婆亲朋好友的吊唁，我在他们面前哭成了泪人，即使我知道眼泪在此刻是最无用的东西。

“孩子，她是你唯一的亲人，她之前曾拜托过我照顾你，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一个和婆婆年龄差不多大的爷爷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

我愣住，看着面前的人，很疑惑地问：“你说婆婆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

“对呀，几年前你爸妈就出事故去世了，是婆婆照顾着你，除了她你还有别的亲人吗？”爷爷很是不解地看着我，而我却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落到地上。

“爷爷您刚才说什么呢？您说桐桐的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怎么可能，她每个月都会收到父母的来信，怎么可能……您可不能乱说。”在一片慌乱中，我只听到乔冉低声问道。

“她还不知道吗？看来是徐婆婆瞒着她了，她的父母去世都好几年了，是工厂出了事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些还是听徐婆婆说的。”那爷爷很是遗憾地说道。

我以为婆婆的离开已经足以让我绝望了，却不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彻底颠覆，是婆婆用她老迈的身体为我撑起了一片天空，让我依然快乐地生活。

婆婆，婆婆，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在现在才知道……

爸爸，妈妈，你们走了这么多年，我却依然还很快乐……

我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女，也是世界上最不懂事的孙女，我能做的就是让泪水让我清醒，让我清楚我已经没有了婆婆，也没有了爸爸妈妈，从此这个世界上，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人会不放心我的冷暖，再也没有人管我的生活。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不够幸好我还有乔冉、吴羽纤还有唐小秋这三个朋友。

她们知道婆婆的离世对我打击很大，父母早就去世的事实已经足以将我击垮，她们三人轮流陪着我，给我讲开心的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知道她们的努力，也很感激她们的用心，可是我却无法释怀，不管是婆婆的死，还是父母几年前的离世。

虽然这都已经成了我改变不了的事实，但是也阻挡不了我每天以泪洗面。除了眼泪，我不知道还能为婆婆做什么，还能给父母些什么。

我的世界陷入了无边的混沌中，我不知道前行的路在何方，更不知道哪里有终点，我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已经没有了后路，如果我选择后退，我没有那个包容我的家，没有给我温暖的亲人，所以世间所有的苦痛，以后我只能自己受。

在婆婆葬礼后的第十天，我又收到了父母的来信，信里的内容依然温暖，我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婆婆离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些年收到的信都是婆婆拜托别人写的，按月寄给我，她的目的很简单，她不想让我知道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交学费的钱、生活费全是徐婆婆做瓷器赚来的，只是她告诉我那是我的父母寄给她的，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感恩，我甚至还指责婆婆对我太严厉，将我当成了小工。

现在我才知道她严厉外表下那颗暖热的心，她是为了让我有一技之长，让我在离开她之后依然能有安然的生活，她太想让我尽快长大了，可是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我都还是那个长不大、让她担心的孩子。

我一直都没有注意，每个月寄给我的信上并不是我父亲的字迹，上面那温暖的思念的话语也是带着淡淡的隔膜，只是之前我没想到会是假的，我没想到对我一直严厉的婆婆会为我造一对虚假的父母，让我以为我自己依然是享受着父母思念和爱的孩子。

除了这些信件，那间瓷器店和为数不多的存款就是婆婆留给我的全部遗产。

看着存款单上那不多的钱，我才知道为什么婆婆会在最后的日子里不停地忙碌，她是要为我留更多的钱，所以，她到死都死在了操作台上。

婆婆为我做的这些，怕是我的父母都不会为我做到，可是我却一直怨她，一直觉得她太狠心了。

等我明白最狠心的婆婆是最爱我的人的时候，婆婆已经不在了。

虽然之前一直想逃离婆婆的约束，但是等婆婆真的去了，没有人再管我，我周末不用再回家的时候，我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那般快活，我的心痛得厉害，因为我没有家了，徐婆婆走了，我的家也没了。

我以前一直可怜唐小秋，可是唐小秋在这个世上还有舅舅，有表姐，即使他们对她不好，那也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却孑然一身，孤苦一人。

周末，是她们几个回家的日子，想到冷清的宿舍，我心底排斥得厉害。

我躲在思源湖畔哭了很久，等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才摸索着回了宿舍，只是我没想到此刻应该冷清寂寞的宿舍却一如往常，唐小秋、乔冉和吴羽纤都在宿舍里，她们没有回家。

“桐桐，以后的周末，你不用躲出去，我们都会陪你的。”吴羽纤见我进了宿舍，站起身就抱住了眼睛哭肿的我。

“桐桐，我和你说过，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一贯说话刻薄的乔冉难得有温情的时候，此刻她说这样的话更让我感动。

“顾桉桐，你要坚强。”唐小秋突然扑向我，将我抱在怀中，轻声说道。

我的泪水再一次落了下来，这么多日子她们的陪伴、等待，让我明白，她们是真的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在我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婆婆之后她们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

我擦干了眼泪，在心底默默地发誓，一定要对她们好，倾尽全力地对她们好。

就在我接受了婆婆和父母都已离世这个惨痛事实，生活又开始回到正轨的时候，程子延找到了我，说要和我单独谈谈。

等我赶到思源湖畔的时候，程子延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我的时候他淡淡地一笑，接着很心疼地说了一句：“你都瘦了。”

对于他的关切我无言以对，瘦了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能用我一身的肉来换婆婆一个小时我也是愿意的。我会在那一个小时里让她知道我心底的感激，我会用那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一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这不过是我一个奢侈的梦罢了。

我对着程子延苦笑一下，就坐到了他的身边，问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顾桉桐，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都盼着你好好的，所以你一定要坚强。”程子延看着我，很郑重地说道。

我点头，他接着说：“顾桉桐，其实你很幸福，有父母的疼爱，还有一个婆婆的疼爱，和别人只有父母疼爱比起来，你是幸福的。”

我再点头，程子延接着又说：“顾桉桐，不要再伤心难过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程子延：“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这样的话语我已经听了太多了，周围的人都这样劝我，这样的话程子延之前也曾经说过，所以他专门叫我过来说这样的话让我有些诧异。

我的话也让程子延有些尴尬，他看着我，说道：“我……”

“有话你说就行，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你的口气，好像终于打定了主意一样，你到底要说什么？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我的话说完，程子延的脸竟有些红，他低头坐在那里，很久才说了一句：“顾桉桐，我确实想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的，我今天叫你过来，确实有重要的话要说，只是我……”

程子延一直都是快人快语，我从没见他说话这样磕磕绊绊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程子延见我笑，脸上的红晕更重，却也笑了。

笑，缓和了我们之间的气氛，让程子延的尴尬得到了纾解，他看着我很郑重地说：“顾桉桐，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以后我会是你的亲人。”

程子延说话的时候，紧张得手都紧紧地攥着，看向我的时候眼中全是情意，他的言行让我愣住了，我从来没想过程子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程子延会有什么感情的纠葛，有段时间我还觉得他和乔冉非常相配，可是今天，他竟然向我表白。

“程子延，你说什么呢？”我有些不解地看着程子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子延，我虽然没了父母，没了婆婆，但是我还有朋友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也是，所以……”我说话的时候脑子都是乱的，我本能地想拒绝程子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不是为了要成为你的亲人才说这样的话的，顾桉桐，你的家长都没了，现在换我来保护你，呵护你，我喜欢你很久了。”程子延以为我误会了他的意思，说话的时候很着急。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也会是你一辈子的亲人。”程子延好像觉得自己还没有表达清楚，在说完话之后接着补充道。

当我终于意识到程子延所要表达的不是为了要让我心底有安全感才说要成为我的亲人，我明白他此刻是在请求我的接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我一直拿程子延当很好的朋友，那种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他说的朋友，所以连有心事都不避讳他，却没想到他……

“程子延，我不愿意。”我终于还是坦诚作答，因为我很珍惜他这个朋友，不想欺骗。

程子延愣住了，他可能想过我的拒绝，却不会想到我拒绝得这么干脆，这么彻底。他受伤地看着我，很久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我的回答依然坦诚，之前我就曾经告诉过他我喜欢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当时他只是骂我蠢。

“我就是蠢，到现在都不改初衷。”想到冷司轶，我心底的失落更重，我已经好久没有见他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期待，虽然我明明知道他和我之间不可能，我只能远远地遥望。

程子延看着失落的我，轻声地叹了口气，说道：“顾桉桐，你们不合适，冷司轶是谁，咱先不说他冷清的性格，永远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咱只说他的家世，他的父母在国外有自己的企业，在国内更是有很多工厂，他娶妻肯定会娶门当户对，在生意上对他有帮助的，而不会是一无所有的你，哪怕是他选择你，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他高高在上，在金字塔的顶端，而你不过是最底端最平凡的女生，即使你们在一起，你们连共同语言都没有，这样的未来，是你想要的吗？”

程子延一口气说了很多，不得不说他这些话是发自肺腑地为我考虑，他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我如果喜欢冷司轶不会幸福。

我也清楚，如果我足够聪明，我现在就该放弃那隐藏在心中的感情，就应该接受程子延，接受他能给我的现世安稳。

可是我偏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我爱着冷司轶，甚至没想过结果。

“顾桉桐，你和冷司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你还是死心吧。”程子延的话说得有些哀伤，不知道是心疼我的执着还是哀叹自己那刚说出口就夭亡了的爱情。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他，程子延你那么聪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含泪问程子延，这样永远都仰望的爱情已经成了我的心魔，不管我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

程子延心疼地看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将目光落到夜晚思源湖晶亮的湖水上，那湖水映入他的眼中，让人恍惚有种他流泪了的错觉。

直到很晚很晚，程子延起身的时候，他才看着我说了一句：“如果我有办法，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我看着程子延，也跟着起身，我们一起往宿舍走，程子延还如往常一般说道：“我送你吧。”

“我和桐桐一起回去吧。”程子延的话音刚落，乔冉的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了起来。

“你……”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乔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

乔冉看着我俩，苦笑一下，说道：“从你到这里我就在了，我见你自己往湖边来，不放心，所以就一直等在这里。”

乔冉的话让我心中一暖，我忍不住轻声说谢谢，乔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走回宿舍。

在婆婆离世一个多月之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婆婆留给我的瓷器处理掉。

那些瓷器，是婆婆离世前夜以继日做出来的，她的目的简单，就是将它们卖钱维持我以后的生活，可是我看着婆婆耗尽最后心血做出的精美瓷器，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它们卖出，因为婆婆对我的那份心思无价。

可是我也不敢将它们留着了，因为只要看到它们，我想到的就是婆婆，想到的就是她在操作台上离开的样子，想到的就是我曾对婆婆说过的我要离开她的话，这些瓷器留着只会折磨我的心神。吴羽纤她们几个见我看到瓷器会控制不住地伤心，就劝我赶紧将这些瓷器脱手，不然我永远都走不出婆婆已经离世的噩梦。

她们还说婆婆最盼望的是我高兴，她不会介意我将瓷器处理掉。

我思虑很久，终于为这些瓷器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冷司轶。

他是个喜欢瓷器的人，婆婆做出的几乎都是精品，送给他，他肯定会珍惜它们，那婆婆的心意就不会让别人践踏。

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找冷司轶，一路上都忐忑不安，这么久没有见到冷司轶，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不知道他再见到我会是怎样的反应。可是等我到冷司轶家的时候，冷家却沉寂如冰，用人们更是连话都不敢说，只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以为冷司轶又不在家，正失望不已的时候，管家走到我身边指了指猫窝的方向，轻声说：“少爷在那里呢。”

“管家，到底怎么了？”我不解地看着管家，冷司轶虽然冷漠，但是却不至于让家里的用人都这样沉默，我的心底划过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情。

“少爷的猫死了。”管家说完就低头离开，我愣在那里，脑海中全是冷司轶抱着猫时那慵懒幸福的样子。

我缓缓走到猫的房间，见冷司轶正伤心地坐在猫窝旁，全神贯注地盯着猫窝，那张英俊冰冷的脸上现在全被哀伤弥漫，那寒冰一样的目光带出的浓浓感伤让我的心都不由得沉了下来。

我坐到了冷司轶的身边，陪着他看着猫窝出神，想到那只第一次见面就抓伤了我、以后却对我很是依恋的白色小猫，眼泪就不由得落了下来。

冷司轶听到我的哭声看了我一眼，继续对着猫窝出神。

我俩就这样沉默着坐了大半宿，冷司轶终于再次转头，看着我，很是伤心地说了句：“我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听了冷司轶的话，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婆婆那苍老的容颜，那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忍不住号啕大哭，因为在不久前，我最后的亲人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冷司轶看着我，眼泪也不停地落下，直到我俩都哭得没了力气，我才对冷司轶说道：“你比我要好，你还有父母，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父母、我的婆婆都离开了我，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我，举目无亲，形单影只。”

我说完又止不住地流泪，冷司轶用湿润的眼眸看我，很久才长叹了一声，说道：“我那父母，有和没有有什么两样，一年见一面，最多待不了五天就离开，这个世界上剩下的也是孤零零的我。”

“如果说你从高中时候成了留守儿童的话，那么我留守儿童的生涯是从五岁开始。”冷司轶的声音依然是冰冷的，只是这冰冷中透着没有亲情的苦楚，我看着冷司轶，第一次觉得永远高高在上的他也很可怜。

“他们走了，用人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我有心事不能和他们说，就全都告诉了小猫，它知道我所有的心事和秘密，也只有它会因为我回来而欢呼雀跃，只有它因为我的离开恋恋不舍，因为它我才觉得这个冰冷的别墅是个家，可是现在它死了，我没有家了。”冷司轶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猫窝，出神地说道。

他的一句没有家，轻易地就将我的悲伤勾起，我再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冷司轶也在默默地流泪。看着此刻的冷司轶，我突然间觉得他特别可怜，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和泛起的软意，我将身边的冷司轶搂住，哭得泣不成声。

我忘记哭了多久，等我终于停止了哭泣的时候，冷司轶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我的泪水和鼻涕，而冷司轶的眼睛依然被哀伤占据。

我突然想起他有洁癖，赶紧松开了抱着他的胳膊，有些怯意地看着他，他依然是那副冰冷的样子，全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他是有洁癖的，而我，不仅抱住了他，还将他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可他却反常地没有反应，我想他肯定是太伤心了，忘了自己的忌讳，所以没有将我推开。

离开冷司轶的怀抱，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原来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暖得我只觉得心都化了。

直到离开前我才把我要送他瓷器的事情说了，冷司轶答应了，最后送我出来的时候，我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丝淡淡的笑意。

我将婆婆留给我的瓷器送到冷司轶家中的时候，冷司轶的家里已经多了一个陈列的柜子，那柜子精致得仿佛从梦中抬出来的一般。

冷司轶让用人将瓷器都放到橱柜中，然后关上了精致的玻璃门。婆婆做的瓷器得到了这样高的礼遇，这让我很欣慰，可是想到婆婆做这些瓷器时候的样子，想到我要和这些瓷器长久分离，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将脸贴在玻璃橱柜上，再一次泪如雨下。

我哭的时候冷司轶就站在我的身边，等我意识到冷司轶有洁癖时，我的泪水已经弄脏了他的橱柜，我猛地后退一步，就在我要向冷司轶道歉的时候，一条手帕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惊讶地看着递给我手绢的冷司轶，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呆愣让冷司轶也愣住了，但是不等他开口我就将手绢接了过来，我拿着手绢就去擦被我的眼泪模糊了的窗户，还没等我擦干净，我就听到站在我不远处的冷司轶轻声地叹息。

我不解地转身看向冷司轶，他已经拿了另一块手绢走近了我，然后认真地帮我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俊颜，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只是眼神中的温柔却怎么都遮不住。

我没想到冷司轶会为我擦眼泪，心底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舍得对我好一点儿了。

见我眼中的喜悦，冷司轶叹了口气，解释一般地说道：“我想过了，我应该善待这个世界，包括你。”

冷司轶的话让我很激动，激动得泪水都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