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让她去做官

　　姜竹沧耸耸肩，无奈地说：“天女在巫族没有实权，只负责演舞、占卜什么的，但地位仅次于祭司，甚至比族长还要高。皇子的态度代表着朝廷的态度，如果我敢流露出对巫族天女的嫌恶之情，巫族就会认为是朝廷嫌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化为冰点。”

　　半城撅起小嘴吐槽：“你们明明都嫌弃她……”

　　姜竹沧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我的小娘子啊，这话可不许乱说。”

　　“本来就是，皇上不要，嬴王不要，二皇子也不要，最后才放到你手上的嘛。”看到姜竹沧脸色变冷，半城呸呸呸三声，问他：“可是皇上不希望她与荨姨过多接触，那收作义女的事也要作罢，该如何安顿她？”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没做好完全打算。”姜竹沧垂下眼睑，小刷子一样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烛光，在他的脸上打上毛刺刺的阴影。

　　半城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弓、鼻梁和嘴唇，突然说：“我以为你会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舞姬，爱去哪去哪，别在我面前就行。”

　　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吗？”

　　她的手指划到他衣襟上的蟒纹上，细腻的花纹把这细皮嫩肉的少年包裹得就像超市冰柜里覆了一层保鲜膜的里脊肉。就算打光再艳红，也没有长在小猪身上有血液流淌时那样新鲜。

　　“我还是喜欢在桃花源的你，说话办事随心所欲。”

　　她的手被握住，姜竹沧轻吻她的指尖，坏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止十五岁。”

　　“那我就给你一个二十八岁老阿姨的方案吧。”半城缩回手，把那句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的话吐出嗓子眼：“给寄篱封个官做。”

　　“封……封官？”

　　“对呀，宫廷这么大，总有司掌礼乐的官吧，封她个官职做，巫族不会有异议；她无需嫁给你，也不必这样各方都高兴，不是吗？”

　　“高兴个屁，女人怎么可以做官？女人学得聪明了就会跟男人做对，这还了得！”

　　半城支起身子来：“昨儿我见阿遇的时候，她说是青阳宫的女官，难道不是管家吗？既然阿遇可以做官，寄篱为什么不能？”

　　姜竹沧苦笑道：“阿遇在青阳宫确实是掌管所有事务，但向上面报的官职也只是宫女首领，不是管家。”

　　“既然你信阿遇，给了她实权，如果她着实做得不错，为何不能向皇上请示提拔她做管家？还是说她空有其表，是个只会嘤嘤嘤的绣花枕头？再说她是你最忠实的手下，她越是聪明，对你来说就越好，不是吗？”

　　这个问题把姜竹沧给问愣了。

　　“我猜你从来没想过要给阿遇管家的身份，对吗？”

　　“可是父皇不会允许——”

　　“我们要做的不正是这件事吗？”半城正视他的眼眸，“女军能打胜仗，我娘能做统帅，阿遇能做管家，现在她们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名份而已，我们要做的，不正是为她们争得相应的名分吗？女人本来就很聪明，这跟做不做官没关系！”

　　安静，沉默。

　　半城静静地看着认真思考的少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腕骨折出好看的弧度。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突如其来的仰天大笑，姜竹沧笑到拍着大腿，全身颤抖。

　　这一瞬间，半城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像意识刚刚入侵这具身体的时候，听到完全陌生男人的声音。像无边无际的潭水把自己包裹，完全失去意识。像层层叠叠的桃花树林里，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像孤自一人站在青阳宫的门口，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伙伴。

　　在这皇宫之中，他们是唯一的战友。

　　可是……

　　如果连战友都不支持自己的想法，那么——

　　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这样的情绪俶而来，俶而去，下一秒，她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就这样办吧，我的小娘子。”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发丝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皮上，引起全身酥麻：“我会在合适的时机提请封阿遇成为我宫外王府的管家。”

　　血液回流，身体回暖。

　　半城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吸吮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

　　她时常与孤独作伴，最熟识孤独，也最惧怕孤独。所以与可依赖的战友待在一起的时候，她要拼命拼命给自己摄取足够的支持和营养，让她独自面对困难的时候，有个念想。

　　两人商定在薛府吃过午饭再回青阳宫，剩下的时间姜竹沧就拿着他和薛少爷这段时间收集的资料，分析可能接触过家书的人都有谁。这事本该半城自己来做，但她只看了两眼就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了。

　　要在无数她完全没听过没见过的人名、官职描述，以及鬼画符一样的标注中看出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再由一些她完全不了解的事件推断谁可能在什么时候接触过那些家书，对她来说，简直是要了老命的操作。

　　于是半城只好趴在桌子上看他。

　　他认认真真的样子，可真是太迷人了。

　　嬴王说，现在姜竹沧所做一切都为自保自救，就算半城在别处受了欺负，他也无法保护自己。

　　因此在姜竹沧把她一个人丢在青阳宫里面对寄篱的时候，还有他说出会袖手旁观不插手处置寄篱的时候，半城都在怀疑他与自己互帮互助的决心。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姜竹沧肯对她透露嬴王身世的秘密，又在她面前整理资料，这份用心却叫她更相信他是真心的。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局势不明反倒是个好事。

　　在边上看着，真是越看越困，半城打了三个呵欠之后，姜竹沧也开始打呵欠了，他对半城挥了挥手：“要不，你出去找阿遇聊天吧。”

　　半城幽怨地看着他，委屈巴巴地说：“你是嫌弃我了吗？”

　　姜竹沧点点头：“是啊。”

　　半城笑道：“那我可得走远点，你直接把腰牌给我吧。”

　　腰牌代表着三皇子的地位和权力，带着这块腰牌，她可以出入任何场所。

　　他于是解下自己的腰牌，递到她手中：“你想去哪？”

　　“我去一趟嬴王府，申时回青阳宫。”

　　“绝对不行！”姜竹沧嗖地一下把腰牌收回来，下三白的眼恶狠狠地盯着她：“见那个笑面虎做什么？”

　　“我……我不是去见嬴王，是去见嬴王妃……”半城秒怂。

　　姜竹沧略一思考，不确定地问：“我确实听说嬴王妃来自桃花源，她是你什么人？”

　　半城如实作答：“是我干姐姐。”

　　“也是卢凤君那小子的亲姐姐吧，哼！”他把腰牌收回去，强硬地说：“那你更不能现在去见她！”

　　“为什么啊？”

　　姜竹沧目光锐利：“是不是昨天大哥跟你说起她的事，你心中不安？”

　　半城被他盯得十分心慌，小声说：“是……是啊……”

　　姜竹沧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你傻啊，现在这种情况你越接触嬴王妃 ，我大哥越会知道她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日后用她来拿捏你，你当如何？”

　　这层意思半城没想过，被他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我大哥那个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一肚子坏水，你要离他远点。”

　　对于嬴王到底是不是一肚子坏水，半城不知道，短期内也不想知道，但是姜竹沧肚子里满满的酸水她可明白得一清二楚，于是出言打趣：“怎么，三殿下，怕我喜欢上他？”

　　姜竹沧耳垂微红，伏案用功：“你喜欢上谁都无妨，但现在你要帮我争储位，不能与我的竞争对手过于亲密！”

　　“话可不能这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也不行，你得等他忍不住了找你，这样我们才能处在主动的地位。”

　　半城完全被他说服了，垮下来，趴在桌子上看他：“我好无聊啊，要不，我上去找阿遇玩吧。”

　　他立刻赏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去吧去吧，真是靠不住啊，唉——”

　　半城于是蹦蹦跳跳地出了密室，这会儿阿遇正在写字，半城越过她的肩膀往纸上看：“写什么呢？”

　　阿遇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给她行礼。半城没等阿遇起身就把她按回去：“坐下坐下，这儿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行礼。”阿遇只得点点头，半城看看她写的字，正是《桃花源记》。半城笑着问她：“你就这么喜欢我呀？”

　　阿遇腼腆地笑笑，说：“之前殿下至椒兰宫去找荨长公主，他们有的时候会说一些隐秘的东西，也是让我在外室等着，殿下说要若是等得不耐烦就练练字，他还说我写字不好看，我就养成练字的习惯了。至于内容嘛……脑子里过到这儿，想着就写了。”

　　半城仔细看看，娟秀的小字十分亮眼，她把嘴一撇：“他就是没事找事，你看你写的多好看。”

　　阿遇被她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没有啦，我一直都在练习，所以比最开始有些进步，但离‘好看’还差得远呢。”

　　因为是在别人的屋子里，半城不敢乱动东西，只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阿遇身边看她写字。阿遇哪能答应，忙把自己的座位让出去，半城拦着她，说：“你坐这儿好好写给我看就是了。”

　　阿遇只好重新坐下，半城单手支着下巴，也拿来一张纸来，提一支笔在那里画鬼符。

　　两人各自写写画画一会儿，阿遇放松下来，就像寻常朋友一样开始找半城聊天，问她：“半城，你到这个世界来之后，有什么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