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潜伏

　　当天色从东边平坦无际的旷野开始放亮，天地一片灰蒙蒙的。

　　不久，大风也刮了起来。

　　火堆烧了一夜，凝滞的昏秽气息终于被劲风一扫而空，当重新嗅到了久违的清爽空气，鼻腔立马得以重生，昏沉的脑子也顿时清明。

　　城头田野，旌旗猎猎，风声啸啸，机器的轰鸣声掺杂其中，如同在共谱一曲辽原壮歌。

　　放眼眺望，大地上黑烟一排排一列列汇入低沉的云端，似无数灰白石柱连接着黑色穹顶。

　　盘踞旷野的“战争机器”已经在预热了。

　　被“它”窥伺的城池，此刻也在充分调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加入到这场战争里来。

　　远望彼此，现在双方都已经意识到了：在某一方彻底溃败之前，这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见识了昨日战争的残酷，那些自愿帮助戍城的百姓今日也没有退却，天刚放亮，城门边已聚满了准备登城的青壮老幼。

　　军中文员此刻骄傲而又头疼，那一个个半大小子拦也拦不住，上了年纪的大爷更是一句说不好，还要和他们比试力气，只能好言相劝：“守城这种拼命的事情容不得马虎，还是交给青壮年们吧。让孩子老人上城头拼命，以后长平的男儿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边上，一排排精神抖擞的士兵，红色铠甲耀眼锃亮。他们一手抱着头盔，一手闲着，排着队等待着领取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前边的一边吃着，一边从踏道并排着走上城头，昂扬头颅，准备好了迎接残酷的挑战！

　　城头上，早已经有人在他们之前忙碌起来——伙房营的人在天刚擦亮时就开始了工作。

　　这些人里大都是上了年纪带有残疾的老兵，他们穿着灰白上衣，长裤，黑布鞋，推着两轮数层的木板车给凌晨四点上城墙换班的后夜守卫分发早食。

　　“小子们，可劲造！”老兵左手有残疾，四十来岁依旧精神十足，说罢用力朝城外啐了口唾沫。“我家的地都被这些孙子给踩铁了，那可是我花钱找了耕地车，用了十几天时间才翻好的地，你瞧瞧，现在都白忙活了！”

　　他两手一摊，气愤而又无奈。

　　长平东北数里外流过一条浪汤渠，纵贯南北，在城市于渠水之间的沃野上，开垦了大片农田，可是现在这些田地都被围城的黄盔大军给踩踏得结结实实了，把地翻松可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由不得他不气。

　　“大叔，你都这个年纪了，地就让你儿子翻去呗！在家享享清福得了！”一年轻的士兵咬了一口白馒头，抱着铁枪靠在墙垛上大声道。

　　“儿子？”

　　老兵站直身体，视线看向城外密密麻麻的连营，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在他的眼睛里亮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光芒黯淡了，然后带着一抹骄傲和淡淡苦涩说道：

　　“一家人本来生活得挺好的，可是想不到战争就这么爆发了嘛。一打就是这么多年，两个儿子都去了，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不过他们也可以放心，孙子、孙女、一家老小，老汉我一个人养活，也完全没事嘞！”

　　“大叔放心吧，今天杀一个我自己够本，能多杀两个就是替你两个儿子报仇了！”边上的士兵们立马拍着胸脯子保证道。

　　“来，再多拿几个！”老兵用齐小臂截断的左肢勾住车子，弯下身去，掀开竹笼上的白布，顿时热汽弥漫，他从里又多拿出几个馒头，给每人多塞了一个。

　　虽然预定了数量，但他总是会给每个小伙子多发上一个。“打仗靠的就是一股子力气，吃饱了才有力气！”他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道。

　　“杨叔，劳累！”后半夜下城休息的北门守将史涣，精神饱满的从踏道走了上来。

　　“校尉大人，你也来拿上两个。你这么壮，肚量肯定比这些小子大！”老兵说着，又自顾自弯腰去拿馒头了。

　　“那多谢你！”史涣也没客气，接过张口就吃。

　　他这一米八几的大个，身高体壮，的确是比旁人能吃，大白馒头两口囫囵一个，两口囫囵一个，也不觉得噎，拍拍鼓胀的肚皮但被铠甲拦着，于是叉腰站着，一股子雄气油然而生，似睥睨山林的雄虎。

　　……

　　“你们几个新来的，给我好好听着！新渠帅说了，今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拿下南门！不死不归！你们几个到时候可别给我装死，都跟着本队长冲！我们小队在我的带领下一定能第一个登城！“

　　出身不错的小队长，抱手俯视着面前几个说自己是新补充兵丁的生面孔，摆足了做长官的派头。

　　黄盔军采用和帝国军一样的军制：五人设伍长，十人设什长，五十人设小队长，一百人设中队长，二百人设大队长，八百人设护法使（都尉），两千人设护法金刚（校尉），一军统领渠帅（将军）。

　　脸上沾满黄泥的“新兵蛋子”头子咧嘴一笑——牙齿上还沾着绿色的菜叶，憨笑道：“大人，这新渠帅是谁啊？”

　　小队长衣着洁净，铠甲也打磨得亮亮堂堂，尤以头上黄盔油光锃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踏春来了。

　　其实他出身教廷，也就是太平教收养的孤儿，教条宣扬清洁卫生，以教义教条为人生准则的他此刻反感的皱眉道：“好好整理你的仪容！黄神天宫可不收邋遢鬼！”

　　说着他一脚将脚边黄漆被蹭掉了许多的破旧头盔蹬到了邋遢兵的怀里，又忿忿道：“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脏样！学学你旁边的大个，虽然人是生得丑了点，但人家这张丑脸好歹干干净净！滚，集合去！”

　　邋遢兵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赔着笑脸：“这就去，这就去。走，走，别碍大人的眼。”

　　他后边的丑大个赶紧拽着身边一头戴桶盔的黑大个站了起来，三人一起离开。

　　可是他们刚走出了几步。

　　“站住！”

　　小队长叫了一声，突然追上前来按住了黑大个的肩头。

　　丑大个和邋遢兵眼中顿时浮现一丝杀意，两人的手同时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嗯，不错，这哥俩不错。”

　　小队长满意的拍了拍黑大个遒劲的臂膀，再满意的看着两人相差半个头的高个子，最后满意的点头道：“你们哥俩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做我的亲卫，好好保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因为个子仿似，丑大个又拽着黑大个，小队长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哥俩。

　　打头的邋遢兵心中顿时呼了一口长气，手也悄悄离开了刀柄，回过头来贴着笑脸：“好好，大人喜欢就成。”

　　“你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小队长说着上脚就踹。

　　“滚了，滚了！”邋遢兵一边躲闪着小队长的踢踹，一边挤眉弄眼的往边上跑去了。

　　小队长出了气，又背着手派头十足，吆喝道：“走，随本队长见新渠帅去！”

　　丑大个眼中霎时掠过一道精芒。“好的，大人。”他应了一句，随即和黑大个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