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她好像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必须要冷静。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来到这里，就是做好一切可能迎接死亡的准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一串乱码的邮件。

　　难道这封邮件，是对方临死前发送的？他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吗？他怎么知道自己的SGNL？

　　这封空白的邮件，一定隐藏了什么。

　　这是他们这十个人来到这座岛屿上，第一次有选手确认了死亡。时语轻轻地呼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坐了起来，面对空白的墙壁，舒缓着情绪。

　　要习惯，她对自己说。

　　冷静下来后，她点开选手界面，十个匿名选手顺序排列在面前，而其中排在第七名的头像，慢慢染上了血红色。

　　最后，整个头像都是红色，在其余九个黑色头像里尤为突出。

　　时语眼睛紧紧地看着，目光慢慢移到第一名选手的头像上，不自觉地，她的手指伸过去接触总积分最高，第一名的头像。

　　这是最强大的敌人。

　　而她的排名，在最后一个，第十。

　　不可控地，她紧紧地抓住了SGNL，想取下甩出去，却怎么都取不下。

　　这是和自己的手腕静脉紧密相连的，她能感受到那份肌肤在被撕裂的痛感，或许刚刚被处决的人，痛感比这更甚上千万倍吧？

　　时语放弃了，她又瘫倒在床上。

　　来到这里后，时语第一次做了噩梦。

　　说是噩梦，其实是梦里回到了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个人类文明崩塌的末世时期。

　　她懂事得早，也很早意识到外面社会的变化。在很长一段时间，失业人群剧增，许多广告都打着移居的旗号。

　　每个人都在埋怨，每个人都在惶惶度日。

　　所有人都知道，留在这里是没有未来的，你根本不知道第二天和死亡，哪个会最先到来。

　　到后来，物价越来越高，通货膨胀非常严重，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都不能买到足够的食物维持温饱。

　　巨大的城市变成了沉默的怪兽，只剩下灰灰的太阳每天无力挂在失色的天边。

　　在最后断水绝粮的日子里，她曾经在地下避难所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地面很危险，地底也不好受。地底的空气不流通，到处都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那个时候，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她就变得很孤独。

　　时语所在的时代，是每个底层人类都披星戴月、朝不保夕的日子，人类在废墟里生存，人命如蝼蚁，顽强又脆弱。命运永远是漂泊不定的，大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那就是去人们口中的新世界。

　　那个星球他们称之为“New world”，是一个很美好的称号。驻守官经常带来那个世界所发放的宣传册，上面有关于这个“New world”星球的介绍，几十年过去了，在那边生存的人类快速建立起现代社会，那里美丽富饶，科技发达，绿洲环绕，人和自然互相妥协。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死亡。宣传册上面有一张照片，在温暖的晨曦中，一群和平鸽飞翔在广场上，广场里有不同肤色的人类，大家友好和平地享受新生的早晨。

　　而在这里，善良，纯真……根本活不下去。

　　但她必须要申请，她需要进去。在她选择博弈圈的时候，她已经几个月没接触过新鲜的食物了。

　　博弈圈并不难进，只要找当地政府报名，随后政府会给你派发一个SGNL作为通讯工具使用，只要佩戴在手腕上后，就可以静候消息。每个地区的博弈圈都会选择性挑选一批人类参选，其中只有一个人胜出。

　　尽管筛选率大，成功率小，但是报名博弈圈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原因无他，除了博弈圈，他们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盼头。

　　博弈圈有一个排行榜，而这个排行榜是积分制。

　　淘汰对手的次数越多，积分就越高。

　　在博弈圈，积分几乎等于万能，而积分只能通过淘汰其他选手累积。

　　积分可以向驻守官换取新鲜的粮食和食用水——要知道，自从瘟疫爆发后，他们所呆的城市下水道被大面积污染，内陆城市，许多都是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

　　除了这些，还可以换取安全的住所，不用再露宿街头。

　　时语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淘汰选手的感觉，紧张，害怕，又带了一些快感。

　　这些快感，来源于多日饥饿的她，需要积分换取食物活下去。

　　那些时间里，虽然死亡如影随形，但人却真切地活过来。

　　比起之前千篇一律苦难生活，至少在这里你还有目标可言。

　　在一次次的追逐中，她渐渐放弃了学校里所教的东西，她经常不可控制地想，通过博弈圈挑选出来的人，早已经丧失了一切属于人类的美好品格……这样的人类，真的适合去和平美好的星球吗？

　　有一次她用积分换取了想要的武器，因为这个武器刚好缺货，积分商城里无法提取，她在原地等了一个小时，就有驻守官派过去的人手就拿着武器找到了她。在对方离开的时候，时语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

　　对方恐怕第一次被询问，脚步顿住了，那个身形高大的大汉，他的脸被盔甲遮得一点都不剩，那双眼睛被面部盔甲上的黑镜片覆盖，时语知道这套装备，她也知道那个小小的黑镜片可以看到她身上任何和金属和重铅有关的武器。

　　对方的声音是处理过发出来：“女士，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

　　“你就告诉我吧。”她说，“用积分换一个答案行不行？”

　　空气沉默了很久，他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扔下硬梆梆的一句话。

　　“摘下SGNL后，你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SGNL，与她的生命相连，也与她的记忆相连。博弈圈里所有的一切，都存储在SGNL中。

　　这样也好，她对自己说，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来到这里后，死亡和博弈，像是被时光延长了，她竟然不再需要漂泊，也不再需要逃亡，每天都有一日三餐，而不是通过积分换取食物。

　　这里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美好得宛如宣传手册里的新世界。

　　外面的雨好像更大了，雨水拍打着窗，发出钝器砸在墙上的响声。在雷声轰鸣中，时语睁开了眼睛，呼吸着这冷风冷雨的空气，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绪从未来那个遥远的时空剥离。

　　过去是一场噩梦。

　　在黑暗里，她感觉自己像是要大口喘息的野兽，被命运扼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