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海沦陷区法租界内的鲁公馆

　　路灯下，法租界福开森路上偶尔驶过几辆汽车。黄包车夫为了养家糊口还在路上奋力奔跑。

　　座落在福开森路尽头的鲁公馆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很醒目。这是一座地中海式的花园住宅，屋墙以白色面为主，坡屋面盖以红色陶瓦，敝廊结构，气派而不失韵味，一看鲜亮的颜色就知道是刚建起的新居。

　　鲁老爷恼怒地在大厅里踱步，一边走一边生气地说：“你看你教的好儿子，除了吃喝玩乐，真不晓得他还会做什么？这都几点了，还不见人回来，都成亡国奴了，他还玩得起来？你再去打电话，赶快让他回来！”

　　见此情景，下人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鲁太太无动于衷地坐在沙发上，见他急得这样，不以为然地说：“老爷啊，咱们现在不是在法租界吗？日本人是不敢胡来的。再说果儿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交际圈了。你老这么管着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咱家大业大的还指着他将来能顶门立户呢！”

　　“好吧，好吧！你就惯着吧，等哪一天管不了了，你就等着哭吧！”说完，一甩袖子“蹬蹬蹬”上楼去书房了。

　　鲁太太斜了他一眼，不屑地朝着楼上大声说：“你总是这么说，我哪里是惯着了，这不是在让他学着交际吗？如果依着你管孩子的话，咱儿子现在还在你怀里撒欢呢，他还能自己出门？”

　　鲁老爷刚走到书房门口，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更生气了，“腾”地一声将房门关上，算是对她的回应。

　　“动不动就拿儿子说事，好像儿子不是你亲生的，真可笑！”她慢悠悠地站起来，贴身丫头小红赶紧过来扶。

　　“你等会告诉王嫂给大少爷做一碗燕窝粥，等他回来给他补补身子，可要嘱咐她多放点燕窝。”她慢悠悠地走着，斜着眼看了一下小红吩咐道。

　　“知道了，太太。送您回屋后，我就立即去告诉王嫂。”她忙不迭地说。等她把太太送到卧室就赶忙去给王嫂传话。

　　王嫂正在下人房中待命，这是鲁太太的规定，在主人们没睡觉之前，谁都不能做别的，一定要时刻等着做事。鲁老爷是大善人，嫌太太对下人太刻薄，总是劝她对下人要好一些，可她就是不听。动不动就呵斥下人，有时还打骂。事情做不好的话，少则罚当天的工钱，多则就罚一个月的工钱。

　　小红穿过长长的一条廊道，推开拐弯处的一个小房间，她看到王嫂坐在床上正在打瞌睡，她赶忙推醒她，着急地说：“王嫂，快去给大少爷熬完燕窝粥，太太嘱咐多放一些燕窝。”

　　“呀，燕窝昨天没了，还没买呢？这可怎么好呢？”王嫂一听惊呆了，睡意全无。

　　“王嫂，这怎么办呢？太太的脾气……”小红替她着急。

　　小红一这样说，王嫂急得抹起泪。家里的老母，还有两个娃娃就靠她这点工钱养活呢！每个月都花光不剩才勉强填饱肚子。若这个月的工钱扣了，那家里人这个月怎么活？

　　“王嫂，现在还有什么食材呢？反正大少爷回来时，太太都睡着了。到时你端上来给少爷喝不就行了？估计太太不会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小红笑逐颜开地说。

　　“只有这样了。谢谢小红，小小年纪总是这么关照我。”王嫂抹干了泪说。

　　“谁让我们都是苦命人呢？我娘跟你的年纪差不多，我一年见不到她老人家一次，我就当你是长辈了。别说了，赶快去做吧！”小红催促着王嫂。

　　王嫂抓起围裙就去了厨房。她在食材中翻弄了一会儿，看到了红枣、银耳、莲子，决定熬银耳莲子粥。平日里回来晚了，大少爷也喜欢吃这个。这样一想，王嫂开心了不少。怕大少爷回来熬不熟，她赶紧生火煮粥。

　　半个时辰后，几声刺耳的汽车笛声后，一辆汽车拐进鲁公馆大门前，车灯发出刺眼的光将大院里的花砖照得一清二楚，显得公馆更雅致了。门房刘老头赶紧来开大门，毕恭毕敬地打着招呼：“大少爷回来了！”车子里的人根本没理他，车子“嗖”地从他身边驶过。刘老头看着车子的后屁股，“呸”了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声：“猴崽子，你爹对我都客客气气的，你哪来的牛气？”说着，大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车灯熄了，门房的灯也熄了。鲁公馆大院又处在路灯昏黄的光晕护佑下恢复了安静。

　　“大少爷回来了！柳小姐好！”鲁家大少爷鲁果和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子走进大厅，把包扔给下人们直奔二楼的房间。

　　“大少爷，我熬了粥，您和柳小姐要不要喝一点？”一直在大厅候着的王嫂看到大少爷回来急忙问，她故意没说啥粥。

　　“我还真有些饿了，亲爱的，我想喝！”柳小姐娇滴滴地说。

　　“好，亲爱的。”说着，他们转身去了餐厅。

　　“银耳莲子红枣粥，我经常喝。美容养颜不说，还补气养血呢。对我们女人来说是上好的补品。”柳小姐一边喝一边说着。

　　“那你多喝一些，亲爱的。你赏心悦目了，我就独恋你这朵花了，其他女人我统统看不见了。王嫂，再盛一碗给柳小姐。”鲁果捏住她的下颌，玩世不恭地看着她说。

　　“就你那色样，你肯吗？你巴不得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你的呢！”柳小姐酸溜溜地说。

　　两人旁若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情骂俏，这让站在旁边的下人们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鲁老爷气呼呼地出现了：“你回来得这么晚又去哪里鬼混了？”

　　“爸爸，瞧你说，怎么成了鬼混了？这叫交际，拍拖。介绍一下，这是柳小姐，我刚认识的女友。”鲁果看着父亲不满地回应父亲。

　　“我说过你多少遍了，不许把女孩子随便带到家里来。快把人家送回家！”鲁老爷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餐厅里，他大声呵斥。

　　“爸爸，怎么你这么说话呢？对着人家柳小姐给我点面子，好不好？”鲁果站起来，拉着柳小姐就走。

　　“给你留面子，你给爸爸留过面子吗？鲁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坏了。”鲁老爷生气地挡住去路。

　　“爸爸，你能不能讲道理？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鲁果气呼呼地看着鲁老爷。

　　“你有什么生活？不就是挥霍吗？不就是每天用金钱吃喝玩乐吗？你干点正经事？也好好帮着我打理生意。”他厉声回应着儿子。

　　“咱家那么多钱，恐怕几辈子都花不完，我花点怎么了？咱家那生意那么多伙计，还用我操心吗？再说了这个混乱的年代，今天活着，说不一定一个炸弹下来就没命了。活一天赚一天，活一天乐一天。难道就这样有错吗？”鲁果振振有词地说。

　　“坐吃山空啊！我一辈子勤勤恳恳，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畜生。还有现在国家有难，你竟无动于衷，还想着享乐，让你读那么多书都没白读了。”鲁老爷气得想要过去打他。

　　柳小姐见状，赶紧挡在前面，柔声说：“鲁伯伯别生气，国家那么大，政府军都守不住自己的领地，作为国民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还是活命要紧。我会劝鲁果帮着你打理生意的。”

　　鲁老爷向来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况且是个晚辈，但一听这女人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跺着脚说：“你是谁？这是鲁家还轮不着你说话。”说着，又指着鲁果说：“你赶快给我把这个女人送走。再来我就打断她的腿。”

　　鲁果站在柳小姐后面，虽然有些胆怯，但却不依不饶，威胁着说：“这个女人是我要娶的人，谁也赶她不走。你们要让她走，那我也走，再也不回来了。”

　　“好，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快在我的眼前消失，免得我看着不舒服。”鲁老爷暴怒了，指着门口大吼。

　　鲁果也生气了，刚要扯着柳小姐离开。小红扶着鲁太太匆匆赶来，着急地说：“你们父子见面就吵架，能不能让我消停会？”

　　“柳小姐来了啊？咱们去客厅坐坐？咋都站着呢？”鲁太太看到柳小姐在他们父子中间愠怒而尴尬地站着，知道老爷又惹祸了。她赶忙笑着拉着她就往客厅走。

　　“伯母，我就不坐了，让鲁少爷送我回去吧！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她把鲁太太挽她的手抽回来。

　　“这是怎么了嘛？你伯父刚从外地的商号回来，恐怕还不知道你是谁呢？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说着，她用手偷着碰了碰鲁老爷，让他说句挽留的话。可面对这样的女子他怎么轻易服软，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女子。一看心思就很重。他弄不明白儿子怎么跟这样的女人搞到了一起？不过看夫人那么热情对这女子，料定她身份非同寻常，便稳定了一下情绪，笑了笑，看着柳小姐说：“刚才是我鲁莽了，有失长辈的身份。我还有事，你们聊吧。”说完，转身又去了书房。

　　“妈妈，你看爸爸总是这样。”鲁果拉着鲁太太的手，埋怨地说。

　　这边柳小姐的脸色稍微好转了，定了定神，莞尔一笑，也拉着鲁太太的手说：“伯母，没事的。伯父对鲁果严厉是对的。明天我就催他去商号上班。”说着，她看了鲁果一眼。鲁果不情愿地看了她一眼，说：“好吧，明天我就去上班。”

　　鲁太太笑了笑，故意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关门呢，就听你的话了，这以后还不把我这老娘放在旮旯不管了？”

　　“哪里能呢？看伯母说的。我想起爸爸让我回家有事要跟我说，就不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了。”柳小姐扯着鲁太太的手，撒着娇说。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让果儿送你回去。”鲁太太看了鲁果一眼，鲁果赶紧让司机去备车。

　　二人走了。鲁太太看着低头待命的下人们，脸色一转，尖刻地说：“还站着做什么呢？看热闹呢？没事，都下去吧！”

　　突然，她看到餐桌上的粥根本不是燕窝粥，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大喝：“小红，王嫂留下。”

　　二人知道不好，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你们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粥碗慢悠悠地说。

　　“燕窝没了，我就自作主张做了银耳莲子红枣粥。”王嫂怯怯地说。

　　“是鲁家买不起吗？”

　　“不是。是我做事不利。”王嫂赶紧说。

　　“那按规矩该怎么做呢？”她继续慢悠悠地问。

　　“太太看着罚吧！只求你手下留情，要不我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了。”王嫂恳求着。

　　“手下留情？对你们心软了，能长记性吗？”她笑着问。

　　“会长记性的，一定会的。”王嫂点头如捣蒜似的说。

　　“那也不能坏了规矩。扣一个月的工钱。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王嫂知道再说也不用，只能暗自垂泪。

　　“太太……”小红刚要想给王嫂求情，鲁太太打断她，凑到她耳边问：“你以为你就没事吗？你怎么传话的？还帮着她欺瞒我？”说着就想拿东西打她。

　　“太太，小红给我说煮燕窝粥了。我瞒着她煮了银耳莲子红枣粥。”她赶紧护住小红说。

　　“好，好。那也是办事不利，罚她一天的工钱。”说完，她把手伸出来，小红赶紧扶着她回屋。

　　王嫂看着鲁太太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