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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第八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书名:爱过你就不孤单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591更新时间:2023-12-27 20:33:28

真相揭开,总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我曾经以为,我的出生虽然难堪,但到底是因为爱。

事实却并非如此。

简维安给我看有关报道,告诉我,是因为我妈妈被欺骗了,所以才有了我。

当年,妈妈不过18岁,念大一,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不得不被开除。她性子很烈,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揭发他的真面目,让这个衣冠禽兽再也不能在学校欺骗涉世未深的女学生。

只是,一个贫苦无依的女学生对抗有权有势、有名有钱的教授,结果可想而知。她被反咬一口,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贪钱、贪捷径勾引了他,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他曾经毫无顾忌地当众这么骂我。

我知道他不爱我,恨我,却没想到根源在这里。

【1】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我抬起头。何嘉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保温瓶和一袋水果。我对她疲倦且虚弱地笑了笑:“早上好。”

何嘉宝带上门,轻声问:“饿不饿?”

何嘉宝是简维安的女朋友,我第一次知道。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职业西装衬得整个人十分干练。听说,她是简维安的大学同学,一起留学英国,一起回国,但与简维安不同的是她仍旧选择了法律,目前是N大学检察院的助理审判员。

我从火灾中死里逃生,醒过来,就看到她端坐在我床边翻看文件。见我醒来,她大方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叫何嘉宝。不知道简维安有没有向你介绍过我,我是他的女朋友。伯父伯母不是很方便来医院照顾他。而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真是个让人喜欢的爽朗女孩。

与她相比,我就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不讨人喜欢的植物。

听到她关心的询问,我连忙摇头:“不太饿,但是该吃东西了。”

何嘉宝点点头,将保温瓶放到桌子上,倒了一碗鸡汤递过来,说:“还有粥。”

“谢谢。”我接过来,喝了一口,“简哥怎么样了?”

何嘉宝把粥倒出来,回答我:“手术结束了,但麻醉效果还没有过去,预计中午才能醒过来。你不要担心,手术很成功,医生很专业,只是他想站起来还需要时间,还得做康复治疗。”

“我知道。”我捧着碗,慢慢地喝汤。

“你心理压力不要过大,等维安醒了,你能动弹了,我借辆轮椅带你去看他。”

“谢谢你。”我客气地说道。

“不用客气。”

垂下眼帘,触目所及的是包得厚厚的绷带。掌心、手臂、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使得我没能撑到医院就晕倒了。醒过来,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嘱咐我不能动,不能下床,不然烧伤的部位留下疤痕就难看了。

简维安的伤很重,骨头断裂,全身大面积不同程度灼伤,听说手术进行了近十个小时才结束。

何嘉宝守着我喝完了鸡汤和粥,告诉我中午有骨头汤喝,才笑眯眯地告辞。

她走了之后,我盯着关上的门,这个时候才感觉恐惧蔓延上来,浑身冰冷,几近虚脱。

中午的时候,班主任邵老师带着严佳乐、苗冕和刘明慧来看我。安慰的话邵老师没有多说,只是让我好好养伤,等能动了,就回学校上课。落下的课程,学校也会安排老师帮我补课,让我不要担心成绩。

之后邵老师就先离开了,严佳乐、苗冕和刘明慧她们三个人留了下来。

严佳乐伸手摸了摸我身上的绷带,目光带着敬畏:“我们都听说了,宝儿,你真的很勇敢。这次火灾,死了不少人。”

“报纸上有头版头条,一会儿我把报纸拿给你看啊。”苗冕撇撇嘴,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宝儿可是女孩子,听说烧伤之后伤疤很可怕……”

刘明慧和严佳乐打断了苗冕的话:“你少说两句。”

苗冕翻了一个白眼。

“缺课的事情不要担心,来的时候我跟明慧商量好了,等你回学校,我们就把笔记借给你抄。”严佳乐说。

刘明慧点了点头。

“真好心。”苗冕阴阳怪气地说道。

“苗冕,你要是觉得待在这儿烦,就回学校去,想复习就复习,想睡觉就睡觉,没人拦着你。”严佳乐瞪着眼睛,拔高了声音。

“我不走,买来的礼品我花了钱的。”苗冕不甘示弱。

严佳乐顿时就站了起来,我连忙拉住了她,对苗冕说道:“你想要,那就都给你。谢谢你来看我。”

“这还差不多。”苗冕提着一袋礼品,直接走了。

“宝儿,你就是脾气好,但你也别生苗冕的气。上午英语课和物理课上,她都被老师点名了。作业出错率太高,她心情不好。”严佳乐坐了下来,解释道。

“没事。对了,我这儿有苹果,你们吃吗?”我问。

刘明慧摇了摇头。

严佳乐问:“你能吃苹果吗?”

“应该可以吧?”我也不确定。

“那我先上百度查一下。”说着,严佳乐就掏出手机上网。

我不由得好笑:“问医生、护士不是更快?”

“对哦。那你等等,我去问问。”严佳乐说风就是雨。

病房里只剩下我跟刘明慧大眼瞪小眼。

突然,刘明慧开口说:“你别因为邵老师的话掉以轻心。咱们班毕竟是重点班,两个月不参加考试,或者是第二个月参加考试成绩退步了,你肯定会被调去普通班的。最好还是请个家教老师。我看你待在医院里也挺无聊的。”

“嗯,谢谢你,明慧。”我感动地看着她。她不提醒我,我完全想不到这一点,心思完全沉浸在“简维安有女朋友了”“简维安为我受伤了”里,满脑子都是“简维安”。

明慧却直接移开了视线。

“用不着谢。”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你父母的事情怎么样了?”

想到火灾前听到的录音,原本因为父亲每晚都按时回家而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但我只是摇摇头:“随便他们了,大人的事情……”

严佳乐的大嗓门传来:“宝儿,你可以吃苹果,我削给你吃啊。”

我跟明慧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她们都走了之后,病房又恢复了安静。

走之前,严佳乐和刘明慧都握拳为我打气:“宝儿,加油哦。”

“嗯。”我用力地点头。

从昨晚到现在,手机都无声无息。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通知我的父母,还是已经通知了,他们却并不愿意来医院照看我。何嘉宝说我的情况她知道了,至于到底知道了什么,她却没有细说。

手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想,再等等吧。等到晚上或者明天,满血复活的顾宝儿会直面惨淡的人生,给父母打电话,请求他们给我请一个家庭教师。

而现在,就让我先哀悼一下我未出师就已经遭遇滑铁卢的初恋吧。

不用很久,给我一个晚上就好。

【2】

下午的时候,护士把输液针拔了,一边用棉签按住我的手背,一边问我:“外面的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我看他都在那里徘徊一天了,你怎么也不让人家进来?”

我大惊失色,说道:“我还在念书呢,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

护士“扑哧”一声笑了:“学校不允许你们早恋,所以才不承认的吧?”

我摆手说道:“不是这样的。”

“行了,我帮你把他叫进来啊。看他担心得不行,上午还缠着杨医生问你的情况。”说完这句话,她就提着药瓶出去了。

门晃动了几下,最终关上了。

我猜测着到底是谁会在门外徘徊不敢进来,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就被推开了。

我的眼睛越瞪越大,脱口而出:“许维松?”

许维松进来后一直低着头,反手把门关上了,还在门口磨蹭。

看他这样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我有些好笑,突然就想逗逗他,便问道:“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一直低着头,看哪儿啊?”

“医生……”

他的声音如蚊子叫,要不是病房窗户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我还真的听不清楚。

“医生说,你伤得不是很重,就是……就是要好好休息。”他提高了音量,“你, 你好好休息。”

“谢谢你。过来坐坐吧。”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招呼他道。

磨蹭了一会儿,许维松最终移动步子,坐在了我床前的凳子上。他似乎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但宛如兔子受惊般快速地收回了视线。

“我这儿有苹果,洗了的,你要不要吃?”

“还是……还是我削给你吃吧。”许维松似乎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拿柜子上的水果刀和苹果,却一不小心把水果刀掉到了地上,他连忙捡起来,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洗洗。”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跳起来跑出去了。

没想到,他的眼睛也跟兔子一样红红的,还肿了起来。

大概,在外面偷偷地哭了很久吧。

像是骤然得知了一个只为自己而存在的秘密,心里忽然有什么轻微地炸开了,我看到了星云一般瑰丽的景象。

良久,良久,我都沉浸其中。

我不知道的是,许维松确实为我哭了。那时的他,正坐在教室里。午间休息有20分钟,可以打开锁着电视机的箱子,看20分钟的本市新闻。

不过惊鸿一瞥,就看到了我。

他生平第一次逃课,跑出校园,跳上车,心还剧烈地跳个不停。不敢去我的班级确认我是否平安,只好用更笨拙的办法去医院询问是否有“顾宝儿”这个病人。

然后就意外地撞见了教语文的邵老师,许维松记得他是顾宝儿那个班级的班主任。

跟过去,只看了一眼,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哗啦啦往下流。

直到胸口火辣辣地痛,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

不敢再多看一眼,只好奔去找医生询问具体情况。在听说她的伤情的时候,一直倒抽冷气,就好像那些伤烙印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大概因为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缺乏父爱,所以不够有男子汉气概。为什么会喜欢顾宝儿呢?是因为偶尔一次去亲戚家玩,撞见了她被父亲辱骂。那时的她,明明难过得要死,却咬住嘴唇,在她父亲离开后,勉强自己露出了笑容,坚强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让人好向往,好喜欢。

可是他踟蹰不前,不敢直接面对她,更不敢说喜欢。

水果刀洗了几次,深呼吸了好多次,才敢再次推开门。拿了苹果,开始削。知道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手忍不住发抖。

一不小心苹果皮就断了。越是想镇定,就越是慌张,一个好好的苹果,被削得七零八落。

我瞪着眼睛,看着许维松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一点儿吃下肚的欲望都没有。

许维松也注意到了苹果的卖相不佳,弱弱地说:“对不起。这个,这个苹果还是我自己吃吧。我再帮你削一个。”

说完,他“咔嚓咔嚓”飞快地把那个难看的苹果吃掉了。又拿起一个苹果,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开始削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削苹果时面无表情到可怕的程度。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挫败感。

可能是他的认真感染了我,在苹果皮再一次被削断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呼出声。

许维松抬头,眼中懊恼的情绪一览无余。

我忍不住说:“再换一个削呗。”

许维松停顿了一下,居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苹果,重新拿了一个。而这一次,很顺利,从头到尾皮都没有断。

我忍不住在他拿起苹果皮炫耀的时候笑了。

伤口其实很痛又很痒,但是不能动,也不能抓。天气特别闷热,幸好病房的条件非常不错,空调一直开着,才让我好受一些。可是绷带捂紧的地方周围,还是起了痱子。护士拿来痱子粉给我涂上,却没什么用。我只感觉自己的形象肯定特别滑稽,一整天都在忍耐着难过,心情低落,直到此刻,才开心了一点儿。

许维松睁大眼睛看着我,绷着的脸也渐渐地放松,露出了笑容。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第一次看到有酒窝的男生,感觉好奇妙。

许久之后,许维松把苹果切成一块一块放在碟子里,又倒出牙签插在苹果块上面递给我,紧张地说道:“给,给你吃,放,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我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许维松,便安静地吃着苹果块。

而许维松,他已经开始“荼毒”第四个苹果了。

可怜的苹果。

长大以后的我有很多追求者,他们有的放荡不羁,有的花言巧语,有的成熟稳重,但是没有一个像许维松那样小心翼翼。

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仰望他的光。

但我怎么会是光呢?我连自身的阴暗都驱散不了。

【3】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能够动弹了。

在这七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我最终鼓足勇气打电话回家,却只得到了“你不要再打过来了”的冷漠回复。

比如简父简母事先就为我考虑到了,将陈翰林请到医院来帮我补课。

比如何嘉宝并不是简维安的女朋友,而是她追求了简维安六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是自己,便打蛇随棍上,自我认定是简家儿媳妇了。

既然能动了,上午的课程结束了,点滴也打完了,离午饭时间却还有半个小时,我想趁机去看看简维安。我叫来护士,让她用轮椅推着我来到简维安的病房。

简维安睡得很沉,似乎在做美梦,弯起嘴角笑了。

为了让骨头好好生长,他的四肢都被厚重的石膏固定住了。剃了个光头,这么几天,已经长出了细细短短的一层。在我眼中,他依旧英俊。

毕竟,他可是我的英雄。

突然他睡得不安了,焦躁地转动脑袋,又试图移动四肢,幸好四肢都已经被固定住了,他却着急了。

先是小声喊——

“维颖,维颖姐,姐……”

渐渐迭声大喊——

“维颖,维颖,维颖——姐——”

我看他满头大汗,忍不住从柜子上抽了纸巾,想帮他擦擦汗。然而我一碰到他,他就惊醒了,目光迷惘地看着我,喊了一声:“维颖姐?”

“简哥,是我。”

简维安的目光一下子就清明了:“对不起,宝儿,我做梦了,认错了人。”

我只是随口一问:“维颖姐?她长得跟我很像吗?”

没想到简维安却脸色大变。

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然间意识到——

“维颖?姐?她就是你姐姐的名字吗?你跟我提过的感情很好的那位姐姐?”话一出口,我猛地记起了一件事。

简父简母送汤给我喝,他坐在驾驶座上,发来短信:“他们把你当他们逝去的女儿。”

而母亲在那一天,语气怨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贱女人,想起那些我痛恨的事情。每次你叫我妈妈,我都要忍耐。眼看着你长这么大,长得跟那个女人那么像,我就想掐死你。”

一种可能性在我心中生成,我惊骇地看着简维安,声音颤抖地问:“不可能的吧……不可能的吧……你不可能……我不可能……”最终,我试探地喊了一声,“舅……舅?”

简维安却闭了闭眼睛:“是。”

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完全解释他对我无条件的好。

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说明简父简母对我的爱护。

我分明已经相信了,却还是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我大声喊:“护士!护士!”

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抱歉。我想回自己的病房,麻烦你送我回去好吗?”

护士的脸色僵了一下:“好吧。”

说着,她推着我离开了简维安的病房。我恨不得轮椅的轮子能飞起来,好逃离身后无尽的深渊。

不是的。

不会的。

“……你还好吧?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我看你流了好多汗。”护士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关切地问道。

我不好。

我怎么会好?

我却说道:“我没事。你扶我去床上吧。谢谢你了。”

下午上完课,护士建议我去楼下走走,透透气。我同意了,让她用轮椅推着我下了楼。

夕阳西下,晚风徐徐。草地上有不少病人,有小孩子在吵吵闹闹玩游戏,却不小心撞到了好几位病人。

护士叹气,走过去跟他们说了什么,很快他们排排坐下来。护士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把轮椅推过去,停在那群小孩的身后。

“你们会唱《小星星》吗?”

“会啊!”小孩们齐声说道。

我嘟囔着:“可是我不会啊。”

没想到我这句话被坐在前排的小胖子听到了,他举起手:“护士姐姐,我身后这位姐姐不会唱《小星星》!”

顿时所有的孩子都转头看向我。

小胖子得意扬扬地站起来,说:“我会唱《小星星》,我教你唱好不好?”

其他小孩也七嘴八舌地说:“我也会,我也会,我可以教你!”

于是,我开始跟着一群小孩学唱《小星星》。

夕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点儿都不热,好像有什么随着歌声远去了,心里轻松了很多。

连着唱了好几首儿歌,我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许维松。之前那一次他是逃课来看我的,今天也不是周日休假,不会是一下课就来了吧?

这么想着,我笑着朝他挥手。

“许维松,你来啦!”

许维松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含蓄地举起手摇了摇。

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暖光渐渐退去,薄暮笼罩了整座城市。

护士过来赶草地上的病人回房。

小胖子舍不得走,硬是抱住我的大腿不放。

周围的孩子“轰”地发出笑声,其中一个说:“羞羞羞,杨家伟,你羞死人了。大姐姐不是你的,她是大哥哥的,你抱着她,大哥哥会吃醋的。”

许维松再度脸红。

我无奈地看着这群人小鬼大的孩子,又看看被小孩们逗得窘迫的许维松,顿时哭笑不得。

“大家都回去吧!饿了吧,现在可是晚饭时间,再不回去,就没有饭吃了。”

小孩们一听到吃饭就兴奋,没过一会儿,就全散了。

“那大姐姐,拜拜了哦。大哥哥,你要对大姐姐好哦。”孩子们声音很整齐,小手挥得也很整齐。

我不由得摇摇头,目送这群小鬼头回住院部。

许维松挠了挠后脑勺,走上前来,说:“我向朋友要了理科班这个星期上课的笔记,还帮你带了这个星期发下来的试卷和习题本。”

我很惊讶,又很感激:“真的?谢谢你。”

他推着轮椅送我回了病房,又把笔记本、试卷、习题本都放下来,就说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光滑的镜面照出了身后这个少年,脸发红,双眼发亮,我会以为他只是因为同学友爱,特意来送笔记本、试卷、习题本的。

【4】

接下来我都没有再去看过简维安,只从护士的口中得知他恢复得很好。

一转眼,我就即将住院满一个月了。

烫伤后植皮的地方愈合良好,医生也说再待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而医生宣布这个消息后,简父简母很快就来到了我的病房。

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我,简维安告诉了他们,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他们并不说话,简母则直接抱住了我。

等放开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红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出院后,就回我们家吧!你要是不喜欢我的手艺,我可以请一个阿姨来煮饭。”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由得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可以回自己的家。”

“你都住院一个月了,他们来看过你吗?放心吧,维安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很快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简母忍不住又抱了抱我。

我简直不能理解。

简父简母一离开,我就去找简维安。

听完我的来意之后,他说:“没事,我会说服他们的。你……等你出院的时候,我找何嘉宝送你回去怎么样?”

我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然而我出院后,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去参加临一中学10月的月考。走进教室的瞬间,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我,目光让我有些不舒服。

但我只是皱了皱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我一坐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同桌好像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远离我一般。

班主任邵老师对我的回来表示了欢迎,还让我不要因为家里的事情有太多压力,放轻松对待明天的考试。

我很奇怪,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容不得我多想了,尽管请了家教老师补课,也有笔记本做辅导,试卷也全做完了,但自我感觉还是落后了其他人一大截。

专心想最后冲刺一把,因而我忽略了宿舍里异样的安静。

两天的考试倏忽而过,任课老师又将我叫到办公室,给我发了一堆特别辅导作业。抱着那堆作业回到宿舍,却发现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真是的,我住了一个月医院,因为学习忙没空去看望我也就算了,我回来了,也不等等我再走。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我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告诉司机:“星湖湾别墅区。”

我搭乘的这辆出租车没有冷气,司机将车窗全都摇下,然而空气仿佛被晒得凝滞了一般,灼热将我烘烤,很快校服后襟整个儿贴在了背上,黏糊糊的,令我难受得很。尤其是,我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汗流经的皮肤痒痒的,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阻止自己伸手挠痒的冲动。

要是出租车开得快一点儿,说不定会凉快一些,偏偏现在是下班人流高峰期,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按部就班地交错亮起,车辆行人却依旧拥堵。

车子一停下来,四周全是鸣笛声,路人们的抱怨声,以及车载电台里快节奏的歌曲、相声小品、广告声,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嘈杂且令人头晕。

实在是太难受了,拆了绷带的部位上涂着的厚厚药膏似乎被汗水稀释了,沿着肌肤缓慢地流淌,如同令人厌恶的蛇在爬行。

“师傅,能不能绕道啊?”我忍不住开口了。

年轻的司机正随着电台里的音乐节拍摇晃脑袋,闻言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探头出去看了看路,说:“不成啊,你看,前后左右都堵死了。”

我只得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忍耐,最终还是翻找书包,拿出一包纸巾,挽起袖子擦掉了胳膊上让我不舒服的融化了的药膏,露出底下斑驳的伤痕来。

司机看了我一眼,说:“啊,小妹妹,你这不会是烧伤了吧?”

“对。”尽管对他的语气很不爽,但我还是淡淡地回了一句,“9月的时候不是有一起火锅店起火的事故吗?就是那次受的伤。”

“你住在星湖湾别墅区,家里有钱,你的伤肯定会治好的!”

我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撇了撇嘴角。

“你不是刚从医院出来的?”司机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的冷淡,继续说,“你知道吗?星湖湾那边出大事啦!”

我不是很好奇。

“星湖湾别墅区现在可是出名了!因为住在星湖湾的一个N大学的教授,好像是姓顾,哎呀,年纪这么大了,还跟美院年轻的女学生拍那种视频……视频被人爆出来发到网上!你说说,现在怎么那么多当官的、当老师的,都被爆出不雅视频啊……”

窗户大开着,他的声音又毫不掩饰。

旁边的出租车司机听到了,也探过头来讨论。

“啊!这事儿还牵扯出一段十多年前的旧事呢!听说顾教授不是第一次侵犯女学生了。活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他们还兴奋地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

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让我难受极了。身体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又像是一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睁着眼睛,却看不清前方,茫然不知所措。

很快,嘈杂的噪音疯了般涌入我的耳朵,刺激得我忍不住抱住了剧痛不已的头。

“喂,你怎么了?小妹妹,你怎么了?不会是病没好就出院了吧?”

我抬起头,看见出租车司机的嘴唇张张合合,听见了他的话,却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巨大的恐惧像一张网,将我死死地罩住。

我骤然想到简父简母在得知我要出院的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让我跟他们回去。

在我不知所以跑去问简维安的时候,他说让我自己回家。

“这事儿发生多久了?”我嘶哑地问道。

“什么?”

“星湖湾别墅区顾教授不雅视频的事情!”

“都快一个月了吧,听说他被学校开除了,那女学生正在起诉他。”司机随口答道,“唉,路总算通了,我现在给你绕个道,保证不堵车,行不?”

萧潇的话犹在耳边——我喜欢他,我敬爱他,我要保护他。

此刻这些话,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不,不,不,是我太小太天真,我怎么会以为大人的感情还会如小孩子那般纯粹?

我想到我打电话给那个女人,她冷漠地说“你不要再打过来了”。因为习惯了他们的冷漠,我没有深究原因,此刻我懂了。

尽管不温暖,但一直存在的,我的家,破碎了。

【5】

10月的傍晚忽然就降温了,我站在家门口,被风吹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一路走过来,原来静谧的社区花园里现在似乎每个角落都站着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女学生才二十来岁呢,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

“那些视频应该是他自己拍的吧,真变态啊。”

“啧啧,真看不出来,好恶心。”

“听说十多年前就被告上过法院,当时他坚持自己是被勾引的,是无辜的。”

“是啊,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结果呢,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忍不住,又朝女学生下手了。”

“他儿子在英国念书吧?”

“是啊,听说是学法律的,不知道学成之后会不会跟他爸爸一样是衣冠禽兽呢?”

“不叫的狗最会咬人了。”

宋阿姨听到了开门声,走出来看到是我,脸上露出惊讶又尴尬的表情:“宝儿啊。”她搓了搓手,“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家,我不能回来吗?

走进去,我看到那个女人端坐在沙发上。她瞥了我一眼,目光怨毒。我忍不住挺直脊背,头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却端起了茶杯,我注意到从不戴首饰的她戴了一只白玉镯子。那镯子衬得洁白纤细的手腕特别好看。

她慢条斯理地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细细品茶。她的拇指抚摸着杯沿,看过来的目光里恨意更浓。

“回来做什么?”她冷笑了一声。

我懵懂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把她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光明正大地宣泄出来。

这如山般沉重的恨意让我胸口刺痛。

我进退两难,咬住嘴唇,片刻,难堪地唤了声:“妈妈。”

她似乎无法忍受地掷出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过来。

杯子砸中我的额头,重重的一痛之后,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身,我像只落汤鸡般狼狈。

她再度冷笑,扬声喊道:“宋姨,把她给我赶出去。”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就看到宋阿姨真的提着一个箱子走过来。

她小声劝我:“走吧,你都走了一个月了,现在回来做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没有走,我只是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直到被宋阿姨拉着走到了门口,我才突然回神,仓皇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指甲划过门框,指尖剧痛,是我的指甲连着皮肉硬生生地被刮掉了一块。

我想大声问“为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离我越来越远,然后轰然关上。

箱子被扔在我身侧,宋阿姨还“好心”地多嘴了一句:“别再来了,你又不是太太亲生的。”

我被赶出来了!被毫不怜惜地扔了出来!

我跌坐在地上,粗粝的水泥路蹭破了我衣袖的手肘部位。我呆呆地坐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拍了拍紧闭的大门。

大门岿然不动,我终于意识到我无力回天。

从心底泛起阵阵凉意,那寒冷令我牙齿打战。我环抱住自己,却压抑不住地剧烈地发着抖。

我在顾家从来都可有可无,一次次地说服自己,一次次地被现实击倒,但我心里始终怀着爱。

可现在,是怎么了?

我将脑袋埋到膝盖上,不去想任何事情。

突然之间累极了。

突然之间就想,要是我没出生就好了。

我总以为有一天我可以得到幸福,可事实并非如此,我终于被现实打败了。

身后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我不知道,车门打开了,我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回头,转动干涩的眼珠,我发现来人是何嘉宝。

她叹息了一声:“走吧。”

“去哪里?”声音沙哑得让我自己听在耳朵里都难受。

“我觉得维安这事儿做得挺不地道的,顾教授的事情,他瞒着你;伯父伯母已经拿回了你的监护权,他也瞒着你。现在还故意让你对这里失望透顶。他这人,城府真的是太深了。”

何嘉宝帮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我扶到车里坐着,又帮我捡起箱子,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

然后,她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着我,说:“听不懂吧?听不懂没关系,我现在给你讲我知道的那部分,剩下的部分,就等简维安帮你解惑吧。”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

“首先,顾教授和方医生虽然没有离婚,但顾教授被学校辞退了,方医生也不得不从外科首席医生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其次,萧潇,她怀孕了,逼顾教授结婚不成后,她就决定来个鱼死网破。再次,顾教授的丑闻爆出之后,伯父伯母和维安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向法院提出诉讼,要求拿回你的监护权,最后他们成功了。”她一边开车,一边条理分明地说道,“有哪儿不懂需要我解释的吗?”

我摇摇头,她说得一清二楚,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简父简母都很高兴,带着我去他们布置好的房间。房间非常大,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两张大书桌,一张书桌上放着书,另外一张书桌上摆着电脑。柔软的大床,蓝色的被单、被套让整张床看起来好似被海水包围着。而壁纸上则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鱼。

我只是摇头。

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我就只剩下摇头这一个动作了。

晚餐十分丰盛,是简母亲手做的。凡是好吃的,他们都拼命地往我碗里夹,还让我多吃点儿,长胖一点儿才有力气学习。

家里没有帮佣的阿姨,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位老人亲力亲为。

我觉得不好意思,吃完饭之后想帮忙洗碗,却被赶回屋去。

“早点儿洗澡,早点儿睡觉。考了两天的试,也累了。”简母的语气十分温柔,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到简维安。

他就是被这样温柔的妈妈养大,所以才会从来都轻声细语,温柔得让人心醉吧。

他是我的舅舅。

呵呵,真像个拙劣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