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富人家的矛盾

　　夜幕降临了，法租界内的霓虹闪烁，灯火通明。喜欢夜生活的人们陆陆续续出现在街上，他们在法租界苟且地活着，似乎忘记上海已经沦陷。他们在娱乐中麻醉自己，暂时忘记了亡国之痛，看电影竟成为夜晚消遣的首选。每当经过电影院总是能看到拍着好长的队伍，大家极有耐心地等着只为买到一张电影票。

　　小红踮着脚尖望着前面，随着排队的人往前移动着，她是来为大小姐来买电影票的。本来大小姐要跟她一起来买，硬是被太太阻拦住了。她一想到太太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说大小姐主仆不分时，她就感到恐惧；而大小姐对太太不服气的样子，又让她感到纳闷。她也觉得太太说得很对，她本就是一个下人，大小姐是娇贵的，怎么能跟她这个下人那么近乎呢？这不是乱了吗？但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小姐会因为他们这些下人跟母亲做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她隐约中觉得大小姐不对，但又觉得太太也是错的。但却不知原因在哪里。她皱着眉思索着，一时思绪乱如麻，竟不知轮到她了。

　　“喂，这位小姐买几张票？”卖票的一连喊了几次，见她没说话，接着朝后面喊：“下一位。”

　　后面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一下挤了上来。小红一下清醒了，她在太太面前不敢说话，可是在外面可不是好欺负的。她瞪眼瞧了一眼挤她的人，有些恼怒地问：“不按顺序排队，着什么急？轮到你了吗？”

　　“你耽搁大家的时间了，知道不知道？人家卖票的都着急了。 你是呆了还是聋了？”这人也不示弱。

　　眼看两人就打起来，后面的人吵嚷起来：“不买赶紧滚开，别在那儿耽搁大家的时间。”

　　卖票的见状怕事态发展严重，赶紧打圆场：“大家都别着急，票多得很。这位小姐刚才说买两张，我没听到。大家静一下，乱了票可就暂停销售了！”大家一听鸦雀无声了，唯恐卖票的一不高兴“关门谢客”。最近几个周末都没看到新影片上映，《乞丐千金》与《飞来福》等电影都看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刚听说晚上要上映一部古装剧《木兰从军》，这让很多人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一睹为快。

　　小红赶忙将钱递进去，拿着影票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刘师傅早就等着不耐烦了，看见小红出来，赶紧拉着黄包车朝她跑来。

　　“你瞧你这票买得！天都快黑了。别误了大小姐看电影。”刘师傅有些担忧地说。小红刚坐到车上，他便拉着车子在路上奔跑起来。

　　街上的路灯顺次亮了。迎面驶过的汽车灯光强烈地射过来，刘师傅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他看不清路况，好几次差点撞到同行的车上。好在他反应灵敏，否则非得弄出了交通事故引来巡捕房的人。 小红坐在后面，脸色煞白，一个劲地喊：“刘师傅，刘师傅，你慢点，你慢点！”他好像没听见只顾埋着头拼命往前跑。

　　五里的路程，凭脚力仅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在夜幕降临时正好感到鲁公馆。刘师傅拉着小红刚跑进院子，大少爷鲁果的汽车也紧随而至。他们站在黄包车旁低着头等候大少爷鲁果从车里出来给他施礼。鲁果穿着笔挺的西装从车子上出来，紧随着一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女子也走出车子，这女子已不是上次的柳小姐，他非娶柳小姐的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他似乎很热衷于频繁换女伴，却不再提娶亲的事情。

　　“大少爷好！”两个人齐声喊。因不知女的怎么称呼，只冲着人家微微一笑。可是人家连看都没看他们，仰着头扭着屁股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个人很没趣正打算离开，谁知大少爷鲁果扭过头，冲着小红问：“对了，你让刘师傅拉着去做什么了？接大小姐去了？”

　　“大小姐接回来后，我又去帮她买电影票。” 她看了他一眼，低着头说。

　　“电影票？什么电影？”鲁果一听来了兴致，兴奋地问。

　　“大少爷，这是大小姐让买的。说晚上去看的。”小红声音很小为难地说。她唯恐大少爷把电影票抢走，以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大小姐让买的怎么了？我还是大少爷呢！赶快把电影票给我，我看看是啥电影？”说着，他放开那女的手径直走过来。

　　小红求助似的看了看刘师傅，此时他的脸上布满了无奈，同样是下人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了口气，对小红说：“把电影票给大少爷吧！他们都是主子，你如实禀告给大小姐就是了。大小姐人好，估计不会责怪你的。”小红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好点了点头。

　　“大少爷，这是电影票。”小红赶忙迎上去，从兜里拿出电影票递给大少爷。

　　“《木兰从军》！听说是一部新电影呢！我刚想搞两张票去看看，没想到你们买回来了。做得好！赏几枚铜钱。”说完，拿着电影票就走了搂着女的就走进了公馆。小红拿着铜钱不知所措，刘师傅示意她赶紧去找大小姐。小红跑着进入公馆的另一个门到大小姐房间报告。

　　壁灯已经亮起，照得回廊通亮。鲁果和那女的说笑着转了个弯来到大厅。与此同时，小红也到了大小姐鲁兰的房间。

　　鲁兰对下人们都好，这是鲁公馆谁都知道的；鲁兰跟哥哥心性不一样，尤其在哥哥跟她耍无赖时，她都针锋相对这谁也很清楚。这次也一样，当小红说电影票被哥哥中途劫走了，她火冒三丈，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小红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前往。她知道一场大的家庭矛盾就要爆发，弄不好自己会被牵涉进去。可是她不跟着过去，又能到哪里了呢？她索性心一横追上了大小姐。她们两个风风火火地往前走着就像两个冲锋陷阵的女战士。

　　“爸、妈，我们这就去看电影就不在家吃饭了。”鲁兰和小红到了大厅，正好看到鲁果辞别父母挽着那个女的手往外走。

　　“刚进家又要出去？你当这家是旅馆吗？”鲁老爷怒视着儿子大声呵斥着儿子。

　　“是啊，果儿吃点饭再去看电影也不晚。”鲁太太看看先生，赶忙给儿子使眼色。

　　“吃完饭就来不及了。我们随便在外面吃点就好了。”鲁果哪管这些，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每天除了忙着混迹在夜总会与舞女寻欢作乐，就是想着怎么享受？都成亡国奴了，他倒是挺乐呵！唉！”鲁老爷指着儿子的背影，对太太怒吼着。

　　“他又不是救世主。你让他怎样？他有什么办法？你就知道挣钱，要不是我里里外外打点，咱家的生意能这么顺当吗？”鲁太太见先生又埋怨自己也生气了。

　　“好，好。那你就惯着吧！有你后悔的一天！”鲁老爷生气了，一甩袖转身又要去楼上。哪知他往旁边一瞧，鲁兰挡着路不让鲁果和那女的过去，还伸着手像是要什么东西。

　　“东西不给我，你过不去。”鲁兰叉着腰，怒气冲冲地说。

　　“啥东西啊？我们赶着去看电影。快让哥哥过去。”鲁果嬉皮笑脸地说。他觉得小红不会把拿电影票的事情告诉鲁兰，所以故意装傻。

　　“你们俩别在那斗气，也不怕人笑话。来这边说说。”鲁老爷瞅了瞅那个女的，沉着脸说。

　　他们只得乖乖地一起走过去。鲁兰一向敬重父亲，鲁老爷也很宠女儿。她一走过去便给罗老爷委屈地说：“爸爸，哥哥抢我的电影票。我让小红买的电影票被他在院子里抢去了。《木兰从军》的故事我从小就喜欢，现在拍成电影了，我趁着周末时间去看看。谁知半路他给抢了，还死不认账。”

　　鲁老爷一听脸沉得更难看了。可是鲁果可不管这些，他知道母亲宠自己，赶紧走到母亲身旁，撒娇地说：“妈妈，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可是人家张小姐愿意看，我怎么能不满足人家呢？她可是您未来的媳妇呢！”

　　还没等鲁太太说话，鲁老爷看着儿子更生气了，指着他说：“你妹妹小你好几岁，你从来都没为她着想过，反倒老抢她的东西。有你这么做哥哥。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电影票你都得拿出来。再说你换女友比换衣服都勤。既然想追求婚姻自由，那就找一个姑娘好好相处，别耽误了人家姑娘。”那女的一听，赶忙低下了头。

　　“我不给，我今天就要看《木兰从军》。她一个大小姐不好好在家待着，老往外面跑也不怕人笑话。”鲁果耍赖，看着母亲说。

　　“兰儿，你大哥说得对，晚上外面不安全，你就别去了。”鲁太太看着鲁兰慢悠悠地说。

　　“不行。那是我买的电影票为什么他抢过去用？你都还给他说话？”鲁兰不依不饶地说。

　　“你这个儿子早晚会被你惯坏！电影票必须还给兰儿。”鲁老爷吼着。

　　那刚被领进鲁公馆但还不知身份的女的看两方僵持不下，便摆着腰肢走到鲁果身边，柔声细语地说：“鲁果，还是还给妹妹吧！咱们改天再去看。”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今天我还就得去看这场电影了！”鲁果瞪了那女的一眼，又看了看鲁兰说。

　　那女的被他这么一说，脸上觉得挂不住，生气地说：“好吧，那你去看吧。我告辞了。”说完就跑着走了。

　　“你走吧，以后咱俩就拜拜了。还没好几天，你就敢不顺我的心事。这以后还了得。”鲁果冲着她的背影喊。

　　鲁老爷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去扇了儿子一耳光，颤抖着声音说：“我打你一个没大没小，不知礼数的东西。我看你找的这些女的，还就这个懂事。人家劝你，你竟不知好歹。”说完，他被气得咳嗽不止。

　　鲁太太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赶紧去宽慰先生。鲁兰扶着父亲做到沙发上，赶忙对他说：“我不去看电影了。您别生气。”

　　鲁太太示意儿子赶紧认错，哪知他捂着火辣辣地脸生气地说：“你为个外人竟打我？你还从来没打过我呢？”

　　“我还要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鲁老爷一听又要站起来去打他。鲁兰和鲁太太拦着，他只好作罢。

　　“你把电影票拿出来，给妹妹道个歉。这事就算了结了。”鲁老爷消了消气低沉着声音说。

　　“我没有错。干嘛道歉。电影票我拿出来，但谁都别想看！”说着，鲁果将电影票拿出来撕了个粉碎，然后扬长而去。

　　大家目瞪口呆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逆不道，敢公然挑战鲁老爷。

　　“你个不孝的东西。出去了就别回来。”鲁老爷冲着他的背影涨红着脸吼着。

　　“老爷，你别生这么大气，小心身体。”鲁太太劝慰着。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你看看，现在谁还能管得了！”鲁老爷一使劲将她推倒在地。鲁兰见状，又赶忙去扶妈妈。

　　“闪开。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就因为两张电影票吗？还非得闹得一家人不开心。”鲁兰被妈妈这么一训斥，委屈地哭了。她不明白明明是哥哥错了，为什么妈妈从来不批评哥哥，最后都会把错误推到她身上。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儿！儿子都是被你宠的，才这么骄横无知！你还批评女儿。她有错吗？你说说她哪里错了？”鲁老爷瞪着与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

　　“儿子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你做爸爸的就没错？再说不就因为两张电影票吗？重新买两张不就可以了？”鲁太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怒气冲冲地说。

　　“简直不可理喻！兰儿，咱们出去透透气。在这个家里简直没法待！”鲁老爷扯着女儿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吼道。

　　“走吧，走吧！走了，谁也别回来！”鲁太太将旁边的陶瓷花瓶一下摔了个粉碎。

　　下人们看着这一切，知道太太又要拿他们出气了，一个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