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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她回来了

第07章 她回来了

书名:北岛之北作者名:西小洛本章字数:11974更新时间:2023-12-27 20:33:29

或许,

我们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牵着别人的手,

遗忘曾经的他。

——三毛 《雨季不再来》

1

我跟宋曦阳冷战了,互不联系。

这导致我老是往蒋嘉逸的工作室跑,企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五月初,南城连着下了好几场雨。我窝在工作室的沙发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情格外惆怅。

林浅秋递给我一袋零食,自己也随手拿着零食在我旁边坐下,叹气说:“这该死的天气,连生意也不上门了。”

“蒋嘉逸呢?”我回头问。

一早就没见他人影,这老板做得未免也太不称职了吧。

“上周霄月姐给他介绍了一个婚庆的业务,今天一早就去了新娘家。”林浅秋往嘴里塞了一块薯片。

“啊,这样啊。看起来,霄月姐为这个工作室出了不少力。”我心不在焉地说。

“那可不。”林浅秋八卦地朝我眨了眨眼睛,“虽然说霄月姐是这个工作室的大股东,但你不觉得霄月姐对蒋嘉逸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那方面?”我迟疑了一下,回想起程霄月对蒋嘉逸的种种,恍然道,“难道霄月姐喜欢蒋嘉逸?”

林浅秋鄙视地看着我说:“我早看出来了,你居然没看出来?你也真够迟钝的。”

“你还别说,霄月姐和蒋嘉逸挺配的,无论从外貌还是个性来说。”我说。

“可惜啊,蒋嘉逸好像一直在回避霄月姐。”林浅秋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笃定地说,“我总觉得,蒋嘉逸好像喜欢别的女生。”

是吗?近几个月我和蒋嘉逸很少闲聊,他的感情状况我是一点也不了解。

别说蒋嘉逸了,就是宋曦阳,我也不了解。我不明白他那日哪里来那么大的脾气,还至今不肯找我,跟个孩子似的。

人们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宋曦阳的心思比女人的心思更难猜。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宋曦阳的事,站起来对林浅秋说:“你看着点吧,我回学校了。”

“哦,那你去吧。”林浅秋抬起头对我说。

我离开了工作室,赶回学校帮双胞胎姐妹组织公益展览活动。

晚上,我们一行人收拾完会场已经快九点了,连吃晚饭的力气也没有,我独自回了寝室准备提早睡觉。就在这时,蒋嘉逸打来电话,约我明天去拍新片。

“你叫霄月姐吧,我最近可累死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新的企划和设计,总不能只用一个模特吧?”

“可是……”

“行了行了,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

不待我回绝,蒋嘉逸有些霸道地挂断了电话。

我只好无奈地把手机扔在一边,埋头大睡。

我原以为蒋嘉逸会在第二天用电话把我吵醒,可是一早用电话吵醒我的却不是蒋嘉逸,而是许清河。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做梦,是双胞胎里的姐姐伸手打了我一下,迷迷糊糊地喊我接电话。

我睡眼蒙眬地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放在耳边嘟囔道:“蒋嘉逸,大早上的你能不能别那么忙啊。”

对方愣了一下,语气略有些急切:“我是许清河,夏楹,你现在在哪儿?”

许清河?我恍惚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手表,刚过七点,这么早他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嗯,我在寝室呢,怎么了?”

“宋总监受伤了,我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你知道他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吗?”

“他受伤了?”我一屁股坐起身来,赶紧拿起旁边的卫衣套上,“严重吗?”

“挺严重的,刚送来医院,需要办理住院手续,可是我联系不上他的家人……”

“他家人都在国外呢。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我找许清河要了地址,随便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就赶往医院。许清河怕我担心,一路上都用电话跟我保持着联络。

“可能是这几天下雨,本来好好堆在一起的钢板突然就散开倒落下来了,宋总监刚巧经过那儿……虽然用手挡了一下,但额头还是受了伤。不过你放心,医生刚做完全身检查,还好只是皮外伤,不过这几天需要躺在床上静养观察。”

听到许清河的话,我稍稍放下心来。

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只有许清河一个人陪在病床前。他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宋曦阳正在睡觉。

此时的宋曦阳脸上血色全无,额头上包着纱布,眉头紧锁着,看上去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楹楹,你来了正好,我还得回公司处理一下工作,这里就暂时麻烦你了,有需要的话随时给我电话。”许清河对着我做了一个手势,小声说完,就拿着公文包离去。

我静静地守在床边,默默看着宋曦阳熟睡的模样,忽然觉得他有一点陌生。

他平常的盛气凌人消失无踪,整个人仿佛被柔和的光笼罩着。

窗外薄薄的阳光洒进来,整个病房显得异常静谧。

“真是吓死我了,不过还好你没事。”我看着床上他熟悉的眉眼,心里的担忧终于能放下。

平日里难得如此近距离地看看宋曦阳,此时此刻我觉得他的五官甚是可爱,浓眉长睫,让我无比羡慕。

他的唇瓣也甚是诱人。若是能亲上一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我托着腮看着他傻笑。

2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我尚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这样与他的眼神撞上了。

一时间,我红了脸,就像是小偷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你,你醒了?”我咧嘴冲他一笑,又连忙将目光躲向别处。

“夏楹?”他目光有些涣散,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我赶紧扶着他,把枕头塞在他的背后,让他靠着床头。

“你怎么来了?”他望着我,看上去颇为虚弱。

“我上午正好没课,听说你受伤,就过来看看你。”我心虚地抓了抓耳朵,不太想承认其实是担心他。

“许清河呢?”他环顾四周。

“好像说是公司还有事……”

我挠挠后脑勺,回答完后,狭小的病房内陷入了沉默。

“那个……”我找着话题,问,“你现在感觉还好吧?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他闭着眼,说:“还好,只是太累了而已。”

“你工作也别这么忙了,多休息休息。这次没事儿,说不定下次就出事了。”我笨拙地安慰。

“你很想我再一次遇到危险?”他扭头看着我,眼神暧昧不明。

“不是!我的重点是让你多休息休息。”我讪讪地笑着,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行了,不说了,我下次会注意的。”他用双臂枕在脑后,仰着头,微微闭上眼睛。

见他好像很累,我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摇摇头:“睡够了。”接着又问我,“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前天设计比赛的结果出来了,你成绩如何?”

“我……”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成绩不是很理想。”

我原以为宋曦阳又会皱起眉头对我说教一番,哪想他只是笑了笑,说:“我猜到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一个人在成功之前总会经历许多挫折来磨炼自己。”

“嗯……”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想着宋曦阳不在意就好,毕竟他教了我那么多,我却仍旧没让他省心。

我松了一口气,随之却响起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昨晚和今早都没吃饭,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个,我得去买点吃的,快饿死我了。”看宋曦阳心情不错,我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起来。

宋曦阳认真地打量我一番,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该吃胖一些,男人并不喜欢太瘦的女人,喜欢胖一点的。”

“你不是喜欢胖,是只喜欢胸大屁股肥的女人吧。”我郁闷地纠正。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便不再说话。

我看着他的笑,略有些发毛,便赶紧离开病房去买吃的。

刚走出医院门口,我就接到了蒋嘉逸的电话。

“你在哪儿啊?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我正在校门口等你,赶紧换了衣服给我出来。”

他像是大爷一样对着我发号施令,我只能无奈地说:“对不起啊,我今天没办法过去了。”

“为什么啊?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昨天哪有说得好好的?明明是他自作主张,但我懒得跟他计较。

“宋曦阳受伤了,我正在医院,你不打算过来看看?”

“什么,他受伤了?严重吗?在哪家医院?”蒋嘉逸吓了一跳,“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电话里简略跟蒋嘉逸说了经过,又把医院地址给了他,他便急匆匆赶了过来。等我买好早饭,他已经比我早一步到了病房,没想到他倒是比我想象中的积极。

不过他围着宋曦阳看了半天,一脸狐疑地对我说:“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你不需要一直守在医院吧?要不,你抽空跟我去拍了照片再回来待着?”

这……医生确实说宋曦阳只是皮外伤,我似乎的确没必要一直留在医院。

我正迟疑着要不要答应蒋嘉逸,宋曦阳却捂住脑袋,呻吟了两声,说:“疼……疼啊。”

“疼了?哪儿疼了?”我一听,连忙走过去观察。

蒋嘉逸不屑地对宋曦阳说:“宋曦阳,你能不能别那么装!”

宋曦阳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起来完全不想理睬他的样子:“医生说,我需要安静。你太吵了,这里并不欢迎你。”

蒋嘉逸气闷,指着宋曦阳看向我:“你看看,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演戏,哪有那么严重,我看今天就可以出院。”

“嘶……疼……疼……”宋曦阳又皱起了眉头,捂住伤口。

见他那样子,我不太放心,于是对蒋嘉逸说:“你重新找别人吧,我还是留下来照顾宋曦阳。”

宋曦阳听后,立刻点头。

蒋嘉逸瞪大双眼:“夏楹,你?”

“好了好了,出去吧。”我将蒋嘉逸往病房外推去,暗地里不停地道歉,“对不住啊,你重新找人吧,快走吧。”

蒋嘉逸被我推出去,仍旧不甘心地对我说:“夏楹你会后悔的!”

“砰”地一下将蒋嘉逸隔绝在门外,我看着病床上的宋曦阳,他对我盈盈地笑着。

我心里一阵发毛,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一个小时后,我就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了。

“夏楹,我要喝水。”

“夏楹,我要吃水果。”

“夏楹,帮我揉揉肩膀,有些酸。”

我就像是一个免费的保姆供宋曦阳使唤,而他却逍遥地躺在病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宋曦阳,我保证,要是哪个女人看到你这副模样,绝对不会愿意嫁给你!”

我把削好的水果递给他,反被他嫌弃我削水果的技术不够好,对我进行一番所谓的“善意”的指教,于是我彻底忍无可忍!

“你不用为我担心。”他却相当自信,“至少目前来看,想要嫁给我的女生掰着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倒是你该担心一下自己,我很好奇,目前为止有男生追过你吗?”

我气得差点吐血,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好像是没有被人追求的经历。

于是,我很受打击。

宋曦阳咬了一口苹果,瞅我一眼,眉宇间暗含得意。

我只好冷哼一声,决心不再理他。

可我一旦冷落他,他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喊我的名字,直到我回应他为止。

对这种无聊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像个幼稚的小孩。

3

我伺候了宋曦阳一整天,晚上回到宿舍,累得横趴在床上。

回想起白天和宋曦阳在一起的时光,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那么多变,多变到能让我嘴上不住地骂他,心里却欢喜得很。

我承认我喜欢宋曦阳,可他呢?他喜不喜欢我,我无从得知。

我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依旧崭新的礼物盒。看着安静躺在里面的腕表,我开始不自觉地傻傻发笑。

有时候就如同吃了一颗酸枣,有时候又有如蜜一般的香甜蔓延全身。自从遇见了宋曦阳,我的心情时常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异常刺激。

这大抵就是书里面所说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了,早些休息,明天得空还要去医院照顾宋曦阳呢。

不过好在宋曦阳没有一直刁难我,偶尔还是挺听话的。

我在医院照顾了他三天,他就出院了,我也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南城陷入了梅雨季节。

好在令人讨厌的梅雨季节很快就过去了,知了的鸣叫宣示着夏天的到来。

期末考试之后,我接到了爷爷从北岛打来的电话,他因心脏不好住进了医院,民宿需要一个人帮忙照看,我便买了机票独自前往北岛。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蒋嘉逸,也没有告诉宋曦阳,因为我不想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到了北岛一周后,我渐渐适应民宿的管理工作。

等忙完民宿的事,我就赶去医院照顾爷爷。由于照料过宋曦阳,因此在医院照顾病人也显得得心应手。

只是忙碌的日子来了,我便少了和宋曦阳的联系。

等到七月的末尾,宋曦阳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那天从医院回到民宿正好是傍晚,我拿了一本小说和一瓶啤酒准备去天台上吹吹风。

刚走到天台前的走廊,远远地便瞥见靠着海岸边的座位上有一个人,身影有些眼熟。

我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哪位无聊的住客也跟我一样跑来吹风,结果他却对着我转过头来。

我一下就愣在原地。

宋曦阳?

待我走近一看,果真是他。

“你怎么来了?”我诧异地问,此刻仿佛置身在梦境中。

“听说爷爷生病了,我就抽空过来看看。”

他一脸从容地朝着我走来。

“你怎么知道爷爷生病的?”我不解地看着他。

宋曦阳将双手揣进裤兜,问:“我怎么知道的还不简单吗?”

“哦。”我知趣地闭嘴不问。行,宋曦阳最厉害了,什么都知晓。可他什么都知晓,偏偏不知晓我的心,厉害有何用?

“你想什么呢?”宋曦阳冷不防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捂着发疼的额头,皱起眉不满地看着他:“你干吗,别动手,疼死了。”

宋曦阳笑了一声,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找我,我在民宿居住的日子里,你爷爷一直拿我当家人对待,现在他生病了,我也出一点力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过得安生的。”我抬起头看着他,如是说。

这时,从海边吹来一阵风,带着夜色的魅惑,轻轻撩起了宋曦阳的头发。

自那以后,宋曦阳就留在了北岛,帮我一起照看民宿。

我很担心他的工作,但他说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以往也常在这个时候来北岛小住,所以不用担心。

可真的不用担心吗?我时常看见他对着电脑和同事谈论工作方面的事,明明就很不方便。

我其实很过意不去。我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从始至终,一直在麻烦他。

至于他为什么不狠心将我这个“麻烦”清理掉,答案不得而知。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种隐隐的忧虑之中,一场暴风雨即将悄悄来临。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正在播报台风临近的消息,今夜的海风特别猖狂,吹得窗户上的玻璃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露台上的风铃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吵得人有些心烦。

我原本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宋曦阳则在处理他的工作。

我们好像很习惯这种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也不会感到丝毫尴尬。

看他的咖啡杯已经慢慢空了,我放下书,起身路过他桌前,顺带拿了他的杯子去厨房给他重新倒上刚煮好的热咖啡。回到桌前,他并没有抬头,简单地回了一句“谢谢”。

他工作的时候,我都尽量保持安静,不去打扰他。

累了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下,揉着额头问我:“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宋曦阳来了以后,每天督促我画图,但凡我有偷懒的情绪,必然遭到他的冷眼。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嘛。

我把作业拿给他看,他又提出些意见让我改,如此反反复复。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他的指导下,我已经摸熟了设计的大概套路,很少再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

“最近有进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扬了一下嘴角。

我喜滋滋地笑了笑:“都是宋老师你的功劳。”

他用笔敲了敲我的额头:“少贫嘴。这只是略有进步,你以后还需努力。”

“是,宋老师。”我捂着“受伤”的头回答。

就在这时,院门外的门铃忽然响了。我和宋曦阳对望一眼,都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因为台风临近的缘故,住客都提前离开了北岛,更不会有人来留宿。

“我去开门。”

我正要转身,宋曦阳拉住了我,率先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他开了门,外面的风猛地往屋里灌,他的头发在风中被吹得凌乱。宋曦阳从旁边拿了伞,无畏地走进了风里。

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门边想一看究竟,可是外面下着雨,视线变得模糊,只看见宋曦阳愣愣地站在雨中。

虽然他撑着伞,可噼里啪啦的雨点仍旧淋湿了他。

“宋曦阳,是谁来了啊?”我伸出脑袋,朝着他的背影喊。

宋曦阳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变得如石雕一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我不由得担心,也随手拿了门边的伞跑进雨里。待走到宋曦阳身边,我才看见院门前站着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简单牛仔裤的女人,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的,浑身发着抖,灯光之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惊诧的神色却在看清来人后慢慢地变为笑容。

“曦阳,好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阴沉的天气里,我忽然想到了向日葵。

没错,这个女人就像是向日葵一般的存在,在雷雨之下也能散发着致命的能量。她脸上的笑容,灿若阳光。

宋曦阳仍旧没什么反应。我不由得抬眼看他,他的双眸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就像是失了魂。

我第一次见到宋曦阳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不由得一沉,一种不妙之感蓦然升起。

见宋曦阳许久没有反应,我不禁开口问那个女子:“你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那女子并不理会我的问题,上前两步,走到宋曦阳面前,抬头看着他说:“抱歉,我知道我的出现对你来说很不可思议。可是,曦阳,你没有看错,我回来了。白穆雅回来了。”

白穆雅……

那个即便已经“死去”也牢牢困住宋曦阳的女人?

我手里的伞“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4

世界上当然没有死而复生的神话,那晚之后我才知道,白穆雅当年的死,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三年前,白穆雅与她喜欢的导师约定了一起到国外生活。但因为导师要处理家里的事,不得不临时改签了机票,白穆雅也延后了出发时间,并没有坐上那艘遇难的海船。可是为了消失得更加彻底,她利用这次海难,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沉入了大海。

白穆雅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讲述着过往。而宋曦阳只是呆滞地坐在一边,并无半分反应。至于我这个局外人,自然不方便打扰他们的交流,只能躲进厨房紧盯着客厅里的情况。

我很担心宋曦阳,所以一刻也不敢走远了。

等到白穆雅把过去的事一一坦白之后,宋曦阳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起身说:“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心情。”

“曦阳,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作为朋友,我的确欺骗了你,但是我也有苦衷,请你原谅我。”

白穆雅抬头看着他,眼里布满哀怜。

但此刻的宋曦阳显然已经慌了手脚,他看也不看白穆雅,步履踉跄地上了楼。

我跑出厨房,想追着他的步子上楼,但看见白穆雅孤独地坐在客厅里,很是可怜。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如果一直这么坐着,或许会着凉。我并非出于好心,而是同情,于是,我从浴室里翻出一块干的毛巾拿来给她。

“谢谢。”她笑着对我道谢,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打量了一下四周问,“这间民宿还是老样子,不过怎么没看见爷爷?”

“爷爷生病了。”

“哦。”她这才把目光落到我身上,“你是……”

“民宿主人的孙女。”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说,“也是宋老师的学生。”

“你们也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啊……”她笑了笑,说,“看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以前的事。”

为什么看到我会想到以前的事?我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吧,我漠然地想。

“这里还有空的房间吗?”白穆雅站起来,转身过去拿行李,“我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没问题吧?”

“既然你是宋老师的朋友,当然没问题。”我说,“二楼的客房都空着,你随便挑一间吧。”

“谢谢你。”她对我温柔一笑,提着行李上了楼。走到半路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站在楼梯上回身对我说,“宋曦阳那边……如果可以,麻烦你替我去看看他。”

就算她不交代这件事,我也会去做的。

白穆雅一副拜托了的表情,然后上了二楼。

我实在难以想象宋曦阳此刻的心情,他曾经那么喜欢白穆雅。

只是……即便再喜欢,他大概也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吧。毕竟他因为白穆雅的死伤心了那么多年,现在却发现,所有的伤心不过是一场属于自己的独角戏。

我在客厅里待了一阵,平复好内心的情绪,这才上楼去看宋曦阳。

站在门外,我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然后我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还是一片死寂。

我顿了顿,想着算了吧,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于是,我准备下楼。可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有了响动。我随即转身,只见宋曦阳低头站在门边,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之前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到现在衣服也没有换下,我担心他着凉,赶紧劝他说:“你刚才淋了雨,怎么不擦干呢?不行的,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了。”

他并未听从我的建议,踏上前两步,伸出右手揽过我的肩膀,将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他湿热的气息直直地钻进我的颈窝里,弄得我的脖子微微有些发痒。

“宋曦阳?”我试着喊他,他不说话的样子令我担忧。

“嗯。”他低沉地回应了一声。

我知道他难过,此刻需要力量,于是便试图安慰他:“你不是一直希望她回来吗?现在她回来了,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你喜欢的人,还好好地活着,这不就是一种幸运吗?至于其他的,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对不对?”

不知为何,说这番话时,我的心疼得厉害。

宋曦阳依然维持着沉默,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过了许久,我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润,不知道是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还是他眼中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我一直陪在宋曦阳的身边,直到他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的宋曦阳,脆弱到想让人紧紧地抱住他。

那晚,我安慰了宋曦阳一整夜,也难过了一整夜。

我难过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在他内心深处的女人一出现,仍能撼动他的心。

能将无坚不摧的他,变得那么脆弱和落寞。

第二天,因为严重的睡眠不足,我无精打采地去了医院。

爷爷发现了我的异常,他问我:“楹楹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我不想让生病的爷爷为我担心,只能强装笑颜说:“没事啊,爷爷,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你,脸色这么不好,我还以为咱乖孙女也生病了。”

“没有,爷爷。”我扬起嘴角苦苦一笑。

没办法,为了不让爷爷察觉异样,医院也不能待久了,我只能提前回去。

不过,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码头消磨时光。

傍晚的码头很宁静,远处偶尔有归家的渔船,在斜阳的映衬下美如画。如果蒋嘉逸在就好了,他肯定会拿着相机拍下这难得的美景,然后冲我不停地炫耀。

忽然间,我伤感起来。如果我在南城就好了,那里有蒋嘉逸、林浅秋,还有双胞胎姐妹,如果有他们在,我大概不会像此刻一样,如此的无助与不知所措。如果有他们在,我可以问问他们,怎么才能让宋曦阳好起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这么难过。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了朋友的好。

我坐在码头边的石岸上发呆,忽然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看见宋曦阳正朝我走来。

我没料到他竟然找了过来,有些慌乱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窘迫地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曦阳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昨天好了些,可是依旧显得虚弱,就像是生病似的,一张脸毫无血色。看到他这副模样,我的心也跟着下沉。

“我在民宿没见到你,猜你去了医院就一路找过来。”他说,“我也想顺路过来散散心。”

他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块上,我便也随着他重新坐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他。尽管他此刻想要保持平静,但哀伤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波涛汹涌的心绪。

他望着远处说:“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听到这句话,我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慢慢呼了出去。

“那你打算原谅她了吗?”我问。

他笑了笑,是那种无奈的笑。

“这个世界上哪有所谓的原谅啊不原谅的,呵,有的只是不同的选择罢了。”

所以,你此刻的选择是什么呢?

我原本很想问,可是转念一想,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余。以宋曦阳对白穆雅的感情,无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后保护她吧?

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我又何须相问?

于是,我再也没说话,宋曦阳也没说话。我们坐在岸边,望着海浪沉默起来。

“回去吧。”过了半晌,海边的风变凉了,宋曦阳缓缓开口说。

“嗯。”我应道。

于是,宋曦阳起身,我一路默然地跟着他回到了民宿。

5

白穆雅站在民宿门口等着我们,她眯着眼微笑,静静伫立着,像是一只安静的波斯猫。

她的手里拿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食物。见我们俩渐渐走近,她便举起塑料袋,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对宋曦阳说:“我刚才去了一趟菜市场,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十分怀念。晚上你下厨怎么样?”她全然没有生疏的语气,就像是他们从未曾分离,一如当年般亲密。

我偷偷瞟了一眼宋曦阳,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他没有回答白穆雅,只是走上前,从她的手里径直接过了塑料袋,侧身先一步进了大门。

白穆雅笑着追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说:“好啦,别跟我生气了,以前是我不对……”

他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进入了屋里,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外。

刹那间,我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多余的存在。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不管白穆雅消失多久,宋曦阳都能被她轻易掌控。

她的一个笑容,一个动作,一个声音,都会让宋曦阳设下的心理防线轻易溃堤。而我,却永远站在他的心理防线之外。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悲的人。

连着几日,宋曦阳都异常沉默,沉默到让人害怕。

白穆雅每天都尝试主动靠近宋曦阳,宋曦阳虽然不会主动回应,但是很少直接拒绝。

至于我,除了在吃饭的时候和他们在一起,平常都会待在医院陪着爷爷。

我害怕自己变成麻烦的存在,让他们感觉不自在。当然,我本能地排斥着宋曦阳与白穆雅在一起的画面。

电视上预报的台风并没有来到北岛,而是掉转了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很快,北岛就迎来了连续的晴天。

三天后的傍晚,我一路慢悠悠地从医院回来,走到民宿门口,看见宋曦阳背靠着墙站着,微微仰着头,眼睛闭着,处于凝神思考的状态。

我心下疑惑,上前问:“宋曦阳,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宋曦阳睁眼看我,直起了背部,又微微垂下眼帘,说:“我在等你回来。”

“有什么事吗?”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特意在门口等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的心略微有些不安。

“明天……我要和穆雅去一趟归冢岛。这几天我都不在,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归冢岛?

宋曦阳曾说过,他与白穆雅有过约定,要去那座岛上看花海。

他们去归冢岛,一定是为了去实现当年的约定吧?可是花期早已过去,去那座岛上有什么意义呢?

这或许,就是一种执念吧。

我的心里很是苦涩,明明不愿他和白穆雅在一起,很想让他留下来,很想告诉他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但是那样任性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想又一次沦为他的麻烦。

“你放心跟着她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我尽量控制我声音里的颤抖。

他默默地看着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或许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我不得不尽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也一个人吗?”我冲他笑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坚持过来的。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就是回到从前吗?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很怀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宋曦阳的存在,我真的还能轻易地丢掉对宋曦阳的依赖吗?

可是,人总是要成长的。学会失去或许也是一种成长吧。

“好。”宋曦阳沉沉地应着,带着沙哑的嗓音摩挲着我的心头。

我心情黯然下去,最终作罢。

两天后,正是一个出海的好天气。我目送着宋曦阳和白穆雅消失于街角,也准备趁他们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回到民宿,我正巧接到了蒋嘉逸的电话,他问我这些天跑哪儿去了,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朋友。听到他熟悉的唠叨,我觉得甚是想念。

“我在北岛。”

“你不声不响地跑去了北岛?”他顿了顿,又说,“该不会,宋曦阳也跟你一块儿吧?他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现在都流行玩躲猫猫游戏吗?”

蒋嘉逸调皮的语气让我沉重的心稍微好受了一些。

“没错,一个小时前他还跟我在一起,不过现在……他跟喜欢的人走了。”我如实相告。

“喜欢的人?谁啊?”我的话引来蒋嘉逸的好奇,“据我所知,宋曦阳喜欢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啊……”

他拖长了音调,正要说出那个名字,我抢先一步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白穆雅回来了。”

蒋嘉逸愣了许久,也许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强调:“什么?你说什么?谁?”

“白穆雅啊,你不是认识吗?”

“白穆雅?怎么可能!”蒋嘉逸在电话那头咆哮了起来。

我赶紧让手机远离了耳朵,差一点就因为他过大的声音导致我的耳膜受损。

“你冷静一点儿。”我做抚额状说。

“你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是不是和宋曦阳联合起来整我?”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告诉他:“白穆雅真的回来了,不是玩笑,我也没心情开这种玩笑。”

听出我语气里的认真与些许的落寞,蒋嘉逸沉默了下来。

“所以,楹楹,你心里很难过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一语中的。

我仰着头,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滑落,我忍着微微的哽咽,说:“没有难过。”

蒋嘉逸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啪”地挂了电话。

我反复确认后才知道他的确挂了电话。

我心里更难过了,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朋友也不在身边。这个仲夏,大抵让我终生难忘。

罢了,他们不在身边,可日子还是要过的,民宿还是要好好经营的,我不能太难过了。

于是,我重新整理了下情绪,转身投入到工作当中。

第二天傍晚,我刚走出民宿,便远远地看见蒋嘉逸提着一个背包跑了过来,同时出现的还有林浅秋。

我差一点没吓得跌在地上。

蒋嘉逸跑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Surprise(惊喜)!”

我一直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林浅秋在旁边笑着说:“假期这么无聊,我就跟着大老板来这里了,楹楹你不会介意吧?”

“我……我哪里会介意。”我感动还来不及。

这个蒋嘉逸,居然带着林浅秋来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怎么会介意?

我将蒋嘉逸和林浅秋迎进民宿,给他们开了最好的房间。

有他们在,我暂且忘记了宋曦阳带给我的难过。

当夜,我们仨在天台上肆意地喝酒猜拳,输掉的人接受惩罚,对着远处的大海喊出自己的真心话。

“林浅秋,你有过几次恋爱?”蒋嘉逸问。

“一次也没有!”林浅秋大喊,“是不是很悲剧的人生啊!无所谓,姑娘我痛快!”

看着林浅秋放飞自我,我们笑成一团。

“蒋嘉逸,你现在最喜欢的人是谁?”我问。

“夏楹!”蒋嘉逸对着我举起啤酒瓶。

“我不相信!”我朝他大喊,然后醉醺醺地与他干杯。

林浅秋面颊通红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坏坏地笑着:“我的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为情所困呢?”

“什么为情所困,简直徒增烦恼,我才没那么傻!”我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因醉酒而口不对心地发疯。

“哈哈哈,就是!爱情这种东西只是让人徒增烦恼罢了!若为自由故,爱情皆可抛!为咱们的单身干杯!”林浅秋大笑地抱着我,蛮横地要与我碰杯。

今夜的风很大,会拂去所有悲伤的,对吧?

那场肆意的狂欢之后,我想和蒋嘉逸他们一起回南城。

白穆雅回来了,我胆小如鼠,见不得宋曦阳与她在一起的情形,所以我想回去。

可是我放心不下爷爷,但爷爷反而安慰我,他会尽快出院,也有保姆帮忙照顾,不用替他担心。

爷爷说,生老病死,离别相遇,都是人之常情,不用太过纠结。

话虽简单,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

我又想起了我喜欢的那句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很多时候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但总是身不由己地就被牵涉其中。就像是感情,明明并不是自己的初衷,但仍会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等到自己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样的心情我无法对爷爷诉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从医院回民宿的路上,我又去了码头。

看着海岸边来来往往的船只,我心生遗憾。

尽管归冢岛的花期已过,但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应时时皆是花期吧。因此,花谢了又如何?

重要的不是花,而是陪在身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