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君不似江楼月

　　北明，崇文十三年，谷雨时节。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碧瓦朱甍的皇家甘泉宫，此刻里里外外跪着不少人。太医院的御医们进进出出，时不时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楚弦思靠在甘泉宫的门侧，微微偏过头去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年轻帝王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她轻叹了口气，素手拂去官袍上的零落桃花。

　　“督主，烟妃娘娘来了。”西厂的锦衣卫站在她的身后，语气毫无任何起伏。

　　楚弦思顺着声音抬眼，前方一袭水蓝赵粉宫装的美人一脸急色地快步往甘泉宫走，身后的数名宫人几乎要跟不上。

　　只是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乐易烟竟是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中意味让楚弦思有些感到莫名其妙。

　　乐易烟抽出绣花手帕小心地为云喧和擦着额上汗珠，随后面色沉郁质问着在一旁施针的陈太医，“皇上昏迷一整晚了，究竟何时才能醒过来？”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便有了动静。

　　“陛下？”乐易烟看着年轻帝王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惊喜道：“您如今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喧和俊雅的五官带着苍白，他张了张口，嘶哑地声音从喉咙中吐出，“楚爱卿呢？唤她进来。”

　　跪在床前的乐易烟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极力掩饰眼中的失落，转头吩咐身旁的宫女道：“陛下要见楚大人，让她进来。”

　　暗紫色的官袍从转角处出现，楚弦思不急不缓走至云喧和的面前站定，“陛下有何吩咐？”

　　当年少女眉眼中的青涩懵懂早已褪去。如今她的面颈白皙，如墨青丝高高束起，漂亮的凤眸带着长年染血的肃杀气息，只有眉尾的漠然一如五六年前。

　　云喧和有些恍惚，走过一遭鬼门关，倒是让前尘往事都如宫内的长叶柳树一般，从深层的土壤里抽枝发芽。

　　那一年北明政变，先帝生性多疑，朝中众人无不风声鹤唳。楚家原本也算得上这北明京城中的名门望族，自开国以来便掌管着军马一事。

　　先帝年迈，几个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一场夺嫡之战是无法避免的。楚家在军马这一块的地位斐然，几个旁支小辈也皆是早早入了仕，在各自的位置上做出不菲的成绩。如此一来，参与夺嫡的皇子几乎个个都想拉拢楚家，让其站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然而帝王的心思岂是旁人能看清的？

　　楚家谋逆的证据被先帝亲派的锦衣卫搜的一干二净，抄家的圣旨下得迅捷无比，甚至没有过审，就被大内统领带着御林军将楚家一百五十三口人就地处死。那日暴风骤雨，整个楚家的血和着雨水淌过这天京城中每一条青石长街。

　　只有楚家十三岁的嫡女因为贪玩跑出郊外，从而躲过一劫。

　　楚家男辈居多，因着家风的关系，对儿子们的教育总是格外严厉。所以对于后来的楚弦思，楚家上下几乎是倾注了全部的宠爱。

　　至亲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天真懵懂的少女无依无靠，唯有那年撑伞踏雨前来的白衣青年伸出了手。

　　而后楚弦思便跟着那个温润的青年，后来她心法学成，武功剑指天下登峰造极。那人要她杀人她便屠杀满门，那人要她入仕她便入主朝廷。她不惜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替刚坐上帝位的那人肃清所有阻碍他的势力。

　　一切都是为了当年那个在雨中朝她伸出手的云喧和。

　　而如今，那个青年轮廓锋利，同她之间只是君臣关系。

　　云喧和出了神，长久未作言语。楚弦思也不催他，身形笔直静静地站在一旁。

　　“弦思。”病床上的男子突然笑了，似乎回忆起什么很愉快的往事，“你跟着我几年了？”

　　楚弦思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云喧和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五年。”

　　云喧和垂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转头淡淡道：“除了楚大人，其他人先退下。”

　　偌大的宫殿很快就安静无比，楚弦思叹了口气，乐易烟退出殿内的时候又莫名恨了她一眼。

　　“你替我去查这次的幕后黑手。”云喧和阖上双眼，长久之后才又开口，“不必再留了。”

　　意料之中的，楚弦思很快就明白他的话。阮家自开国以来便一直长盛不衰，小辈也是个个功成名就，想必会一直这样绵延下去。帝王最是忌讳功烈震主，就算没有阮家刺杀一事，离阮家的灭亡，也不远了。

　　但刺杀一事真的是阮家所为？云喧和只要一个结果而已。

　　“是。”少女将眼中的可惜掩饰得极好，向他行了个礼，“臣先行告退。”

　　“等等。”

　　“陛下？”楚弦思刚走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萧王过几日进京辅政，朕伤势未愈，你便为朕替萧王接风洗尘。”

　　萧王顾黎羽？进京辅政？

　　楚弦思按下脑海中冒出来的各种疑问，不动声色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