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难未成沦为难民（8）

　　炊烟在黑夜中袅绕升腾，似乎想升到高空看清这个苦难的世界。

　　强生飞快地拉着风箱，火苗像蛇一样地往外窜着。强伟拿着一块烧饼站在锅灶旁，口中来回咀嚼着。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精神抖擞的哥哥，终于忍不住问：“大哥，这么长时间去哪里了呢？我们都担心死了。”

　　强生拉着风箱的手没停下，笑着看了看强伟，无奈而羞愧地说：“二弟，我知道咱们镇子遭了灾，也知道日本人变本加厉的残害乡亲们，我很想回来，就在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时出事了……”

　　强伟一听来精神了，他就喜欢听大哥讲在外面如何逢凶化吉的事情，这足以显示大哥的神通广大，还没等强生说完，他狠劲地咬了一口烧饼，睁大眼睛盯着他就问：“怎么了？是不是遇上小日本了？”

　　“可不是，这小日本真残忍，我眼睁着看到他们把一个老大娘给一枪打死了，却无能为力，我真妄为一个男人。可是我却因为手里拿着个药箱幸免一死，但却被他们强迫做了随军医师。我本想拒绝，但又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接近他们，倒方便想法惩治他们。只要能活下来，就有办法回来找你们团聚。”强生拉风箱的节奏加快了，似乎想把对日本人的憎恨通过这个举动表达得更透彻。

　　“大哥，能给我讲讲吗？那你怎么惩治小日本的？你怎么逃回来的？”强伟咀嚼着烧饼听得起劲了。

　　“这说来话长啊，要不是你问我，我都不想跟你们说，免得你们担心。”强生长长出了口气，他盯着灶膛里窜出的火苗，怒火像是要与灶膛的火融为一体，烧掉世上所有令人可恶的东西。

　　原来杨柳青发了大水时，强生正在山东境内的一个小县城里。有一天他出来摆摊卖艺，正要拉开场子耍把式，这时有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小孩走了过来，像是外出讨饭的。还没站定，中年妇人操着杨柳青口音，指着强生惊奇地说：“这不是郭家大小子吗？都混到这里来了？”

　　强生耳聪目明，远远就听清了对方说话的内容，赶紧收起三节棍，快步走向前，问道：“大婶，是杨柳青人吧？何至于落到此种地步呢？”

　　“可别叫我大婶，论辈份我该叫你哥呢。咱杨柳青发大水了，孩子爹和另外三个孩子被冲走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说着，她用衣袖擦了擦泪。

　　“发大水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水势大不大？我家里人怎么样？”他急切地抓住对方的手问。

　　老妇人悲哀地看着他，摇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喃喃地说：“好多人家啥都没了，住的没了，吃的更没有，连人说没都没了。就这样日本人还天天逼着人们交粮食，抢东西。动不动就开杀戒，在镇里实在没办法活了。所以，我带着孩子一路走着讨饭吃，走到哪算哪吧！”她说得累了，顿了顿，又说：“你家还好，房子在高处，没被大水冲毁。至于家里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你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吧！”

　　听完，强生哪还有心思逗留，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哪知道半路上遇到跑反逃难的人群，他便被夹在其中往回跑。他在人群里快步如飞，飞快地穿梭着，按说肯定能躲过这场灾难。谁知一个老太太突然崴了脚，痛得坐在地上连连哀叫着。他看到后，顾不得逃命了。回转身坐在地上就跟老太太正骨，他刚伸手要去做，突然一个枪子险些击中他，幸亏躲避及时，没有被击中，可是第二个枪子却击中了老太太，她没吭气就倒在地上了。

　　强生眼瞅着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被枪打死了。他有些惊恐，但更是愤怒。他怒火中烧，刚要站起身拼命，没想到一把长枪抵住了他的后备，他想这下完了。爹、娘、二弟、三弟、小妹别了，我强生没本身去保护你们，现在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悲哀啊！这辈子做不到，下辈子一定做到！他心里低呼着，闭上了眼睛。转机在这时出现了。因为强生会中医治病，他们将他带回岗楼。之后强生便慢慢想办法出逃，最终在一个夜晚，将给他们喝得养生汤里加了迷汗药后，等他们一个个睡得像死猪时，他一个个将他们处理掉，最后一把火将岗楼放火烧了。他便赶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大哥，饭做熟了没有？我想吃。”一个甜甜而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两个人的交流。强生回头看到蔷薇和强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他们这才闻到一股久违的饭香已弥漫了整个房间，诱惑得俩小家伙在炕上也待不住，也跑到他们这边来了。

　　强生冲他俩笑了笑，逗他们说：“就你俩着急，不是刚才吃东西了吗？还饿啊？”这么一逗，蔷薇委屈地快要掉泪了，哽咽着说：“我还是很饿！”

　　强生赶紧说：“闺女哭鼻子可就不好看了。马上就煮好啦！拿好碗筷站队盛饭！”强立和蔷薇一听，赶忙去拿碗筷站在锅灶旁使劲咽着唾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冒着气的锅盖。

　　“小家伙们，快闪到一边去，别烫着你们。掀锅盖盛饭喽！”强生把他们两个哄到一旁，先给二老每人盛了一碗，让强伟端了过去。正欲给弟妹们盛饭。

　　突然外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一时间狗吠声四起，恐怖的气氛蔓延了整个城镇。

　　“快开门，快开门。”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还夹杂着噪杂的吵嚷声。

　　“大哥，怎么办？”强伟盯着大哥急切地问。

　　“生儿，你快去躲躲。”强生娘过去就拉强生，让他赶紧藏起来。

　　蔷薇和强立因为害怕，跑到娘的身旁瑟瑟发抖。强生爹急的不知所措地骂起来：“这天杀的狗日的，我和他们拼了。”

　　“没事的，爹，娘，你们把粮食赶紧藏起来。都别着急，我去开门。”说完，他打开房门，大踏步地走向院门。强伟跑着紧跟在后面。强生娘和爹赶紧把粮食和刚做熟的饭藏到了地窖里。强立和蔷薇站在门口惊惧地看着走向院门的两个哥哥。

　　敲门声更急促了。强生淡定地将门闩抽开。几个挎着枪的汉奸狗腿子一下子冲了进来，他们驾着枪将强生和强伟围住，气氛瞬间变得异常紧张。强伟紧紧依靠着强生，强生使劲攥了攥他的手，凑近他小声地说：“别怕。”强伟侧脸看了看大哥，勇气十足，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张二蛋叼着烟斗颤颤悠悠地跨进院里，故意指着强生大声呵斥手下人：“你们这是干啥，都给我站好了，你们瞧好了，这是谁？这是谁？这是我大哥！还不赶快给我赔不是？”几个听了，赶紧收起枪毕恭毕敬地给强生鞠躬道歉。

　　“大哥，小弟等你等得好苦啊！回来了就好，咱们兄弟可以在一起大干一场了。这不，手底下已经有几十个兄弟了，就等你加入呢。咱们一起给皇军效力，一起享荣华富贵。”他拍了强生的肩膀一下兴奋地说。

　　强伟皱了皱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幸好天黑看不清，若不然肯定会惹出是非。

　　强生很镇静，避开这话题不回答，故意问道：“你小子闻着我的味过来的？咋我前脚到，你后脚就跟着来敲门了？”

　　“大哥啊，我闻到不到你的味。可我看到烟囱的烟，也能闻到饭香啊！这是咱镇上好多人都没闻到的味道了。就是寻着味也能找到你啊！除了你还有本事弄了粮食来吃，这里没有别人了吧？”张二蛋将自己的一大套理论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强伟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出卖了自己，恨不得当场打自己几拳。但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呵呵说：“二蛋啊，想不到你长进不少呢！现在比我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大哥，再就别绕圈子了。刚才我说的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吧？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说到这，他咳嗽了几声，故意不往下说了。

　　“呵呵，这时得从长计议。二蛋啊，你看今天的天也不早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咱们就别干扰他们的休息了。这样吧，明晚咱哥俩弄点酒菜，将事情好好盘算一下，好不好？在啥地方，你来决定。”强伟不解，不满地瞪了大哥一眼。这时，强生诡秘地向他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明白了什么，刚想说的话生生咽到了肚里。

　　强生爹、娘纳闷一向光明磊落，大义凛然的大儿子怎么想与汉奸混在一起呢？正要出面严厉制止，可一想到老大的为人，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名堂，便欲言又止。这时，张二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大哥识时务，皇军一定会大大犒赏的。那我就告退了，那明晚我家见吧！”

　　强生拱手作别。张二蛋满意了，笑呵呵地一挥手，一行人便装好枪撤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