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没有更靠近你的心

“西爵，快点！上学要迟到了，再不起床我进去掀被子了！”乐初菀隔着房门冲里面赖床的人大喊。

隔着房门，西爵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什么，接着就没动静了。

乐初菀坏笑了一下：“这可是你逼我的！”

开门，进房间，掀被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起——床！”乐初菀鼓足劲大喊一声，可怕的音波功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西爵像弹簧一样跳起来，睁大的眼睛里满是迷糊与惊愕。

“西爵，醒了？”西爵的眼前出现一张放大了的脸，大大的眼睛正看着他，说话间眼睛还眨了眨。

西爵愕然发现这双紧贴自己的眼眸是金棕色的：“妖怪啊！”

“啊”字的尾音拖得老长，乐初菀双手掩住耳朵，好不容易等对方收声，说：“怎么一个男生比女生还会尖叫？”

“乐初菀？乐初菀！”西爵完全清醒，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看到的妖怪其实就是乐初菀放大了无数倍的脸，“你怎么乱进人家的房间？我的被子！我的衣服……”

西爵的脸诡异地红了，抢过掀在一边的被子。

说真的，他穿得也不算太暴露。

乐初菀换上一脸猥琐的表情，目光在他的睡衣上溜了溜：清爽的浅蓝色睡衣裤，上面印着一只兔子。

西爵快羞死了，脸色越来越红。

强忍住大笑的冲动，乐初菀嘴角抽搐着丢下一句：“赶紧起床，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下楼。”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西爵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然而，门外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居然是流氓兔！哈哈！”笑声的主人明显没克制自己的情绪。

啊！他以后怎么见人啊！西爵蒙上被子哀号。

不过，这个女人真是太彪悍了，估计西玥肯定吃不消吧。怎么联系到二哥身上了？西爵自己都觉得很费解。

乐初菀将煎蛋放上餐桌，墙上的挂钟刚好过了十五分钟。

楼梯上，西爵探出身子往楼下张望了一眼。

“西爵，别磨蹭了，快下来吃早餐！”乐初菀微笑着冲他招手，“今天开始住校，不能迟到。”

西爵磨磨蹭蹭地走下来。

真是的，这个臭丫头，臭女人，真是越来越可恶了！

她脸上的笑容看来亲切又甜蜜，好像刚才冲进房间戏弄他的人压根不是她。

“过来过来！”乐初菀像召唤小狗一样继续招手。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可恶的女人言听计从啊？腹诽的时候，西爵已经乖乖走到餐桌旁。

“荷包蛋、牛奶，还有吐司面包，快吃吧！”乐初菀的眼睛弯成月牙。

笑成这样，真像只狐狸……狐狸做的东西能吃吗？他才不吃呢！心里说不吃的时候，西爵已经开始吃了。

“好吃吧？”乐初菀满脸期待。

“好吃。”西爵很顺口地回答。

呃，为什么要乖乖答她的话啊？西爵心里郁闷到了极点。

三两口解决掉早餐，西爵背起书包：“我去学校了。”

“等一下！”乐初菀像是想起什么，交代一声就冲上楼，走到楼梯口，仿佛怕西爵自己溜掉，又回头关照一句，“等我下来！”

搞什么啊！不知道是哪个说今天不能迟到的……西爵无奈地放下书包。

等了没几分钟，乐初菀从楼梯上跑下来，手里提了两个大大的购物袋。

她气喘吁吁地冲到西爵跟前，将袋子往他手里塞：“这些都是住校要用的，差点忘记了。”

“住校用的？什么啊？”西爵疑惑地打开袋子。

购物袋很大，里面的东西很多，却又被归置得很好。第一个购物袋里，一个透明洗浴包里装了毛巾、牙刷、洗面奶、洗发水，甚至还有一个手动剃须刀；旁边是两个纸袋，分别放着崭新的浴巾和睡衣裤。第二个购物袋里夸张地放满了零食，零食种类分为冲调型饮料和点心类的饼干糕点。

西爵将袋子里的东西看了又看，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这个表情让乐初菀愣了一下，她小心地问：“怎么了？我买错必需品了？”

她说话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真诚、自然，又带了一点不确定的担心。这一瞬，西爵觉得心里有什么鼓鼓胀胀的，有些酸又有些烫。

“笨蛋！我又不是去旅游，只不过住校而已，谁让你买这么多东西？居然，居然还有零食，我又不是女生！”西爵越说声越小，到后来他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冲乐初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像你是我妈一样！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我妈那样永远少女的，你要当心哦，这样会变老太婆的。”

“啊？”乐初菀愣住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故作不满道：“臭西爵，你见过这么青春美貌的老太婆吗？哼，说我是老太婆，这些都不给你了！”

西爵冲她做了一个鬼脸：“越小气的女人越是老得快！放手，这些东西你已经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抢人家的东西啊！”

西爵抿着嘴，将战利品归置好，背上书包出门。

“西爵，忘记跟你说了，睡衣我没买到流氓兔的款式，所以买了斑点狗，你不会介意吧？”乐初菀站在门口，冲他大声喊。

这个时间，小区里有不少晨练的路人。路人甲错愕了一下，忍着笑看了西爵一眼。路人乙可没这么好风度，跑过西爵身边的时候大喊：“流氓兔，斑点狗……哈哈……”

西爵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乐初菀！”小区里爆发出一阵咬牙切齿低吼。

“西爵，认真复习，努力考试！”乐初菀站在门口冲他挥手，脸上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又忘记告诉你了，现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下意识看了一下表，西爵的脑门上挂满黑线。

算了，等考完试再跟她算账，现在撒丫子跑吧！

乐初菀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很好：终于，连西爵也接受她了！再加上楚爸爸、楚妈妈，楚家的成员中，已经有三位，哦，不，还有西玥，有四位已经接受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乐初菀想到西玥，心里就觉得很温暖，自然而然把他划了过来。虽然那个家伙脾气臭、嘴巴臭，但是，乐初菀就是觉得西玥跟她是一边的。

那么就只有楚纯了……乐初菀在心里盘算怎么样才能将这个固执的大姐姐也拉拢过来。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招儿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楚爸爸打来的。他说今天会早点回来，让乐初菀帮他一起做晚餐，因为西玥今天也该回来了。

挂断电话，乐初菀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眼前浮现出那天西玥赶来赶去的样子，还有他鬓角的汗水。

在外面工作了三天，应该很累吧？乐初菀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拉拢楚纯的事还是以后再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西玥的房间整理好，换上干净的床单——工作劳累的人回到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吃一顿饭，还有睡一个好觉吧？乐初菀打定主意，兴冲冲地跑上楼。

打开西玥房门的那一刻，她满心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熄了。

西玥的房间简直可以用废墟来形容：满地的乐谱和电源线；桌上、床上、地板上，房间里的几乎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了废纸；桌面上有咖啡渍、墨水渍，还有饼干的碎屑……天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乐初菀扶额呻吟：“几天前刚给他收拾过的啊！怎么又这样？”

西玥去外地工作之前，乐初菀曾去找他帮忙选购西爵的生日礼物。当时他的房间脏乱得吓人，乐初菀看不过去，次日就帮他收拾了。然后，西爵的生日当天，西玥外出工作三天……也就是说，西玥只花一个晚上就把整洁的房间搞成了这样。

这是什么样的破坏力啊！

乐初菀耷拉着脑袋，看着满地满屋子的东西，实在无从下手。

她一咬牙，算了，干吧。

她跑去杂物间取垃圾袋、扫把，还有吸尘器，然后低吼一声：“加油！先从这些废纸开始吧！”

光是清理垃圾就花了半个多小时，乐初菀将废纸、食物包装袋等装进垃圾袋中，打包封口。就这么一个房间，居然清出了三包垃圾！她真是越想越恼火：西玥这家伙太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了。

乐初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清冽的柠檬香味钻进鼻端。

她看了看手中的垃圾袋，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买垃圾袋都要挑拣，或许有人会说很无聊，可乐初菀觉得，要让打扫变成乐趣，好的、漂亮的、有香味的垃圾袋是关键，比方说她手里提的这三个，清一色的浅蓝色底印小白花，还散发出柠檬的清香。

闻着这股清香，乐初菀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走下楼，出门，将垃圾袋丢入垃圾桶。

剩下的工作轻松了一些，乐初菀又花了一个小时将家具擦拭干净，将地板拖干净，再换上干净的床单。最后一步，乐初菀打开西玥卧室的窗户，让空气流通。

这时候展目一看，整个房间仿佛水晶一样闪闪发光，清爽又明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乐初菀开心极了。

下午，楚爸爸果然很早就回来了，还带了很多食材。乐初菀打下手，楚爸爸掌勺，一桌子丰盛的晚餐一会儿就做好了。

难得今天楚妈妈也回家了，可惜楚纯要工作，出去应酬了。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西玥才敲响家门。

乐初菀打开门，就看见西玥提着出门前拿着的那个旅行袋，露出疲惫的笑容看着她：“嘿，我回来了。”

乐初菀觉得，旅行袋里的衣服他或许根本没用上，因为他还是穿着出门那天的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看起来三天没换过的一样。

“西玥，你回来了。”乐初菀突然就有些伤感，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好多。

西玥点了点头，进屋后看到满桌子的菜，愣了一下，随即开心地说：“爸爸，妈妈！初菀，我们吃饭吧。”

饭桌上，楚夫妇分别给西玥夹了几筷子菜，但都没有说什么，乐初菀想象中那种问长问短、热情洋溢的家庭场面并没有出现。

她略微觉得有些失望的同时，又觉得爸爸妈妈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体贴照顾着西玥。因为刚才连她都看出来了，西玥虽然开心地说吃饭，但看起来真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人没胃口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是身体太累，要么就是心情太差，而西玥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后者。

西玥匆匆吃完饭，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了。

乐初菀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一直到楚爸爸叫她帮忙收拾碗筷才回过神来。

厨房里——

“爸爸，西玥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乐初菀边刷碗边轻声说。

楚爸爸忙着收拾剩下的饭菜：“是啊，从来没见过西玥累成这样。他一直玩乐团玩摇滚，经常没日没夜，有一次为了一个演出，三天三夜没睡觉，那时候我都没见他累成这样……希望这孩子不要有什么事啊。”楚爸爸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乐初菀的问题，又像在自言自语。

乐初菀愣了一下，随即加快刷碗的速度。

厨房整理好了，乐初菀和楚夫妇打了个招呼就跑上楼——她有些不放心西玥。

刚开始是跑，等快到西玥房间的时候，乐初菀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门虚掩着，西玥竟然没关门。乐初菀犹豫了一下，透过门缝看进去，发现西玥穿回来的外套被丢在门口的地上，他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写什么。他穿着一件烟灰色长袖T恤，从背后看，身形有些单薄。乐初菀觉得自己应该是产生错觉了，因为她觉得西玥比三天前瘦了很多。

默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乐初菀和来时一样轻手轻脚下了楼。

她很想问问西玥在外面三天是怎么样过的，是太累了，还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只是，浓重的好奇心在见到他忙碌背影的刹那就消失了，她该做的不是问长问短，而是尽微薄之力帮他，比方说，帮他泡一杯咖啡。

香浓的黑咖啡盛在白瓷杯里，黑褐色的液体随着脚步的移动轻轻撞击着杯壁，乐初菀吸了一口醇厚的咖啡香，心里泛起一丝柔情。

她轻轻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西玥，我给你泡了杯咖啡。”她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咖啡杯上，生怕它泼出来。

房间里原本伏案工作的西玥现在却在满屋子乱转：“该死的！到底去哪里了……没有，也没有……该死！到底放哪里了？”

乐初菀惊愕地发现西玥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原本整洁的屋子重新翻得乱七八糟。

“西玥，你在找什么？”

这时候，西玥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乐初菀吃了一惊，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西玥的脸上满是烦躁和愤怒，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冷酷与不耐。

见到乐初菀的反应，西玥稍微冷静了一点，努力放柔声音说：“初菀，我在找东西。你回自己房间去。”

乐初菀摇了摇头，快步走进房间。房间里太乱了，她勉强将咖啡放在桌面空着的一角：“西玥，你丢了什么东西吗？是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西玥烦躁地往后拨了拨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又环视了一遍屋子里混乱的情景后，他终于开口：“一份乐谱……算了，跟你说也没什么用。”

乐初菀的心抽紧了一下：“什么乐谱？很重要吗？”

“修改稿，还没有最后誊写……总之，找不到就惨了。”西玥似乎有些累了，说话间他又翻了几个抽屉——是真的将抽屉抽出来然后整个翻过来。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眸光快速闪动：“记得明明在桌上的，阿飞他们也说没看见，到底放到哪里去了？我修改了一个月才改好的乐谱末章，到底去哪里了……”

乐初菀轻微打了个寒战，似乎想到了什么。下午收拾西玥房间的时候，桌子上的确有几张乐谱，只是她当时很小心地把乐谱放好了。她丢掉的只是废纸……似乎有一张废纸上有很多杂乱的符号和字迹，这些东西太多了，让那张废纸看起来几乎没有一处留白。当时她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将它揉成团，丢进了垃圾袋！

“我今天帮你打扫房间的时候……”乐初菀脸色发白，“丢掉了一些废纸。”急促的心跳声好像擂鼓，乐初菀咬着嘴唇，看向西玥。

西玥惊愕地抬起头：“你丢掉了我房间里的一些废纸？”

乐初菀僵硬地点头。

“是什么样的废纸？”西玥跳起来，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你快说，有没有一张纸上面有很多符号和字，看起来又脏又旧的？”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有！我是在这里发现的。”乐初菀指指桌子的右下角。

西玥抓着她肩膀的手一下子松开，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他后退两步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你居然丢掉了乐团一个月的心血！是整整一个月！你知道吗？一个月来，每个成员都拼死拼活地忙，顾不上吃饭，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愤怒的吼声在耳边回荡，乐初菀早在心里骂死自己无数遍了。

除了一遍遍不断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对不起，对不起！西玥，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收拾房间！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对不起，西玥……”

一连串带着哭腔的道歉听在耳朵里，西玥却觉得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也被烧毁了，他冷笑一声说：“帮我？谁让你帮我收拾房间？谁让你帮我冲咖啡？”

说到咖啡，他一把抄起杯子摔在地板上。滚烫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褐色液体溅了一地，有几滴落在乐初菀的脚背上，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眼泪在乐初菀的眼眶里打转，晶莹的泪光仿佛一桶冷水，自西玥的头顶浇落。他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地靠在墙上，喃喃地说：“现在怎么办？一个月的时间白费了，电视台不可能再多给我一个月……没有乐谱的话，合同就会作废……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我拿什么来支撑这个家……”西玥脸色铁青，年轻俊秀的面容上写满痛苦与绝望。忽然，他转过身，一拳打在墙上。

乐初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的时候，她觉得如果这一拳是砸在她身上反而更好，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懊悔。

“西玥，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西玥怨恨的眼神、冷硬的言语、脚背上灼热的烫伤，所有的伤痛都在一刻一齐发作，只是这些都比不上她听到西玥喃喃自语时的震惊与心痛。

任何人见到西玥的第一眼都会被他吸引，不仅为他俊美的容貌，更为他眼神中那种不屑与狂傲。吊儿郎当又粗鲁，刻薄而又坏脾气，起初接触，人们都会给他下这么一种定语。只是，如果不被他起初的不耐烦吓跑，接触的时间长了，人们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甚至有点滥好心。他抵抗不了无助哀求的眼神，你只要多磨一会儿，他就会妥协，之后就会尽心尽力地帮你、照顾你。

乐初菀以为，她足够了解西玥了，至少她看到、接触到的是表象下更真实的西玥。只是，此刻她觉得自己还是错了。

这个男人顶着粗鲁的面孔，却在以他的方式默默努力，支撑这个家，代替西瑜照顾家人……

乐初菀记得，西瑜的葬礼上，西玥没有落一滴泪，他甚至嘲讽地看了看天空，嘴角带着冷冽的笑。

西玥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出去！”他低着头，手上的血一滴滴滴在地板上，“听到没有，我让你出去！”

胸口那里好像有什么要炸开，乐初菀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她忍不住大喊：“西玥！我会负责的！我犯下的错误我会负责弥补！我现在就去找电视台的人解释！”乐初菀说完就冲向门口。

旁边横出一只沾血的手，一把将她挡住。

西玥冷冷地看着她，瞬间让她的满腔热情冷却。

“你去和他们解释？你以为你是谁？”西玥弯了弯唇角，“乐初菀，你算什么？救世主吗？你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莫名闯入西瑜的葬礼，打着死者旗号闯入的陌生人而已！”

乐初菀的脸色瞬间褪成一种可怕的苍白，眼中滚动的泪珠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固。她整个人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诡异地整个人都石化了。

西玥被她这样的表情吓到了，脸色变了数次，终于还是咬牙说：“出去！”

好比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乐初菀哆嗦了一下，赫然惊醒，眼泪如潮水一样涌出来。

“对不起。”哽咽着说完这句，乐初菀夺门而出，冲下楼，冲出楚家的大门，冲进了外面的夜幕。

楚爸爸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看到乐初菀满脸是泪地冲出家门，等他反应过来追到门口，黑色中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这是怎么了？”楚爸爸纳闷地转过身，就见到西玥呆立在楼梯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

“西玥？初菀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这样跑出去很危险的……”楚爸爸话说到一半，察觉了什么，“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西玥像游魂一样还在看门口，楚爸爸叫了他几声他好像都听不见。焦急中，楚爸爸狠狠拍了一下西玥的肩膀，却见到他整个人像站不住一样踉跄了一下。

西玥抬起头，脸色苍白：“刚才，我把她赶走了。”

“西玥，你说什么？你刚才赶走了初菀？”楚爸爸满脸惊愕，抓住西玥的胳膊猛力摇了一下。

“亲爱的，你说什么？赶走初菀？”楚妈妈闻声过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楚爸爸的摇晃让西玥回过神来，他的脸色很差，清澈明亮的眼眸整个暗淡下去。

这样的表情看得楚爸爸愣了一下：“你过来，给我好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客厅里，楚夫妇面色阴沉，西玥靠在沙发上，一脸疲惫。

刚才，在楚爸爸的审问下，他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西玥，你真的不去追？”楚爸爸又一次问。

西玥沉默，楚妈妈叹了一口气。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西玥时不时烦躁地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时间是午夜十一点。

“别看了。你这个臭小子，刚才让你去追你不去，现在，或许初菀已经走远了。”楚爸爸无奈地说。

西玥突然抬起头，脱口问：“走远了？她会走到哪里去？这里除了我们她谁都不认识。”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下。

楚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或许以后她都不会回来了吧！”

西玥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慌乱，似乎想说什么，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楚爸爸自顾自地说：“现在想想，初菀走了或许是件好事。她那么年轻，就这样被困在这个家里太可惜了。我们西瑜真是有福气，讨了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媳妇。只可惜，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是说他有福气呢，还是没福气呢……”

“亲爱的……”楚妈妈幽幽地说，“你说要是初菀能一直留在咱们家该多好。我好喜欢她，舍不得她走……”说着，楚妈妈就要哭。

楚爸爸慌忙安慰她：“别哭，别哭啊……唉，我们再喜欢初菀也不能那么自私啊，她才二十岁，那么年轻，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个家里吧！”

楚妈妈点点头，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亲爱的，如果初菀她重新嫁给咱们家的人，那不就可以永远留在家里了吗？”

楚爸爸愣了一下：“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咱们家里有谁可以把初菀再娶回来啊？”

楚妈妈轻轻笑了，冲沙发那边努了努嘴。

楚爸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西玥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爸爸妈妈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自然也没看到他们此刻投射过来的那个心领神会的目光。

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楚爸爸刚才说的那句话——或许初菀不会回来了。

在这句话一遍遍回响的时候，他心底的某个地方猛然变得冰冷。这种冰冷好像一种可怕的病毒，迅速在身体内部蔓延开，贯穿了他的四肢与思维。西玥轻轻打了个寒战，整个人被这个名为恐惧的病毒包围了。

明明是春天啊，而且很快就要进入初夏了，为什么会这么冷？四周为什么会这么黑，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她不是已经听他的话，“出去”了吗？为什么她还能听到他用冰冷淡漠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说：出去！出去！出去！

乐初菀在黑夜中狂奔，只是无论她跑得多快都摆脱不了那个冷漠的声音，还有声音主人的那双眼睛。西玥一定不会原谅她了，一定恨死她了！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乐初菀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脚下一个踉跄，她重重地跌在地上。

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趴在地上痛哭起来：“西瑜，西瑜……”她喃喃低唤，茫然地在黑夜中搜寻，回应她的只有风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西瑜，难道连你也不理我了吗？”乐初菀委屈地呜咽，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西瑜，西玥已经不理我了，你不要也不理我。我知道我很笨，很失败，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添麻烦，可是，你不可以不理我……”她趴在地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顺着说话声看过去，乐初菀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漆黑的黑夜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哭，她的身边站了一位年轻的男子。男子回过身，他面容清俊，目光清澈，唇边泛着温柔的笑意……是西瑜！

“西瑜！”带着惊愕，带着不确定的欣喜，乐初菀小声地唤了一声，她怕惊破这个凭空出现的画面。

西瑜没有回应她，依旧和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交谈着什么。

乐初菀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西瑜，是你吗？”

画面中的西瑜好像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身上。

忽然之间，乐初菀觉得画面的背景很眼熟，他们身后的那座美式建筑，还有小女孩典型西方人的相貌都似曾相识。

对了，她想起来了，画面中出现的是她在拉斯维加斯的住所，而那个小女孩是她的邻居。

那一天，西瑜来接她出去约会，她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家里等。透过窗户往外看着，她喜悦而略显急切地盼望见到他的身影。

很快西瑜就来了，只是经过邻居家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玩滑板摔倒了，七八岁的孩子趴在地上呜呜哭泣，西瑜停下脚步，蹲下身。

当时乐初菀再也忍不住了。她悄悄走出家门，走到西瑜的身后，不出声，很好奇他在和小女孩说什么。

西瑜说：“不要哭，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你是个勇敢的女孩，你可以做到。”

结果，小女孩真的自己爬起来了。

乐初菀有些羡慕又有些羞涩，从后面抱住西瑜，甜甜地说：“西瑜，你真会哄小孩，以后你会不会这样哄我？”

西瑜转过身，将她拥在怀里：“会，只是不需要。”西瑜看着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自豪而温柔的笑，他点了点她的鼻子，接着说，“因为我的初菀是我的阳光，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孩，跌倒了会勇敢地爬起来，没有人能打败她。”

西瑜这么说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眼角眉梢处处满溢着对她的深情。

画面中，西瑜对小女孩说了些什么，接着小女孩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对他道谢，然后离开了。

乐初菀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因为当时，在这之后她就从藏身的树后跑了出来，然后被西瑜抱住。

然而画面到这里似乎定格了，后续的事情并没有在画面中完全重现。正当乐初菀觉得失落的时候，画面中已经定格了的西瑜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望向画面外的乐初菀。

心突突地跳起来，乐初菀知道，画面中的西瑜看到自己了。

温柔的笑自嘴角溢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清俊。

西瑜看着画面外的她，张开嘴唇，说了一句话。

画面是无声的，乐初菀却清晰地听见西瑜用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没有人能打败你。”

夜风掠过路边的梧桐树，乐初菀回过神来。

她抹去眼角的泪痕，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前方微笑了一下，说：“西瑜，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犯下的错误要自己弥补。”

乐初菀不清楚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此刻她只能确定一件事情：她必须去弥补，将弄丢的乐谱找回来！

乐初菀飞快地顺原路跑回小区，跑到楚家附近的那只垃圾桶旁。可是，垃圾桶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乐初菀满身热汗没干，又出了一身冷汗。

想想，要想一想！时间……现在几点了？乐初菀慌乱地在身上摸索，手机没带，不过好在她戴着手表，电子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小区所有的垃圾都已经被收走了。

问题是，这些垃圾被收到哪里去了？乐初菀猛然想到小区每天的垃圾都会被集中处理，她飞快地跑到管理处，敲开管理员的门。

管理员是个三十岁的大哥，大晚上被乐初菀从被子里叫起来，整个人都烦躁极了，没好气地问：“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大晚上有什么急事？”

“管理员大哥，我想问问咱们小区的垃圾运到哪里去了？”乐初菀说。

“什么？垃圾？”管理员上下打量着乐初菀，“怎么现在收垃圾的都这么年轻？你要收垃圾明天早点来，现在所有垃圾都被清去垃圾站了。”

乐初菀顾不得解释，急忙问：“大哥，是清到哪个垃圾站了？”

“就是东区的垃圾站……小姑娘，你现在去人家也不让你收……”管理员在身后大喊。

乐初菀顾不上这些，她现在只庆幸一件事情，上衣口袋里居然还有一些钱，这些钱应该够她打车去目的地。

垃圾站的工作人员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半夜三更跑来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白衬衫、牛仔裤、卷曲的棕色长发、晶亮的大眼睛，实在是长得很漂亮，尽管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双目红肿好像哭过的样子。

乐初菀真的快哭出来了，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再不快点找到乐谱的话就糟糕了。

“拜托您！求求您，告诉我名苑小区收来的垃圾在哪里！”

面对女孩的又一次哀求，工作人员即便纳闷，还是妥协了，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里，那一堆都是今天从名苑收来的……喂！你求了半天还没说找这些垃圾干什么呢！”

算了，估计这个漂亮小姑娘脑子有问题吧……工作人员飞快地住口，满脸惊愕地望向前方——这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快步跑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头扎进那片堆积成山、散发出恶臭的垃圾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乐初菀浑身是汗地在垃圾堆里翻找着。

垃圾堆的脏，相对它熏人欲呕的臭味实在不算什么，才开始翻找的时候，每过一两分钟她就觉得反胃恶心，胃里好像有一条大鱼在翻滚。只是，渐渐地，乐初菀发现臭味开始变淡了，又或者是身体适应了这份痛苦，抗拒无果之后开始妥协适应。

乐初菀腾出手将沾在额头、脸颊上影响视线的长发拨开，手指碰到脸上的汗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一片污渍。

但她丝毫不在乎这些。

“淡蓝色的，印有小白花的垃圾袋。”乐初菀专心致志，心里只想着如何赶快找到它。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终于，在翻开几个编织袋后，她看到了一角淡蓝。

西玥彻夜未眠，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他匆匆从楼上走下来。

客厅里还亮着灯，楚夫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西玥惊愕：“爸，妈，你们一晚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楚爸爸看了他一眼，强打精神走进厨房，“我给你做早餐。”

楚妈妈也站起来：“亲爱的，怎么办？都天亮了初菀还是没回来……”忽然，她眼睛亮了一下，“对了，我去电视台，录个寻人广告找初菀。对，就这样，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西玥全身僵硬得好像石头。

厨房里传来楚爸爸开瓦斯炉煎蛋的声音。

西玥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乐初菀大叫他起床，然后把一份香喷喷的煎蛋端到他面前的场景。那个臭丫头笑得那么开心，眉毛上扬，亮晶晶的大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好像叫他起床、逼他吃早饭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

“爸，我有急事要出门。”

楚爸爸从厨房里探出身子：“西玥，你吃过早饭再出门，马上就好了。”

西玥不再迟疑，走去门口飞快地换鞋：“不了，爸，我有急事，来不及吃早饭了。”

楚爸爸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个臭小子，明明是要去找初菀，还在死鸭子嘴硬！”

西玥神色坚定，他稳稳地握住门把手，开门……大门打开的一瞬，他瞪大了双眼。

“初菀？”西玥低呼，却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玥想走近一步，却被迎面扑来的一股恶臭熏得后退了一步。

惊愕之中，他猛然发现这股熏人欲呕的臭味是从乐初菀身上散发出来的。

白衬衫上沾满了各色污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白色；棕色的长卷发湿漉漉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发丝上还沾着不明的污物；牛仔裤皱巴巴的，还被刮了好多条小豁口；还有她的脸，白皙的肌肤上印着横一条竖一条的污渍，闪耀的大眼睛也变得暗淡无光。

“给你乐谱。”很轻很轻的声音，乐初菀说完，将握在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西玥的注意力在那几张纸上稍作停留——相对乐初菀的惨状，这几张揉皱后又展开的纸，完全能用崭新来形容。

瞳孔收缩了一下，他紧紧盯着乐初菀的手指。

黑乎乎的手指上有好多细碎的小伤口，手背上还有擦伤，指甲缝里填满污垢，好几片指甲都磨平了……

他一把扣住乐初菀的手腕，看来粗野冲动的动作，却是那么轻柔小心。

西玥的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咬牙追问：“你昨晚去哪里了？乐谱是怎么找回来的？”

其实，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乐初菀说：“我去垃圾场找来的。”

只是，为什么这个答案从乐初菀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会那么痛？

楚爸爸从厨房冲出来，低吼一声：“臭小子！你哑巴了？说话啊！”楚爸爸眼睛里有泪。

说不出话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西玥觉得胸口有滚烫的东西直冲上来，冲进大脑，冲出眼眶。

他伸出手，一把将乐初菀抱进怀里。

瘦弱的肩膀是那么单薄，当他拥抱她入怀才发现，一直笑容灿然、勇敢坚强的她竟然这么柔弱。

乐初菀丝毫没有挣扎，西玥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西玥的拥抱好温柔，让她觉得安全又温暖。

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微笑时，乐初菀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困意向她袭来。

不知道抱了多久，西玥回过神来。怀里的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由得担心地唤了一声：“初菀？”

感觉到他的担心，睡熟的女孩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个小动物一样撒娇的动作让西玥的心瞬间柔软了。

“西玥？”楚爸爸不放心地问。

西玥的手臂慢慢收紧，温柔而又坚定。

他将乐初菀抱起，对楚爸爸做了个口形：“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