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家人不离不弃

西玥离去后不久，又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初菀，你睡了吗？”楚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乐初菀回过神来：“没，没有呢，妈妈。”她赶紧跑去开门。

楚妈妈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居家薄毛衣、米白色休闲裤，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脸上不施脂粉。乐初菀微愣，她觉得楚妈妈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她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美丽，相比荧幕上光芒四射的大明星形象，此刻的她显得居家了些，平凡了些，却因此多了一种柔美的味道。

“妈妈……”乐初菀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忽然之间，她有些怀念荧幕上的妈妈了。因为自己的游说而放弃多姿多彩的明星生活，或许妈妈现在也后悔了吧。

“初菀，怎么了？这样苦着脸，不可爱了哦。”楚妈妈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梁，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接着妈妈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只信封，在乐初菀眼前晃了晃：“初菀，你看，这是什么？”

乐初菀诧异地接过来，信封轻飘飘的，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支票。面值是两百万。

“妈妈，这么多钱，哪里来的？”乐初菀错愕。

楚妈妈得意地笑，神秘兮兮地说：“秘密。呵呵，总之初菀不要再苦着脸就好。你看，妈妈还是很有办法的。”

楚妈妈好像孩子一样，一边得意扬扬，一边眨巴着眼睛，脸上露出期待夸赞的表情。

看着这样的妈妈，乐初菀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疑惑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来回打量，忽然，乐初菀意识到问题所在：“妈妈，您的戒指还有耳环呢？”

楚妈妈的手指和耳垂上什么都没有，平时她最喜欢佩戴的钻石饰品不见了。

“别管这些了。初菀，你看看这些钱要怎么用，是全部用来还银行贷款，还是划出一部分来做生活费。说起来，也该准备西爵的大学入学费用了。”楚妈妈满不在乎，依旧兴致勃勃。

“妈妈，您的首饰哪里去了？”乐初菀追问。

楚妈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说：“卖掉了。反正首饰这种东西我又不喜欢。”

乐初菀说不出话来。她想起有一次和楚爸爸一起看电视，正好看到妈妈出席一个颁奖典礼。当时乐初菀夸妈妈戴的一套钻石首饰很好看。楚爸爸却笑着说，那是当年结婚时爸爸送的结婚礼物。楚妈妈从来不喜欢首饰，走的又是清纯少女路线，所以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明星，名贵的首饰却根本没几件。她的确不喜欢首饰，但仅有的几件却都是意义重大的。现在楚妈妈将这些都卖掉了。

乐初菀觉得鼻头好酸，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得您卖掉了和爸爸的结婚礼物……呜呜呜……”

楚妈妈愣住了，乐初菀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某种负面情绪的侵蚀，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低声呜咽，眼泪越流越多，这种样子让楚妈妈手足无措。

“都是我的错……呜呜……如果不是我不停游说妈妈回家吃饭，您也不会退出演艺界……家里……家里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拮据，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妈妈，甚至是西瑜……”乐初菀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抬起模糊的泪眼，“如果西瑜不碰到我，或许……或许他就不会……”

她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胆怯与慌乱，整个人哆嗦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楚妈妈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心疼，她伸手摸了摸乐初菀的长发，叹息说：“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妈妈……”乐初菀哆嗦了一下，张大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

楚妈妈无奈地将她拉进怀里，轻抚她的长发，柔声说：“傻孩子，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甚至不问理由就接受你吗？”

乐初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楚妈妈提出来，她这才觉得诧异。就听楚妈妈说：“这都是因为西瑜脸上的笑容啊。”

“西瑜的……笑容？”乐初菀不明白。

楚妈妈笑了笑：“从小到大西瑜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因为太过于优秀，他过早肩负起了照顾家人的重担，任何难题在他身上都不是难题。久而久之，大家甚至是爸爸和我都忘记了，西瑜也不过是个孩子。我们习惯了西瑜的照顾、西瑜的温柔、西瑜的体贴，可是谁都忽略了西瑜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我从来没见过西瑜的笑容这么明亮，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初菀，是你让西瑜重新绽放出了欢乐的微笑。谢谢你。”

乐初菀再也忍不住了，心里好像有什么要满溢出来。来到楚家后的艰辛与幸福、痛苦和快乐在这一刻通通涌上心头。乐初菀终于在楚妈妈的怀抱里大哭起来。

“妈妈……谢谢你，谢谢……”

“哭吧，傻孩子。你受的委屈太多了。是需要好好痛哭一场。”楚妈妈轻拍她的背，声音好温柔。

乐初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最后她是在楚妈妈的怀里睡着的。妈妈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那淡淡的清香，有种宁静又温柔的感觉。

次日醒来，乐初菀见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她的脸忽然有点红，昨天是妈妈照顾自己的吧。觉得害羞的同时，心底深处又泛起一丝幸福的感觉。

“我一定要加油！”乐初菀握拳对自己说。

三天之后，小餐馆老板正式通知乐初菀，她已经通过了试用期。乐初菀觉得好高兴，却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九个小时弯着腰刷碗，一天下来乐初菀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手上的皮肤因为接触碱性洗涤剂而干裂得发疼，常常是一天下来，晚上做功课时握笔都觉得难受。

即便如此，乐初菀还是斗志满满，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先是西玥拿出自己的存款，接着是楚妈妈卖掉了首饰，甚至楚纯都表示这个月领到的薪水会全部拿出来补贴家用，一向爱玩的西爵也乖得出奇，每天回家都会帮忙做做家务。还有楚爸爸，他什么都不说，却将便利店的营业时间延迟到了晚上十点，还想尽办法做促销，希望多赚一点。

全家人都这么努力，相比之下，乐初菀只是觉得惭愧。在小餐馆打工的辛苦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这个家里她才是最没用的人。

夜深了。静夜中，闹钟嘀嗒嘀嗒，时针快移动到午夜十二点了。

“怎么办？还是写不出来。”乐初菀无精打采，看着摊了满书桌的作业只是发愁。

因为打工的关系，白天的时候她总是犯困，上课的时候无法集中精力听讲，作业自然没办法写。这个习题应该是前两天讲过的，乐初菀绞尽脑汁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该怎么下手。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竟然快到午夜了。

再写不出来可怎么办？明天上课就要交的啊。乐初菀愁得肚子都痛了，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乐初菀想到她可以找人帮忙啊……

西玥放下笔，按了按酸痛的眼眶，一连三天开夜车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背脊再挺直一点，接着重新埋首下去。

桌上堆满了乐谱草稿，他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首曲子的最后修改完善。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声音很轻，却还是打断了他的思绪。

西玥皱起眉头，正准备发怒，就听到乐初菀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西玥，我是初菀，你睡了吗？”

才在眉头处凝聚的怒气在这一瞬间消散了，西玥答应一声，赶紧跑去开门。

门外，乐初菀抱着一大摞课本手足无措地呆站着，她想不到门这么快就开了。

“西玥……你还没睡啊？”乐初菀往房内瞄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我打扰你工作了吗？我……”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请西玥帮忙的时候，对方已经伸手将她抱着的课本接了过来。西玥嘀咕一声：“高等数学啊……”他回头见乐初菀还呆站着，忍不住皱眉，“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一丝淡淡的不耐烦，却让乐初菀觉得温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她乖乖地应了一声，走进房间。

“你怎么了？这么晚找我……是作业不会做吗？”西玥扬了扬手里乐初菀的课本。

“嗯。有几个题我解不出来，明天要交的。”乐初菀回答。

“哪几题？”西玥问，目光在乐初菀身上转了转，“你过来，站那么远我怎么教你。”

“哦。”乐初菀乖乖走过来，站在西玥身边，见他翻开作业本，就很顺手地指了指说，“这边这三题。”

台灯的光照在手上，乐初菀原本白皙柔软的手指上几道细小的裂纹在光芒的照射下完全暴露了，她低呼一声，飞快地缩手。西玥的目光略微收缩了一下，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

“我先看一下题目和你的课本，”大约十分钟后，西玥合上书本，“这三题课本上都有，你没有好好听讲吗？还有，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作业，白天为什么不抽空写？”

乐初菀一惊，支支吾吾地正想找个借口好蒙混过去：“我……我白天去……”

“还有，你的手怎么了？”西玥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他清澈的目光深深注视着她，眼里的深沉几乎让她说不出谎来。就在乐初菀急得满头冒汗的时候，西玥叹了一口气，柔声说：“算了，我不逼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家里最近比较乱，每个人都很忙，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知道。”乐初菀的心扑通乱跳，她心虚地低下头，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觉得甜丝丝的。西玥在关心她呢。

“这里，你看好了，第一题要这样解……听明白了吗？”西玥讲解得非常仔细，一旦乐初菀皱眉，他就会停下来耐心询问解答。第一题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解出来了。

“好，那我们接下来看看第二题。”西玥说，他皱眉，伸手狠狠按了一下眼眶。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西玥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很不好，看起来非常累的样子。乐初菀觉得心里抽疼了一下，慌忙问：“西玥，你眼睛不舒服，很累吗？”

“剩下的题，我明天早点去学校问同学……”乐初菀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对方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西玥满意于她的乖顺，笑了笑说：“没关系，剩下的两题最多半小时就能完成。”说着，他又埋首下去。

乐初菀默不作声，站在边上。灯影落在西玥的身上，给他俊秀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高挺的鼻梁宛若雕刻，在他的脸颊上打下一道阴影。他的睫毛好长，这个角度看过去，它们低垂着，随着视线的移动间或扇动一下。

如果用手摸一下的话，会不会很柔软呢？乐初菀看着看着，心里萌生出古怪的想法，脸莫名其妙地有些红了。慌乱中她的目光移动，恰好看到旁边空了的咖啡杯。

“西玥，我去给你泡咖啡！”乐初菀抢过咖啡杯逃出去。

远远地，西玥应了一声：“哦，慢点。”

乐初菀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不知道是跑快了的关系，还是因为其他，乐初菀觉得心在突突地跳。站在厨房好一会儿她才调匀呼吸，手里的咖啡杯还残留了不少咖啡渍。她恍惚了一下才想到自己跑下来是要给西玥泡咖啡的。

乐初菀拧开水龙头，先清洗杯子，忽然，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低呼一声咬紧嘴唇，手指颤抖，差点没握住杯子。

这阵刺痛来得莫名其妙，身体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只是一晃的工夫又不痛了。乐初菀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肚子，真的突然又不痛了。

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乐初菀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杯子没破。”

她搬出咖啡壶煮咖啡，很快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乐初菀端着咖啡深吸一口气：“真香啊……啊！”

她惊叫一声，脸色瞬间发白，腹部又是一阵抽痛。她弯下腰祈祷痛楚能像刚才那样突然消失，可是这一次却没那么轻松。

剧烈的疼痛耗光了她的力气，乐初菀手指颤抖，握不住杯子，只能满头冷汗看着咖啡杯在眼前摔成碎片。

西玥舒一口气，自眼花缭乱的数字中挣脱出来，却听到楼下传来啪嗒一声脆响。他愣了一下，跳起来往楼下跑。

西玥惊慌地跑到厨房，就看到乐初菀全身蜷缩着，像虾子一样倒在地上，旁边的咖啡杯摔破了，溅了大片的咖啡渍。

“初菀，你怎么了？”西玥扑上去将她抱起来，这才惊觉她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西玥急了，抱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想到这个轻柔的动作却引发了对方更猛烈地颤抖，西玥吓得满身冷汗，却不敢再移动她的身体了：“初菀，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好半天，乐初菀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仰起脸，声音微弱地说：“肚子……肚子好痛。”

乐初菀的脸色非常难看，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因为忍痛的关系嘴唇被她咬出了一道血印。这样触目惊心的样子当即让西玥觉得心都抽疼起来，他这才注意到乐初菀的手一直紧紧按在腹部。

“怎么会突然肚子痛的，是这里痛吗？”西玥伸手试图检查一下她的痛处。乐初菀惊叫一声，剧痛之下眼中溢出泪花。

西玥急了，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初菀，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乐初菀缩在他的怀里，刚才一阵剧痛将她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干了。西玥说到去医院，乐初菀本能地摇头。

家里欠银行那么一笔巨款。楚妈妈卖掉了首饰，楚爸爸在拼命延长便利店的营业时间，就连西爵都努力做家务。怎么还有多余的闲钱去医院。乐初菀拼命摇头，可实际上她做出的动作仅仅是在西玥的肩头蹭了一下。她想叫住西玥，不要去医院，喉咙却干涸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奈之下她只能伸出手尽力握住他的衣襟。

“怎么了？”西玥觉得衣服下摆处传来一点轻微的拉力，他低下头，就见到乐初菀满脸恳求的表情，他疑惑又愤怒，“你这是不想去医院吗？”

乐初菀点头，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西玥又气又急，心里担心得要死，却偏偏无法忽略她哀求的眼神。

“可是你痛成这样，必须去医院才行。初菀，你乖乖听话，我现在抱你去沙发，然后上楼去取外套和钱包，你乖乖听话好吗？”西玥满头大汗，声音却尽量放轻柔，一边抱着她往客厅走一边柔声哄劝。

“我……我现在不……那么痛了。”乐初菀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帮助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竟然真的觉得肚子不那么痛了。

“真的……现在，真的不那么痛了。西玥，我好多了。”仿佛在印证这一点，乐初菀提高音量重新说了一次。

西玥诧异，却见到怀里的乐初菀对他扯出一个笑容，眼睛果然比刚才明亮了一些：“真的？你没骗我？”他疑惑地问。

“嗯，”乐初菀抓住他的衣襟点头，“我现在真的不痛了，不用去医院的。西玥，我收拾了杯子然后上楼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西玥僵硬了一下，随即抱着她大步往楼上走。乐初菀惊呼：“西玥，杯子还没……”

“闭嘴！”西玥冷冷地低喝一声，低下头，他用严厉又温柔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少啰唆，杯子我会收拾的。你现在就给我乖乖去休息。”

西玥说完这句就不再看她。他的步伐很快，却又非常地稳，双臂紧紧抱着她，带着一种强悍的温柔。乐初菀整个人缩在西玥的怀抱中，头枕在他的胸口处，上楼梯的时候，她听到对方稳定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这声音听来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安抚力。

腹部的疼痛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了。西玥的怀抱好温暖，乐初菀觉得身体懒洋洋的，有一种仿佛浸在温水中的乏力感。迷糊中，她感觉自己被西玥抱进了房间，接着被他轻柔地安置在了床铺上。

乍一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身体先于意识就是一阵排斥，她皱起眉头，下意识伸出手。

西玥犹豫了一下，将她伸向虚空的手指握进掌心。

乐初菀的眉头舒展开，满足地叹息一声，低声呢喃：“别走……别离开我……”

西玥的表情不自觉地柔软起来，他坐在床边，空出的一只手轻轻将乐初菀散乱的长发理顺。睡梦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个轻柔的动作，乐初菀整个人往西玥的方向靠过来。她翻了个身，将西玥的手拉向枕边，脸颊碰触到了西玥的掌心。

少女娇嫩的脸颊带来一阵奇妙的触感，丝滑而又柔嫩。这一刻，西玥的心忍不住悸动，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乐初菀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她像小猫咪一样，脸颊在西玥的掌心蹭了蹭。

她，是在撒娇吗？

西玥觉得心里酸酸的，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压抑而又悲伤的情愫。许久，他轻声说：“我不走，好好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睡梦中的乐初菀仿佛真的听到了一样，表情放松下来，唇边溢出满足的笑，渐渐睡熟了。

西玥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心潮起伏。

她比自己小两岁，今年才二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是任性蛮横，时不时撒娇赚取别人宠爱的吗？这么想，西玥猛然意识到这个坚强又豁达的女孩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女生。

长久以来，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乐初菀，勇敢坚强的、温柔执着的、明媚亮丽的……却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的乐初菀。

来到楚家后，乐初菀的懂事贴心让大家都忽略了，她也会受伤，也会有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好比她时常在说在做的：要代替西瑜照顾家人。

所以，她从来没有，哪怕一次使用过二十岁女孩子们的特权，从不任性，从不需要别人照顾。

为什么会这样？西玥突然觉得眼眶红红的，他下意识别过脸去。目光自房间里一扫，忍不住微微诧异。

自从西瑜离去后，这是西玥第一次走进哥哥的房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和西瑜在世时一模一样，东西的摆放位置，甚至一些细微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显然乐初菀刻意保留了所有西瑜的痕迹。

书桌上，照片中的西瑜正无声地望着他。西玥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轻声说：“哥，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为什么突然离开，丢下她没人照顾，让她过得这么辛苦？”

西瑜不说话，他站在树下，任由头顶罩下的树荫模糊了面容。

西玥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无声地滑落下来：“哥，如果你还在该多好？哥……”

他愣住了，就在刚才他似乎看到照片中的西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样饱含深意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怔了一下，心中一个念头猛然跳了出来：“我可以代替哥哥照顾她！”

西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惊愕地看向自己被乐初菀紧握的手掌。她握得那样紧，即使在睡梦中也毫不放松。

许久，许久，安静的房间里，西玥温柔地轻声说：“初菀，你再不松开我就当你同意了。”

乐初菀保持那个动作，兀自睡得香甜。西玥倾下身，在她的长发上落下一个轻柔而慎重的吻。

“哥，还有你。如果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也同意了。”西玥将目光转向书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里，照片中的西瑜微笑而立。

乐初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西瑜，有自己，还有西玥。梦中的场景记不清了，梦中那种温暖宁静的感觉却在她清醒后长长地留在脑海中。

“真是好奇怪的梦，西玥为什么也会在里面？”乐初菀躺在床在喃喃自语。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往枕边看去，空的。

乐初菀皱眉，心在这一刻怅然若失。她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床上发呆。昨晚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突然肚子痛，还是那样恐怖的剧痛，让乐初菀觉得很奇怪。她伸出手按了一下昨天痛得要命的部位。不痛，一点感觉都没有。真奇怪呢。不过不用管它了，估计是什么神经性的抽痛吧。乐初菀不去理会这个。她记得昨天晚上是西玥抱自己上楼的，还有他的怀抱好温暖。

乐初菀莫名有些紧张，睡着之前的记忆就是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还在她耳边温柔地说话。这个人自然是西玥无疑了。心里这样想，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乱跳。

好半天，乐初菀才猛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甩出脑海。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起床，跑去卫生间洗漱。

冰凉的水有效地减缓了面颊的灼热感，乐初菀对着镜子做深呼吸，反复几次，直到面颊上的红晕消退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乐初菀纳闷的同时却不敢去细想，心里隐隐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她强行按压住。

每天早晨，乐初菀都会对西瑜的照片说早安。今天也不例外，她习惯性地走向书桌，拿起相框。突然，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手中拿的还是那个原木色相框，边缘因长期摩挲非常光滑。照片里，站在树荫下温柔浅笑的男子却变成了西玥！他穿着白色T恤、泛白的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很闲适的模样。阳光从树梢洒下来，落在他半长的额发上。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容看起来既温柔又暖和，让乐初菀立刻想到了春日的暖阳。

怎么会这样？乐初菀目瞪口呆。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照片里的人重新恢复成西瑜。

为什么她刚才竟然会将西瑜错看成西玥？乐初菀觉得心扑扑乱跳，心里乱糟糟的，脑袋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就这样愣了好半天，乐初菀将照片放回书桌。她退后几步看，不错，是西瑜。再退后几步看，还是西瑜，甚至她快速跑去房门口再猛然回头看，也是西瑜。

可是，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照片上的人在一瞬间变成了笑得很温柔的西玥？

乐初菀想不明白，也无暇再胡思乱想下去。最近一周每天排得密密麻麻的课程让她非常苦恼。

无奈之下，乐初菀只好去拜托小饭馆的老板，希望对方能同意她晚上过来工作。在乐初菀的百般恳求下，饭店老板终于答应了。一来，店里的盘碗足够应付一天的客流量，二来呢，乐初菀工作的确很努力。这一点让饭馆老板惊异之余也忍不住佩服。现在的漂亮女孩，能吃得这种苦的真是太少了。

晚饭时间，楚家的客厅里，乐初菀一边飞快地扒饭，眼睛还不时瞄向挂钟。西玥皱了皱眉头，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初菀，你不要光吃白饭，吃点菜啊。”

“哦。”乐初菀应了一声，突然之间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暧昧的声音：西玥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啊。很快脑子里又出现另外一个声音：废话啦，夹菜当然要用筷子呀，不用自己的，难道用别人的啊。

果然，吃饭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乐初菀被饭粒呛个半死。

“初菀，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会呛到呢？”楚爸爸担心地问。大家也都停下筷子。

西玥匆忙跑去给她倒水：“喝水！你吃饭不会慢一点啊，还不停看钟，赶时间吗？”

“谢谢！”乐初菀接过水杯赶忙喝几口压住咳嗽，“嗯，我等一下要去……去同学家写作业。”

“初菀，最近学校功课很忙吗？你这几天都去同学家写作业了。”楚妈妈插嘴问。

“嗯，还好啦。最近课程比较多，作业也就比较多。”乐初菀答完，慌忙埋头继续扒饭。

很快，她就站了起来；

“爸爸妈妈，我吃完了。我先去同学家写作业了。晚上不用等我，钥匙我带好了。”乐初菀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背了个大大的背包出门去。

西玥皱着眉头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家门，还久久无法收回目光。

怪，实在是太怪了。乐初菀最近的行为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接连几天她都是匆匆吃过晚饭，去同学家写作业，只是一名大学生，有这么多课外作业要写吗？还有，那天半夜乐初菀抱着作业来找他，还有她突然发作的腹痛都让他很不安。

当晚西玥一直陪着她，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离去。

次日，他还想着劝她去医院，却见到乐初菀满脸阳光灿烂，精神得不得了。

“西玥，怎么了？发什么呆。”楚妈妈的声音传过来。

西玥回过神来，突然对西爵问了一句：“西爵，我记得你高三的时候都没背过这么大的背包，你不觉得初菀的书包太大了一点吗？”

“书包？什么书包啊？”西爵正在专心对付一段鱼块，对西玥的问话只是随意敷衍了一下。

“哦，没什么。吃饭吧。”西玥摇了摇头。乐初菀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如果她不肯说，自己又何必多问呢。他心里这么想，立刻觉得自己之前探究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几天，西玥忙得昏天黑地，终于在规定时间内交上了乐谱。乐团忙完这阵，这个月都可以比较清闲，队友们提议出去吃一顿当是庆祝。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一行人陆续来到约定的饭馆。

巧得很，西玥发现这家饭馆居然就在乐初菀的学校附近。想到乐初菀，西玥的嘴角自然而然露出一丝微笑，他掏出手机。

听筒里的彩铃响了好半天，电话才接通：“喂，西玥吗？”乐初菀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西玥皱了皱眉，她那边听起来很吵，各色的声音混杂着，还有水流的声音。

“是我。乐初菀你在哪呢？怎么那么吵？”

“哦……我在去同学家的路上。刚才……刚才我路过一家饭店，你听，现在不吵了。”乐初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不过周遭的环境真的不吵了。

“西玥，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乐初菀赶紧岔开话题。

“哦。我今晚乐团有聚餐，我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不过看来你早就吃过了……”西玥笑了笑，脸上温柔的笑意瞬间秒杀了队友们。

“天啊，我没眼花吧，西玥会这样笑？”

“你没眼花，估计是家里的桃花。”众人逗乐打趣，一副眼珠子要掉出来的样子。

西玥理都不理，侧过头继续讲电话：“对了，巧得很，我们就在你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你同学家在哪里，等一下要不要我过去接你回家？”

听到电话那边的打趣声，乐初菀的脸红了，西玥最后一句话却让她瞬间清醒：“不……不用了。这边你不顺路，等一下写完功课我自己回去。”

“这样啊……”西玥刚说了半句，就听电话那头乐初菀慌忙说：“西玥，先这样，不聊了。”电话断了。

“西玥，快点单啦。想饿死兄弟们啊！还是说你有异性就没人性了。”一个乐团成员开始胡说八道。

西玥白了他一眼，招呼服务员过来点单。

乐初菀刚挂断电话，休息室外面的老板就大喊：“初菀！初菀！你跑去哪里了？碗还等着用呢。”

“哦，来了。”乐初菀收好手机慌忙跑过去。刚才西玥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刷碗，等她擦干手去接电话时自然就耽搁了一下。之后，西玥听到她那边很吵还有水流声也是这个原因。乐初菀急中生智，飞快地跑进员工休息室，这才勉强蒙混过去。

“老板，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洗。”乐初菀打过招呼，一头扎进脏碗盘堆里。刚洗了几只盘子，突然西玥的话在脑子里冒出来。

他说他正巧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不会这么巧吧？乐初菀的额上落下一滴冷汗，心里一阵发毛。她愣了一会儿立刻摇头。不会的，哪里会有这样离谱的事情，又不是在演肥皂剧！

西玥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一些啤酒。乐团成员们都很开心，结束了一周期的地狱般繁忙的工作，每个人都有种重生的感觉。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围绕着西玥还有他家里的桃花打转。这些都是多年的朋友了，兄弟感情深厚，西玥认真吃饭，对众人的打趣只是不置可否地听在耳中。偶然他们过分了，西玥这才回应一枚眼刀。

饭店的后堂，老板急得团团转，看到乐初菀忽然眼前一亮：“初菀啊，今天客人太多了。小张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先别刷盘子了，去前面帮帮忙。”

“哦，好的。”乐初菀点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往前面跑。

小饭店不大，前面是饭厅，后面是厨房，中间由一条窄窄的过道连接。乐初菀穿过过道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在饭厅里寻找小张。忽然，她惊愕地瞪大双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靠门口那张桌子上，坐了几名年轻的男子。他们身边放着一些匣子，看起来盛放的是乐器。其中一名发型凌乱，衣饰夸张，从乐初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俊美的侧脸。

西玥！他怎么会在这里？乐初菀像石化一样定在过道里。

“初菀，你不过来帮忙还堵着路，我都快忙死了。”小张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乐初菀惊慌失措，拼命冲她摇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大声。

突然，西玥愣了愣，就在刚才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乐初菀的名字。

一个朋友问：“怎么了？”

西玥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那里只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光线不太好，应该是通向饭店后堂的。乐初菀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估计是他听错了吧。

“没什么。”他自嘲地笑笑。

队友们对视一眼，突然，一个人伸手拍了拍西玥的肩：“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你小子就别死撑了。我们都知道了。”

西玥错愕。就听一名队友愤愤地说：“这次的事情摆明了是老板趁火打劫，知道你家的情况，就故意提出苛刻要求。他吃准了你现在需要工作，竟然变相地削减酬劳。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众人都是一阵唏嘘，另一个说：“算了，算了。其实说白了老板就是在报复。之前西玥因为曲子的事情和他起冲突，他早就记恨上了。西玥你是不知道，你当时说不干了，他都快急疯了，到处找人完善曲子……”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庆功的吗？”西玥神情淡淡地打断他们的话。

那个队友却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大起来：“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小子够毒舌，直到你肯为了家人低声下气求那个老板，我这才不得不佩服你小子。好，听你的不说了。只要你小子觉得值，咱做兄弟的就支持你！”

“初菀，你干什么神经兮兮的。再不快点老板要骂人了。”小张虽然不明白乐初菀的古怪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对了，你赶紧将这个送去六号桌，赶紧！”

过道里光线昏暗，小张自顾自地抱怨，丝毫没看到乐初菀瞬间发白的脸。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托盘递过去。

乐初菀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刚才乐团成员的那番话，仿佛一支箭一下子射中了她。西玥骗她，原来他根本没有找到新工作，而是低声下气去恳求之前的老板继续让他工作。

记得那天西玥臭着脸回到家，在客厅里怒骂老板的不是，气愤而又嚣张地说：老子直接炒他的鱿鱼！

这个才是她所认识的西玥啊，骄傲嚣张不可一世。乐初菀觉得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扯了一把，像被撕裂一样疼痛，眼泪迅速自眼眶中滚落下来。

哗啦！西玥听到一阵杯盏破裂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女子哭泣声。

“乐初菀，你闯祸了。我要去告诉老板！”一个惊恐的陌生女声大叫。

西玥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影中那个瘦弱的身影，哭泣着在捡拾地上的碎片。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每走一步心里的愤怒就增多一分。

“为什么？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说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吗？”西玥压抑的声音自乐初菀的头顶传过来。

乐初菀抬起模糊的泪眼，就见到西玥铁青着脸，眼睛里冒出可怕的火光。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早就被怒火还有痛楚灼烧得通红。

西玥狠狠凝视着乐初菀，她身上油腻的沾染了污渍的围裙，湿漉漉的卷曲长发，还有撸到手肘的衣袖，所有狼狈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干什么？初菀，你怎么打碎这么多餐具？这些都要从你工资里扣。”闻讯赶来的老板急得跳脚。

西玥猛然回过神来：“你是老板？她在你店里打工？多久了？”

被对方可怕的眼神吓到了，老板觉得面前这名年轻男子好可怕，战战兢兢地说：“是啊……半……半个月。”

西玥怒不可遏地拉起乐初菀，双手紧扣在她瘦弱的肩头：“为什么！谁允许你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打工的？你这样做，有谁允许过的？你说啊！”

乐初菀咬紧牙，一言不发，深深地凝视着西玥，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这样默然流泪的模样，几乎让西玥发疯。他想狠狠骂她，却开不了口。他气得恨不得捏碎她的双肩，却不忍心。

终于，他转头看向了老板：“听着，以后再让我发现她来打工，我就拆了你的店！”

那种凶悍的表情吓得饭店老板后退几步。直到西玥拖着乐初菀消失在门口，他才反应过来：“知道了……”以后打死他也不敢聘用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