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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第二章: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书名:我为将军解战裙作者名:麦苗本章字数:4771更新时间:2024-12-27 17:58:51

  七天前——

  雪虐风饕,冷风如刀,尖利的北风夹裹着雪花,放肆的撕扯着烈烈的军旗,军旗显旧,黑里泛着暗红,军旗正中绣着的大大的“阮”字已经快要破旧的看不出来了,世间仿佛没有任何声音,唯有急促的行军马蹄声透出一种不祥的色彩,虽是白日,但铺天盖地的雪花,愣是将天地扭转成了傍晚的颜色,这场雪已经连下三天了,早在第二天时,路上就已经再没有行人的身影,午时刚至,雪花将住而北风未定,一辆马车被围拢在军旗将士之间,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风驰电掣般驶向大顺都城。

  将士们均身披战甲,表情坚毅,由眼神看出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老兵,且已经行军多日,一个个表情中透着长久行军所带来的麻木和僵硬。

  赶车的并不是老道的车夫,而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年轻小将,被肃杀之气围拢的老兵中间,这名小将并没有受到影响,只见他嘴角含笑,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温柔又可爱,仿佛乖顺如初出茅庐的世家少爷。可若是仔细看他控制缰绳的手法与力道,八匹血统纯正的大宛良驹脚步丝毫不乱,有节奏的匀速疾驰,车架平稳,端是难得。

  此车名为追风车,玄铁制作,属战车,车如其名,驾驶得当速度毫不逊于急速行军,为了减少阻力,追风车的设计中并未任何花哨装饰,可这次在官道上行驶的追风车顶,却蹲坐着一名赤足少年。一袭布衣看不出他的军衔,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士兵,在这种天气下,正常人都要棉衣大氅才敢出门,可他却仿佛不知道寒冷,精瘦的身躯仿佛钢铸铁打,他的眉很浓,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最特别的要数那一双眼睛,那并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更像是猫科动物,微微眯着,冷漠嗜血而又警觉的俯视着四周,似乎随时准备着从车顶飞跃而下撕碎敌人的血肉。

  阮灵均绵软的靠在垫上,将又长又直的双腿放在柔软的貂皮脚凳上尽量伸直,车厢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了,长的他已经快要失去多少年来一直挂在脸上的从容,是的,阮灵均无法从容,皇上肃朝的两封急诏使他不得不火速行军,就在路程过半时,又得一封急诏,同样的话语却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和浓重的药香,这使她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之兆,她知道福王谋反已经挥师南下,她有把握能在福王之前抵达金都,可是,她怕抵达金都也见不到肃朝……。

  不知过了多久,阮灵均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赶车的年轻小将耳骨一动,握着缰绳的手猛然一收,八匹高头大马瞬间从奔驰状态被紧紧勒住,口中发出不满的咆哮。

  “将军?”年轻小将眨眨眼睛,略带疑问的开口。而原先蹲坐在追风车上的赤足少年并未因为突然停车的惯性而甩脱出去,甚至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坐姿,他原本如鸷鹰般锐利的目光在看向阮灵均时,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把白蹄乌牵来,我先走一步,靖安,率黑旗军在金都城外等我号令,没有军令不得入城。”看着苍茫大地,阮灵均不禁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气,冷风凉飕飕的扑面而来,顿时混沌的脑子整个一清,连带阮灵均的眉目都瞬间锋利起来。

  “靖安尊令!”得令的小将立刻从随军的马匹中牵出了一匹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

  翻身上马,阮灵均走前突然目光一转,上扬的马鞭突然转向,指向蹲伏在追风车上伺机而动的少年,还未开口,锐利的嘴角突然牵起一丝微笑,这一抹微笑让他冷厉的表情瞬间变得明媚阳光起来,“赤豹,不得擅动,听阮靖安指挥,否则就给我滚回魁山郡。”

  阮灵均的话像是大人在劝告不听话的顽童,那名唤赤豹的少年充满了野性的眸子里,竟似露出了一丝不甘的愤怒,却像是被主人打怕了的猫咪,炸了炸毛比量比量爪子,最终又无奈的选择了听话。

  赤豹自幼被遗弃在西皇山,由一母豹抚养长大,许是自幼喝豹奶吃生肉,兽性倒是要大于人性,在一次凫奚族狩猎中母豹和一同长大的几名幼豹均被杀死,就在自己即将步入它们后尘时,被阮灵均所救,将他带出深山,给他吃食,为他复仇,赐他姓名,野兽感恩,至此,赤豹很愿意活成阮灵均的一条狗,而阮灵均知道了他的心愿后,也很愿意成全他的心意。

  见赤豹的表情,阮灵均才算放心,口中呼喝一声,马鞭下挥,撇下一众军士绝尘而去。

  卯时刚至,四名睡眼惺忪的守卫举着火把打着哈欠在巡检使的催促下将金都安定门开启。

  “这大雪下的飘飘扬扬的也三天了,大冬天的再有两个时辰太阳也出不来,别说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是大白天也没人出门,城门早开一会儿晚开一会儿也不碍事啊……”一个年轻的士兵略有些不满的嘟囔着,夏日还好,大冬天的伸手不见五指,从被窝里被挖出来开城门站岗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闭上你的嘴吧,卯时开城门的时间是大顺开国太宗皇帝就定下来的规矩,晚一会儿?晚一会儿你的脑袋就等着落地吧。”巡检使冷哼一声,伸手在这个年轻的士兵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至,在几个士兵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闯入城,惊得刚才还在抱怨的年轻士兵一屁股跌坐在积雪中。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其余士兵立刻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上前阻拦,可这几名稚嫩的士兵又怎么能够阻拦一路风尘飞驰而过的大宛名驹。

  “通知宣抚使!有人擅闯金都!”跌坐在地的士兵一咕噜爬起来,年轻的脸上都是愤愤之情,叫嚣着就要往前追赶,怕是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等闲气,只待将这大胆狂徒拿下,好叫他知道知道大顺都城是个什么地方,岂是谁都能够撒野的。

  “停!”原本也想举步开追的巡检使仔细在火把下观察片刻那名骑手扔下的玄铁令牌,玄铁自古以来都是制作军令的材质,漆黑的玄铁铸造上浮雕篆刻着一个清晰的“阮”字,这字好生熟悉,思索片刻,巡检使心下突然一跳,急忙呼和道:“别追了!”

  “老大!擅闯安定门,纵马金都城!你让我们别追了?就是哪个亲王世子来了也越不过去这个礼法啊!”几名刚追跑几步的士兵听了巡检使的话都惊奇的看了过来,擅闯金都,纵马闹市,这可都是大不敬的重罪,大顺开国以来最重礼法,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狂徒。

  “小兔崽子们懂什么!上面怪罪下来也砸不到你们头上,我去宣抚使那一趟,你们给我好好守着城门!”将玄铁令牌塞入怀中,巡检使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往城内跑去,他犹记得上一次有人拿着玄铁令策马进城是在十四年前,那一年凫奚族趁着阮钧天大将军回朝受封大破当金关深入内地直指金都城,就是那一次,阮钧天大将军带领着五万黑旗军铁骑愣是在金都城外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十万蛮族,将他们一路赶回魁山郡以西,就是那场大战,让阮大将军身受重伤,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还好当时少将军阮灵均已经长成,能够继续替大顺朝守卫当金关。

  不管城外如何,金都城的大街上总是有人会将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阮灵均飞驰在金都城的街道上,这座城,他已经有三年未归了,不远处宫殿已显,夜凉如水,月华洋洋洒洒的落在重檐歇山顶上,碧绿的琉璃瓦在月光的沐浴下,反射出妖冶的光晕。是夜,这处巍峨的宫殿群落却渐渐浮起薄雾,所有的事物都被包裹在一片迷蒙之中,这座宫殿中的主人,和阮灵均有个约定,他欠他一个承诺,所以他必须在这个宫殿主人死前赶回来,阮灵均从不欠债。

  当骁骑都尉命人打开宫殿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骏马嘶鸣声,瞬间就从夜色中闯出一匹全身黝黑四蹄踏雪的骏马,高速奔驰下被马上之人猛地一勒缰绳,生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只得再次一声嘶鸣,前蹄跃起,才缓下前冲力,停在宫门口。

  这名骁骑都尉倒是镇定,眯眼看着那匹骏马上飞跃下一人,只见此人身披黑色貉子滚朱红色锦边大氅,头发扎成一束,内里则是金线麒麟纹样的白绸锦衣,脚踏一双黑底高邦武官长靴,龙眉入鬓,凤目淡凝,静然而立,自有一股贵族气韵。

  只见这纵马奔驰而来的骑士对着自己笑道:“烦请小将军通报一声,河西阮氏阮灵均特请入宫见驾。”声音有点低沉,沙沙哑哑,显然喉中是缺了茶水滋润。

  骁骑都尉听得河西阮氏四字眼皮一跳,正好对上这名骑士一双含笑凤眼,心突的几下乱跳,竟是一呆,阮灵均……不就是五年前独自持刀奔袭八十公里深入敌后力毙凫奚族大王,为战场危局力挽狂澜,将凫奚族彻底赶入西皇山的卫国公么?这名年轻人就是我大顺国最年轻的卫国公啊……

  “国公爷!皇上早已下令,不管何时,只要国公爷到了,立刻引入面圣。”真才实学的将军总是能够引得士兵们崇拜敬仰,骁骑都尉立刻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恭谨答道。

  “不必多礼,小将军请吧。”不论何时,不卸刀剑,不用搜身,均可面圣,这是何等荣耀,可听了这话的阮灵均神色平淡,没有一丝受宠若惊的姿态。

  “卫国公请!” 骁骑都尉低头伸手虚引,心下暗赞,毕竟这是河西阮氏家族的人,格外出众也是理所当然。

  走到春神殿角门便属内宫范畴,一个红衣太监接替了骁骑都尉引着阮灵均继续前行,大顺皇帝肃朝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内宫平日起居的承明殿,阮灵均到的时候肃朝已经等候多时了,只见几沓奏折放在案头,沾着朱砂的紫毫笔半浸在笔洗里。暖阁里并无宫人伺候,只于皇上穿着明黄常服独自拢袖坐在窗下。

  红衣太监将阮灵均引至殿门入口处就退下了,阮灵均独自进门后上前两步屈膝便拜:“河西阮氏阮灵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声音,肃朝立刻起身亲自拦住他的动作,温和道:“快快免礼,朕以为……你不会来了。”

  顺着肃朝的力道阮灵均慢慢抬起头来,肃朝今年应是四十左右的年龄,不惑之龄,这正是男人极盛的年龄,对于大顺皇帝这样的男人尤其是。比起年轻时的稚嫩莽撞,如今的他正是该少了些许浮华,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沉稳,政绩斐然大显身手的时候,只是眼下阮灵均眼中的皇帝却行若苦涩,眉梢眼角悄然爬上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目中焦躁不安,浑浊如沙,双唇发紫肤色泛黄,竟是像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

  “皇上急诏,灵均岂敢不从,您……”阮灵均知道肃朝是怎样熬成这副模样的,可是劝解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像是知道阮灵均心里想的什么,肃朝微笑着摇了摇头,再次看向窗外,无奈低语道:“燕山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轩辕台,这都已经是三月了啊,可见连老天都不帮我……。朕这个叔叔啊,圣武皇帝赐他福字,还真是有福之王……”

  国灾必有天兆,今年寒冬的雪也格外大,从十月就开始飘,到如今已经飘满了大顺从北到南八千里的山河,可惜这八千里洁白,两千里都被战事生生染上殷红。

  福王由北地兴兵,北地自来多风雪,此刻风雪漫天,更是让肃朝手下的南方军士雪上加霜,阮灵均叹息,肃朝是个极好的人,重情重义,心思细腻,温暖而又柔软,但这些品格却不能说是一个好皇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当年圣武皇帝最爱福王,却因礼法士族的强烈阻拦不得不立嫡孙肃朝为皇太孙,使得霸气斐然野心勃勃却母家寒微的福王含恨北上封地驻守边疆。

  “朕这一生无不亏待与谁,未免生灵涂炭,这皇位本是不要也罢,可若是我降了,那些追随我的臣子又会落得什么下场?朕,不忍心,况且,那些身在金都却心思不正,吃里扒外,里通外贼的官员,朕也不想将他们留给福王了,福王一朝得势,他们也必定鸡犬升天,与其到时候为祸我大顺,不如现在就解决掉。”

  “皇上有什么需要灵均做的,说便是了。”见到肃朝,阮灵均便知局势危机福王势大,肃朝不过负偶顽抗,这江山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担心着大顺的气蕴,替逼宫的叔叔扫清将来的障碍与硕鼠,这可真是个好人啊,阮灵均心里想着,淡然开口。

  “桌上有份名单,都是证据确凿的叛臣,满门抄斩,一个不留……”肃朝转身看向阮灵均,目中略有苦涩,却又及其坚定,这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冷血清洗活动,若是刚登基时,他有如此果决,或许自己也沦落不到如此地步。“其实这事儿不该由你来做,可是你知道的,金都城中的禁卫军,五城兵马均由士族宗室子弟担任,各大家族盘根错节,我又怎能做到这其中没有其他叛徒……百年来,阮氏从未参政,今日,终是我对不起你了。”

  “皇上无需愧疚,虽然阮氏祖训不得牵扯内斗,但灵均和阮氏欠皇上一个人情,必须要还,当年我家舅舅新丧,侄儿尚且在舅母腹中,若是没有您下那道圣旨隐去我女儿身的身份,破例让我世袭卫国公爵位,阮氏和黑旗军还能不能存在都不一定,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个恩情,阮氏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