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民除害

　　几声狗吠，打破了静静的夜空。接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在镇子里响起，这给黑黑的夜带来了些许恐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强生凭着夜行的经验，背着褡裢快步如飞地在街上行进着。他巧妙地绕过巡逻队来到柳树林的深处，寻了一棵大树，用匕首快速在一棵大树下挖出一个坑，随即将褡裢埋在里面。他在大树绑了一块布做了个记号。一切准备就绪，他便走出树林，径直去了张二蛋家。

　　强生正打算叩门，手还没触到门板，大门竟开了。接着张二蛋领着几个狗腿子列队而出，就像欢迎贵宾光临一样。

　　“谢谢大哥能光临寒舍。”只见张二蛋穿着灰布棉长袍，两手在胸前抱拳作揖，大声道。那样子好像跟梁山英雄好汉的豪气很相似，可仔细寻思后又觉得不像，再琢磨一会儿，就会找到更确切的词语来概括，那就是匪气。

　　“让小弟久等了，不好意思！”强生抱拳作揖回礼，他目光炯炯，在黑夜中发出夺人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张二蛋不禁打了个寒噤，冒出一身冷汗。他稍作镇静，手一挥，笑容满面地冲着强生说：“大哥，请！我已备好薄酒，请笑纳。”

　　强生也不谦让，大笑一通后，道：“咱哥俩好久不这么畅饮了，谢谢小弟厚待。老规矩，我到你这来喝酒，也带了一瓶酒。来时又顺路带上了两袋花生豆。这么多年了，我的喜好丝毫没有变，就是喜欢嚼着花生豆喝几口咱杨柳青本地的酒。这是咱们小的时候经常一起喝的“莲花白”。还是老酒好喝，有劲，有气节，几百年都不变的味道。”

　　“我做梦都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我们过年喝酒聚会的事情，巴不得回到那会儿呢！今天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说着，他把手搭在强生的肩上，打算像小时候那样亲热地勾肩搭背地在一起。

　　强生手一摆，微微一笑，说：“咱们都这么大人了，可不来小孩子的把戏了。您现在权高位重，可要注意在属下面前的形象。”

　　“还是大哥考虑周到，我有些忘情了。好几年不在一起喝酒了，咱们去屋里单独叙叙旧情，让这些王八犊子都靠边，不能打扰我们。你是不知道，我经常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日子。今天你能来，我做梦都笑得‘咯咯’的。”他往前赶一步，哈着腰，侧着脸看着强生说。

　　强生又微微一笑，说：“承蒙您这么抬举我这一介草民。我整天饿的肚子都填不饱，可没闲空想别的。还是您老弟日子过得滋润。”

　　强生话音刚落，张二蛋突然站直身，严肃地说：“承蒙贵人抬举，现在的好日子可都是拜贵人所赐。只要大哥和我一起干，保证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我就做大哥的随从，所有的事情你说了算。”

　　“就我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你那贵人能不能看上呢？您现在地位和我可不一样，今非昔比了，可不敢用你这个随从。”强生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

　　“哪里，哪里。不管多大官，多大权，到大哥这里我就是一个小弟。哪敢多说一句话？”张二蛋献媚地说。

　　强生心里厌恶地思忖着，要不是杀你个狗日的，我能跟你说得着话吗？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跟卖国求荣的走狗为伍？这是遭天谴的！想着，狠狠瞥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太抬举我了，受宠若惊。”

　　张二蛋见讨不到好脸，便闭口了。院子有些深，路灯灰黄，寒意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沉默中，只听到鞋子踏踩地面的噪杂声音。

　　“长官们，请。”一个厨子模样的男子，早早将厅门，不知恭候了多长时间，看见他们过来忙躬身迎接。

　　“大哥，请。”张二蛋拱手作揖道。

　　强生还礼，说：“主人先行。”

　　“咱也别客气了，一起进门。”张二蛋哈哈大笑一声，拉着强生一同进了门。

　　“酒菜准备好了吗？”张二蛋冷冷地问那个男子。

　　“报告长官，已经都做好摆在桌上了。您有其它的吩咐尽管说。”男子站得笔直望着张二蛋说。

　　“你们都可以下去了，有吩咐再喊你们。”张二蛋冲着一大杆子人说。

　　话音刚落，他们一个紧跟着一个迅速地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张二蛋一把拉住强生就往酒桌上坐，强生也没推辞，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把酒和花生豆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对他说：“今天咱们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张二蛋一听乐了，跟着说：“好，好，咱们一醉方休。”

　　突然，门猛地“吱呀”一声打开，门扇撞击在墙上发出“哐当咣当”的声响。张二蛋正要破口大骂，回头一瞧根本没人，原来是外面起风了。冬日的寒意借着风力越发深了。

　　张二蛋被风一吹，冷得哆嗦了一下。再看强生似乎不知道冷似的坐在他的旁边正上下打量着房间。他望着门外咳嗽了几声，想示意外面站岗的人进来。可是他们只顾打哆嗦叫骂鬼天气，根本没有在意屋里的动静。他看着外面两个人的人影来回晃动着，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不禁大为恼火，他大喝一声：“王武，刘柳！”

　　外面的人一听这声音，知道张二蛋又要发脾气了。他们回头一瞧，门是开着的。知道办事不利，双双耷拉着脑袋走进去。

　　“张团长，您有什么吩咐？”

　　“两个废物！没看到天冷吗？赶快加碳，还有把屋门关严了，别让风再吹开！”

　　“是，张团长。我们立刻就去办。”说完，俩人关上房门去抱木炭。

　　坐在一旁的强生，一直默不作声，带他们出去，他拍了一下张二蛋：“看来张团长训练有素呀！属下没一个敢不听的。”

　　“哪里，哪里。他们常常不长眼，不发脾气就不行。让大哥见笑了！来，来，咱们喝酒，不管他们了。”张二蛋站起来，一边倒酒一边说。

　　俩狗腿子很快填好炭火，不一会儿屋里变得暖融融的。张二蛋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大哥，您不知道小弟别看这么风光。在日本面前就像个孙子似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为了一家人的能有口吃的，我只能受着窝囊气。”他喝了一口酒，皱着眉头说。

　　“就为口吃的？我看你这屋里的摆设可不这么简单？日本人祸害乡亲们，在中国地盘为所欲为，你就没感觉？你做他们的帮凶，你只觉得窝囊，没觉得羞耻？”强生一听，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愤怒，盯着他质问着。

　　“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怕！我也是中国人，哪能不知道羞耻，可是一想到能高官厚禄，羞耻就羞耻吧！谁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人不就一辈子吗？能有吃有喝的，还能有权势，那这一生就没白活。你看有多少人不听话的被杀死？你看有多少人被饿死？惨啊，我可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自己的亲人这样。我穷怕了！我也不想被人欺负！”张二蛋说着自以为很完美的人生论调。

　　强生斜视着他，压着怒火，又问：“听说你妹妹被祸害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不是为亲人弄口饭吃吗？你妹妹都被祸害死了，你怎么当时就不上去拼命就妹妹呢？”

　　此时，张二蛋被强生追问的羞愧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他猛地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然后满含泪水，悲痛地说：“大哥，你知道吗？我当时杀了他们的心都有。可是日本人多凶残啊，他们杀人不眨眼，我怕……”说着，他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强生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还有些羞耻感，怒火稍小了一些。刚要劝他改邪归正，谁知他突然，他抬起头盯着强生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贪生怕死。不过，我还是感激日本人，是他们给了我权利，让我不再过受人欺负的生活。现在谁不怕我呢？过去欺负过我的人，现在看到我都得低下头叫声爷。哪个还敢造次？皇军就是我的再生爹娘，我就是感激他们！只要大哥也和我一起做，我保证你也高官厚禄，那咱们哥俩可不是在杨柳青的地盘说了算。恐怕大天津卫都是咱们的地盘呢！哈哈！来，大哥，干！”他虽已有些醉意，但说这些时却异常清醒。

　　强生一听，内心的怒火又升腾起来，心想这小子不可救药，今天非杀不可。他平定了一下情绪，笑着端起酒盅，看着他说：“好，今晚来就是商量这事的。咱们先叙叙旧，这事一会儿再说。来，干！”张二蛋一听乐了，一仰脖喝干。

　　在屋外站岗的两个狗腿子，双手抱肩，来回跺着脚，但又抵不住困倦的侵袭，站着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几次站立不稳都险些摔倒。

　　不一会儿，强生把张二蛋灌得酩酊大醉，但他举着杯子还要跟强生喝。而强生没有喝多少，但花生豆却被他吃得只剩红红的皮了。那皮泛着惨淡的光晕，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悲壮的凄楚。

　　“大哥，来——来——来，我——们一醉——方休……”张二蛋举着酒盅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强生走过去。

　　“你喝多了，坐下，不要走动了。”强生故意站起来去扶他，可是他的手却在身子歪倒的瞬间抽回去了。只听“啪嚓”一声，酒盅应声落地，张二蛋“哐当”一声也像一堆烂泥般重重摔在地上。

　　“咣”一声，门被站岗的狗腿子们推开了，他们端着枪狐疑地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强生，立刻用枪指着他。碎玻璃在灯光下发着寒光，黑森森的枪口对着强生，他丝毫没有恐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然后坦然大笑起来。

　　“你还笑？张团长，你没事吧……”一个大胡子模样的人冲着张二蛋喊。

　　“妈的，谁让你们进来的。搅了我们兄弟俩喝酒的雅兴，还不出去？”趴在地上的张二蛋突然吼起来。

　　强生见状，故意生气地说：“兄弟，你的手下就这么对待我吗？要知道我就不来了，看来这脑袋搞不好会丢了！”

　　“你们都他妈的给我滚远点，再跑进来，看老子不崩了你们。”张二蛋突然站起来，从腰里抽出枪，指着他们吼。

　　两个人顿时面面相觑，吓得忙说：“团长息怒，团长息怒，我们这就滚出去，这就滚出去。”说话间，他们拉开门兔子一样跑出去了。

　　“这两个王八羔子，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他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把门闩插上。回头冲着强生“嘿嘿”一笑，说：“大哥，这回他们就打扰不了咱们了。来，咱们继续喝！”他们各自回到座位上，开始喝第二瓶酒。

　　“来，大——哥，我敬——你！明——天咱这么着，我——去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去皇军司——令部。”他一说这事突然精神了，吐字清晰，身子板直，但刚说完便耷拉脑袋了。

　　“咱先喝酒，这事一会儿再议也不迟。”强生不接他的话茬，举杯给他去碰杯。张二蛋倒爽快，一仰脖便喝尽了。强生忙又给他把酒斟满，还没等强生说话，他端起酒杯说：“大——哥，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又喝完了。

　　“痛快！来，再来！”强生给他倒上酒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连着又喝了三杯后，他头一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看着这个卖国求荣的混账，他恨不得马上把他千刀万剐，可是面对这个昔日的玩伴，他无不痛惜。他紧紧地将匕首握在手中，然而迟迟却下不了手。以前他杀鬼子眼都不眨一下，可是现在却犹豫了。张二蛋到底是个中国人，到底是从小与他一起光腚长大的同乡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但他又是助纣为虐的汉奸，是十恶不赦的，是不容姑息的。今天他就是为乡亲们除掉这个民族败类，为那些经常被他迫害的乡亲们出口恶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更不能改变主意，否则后患无穷。

　　“大哥，来，继续喝！”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动手杀张二蛋时，张二蛋突然站起来，举着手里的杯子喊。喊完又一头摔在桌上酣睡起来。

　　强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激醒了，今天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关头，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否则满盘皆输，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说，还可能连累家人。他心中顿时燃气熊熊怒火，这时张二蛋的可恶卑鄙的行径又出现在脑海。突然意识到，他该恨这个汉奸卖国贼，绝不能心软。

　　正在这时，张二蛋再次拿着酒杯站起来。强生迅速射出一枚飞镖照着背后命门而去，他连“哼”也没“哼”一声，身子抽缩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强生一不做二不休，将剩余的几瓶酒都慢慢倒在餐桌上，酒水顺着桌沿往下淌着，桌上、地上的酒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着冷艳的光芒。眼看蜡烛就要燃尽，他赶忙把蜡烛放在餐桌上，然后从后窗飞身而出，落地后直奔小树林。

　　一路还算顺利，他很快找到做好记号的大树，抛出褡裢，然后飞奔着朝“好运来”客栈方向赶去。

　　当强生飞奔到镇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西边的天空被火光照亮了，火红一片，像是节日中的烟花那般绚丽，那正是张二蛋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