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难未成沦为难民（2）

　　杨柳青镇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样，被日本侵略者毫无阻力地霸占了。往日热闹繁华的杨柳青镇变得日常冷清，大户人家大都外出躲避战乱，画舫停工歇业，年画店也关门挂上了门板。穿镇而过的御河和子牙河像两行清泪默默地流淌着。

　　街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镇民匆匆而过，而街上随处可见大摇大摆地扛着枪的日本兵。形迹可疑的人就会被列为可疑分子，立刻被带走。为了活路，大家只要没事，尽量都不出门。日本侵略者还找在镇上有影响力和威望的人出来为他们帮忙做事。

　　镇里有个以前做过土匪头子的张二蛋，纠集了一批游手好闲的人组成了保安团。平日里，助纣为虐监视镇里人们的一言一行，小孩子一听到他的名字都吓得大哭不止。不但如此，他们狐假虎威收捐敛税，明抢暗夺，为祸一方。

　　张二蛋与强生同岁，两个人曾经情同手足，他也如强生一样自幼喜欢习武。他们曾一起去拜师学艺，强生坚持学武多年，他们俩品性相似，每天除了习武，还会在一起聊天，并约好以后一起闯天涯。但是有一天张二蛋的一个堂叔找到他，跟师傅耳语了一番，便把张二蛋领回了家，没有再回来过。之后，强生问师傅，张二蛋去了哪里？师傅说家里没有劳力了。原来只是他的母亲身体不行，现在他父亲也得了肺病干不了重活了，只得让他回家挣钱养他们一大家子。师傅告诉他这些时显得很无奈，但又因为帮不上忙而愧疚。当时强生暗暗为张二蛋感伤。每每想起他们一起习武和聊天的情景，他都会为张二蛋惋惜。每次回家探亲，都因为来去匆匆，去张二蛋家找他，他都是在外干活，到后来一年有时也不见上一面。等到强生学成归来，张二蛋家也发生了变故，他带着弟妹不知去向。弄得强生总自责，常常责怪是自己没照顾好兄弟。

　　当初，张二蛋回家后，他爹已经病在床上不能下床，娘虽能下地干活，但也不能做重活。弟妹年岁还小根本指不上，张二蛋只能让大一点的妹妹侍奉二老，他到码头做搬运工人养家糊口。

　　做搬运工人也是欺生，监工看他年纪小又是刚来的，总是找理由克扣他的工费。张二蛋那会儿是老实巴交的人，总是不念不声地吃哑巴亏。这还不算，监工动不动，还对他吆三喝四。有时见他行动慢了，上去大声呵斥：“妈的，是不想干了？你不干了，后面可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干呢？干不了的话，趁早给老子滚！我这可不养闲人！”这时候，他不得不奋力去做，恐怕对方不用他了。那他一家人的口粮就没着落了，只能挨饿！有的时候监工心情不好了，张二蛋会成为他的出气筒。骂还就算了，他觉得这根本解不了心头的气，就拿着长长的皮鞭像抽打牲口一样抽打他。他的身上经常是伤痕累累，伤口有时被淌下的汗水浸泡，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即使这样，他都能一一忍过。回家后，从来没有跟爹娘说起过。他怕他们为自己担心，病情加重。伤痕累累中，张二蛋每天起早贪黑，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暴雨倾盆，他都会按时上工。可即使这样，家里仍然入不敷出。张二蛋每当看到病在床上的爹就想：爹，你放心，没有你干活，我就不信养活不了这一家人。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能让你们挨饿！那时张二蛋是一个远近有名的孝子，常常被乡亲邻里竖起大拇指称赞。

　　可是即使张二蛋如此拼命和孝顺，爹娘的药费和弟妹的口粮，还是挣不下来。他哪里知道仅凭自己做搬运工挣下的几个铜子根本负担不起这些？劳累一天，回到家看到弟妹和二老面黄肌瘦的样子，他就心痛不已。但除了一身力气外，又没有其它挣钱的来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们忍饥挨饿。

　　一天大雪天，张二蛋穿着破棉袄在码头上搬运刚来的货物。因为又冷又饿，他脚下一滑将一麻袋粮食摔在地上。袋子因受到冲击一下子爆裂，米粒混合着雪片铺了一地。监工见状，拿起皮鞭猛抽，嘴里还不住地骂着：“蠢货，就知道是不成器的东西。干这一天赚的，还不够你糟蹋呢？还不赶快收起来。从明天起一个月不跟你工钱，将雪地的粮食拿回家吧，就当工钱了。”

　　“雪地里的米还不够我的一家人吃十天呢？不行！”他看着雪地里不多的米粒，他突然大声反抗。

　　监工见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狠狠地问：“不够吃十天是吗？小子敢顶嘴了？那这样吧，明天你不用来这做了，我今天也不跟你工钱了。咱们两清。滚吧！”说完，又狠狠地在他身上抽了几鞭子。他的破棉袄的棉絮就着雪花飞扬着，竟分不清哪是雪花哪是棉絮？上点年纪的搬运工，知道张二蛋家里的情况，也知道这孩子很孝顺，纷纷上来说情，请监工不要跟小孩一般见识。监工这才消了气，甩了甩鞭子说：“小子，看在大伙儿的面子上，今天我饶过你一回。但是罚十天的工钱，雪地里的米就当施舍给你了。”大伙儿一听，赶紧让张二蛋感谢监工。张二蛋只得磕头跟捣蒜似的感谢人家。可他心里却憋了一肚子火儿。他弄明白为什么这些有钱人为什么这么心狠？为什么自己再怎么辛苦都养活不了一家人。

　　当天张二蛋拖着疲惫的身躯，穿着被抽打的到处冒着棉絮的袄子，背着半麻袋混合在一起的米与雪一步一步挨到家。刚一进屋，便累得晕倒在地上。这下把吓坏了正在不知用什么下炊的娘。

　　“儿啊，你这是咋啦？都怪娘不中用，把你累成这样！”她哭着去扶儿子，但因身子虚弱，徒然摔倒在地。

　　大妹见状，忙跑过去，一时都不知道先管哥哥，还是娘，她边哭着边去扶娘。娘虚弱地说：“你先管你哥，我没事，你别管我。”她还是将娘先扶到椅子上。

　　里屋躺在床上的爹听到动静，大声问着出了什么事。大妹只能回了一声：“爹，没事。哥哥手上破了一个口子而已。”大弟和小妹因没有衣服穿，一冬天窝在床上没下过床，这时也安静了。

　　大妹跑到张二蛋身旁，想扶他起来却弄不动，只得小声悲戚地在他耳边喊着：“哥，你这是怎么了？咱家可就靠你了。你可不能有事！”见他没反应，赶紧倒了一些烫水，慢慢喂给他，他才慢慢睁开眼。见他睁开眼，二蛋娘颤抖着身子走过来，流着泪说：“二蛋，都怪我和你爹，是我们拖累你了。我们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娘，我没事，只是有点冷。你说什么呢？有你们在，这家才是个家。我要你们好好活着。”说完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怕土，笑了。张二蛋不敢病，也没时间生病，第二天他又照常出工。

　　有一年春天，为了减轻大儿子的负担，张二蛋爹娘拖着病痛非要租种地主家的田地。张二蛋坚决不同意，爹悲痛地说：“大儿啊，你就让我们这把老骨头帮你分担分担吧，难道要我们几个把你拖累死吗？我和你娘看着你瘦骨嶙峋的，心疼啊！家里人多，要吃饭的人多，光靠你自己是不行的。”他娘也悲怜地看着他说：“儿啊，是我们不中用，老拖累你。你就让我和你爹干点活儿，挣点粮食吃吧。”弟妹们年纪小，但是也特别懂事，扯着张二蛋的衣角异口同声地说：“大哥，我们也会帮着爹娘的，你就放心吧！”张二蛋看着他们，担忧中有感激，他依然想固执己见，但是却没有理由改变爹娘租种田地的想法。最后他说：“好吧，爹娘可以租种田地，但是干活不能太累了，做不动了不能硬撑着。重活我来做，轻活你们来做。”一听同意他们去租种田了，二老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笑脸。弟妹们拉着爹娘说：“我们也跟着爹娘去田里干活。我们终于可以自己种粮食吃了。”张二蛋闷闷地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声：“爹，娘，撑不住不要硬做，一定要珍惜身体。实在不行，咱就不种了。”

　　种田的人都希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是天公偏偏不凑劲，就在张二蛋爹娘种田的这一年，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到秋天庄稼地里别说粮食了，就连野草都难得见上几棵。租地主的田地是要交租子的，庄稼颗粒无收，家里本来处境就艰难怎么能交上地主的租子呢？地主可不管这些，天天叫家丁来要租子。起初要的是租赁协议上的几担粮食，见交不上来；地主干脆按市面价格将粮食合成了钱，吩咐家丁去催。爹娘背着张二蛋去哀求地主，将租子延缓到来年一起交。地主答应是答应了，但趁火打劫，将租子涨了一倍。为了度过眼下这一关，他们只好答应。

　　本来指望来年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哪成想这一年又遇上涝灾，庄稼稍微有些收成，但连一年的租子都不够交，别说填饱肚子了。到了年底交租子，依然是拖欠，租子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张二蛋的家境越来越贫困潦倒。连年拖欠租子，地主不干了。有一天带着家丁们闯入张二蛋家，蛮横地说：“既然租子交不上，那就用你家丫头顶账吧！”说着让家丁大丫头往外拖。一时间张二蛋家哭天喊地，乱作一团。张二蛋爹娘阻止，那些家丁们不分青红皂白，将二老一通痛打。本来就体弱多病，没打几下便奄奄一息。

　　正好张二蛋从外面赶回来，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横扫，地主带着家丁们灰溜溜地逃走了。可是爹娘从此一病不起，没几日，先后去世。随着二老的含恨离世，张二蛋对地主恶霸慢慢累积，有一天地主恶霸又带着家丁耀武扬威地来催租子。张二蛋暴怒了，拿着铁锹对着他们一顿狠拍，地主负伤被家丁带着跑了。惹事了，怕地主再回来找茬。家里是待不了了，张二蛋又不舍弟妹，于是连夜收拾行李带着他们离开了家。

　　从那时起，他对地主老财产生了刻骨的仇恨，他要报复！在将弟妹安置在一个远方亲戚家后，他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白天干苦力，晚上凭着早年的武术底子光顾地主家，一则偷东西，二则给地主老财一些小惩罚，虽然伤不了皮肉，但却会让他们胆战心惊好长时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对这些人的仇恨，一到晚上一身黑衣蒙面出动，这成了他的习惯，也成了地主老财们的心患。街头巷尾老百姓们一谈起神秘侠客，交口称赞；豪宅深院，说起蒙面窃贼，怒发冲冠，心惊胆战。偷来的钱除了养活弟妹，他还会接济与他一样的穷人。这是起初的形象。这样干了几年后，欺压他家的地主老财突然间暴死。这一大快人心的消息一传出来，张二蛋如释重负，他马上带着弟妹拜别亲戚返回家乡。

　　故土难离，但事不由己；阔别家园多时，满脑子都是对旧日生活怀想。可当张二蛋与弟妹重新走入生活了数十年的家时，却惊呆了。他们家已经被一个远房当家霸占了。当他们发现站在院子中时，不但不让他们进屋，还把他们当乞丐驱逐。张二蛋怎能容忍如此的侮辱？他把他们一家人打了个落花流水，那家人吓怕了，虽搬离出去，却怂恿着乡亲们孤立他们几个。人情冷漠，张二蛋性情大变，随即跟附近的混混们搅在一起。也不知啥时竟然跟土匪们勾搭上，没几年便成了土匪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