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的幸福来敲门

回去的路上，西玥一句话都不说，他紧抿嘴唇，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

车子开得飞快，乐初菀心惊胆战地看着时速指针从五十码蹿到一百码。好几次她都想提醒他超速了，却被西玥凶悍的眼神吓得不敢开口。

“下车。”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楚家门口。

乐初菀几乎是被西玥拖进家门，他凶悍的样子惊呆了楚夫妇。

“西玥你这孩子在干什么？”楚妈妈惊愕。

“是啊，你拖着初菀干什么？还有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楚爸爸不解。

“爸、妈……”西玥深吸一口气，“我和初菀有些事情要谈，请你们先回房间去好吗？”

西玥说得很慢，语气尽量和缓，只有乐初菀能感觉到他平静之下的怒火。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楚夫妇诧异的目光在明显显得古怪的两人身上一转，随即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楚爸爸说：“好，那个，那你们慢慢聊。”

楚妈妈拖着楚爸爸就走，临走还不忘笑眯眯关照：“好了，亲爱的，我们回房间啦。不要打扰年轻人‘聊天’嘛。”

什么跟什么啊？西玥错愕，楚夫妇早就跑得没影了。算了，不管这些了。他忍到现在几乎快气疯了。

乐初菀缩在旁边，晶亮的大眼睛不时偷瞄过来。

西玥深吸一口气，压住火：“说吧。”

乐初菀紧抿嘴唇，摇头。

“难道到现在你还想骗我？”西玥的眉心突突直跳，“如果不是正好被我撞见，你还打算瞒大家多久？我真是白痴才会相信你每天去同学家做功课，还有你每天背那么大的书包，里面都装了什么？是你去打工的工作服对不对？”

西玥的眼睛红了，冒火的目光盯在乐初菀身上那件脏兮兮的T恤上：“你倒是聪明，知道带另外一套衣服在包里，这样就不会因为打工弄脏衣服回来被询问，对不对？”

乐初菀满脸错愕：“你……你怎么知道？”

西玥一步步向乐初菀走近，直将她逼入死角：“我就算再白痴现在也都想明白了。谁允许你私自去打工的，谁允许你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西玥的话说不出的讥讽，只是他脸上愤怒悲哀的表情竟无法让乐初菀生气，看着这样的西玥，乐初菀觉得他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忽然，西玥一拳狠狠打在乐初菀身后的墙壁上，殷红的鲜血飞快地渗出指缝。乐初菀尖叫一声，拼命去掰他的拳头：“西玥，你疯了！你流血了，松手快松手啊。”

乐初菀急了，不顾一切地大喊：“你还不是一样骗人！你说找到新工作叫我不用担心，结果你是去拜托之前的老板让你重新回去工作，还接受了很多苛刻的条件。”

西玥好像受了一记重拳，整个人愣住了。

乐初菀的眼泪流出来：“我宁愿去打工，打一百份工，都不愿看到你低声下气去求人。那样不是你。我认识的西玥应该是骄傲的、嚣张的，他不会违背原则低声下气去求人。不行，不可以！你说，你委屈自己这样去做，又是谁允许你的！”

西玥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果他能够完全负担起家庭的重担，那么乐初菀根本不用偷偷去打工。如果西瑜还在的话……乐初菀就不用那么辛苦，自己也不用如此心痛。

陡然涌出的感觉让西玥整个人惊呆了。心痛？是的，看到乐初菀狼狈辛苦，他会这么愤怒的原因就是因为心真的好痛。

为什么会这样？西玥觉得脑中轰然作响，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呼之欲出。长久以来对乐初菀特别的关注，甚至在她惹怒自己时，即便气得要死也不曾真正发作过，心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想起她时会无声微笑，看到她伤心难过就会无端心痛……这样的情愫可以称作喜欢吗？如果这样都不算喜欢，那么喜欢的定义是什么？

西玥惊疑不定，带着一丝不确定，伸手抚上乐初菀的长发，抚上她的脸。

精致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手指碰触到乐初菀的肌肤的时候，西玥觉得心里酸酸的、软软的，已经发展到这样了吗？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吗？

“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乐初菀低声哭泣，放软口气求和，“家里已经很艰难了，如果我们再争吵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西玥轻声打断她。

乐初菀错愕地抬起头，西玥俊美的面容闪过迷惘，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她，有一种悲哀又温柔的情愫在里头。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所有的话都不必说了，她明白他的心情，他也明白她的。他们都愿意竭尽全力去维护这个家，去守护对方，只是为什么他们已经这么做了，已经倾其所有，却还是令对方这么委屈这么辛苦呢？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名为悲哀的情愫。彼此的呼吸可闻，彼此的心跳可闻。只是他们都想不明白，其中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对不起。西玥、初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楚爸爸压抑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西玥回过头。

楚家夫妇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房间，正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不知道爸爸妈妈站在那里多久了，乐初菀的身体有些僵硬。

“爸、妈……”西玥张了张嘴，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西玥、初菀，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一切都是爸爸的错。都是我太蠢了才会被人骗，买了一块早就被政府征收的地，否则家里就不会变成这样。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楚爸爸的声音颤抖，满脸沮丧。

“不，亲爱的，不要这样说。”楚妈妈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

“爸爸，您别这么说。这个根本不是您的错。是那些骗子太可恶了。”乐初菀跑到楚爸爸身边，边安慰他边努力扬起笑脸。

乐初菀的笑容失去了以往的灿烂，那双笑起来阳光满溢的大眼睛也变得暗淡，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她到底在背地里吃了多少苦？西玥不敢想象这些，心仿佛被什么用力揪着，他忍不住低声嘀咕：“爸，我明明连女朋友都没有，为什么要那么早买地？”

楚爸爸深深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人有些恍惚，听到西玥的话，很自然地回应说：“我以为你会和初菀结婚，所以就……”

空气突然凝固，一种诡异的气氛霎时笼罩了客厅。

西玥、乐初菀仿佛被雷击一样傻了。好半天，两个人对视一眼，窘迫中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好尴尬、好怪异！

“爸，您……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西玥偷看乐初菀一眼，咳嗽两声，“我是说，好好的，怎么把我和这个臭丫头……”这话实在是没法说啊。

“爸爸，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好厉害！”西爵的声音从楼梯那边传过来。乐初菀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西爵和楚纯两个正猫在那边，看他们的样子也不知道偷听多久了。

西爵说完，刷子一样的目光在西玥和乐初菀身上扫过来扫过去，脸上露出异常诡异的神情：“还是老爸厉害，这样离谱的事情都能被他想到。”

相对西爵的八卦，楚纯则在短暂的惊愕后满脸不以为然。

楚妈妈眨了眨眼睛：“爸爸说得对啊，我也觉得，我们家西玥和我们家初菀很般配的啊。”

“妈……爸爸突然糊涂，怎么连您也跟着胡闹啊……”西玥快窘死了。

楚妈妈生气了，少女脾气立即发作。她眯着眼睛跑到西玥跟前：“西玥，妈妈问你，必须要老实回答哦。”

楚妈妈说着，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儿子的胸口，满脸威胁地问：“不可以说谎，这里可骗不了人哦。你喜欢初菀吗？西玥，快说！”

西玥张口结舌，脸却“噌”的一下变得通红。

楚妈妈上下左右打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她得意地丢开儿子，跑去乐初菀旁边：“初菀，你看，你看西玥脸红了。”

呃，哪里有这样做人家妈妈的！哪里有这样恶劣、这样少女、这样乱来的妈妈呀！西玥的内心在哭泣。

乐初菀整个人仿佛被煮过一样，从头到脚红了个遍，心更是扑通乱跳个不停，简直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二哥你脸红了，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个臭丫头吧？”西爵坐在楼梯上喊，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西玥终于找到机会，大吼一声。

“呵呵，真是的，我们家西玥不好意思了。”楚妈妈自顾自陶醉在美妙的幻想当中。

乐初菀头上挂下数排黑线，她忽然觉得肚子好痛。等一下，不是被气得痛，是真的好痛！一种针刺一样的隐痛之后，突然之间仿佛有利器在搅动肠子内脏。她的身体瞬间弓成虾子形。乐初菀觉得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初菀！”西玥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

乐初菀脸色发白，西玥抱住她的时候觉得她全身都在颤抖。

“初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西玥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乐初菀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只有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让她有种踏实感。

“肚子……好痛！”勉强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乐初菀已经满头冷汗。

西玥立刻将她横抱起来：“初菀，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你别睡，别睡啊！”

他晃了晃乐初菀的身子，直到怀里的人皱了皱眉头，西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爸、妈，我送初菀去市医院。”说完这句话，他冲出大门。

“快去！我们这就赶过来！”楚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西玥将乐初菀安置在车后座上，像疯了一样狂踩油门。一路上，他大声地不停叫乐初菀的名字，让她保持清醒。乐初菀虽然痛得神志不清，听到西玥焦急的呼喊还是努力振作起精神。

到医院后，西玥抱起她往急诊室跑。初秋的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西玥收紧手臂，尽量让乐初菀瑟瑟发抖的身体紧贴自己。

“西玥……”忽然，乐初菀醒了。

西玥将速度放慢一点，尽量保持步伐的平稳：“初菀，已经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乐初菀无力地枕着西玥的胸口，耳朵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夜晚的风很凉，腹部传来的可怕剧痛让她全身发抖，只是被西玥抱在怀里却让她觉得一阵温暖，她微微扬起脸。

医院路灯橘色的灯光落在西玥的脸上，从乐初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是那么好看。乐初菀眨了眨眼睛，泪水迅速在眼底蔓延：“西玥……我是不是要去见西瑜了？”

西玥踉跄了一下，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

“刚才……我好像听见西瑜在叫我，我在想是不是西瑜想我了，要来接我走……”乐初菀的声音微弱，脸上带着好像做梦一样的表情，“可是……可是我舍不得爸爸妈妈……也舍不得西爵、纯……还有你。”

她伸出手，指尖碰触了一下西玥的侧脸，不是记忆中温暖的感觉，西玥侧脸一片冰冷。他俊美的面容上裂开一道缝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不许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西玥……”乐初菀被吓到了。

“乖，初菀你不要胡思乱想。”西玥放软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西瑜那么喜欢你，他不会让你有事的。初菀，你乖乖闭上眼睛睡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西玥的目光那么温柔，声音那么好听，他说完微微低下头，柔软的嘴唇在乐初菀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轻微如蝶翼颤动，带着几分怜惜小心，这个轻柔的吻带着某种慎重的意味，恰如一股清泉瞬间熄灭乐初菀的惶惑与恐惧。她的心自悸动不安中平静下来。

乐初菀的唇边漾开一丝浅淡的笑，她听话地合上眼睛，冰冷无力的身体又重新生出勇气。感觉到她的顺从，西玥紧了紧手臂，将乐初菀更加稳妥地抱好，向急诊室飞速狂奔。

病房里，乐初菀安静地躺在床上，手臂上打着点滴。药液顺着滴管流进血管，在药力的作用下疼痛锐减，她终于睡着了。

楚家的其他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这样的场景。西玥坐在她的床边，神情专注地凝视着病床上熟睡的女孩。

“西玥，初菀怎么样了？”

西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查房的护士走过来，让患者家属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到底怎么样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吗？”西玥心急地问。

年轻的医生翻着检查结果，头也不抬地问：“你们是怎么做家属的，患者的情况这么严重才送过来，知不知道，再耽误半天就要出人命的。”

“到底什么病？她怎么会痛成这样！”西玥大吼，乐初菀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让他心烦气躁。

“西玥，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楚纯厉声喝止他。

楚爸爸也急得满头汗：“医生，请问这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年轻的医生丢过来一个大白眼，指指面前的检查报告：“你说呢？现在这么着急，早干什么去了？这是压力过大引发的慢性阑尾炎，现在转成急性了，必须马上做手术，你们谁签一下字。”

“我签！”西玥抢过手术保证书。

“你签？你和患者什么关系？这个必须是直系亲属才有资格签署。”医生公事公办地说。

西玥愣住了，他咬了咬牙，将证明书递到楚爸爸面前：“爸，您签吧。”

“傻孩子……现在，还是我签吧。”楚爸爸签上了名。

年轻医生接过证明书，转身吩咐护士：“去通知准备手术吧。”

“医生，只要动了手术就没事了吧？”楚妈妈不放心地追问。

“嗯。放心吧，这个只是小手术，没危险的。”年轻的医生整理报告，看到其中一张的时候，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这个真是很少见呢。”

“怎么了？”西玥问。

“你之前说病人曾经有一次肚子疼，但是第二天就没事了。所以你就没注意是吧？”

“是的。”西玥点头，心里却在后悔。如果那天晚上自己坚持带乐初菀去医院检查，那她今天就不用受这样的痛苦。

“那就是了。这样意志坚强的病人真是非常少见。”医生解释说，“你们不知道？阑尾炎这种病，病症是非常痛苦的。不要说她一个小姑娘，就是很多成年男人，都会在发病时痛得痛哭流涕。想不到，她这么能忍。好了，就这样吧，我要去准备手术了。你们家属在外面等着吧。”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楚家的人谁都不说话。医生的那番话震惊了他们。什么叫很多成年男人都忍受不了的痛苦，什么叫想不到她这么能忍，什么叫压力引发的病症？

西玥脸色苍白，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虚脱了一样依靠在墙上。

乐初菀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一如往常地准备饭菜做家务，关心家里的每一个人，脸上总是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甚至她瞒着大家偷偷去打工，去洗那些油腻腻的脏盘子……

只除了那天晚上，她打破了咖啡杯……那时候她应该很痛很痛吧，可是为什么还是对他微笑，说只要休息一晚就没事了，而他竟然傻兮兮地相信了……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啊……”楚爸爸眼中有泪，哽咽地说，“初菀实在是太傻了，她拼命忍着一定是为了给家里省钱，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啊……”

楚妈妈早就泣不成声了，扑到楚爸爸的怀里嘤嘤哭泣：“亲爱的，我们太对不起这孩子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嘛，这样对不起她，我们要怎么办……”

“二哥……”西爵走到西玥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娶她吧，那个丫头笨成这样，如果你不娶她回来，她以后一定会活活笨死的。”

西玥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西爵一眼。与此同时，楚纯、楚夫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气氛变得很是微妙。

大家在干什么？在等着听他的回答吗？西玥觉得心跳加速，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期待什么，又好像在惧怕什么。扑通扑通，就在他觉得心快要跳出来的时候，楚爸爸的手机响了。

轻音乐铃声打乱了所有人的期待，大家收回关注的目光，西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如果刚才大家再加把劲，他会怎么样？西玥胡思乱想，心里乱糟糟的。

手术室附近不能接听电话，楚爸爸只好跑去楼道接听，好半天才回来。

“亲爱的，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你的脸色好难看。”楚妈妈的声音传过来，西玥回过神来。

楚爸爸的脸色真的很差，他没有立即回答妈妈的话，目光自家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落到楚妈妈身上：“银行说，三天内不能还清欠款，他们就要将房子抵押……阿静，我们离婚吧！”

平静的语气，却说出晴天霹雳一样的话语，所有人都惊呆了。反倒是楚妈妈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她静静地凝视自己的丈夫，轻声问：“亲爱的，你说什么？”

楚爸爸侧过脸，不敢看她：“我说我们离婚。阿静，房子是你名下产业。只要离婚，房子就可以保住，你和孩子们就不会无家可归。我搬出去住，债务我会想办法还上。”

“爸爸，您在胡说什么啊！”西玥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担心地看了楚妈妈一眼。

当事人楚妈妈却依然平静，她静静地听完，微笑了一下：“亲爱的，你说完了？”

楚爸爸错愕，就见楚妈妈美丽的脸上绽开一个动人的微笑：“亲爱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傻气。难道你不知道离婚要双方都同意的吗？”

“可是……阿静……”楚爸爸舌头打结。这个是什么情况？方才在楼道里他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应对家庭成员的反对，可是这个里头根本不包括现在这个状况啊。错愕莫名中，这个老实的中年男人彻底石化。

楚妈妈的脸上闪过好奇又好笑的表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踮起脚尖吻了吻楚爸爸，轻声说：“亲爱的，现在我真不知道是要爱你的这份傻气，还是恨你的这份傻气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初菀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让家里变得这样美好，我们怎么能放弃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谁都不能失去。你以为你独自承担债务，保住房子，大家就算有家可归了吗？家不是房子，一家人在一起才算是家啊。”

楚爸爸如坠雾中、神情呆滞。楚妈妈却对他的迟钝没有太多耐心。她狡黠地笑了笑，轻柔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楚爸爸的脸上。

终于，这样少女的柔情攻势让某个老实男人如梦初醒。他伸出手将妻子紧紧拥住，声音颤抖：“阿静，对不起。对不起……我好糊涂，我真是太糊涂了……”

楚妈妈眼含泪光，她眨了眨眼睛：“口头道歉是无效的，亲爱的，这次你有大麻烦了。居然敢说和我离婚的话。我会好好惩罚你的……”下面的话声音低了下去，楚妈妈踮起脚尖，和楚爸爸咬起了耳朵。

整个医生办公室的值班医生、值班小护士集体呆滞掉了。唯独楚家的人，面带微笑，眼含欣赏，边观看边对众人露出“不要太吃惊的，这只是小意思”的眼神。

“那个，我们不如去外面等吧。不要影响医务人员办公。”西玥耸了耸肩，半遮着脸率先往外走。他的身后跟着同样表情、同样动作的西爵和楚纯。

乐初菀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整个手术两小时不到。人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全身麻醉还没过去。医生说她明天早上会醒，并建议家属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楚家的人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大致看一看情况。

西玥透过门上的玻璃，凝视着昏睡中的乐初菀。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嫣红，麻药还没退，按理说应该是很平静地昏睡着。可是西玥却觉得她连睡都睡不安稳，眉尖总好像蹙着似的。

银行要收房子，这只是日后艰难辛苦的起始而已。楚爸爸那个糊涂的提议自然没在家人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接下来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一一面对……许久，西玥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他郑重地转过身去。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住院部的走廊显得很空寂。楚家的人不约而同地沉静起来，大家都仿佛在想些什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西玥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闷：“爸、妈，以后的日子会比较辛苦，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会去拜托老板多接一点工作，妈妈则要负责起家里的家务，爸爸照看便利店，还有，西爵你的大学学费家里会负担，但是生活费用的话……”

西爵眨了眨眼睛接过话头：“知道啦！二哥，我已经联系好补习的工作，就等着新学期开学。”

西玥赞许地微笑，楚夫妇也点点头。

“爸爸，银行要收房子就让他们收好了。明天我就去找小一点的出租屋，债务的话，全家人一起努力，三四年就可以还清。以后再慢慢赚钱，要买大房子也不是问题。”楚纯冷静地说，“只不过，楚家的事情，最好不要连累他人。”

西玥愣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却坚定地说：“纯说得对，这是楚家的事情。”

楚爸爸无声点头，父子两个的目光交接，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楚妈妈却没意识到这一点。

乐初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条溪水，她站在溪水的这一边，西瑜站在那一边。

阳光从西瑜的身后照过来，给他俊秀的轮廓镶上一道梦幻般的光影。乐初菀眯着眼，看不真切。

“西瑜，你走过来吧，你离我好远，我看不清你。”她冲他招手轻唤。

西瑜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微微侧过身，他这个动作就好比初次约会时乐初菀给他拍的那张照片里的样子。唯独四下里空荡荡的，少了树荫遮挡，让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西瑜……”乐初菀莫名有些惊慌，她想去西瑜身边。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心思，西瑜温柔而缥缈的声音隔着溪水传过来：“初菀，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乐初菀茫然地点头又摇头，西瑜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只是不明白此刻他所指为何。

“初菀，人是很脆弱的动物，人的感情尤其脆弱。当幸福来敲门时，如果你不抓住它，就会永远地失去。”西瑜轻声说，“初菀，你幸福吗？你的幸福来敲门了吗？”

西瑜的话很浅显又似乎饱含深意，乐初菀更加茫然，忍不住问：“西瑜，你呢？”

“我很幸福，即便这份珍贵的幸福仅维持了七天，初菀，与你相识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敲门声……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我庆幸我不曾犹豫过。”

西瑜痴痴地凝视着她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柔情满溢：“……所以，不要再犹豫了初菀，听，你的幸福在敲门……”

西瑜说着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乐初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异地瞪大了双眼。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幅动态的画面。

楚家的客厅里，西玥握着可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他瞪大双眼，好像看见了什么惊奇又有趣的东西，喝进嘴巴的可乐忘记吞下去，呛得大咳起来。可乐喷在衣服上，滴在地板上，他却完全不在乎，兀自对着屏幕哈哈大笑。

乐初菀看呆了，直到虚空中的动态画面切换了镜头，才知道原来西玥看的是她在电视台出糗那一段。畅快欢笑的西玥看起来是那么神采飞扬，眼睛里的光彩灿烂到令人不敢逼视。这是西玥第一次因她酣畅大笑。

动态画面晃了晃，变成了另外一个场景。

人头熙攘的街头，西玥和乐初菀并肩而行。他们经过花店，碰到卖花的小姑娘，他们走进西服卖场，乐初菀挑了一根领带让西玥做他的模特试戴……再接着，两人逛完街，西玥要去工作，乐初菀关照他早些回家。西玥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语气答应。

这是西玥第一次对她不自觉地表现出温柔。

画面又晃动了一下，切换成深夜，西玥在家中烦躁担忧，乐初菀在同一时间在垃圾站翻找乐谱，接着，次日清晨西玥打开大门见到满身恶臭的乐初菀，他抱住她时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痛惜与内疚。

这是西玥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心痛的感觉。

画面继续晃动，切换成乐初菀去西玥的房间问功课，她突然腹痛，被西玥抱回房间，在他的看护安抚下进入梦乡……

这是西玥第一次萌生要照顾她的念头。

……

看着看着，乐初菀觉得有些迷惑。明明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却因为一幅幅画面的切换，让她产生一种身为局外人冷眼旁观的感觉。更令人吃惊的是，因为角度不同，同样的事情却偏偏给她不一样的感觉。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时，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呼之欲出。

她的心酸酸软软的，如浸泡在温水中一样，乐初菀觉得心中有什么要满溢出来，眼睛不觉湿润了。

“抓住他吧……”西瑜的声音渐渐隐去，唯独最后一句，余音不绝，在乐初菀耳边久久萦绕。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眼泪自乐初菀紧闭的双眼中溢出，半梦半醒之间她慌乱地伸出手，苍白的手指伸向虚空，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忽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对方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这样温暖而熟悉的触觉让她瞬间清醒。

“是西玥吗？”刚醒来的人还有些迷糊，模糊吐出这几个字，乐初菀这才觉得喉咙干痒得难受，身体各处充满了不适感，尤其是腹部传来隐隐的钝痛。

西玥轻声说：“初菀，不要乱动。你刚刚动了阑尾炎手术，当心伤口裂开。”

昨天晚上的事情慢慢自脑中掠过。乐初菀最后记得的事情就是在西玥的怀里“睡着了”，还有西玥的怀抱好温暖，在她几乎放弃的时候，正因为他的怀抱而重新积攒了力气。还有那个奇怪的梦……

乐初菀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起来，连苍白的面颊上都泛起一抹浅淡的红晕。

“怎么了？是伤口痛吗？”西玥觉察到她的异样，担心地问。

“不……不痛……”乐初菀慌忙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西玥时却愣住了。只是一夜之间，西玥就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神情疲惫，那双一直清澈的眼眸里也带上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昨天晚上西玥一定很担心她吧？心里这么想，乐初菀觉得又是心疼又是甜蜜。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他的脸颊，却见到后者受惊一般，飞快地别过脸。

西玥紧抿嘴唇，僵硬地退开一步，乐初菀神色茫然，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楚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初菀，你醒了啊？”门开了，楚家的人都到齐了。

“初菀……昨天晚上吓死大家了，大家都好担心你。”楚妈妈坐在床边，拉起乐初菀的手，眼睛里噙着泪花。

“妈妈，我已经没事了。现在肚子一点都不痛了……”乐初菀赶忙安慰妈妈，全家人围着她问长问短。西爵好奇想知道阑尾炎手术痛不痛，楚纯则说当心留下疤痕以后穿不了比基尼，西玥不说话，目光却一直凝注在她身上。这一切都让乐初菀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大家聊了一会儿，医生过来查房。很快，医生就宣布乐初菀的情况很好，只要住院七天，拆了线就可以回家休养。医生还关照说，年轻人不要太劳累，压力不要太大，这次是阑尾炎，再不注意劳逸结合，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气了。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乐初菀心虚地低下头，也正因为这样，她没有看到楚爸爸、西玥脸上凝重的表情。

查房的时候没人说话，医生走了，还是没人说话。乐初菀扬起笑脸，正想把气氛重新调节到之前的温馨。楚爸爸突然说：“初菀，我们有些事情和你说……”

“爸爸，您说吧。”乐初菀竖起耳朵。

楚爸爸点点头，干巴巴地开口：“初菀，刚才医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就未必了。”

“爸，对不起……”乐初菀的脸通红，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楚爸爸打断了。他摇了摇手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仔细想过了，万一你出了事，楚家担当不起。等你出院以后，还是回自己的家去吧。”

乐初菀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个干净，她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爸爸……”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让初菀回自己家去？”楚妈妈反应过来。

楚爸爸不理妻子，自顾自地说：“就这么决定了，等确定了出院日期，我就给你订机票。”

乐初菀眨了眨眼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将眼泪逼回去。她吸了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笑脸：“爸爸，我哪里都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明明是在努力微笑，却给人快要哭出来的感觉，看着这样的乐初菀，楚爸爸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直静默的楚纯突然说：“爸爸，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楚家的事情，不要外人插手。”

乐初菀哆嗦了一下，她抬起头：“我不是外人，我是西瑜的妻子，是爸爸妈妈的儿媳妇。纯，我不是外人……我不是外人……我是西瑜的妻子……”

楚纯却根本不理会她，说完这一句，她就紧紧闭上了嘴巴。任凭乐初菀怎么反驳也不予理会。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赶我走！我是初菀，我是西瑜的妻子啊。我是家里的一分子，我是楚家的人……”乐初菀无助而微弱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她拼尽力气要说给楚纯听，说给大家听，说给自己听——楚家就是她自己的家。只是，每重复一遍心里的恐惧就增多一分，心开始慌乱。

“西瑜已经死了！”楚爸爸正视乐初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初菀你放手吧，守着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任何意义。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去寻求新的幸福。听我的话，回家去吧。”

瞬间，乐初菀的脸色一阵发白，整个人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你不要这样，你要吓坏初菀了。”楚妈妈急了，拉住丈夫的衣袖，十分孩子气地撒娇，只是这一次楚爸爸却铁了心，无论她怎么撒娇都不动摇。

楚妈妈急中生智：“亲爱的，我们不是说好让西玥娶初菀吗？这样就好了啊，就算西瑜不在了，初菀嫁给西玥，就还是我们的儿媳妇。所以，怎么说初菀也是我们家的人。”

楚妈妈非常得意，甚至俏皮地冲乐初菀眨了眨眼睛。

还是妈妈有办法，果然是偶像级别的大明星。乐初菀已经沉到谷底的心重新生出希望。

楚妈妈眉开眼笑，趁热打铁，跑过去拉住西玥：“西玥你说，你也很喜欢初菀是吧？只要你们结……”

“我是不会爱上哥哥的妻子的。”西玥面无表情地轻声说。

楚妈妈惊叫了一声：“臭小子，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当心我打你哦！”

西玥抬起头，目光在楚妈妈身上一转，随即坚定地落在乐初菀的脸上，他张口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妈妈，我很认真，我不会爱上大哥的妻子，更不会和大哥的妻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