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金簪

　　凤嫣然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她终于想到来那些账本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陈司乐所记录的账目是对的，每一条都能对得上，所以想要通过款项找出问题，大抵是不可能。但是，那些账目有的被复制过了，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异。按照董掌乐说的，尚乐房所用乐器、配饰这些精细的物什，大多采用世间最好的材质与做工，所以价格昂贵。但再昂贵，每隔一个季度也需要更换。可是，凤嫣然没记错的话，第二年的账目间隔的时间却被缩短了一半，本该三月更换一次的物什，有的在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就会再出现一次。

　　难怪那些账目多看几次后总觉得眼熟，原来并不是自己看昏了头，而是这些账目被人频繁地写出来，又在周围加上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小账，所以才能如此轻易的混淆视线。凤嫣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她想得没错，明日再去董掌乐那儿查看，定然能够有所收获。她激动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等待着白日的降临。

　　雨势在天亮前渐渐小了，凤嫣然不等小侍女进来伺候，自己起身换了衣裳，又推开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雨后的清新空气。屋檐上汇聚的小水滴冷不防落到凤嫣然的脖子里，带了一丝惊颤的凉意，小侍女揉着睡眼进来，见此忙过来拉着凤嫣然到了桌案边：“凤司乐当心受凉呢！”

　　“我哪有这么娇弱？”凤嫣然笑，她心里虽然挂念着那些账本，但见天色尚早，于是问：“一般这个时候，董掌乐可起了吗？”小侍女将窗户用木棍支起后，回身摇摇头：“掌乐如今最是需要休息，一般辰时才起呢。”

　　那就没那么快了，趁着小侍女下去准备早饭，凤嫣然换了一双高底防水的鞋子出去溜达了。雨后的尚乐房变得清晰不少，树叶虽大多都泛黄了，但眼看天边晨光微露，想来今日会是一个艳阳灿烂的好天气。

　　但刚绕出竹林，便又听得一阵极为克制的哭泣声。“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凤嫣然心里好奇，往声音来源的地方去了。

　　的确有人在哭，那人自己还认识，是青荷。她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旁边一个侍女担忧地拍着她的肩膀劝慰。

　　“青荷，谁欺负你了？”凤嫣然知道青荷的性子，总不能是她去主动惹恼了谁。听见声音，青荷和那个侍女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凤司乐。”

　　行礼之后，青荷便继续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凤嫣然注意到她的耳垂泛红，疑惑问：“你的耳朵怎么了？”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怎样，听得凤嫣然这样问，青荷又一次哭出了声，凤嫣然只好对一旁的侍女道：“你来说。”

　　侍女便往前走了几步：“回凤司乐的话，今儿一早奴婢和青荷姐姐想着昨晚下了雨，前殿门口怕是堆了不少落叶，正打扫呢，却碰到了来给掌乐送药膳的玲珑……”又是玲珑！凤嫣然想到前几日那个嚣张的尚膳房的侍女，猜测问：“她抢了青荷的耳坠？”

　　侍女一愣，随后点点头：“若只是一般的耳坠倒也罢了，自从陈司乐出事后，奴婢们被玲珑抢去的镯子、玉钗也都不少，但那副耳坠是青荷姐姐的娘临走前留给她的，意义就不普通了。”一番话听得凤嫣然火冒三丈，她直接拉起青荷的手，这就要往尚膳房去。

　　“凤司乐使不得。”没想到青荷却自己把手抽出来，退后几步：“奴婢知道司乐是为了奴婢好，这就够了，尚膳房是万万去不得的。”凤嫣然见她眼眶通红，心疼地拍拍她的手，又听侍女在一边道：“之前茯苓姐姐见奴婢们被欺负，就得了掌乐的吩咐去尚膳房要个说法。结果私司膳和掌膳都没出面，倒是玲珑拿了樵，不仅不还东西，还给茯苓姐姐好一顿羞辱！”

　　“欺人太甚！都是尚宫房的侍女，凭什么我们就得被如此作践？”凤嫣然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却绝不是一个吃闷亏的主儿，又问：“这种事情，连裴尚宫也不管吗？”

　　“裴尚宫公务缠身，连自己手上的事也处理不完，怎么会计较奴婢们的争执。”侍女委屈地低下头，看来她们这阵子或多或少的都受了委屈。凤嫣然愧疚：“怪我没能留意，让你们难过了。放心，我会帮你们出这口恶气。”

　　说罢，凤嫣然跟她们耳语几句，自己转身回屋等消息了。

　　果然，青荷一脸慌张地小跑进来：“司乐，奴婢按照你说的，带着那只金簪去送尚膳房的人离开，玲珑见了果然喜欢，直接就抽走了。”凤嫣然喝一口清粥，笑：“很好。”但是青荷脸上依旧带着担忧，若是她们司乐这是打算以玲珑抢了后宫女御的东西去讨要说法，那就太天真了。先不说玲珑会不会承认自己抢了东西，万一那帮人又拿陈司乐出来说事，吃瘪的只能是自己。

　　见青荷紧张地站立着，凤嫣然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吃早膳：“先吃饱，一会儿跟我去见裴尚宫。”

　　二人出了大门，被凤嫣然安排去跟踪玲珑的侍女回报：“尚膳房最近要提拔另一个司膳，玲珑为了把握机会，这阵子老往尚宫大人处跑，眼下就在裴尚宫那儿，亲自熬汤呢。”凤嫣然笑着道了谢：“倒是省去了这其中的麻烦。”

　　青荷一直紧紧地跟在凤嫣然背后，走到半路她忍不住拉拉凤嫣然的袖子：“司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凤嫣然回身一笑：“放心，一切有我呢。”青荷呆呆地看着凤嫣然的笑容，一时之间突然就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情，于是当下心里一亮，踩着凤嫣然的步子愈发自信。

　　远远地就看见了玲珑发髻上熠熠生辉的金簪，凤嫣然冲她一笑，也不受她敷衍的行礼，自己先进去了。

　　裴尚宫正在整理千秋宴的名单，据说是过两日礼部要来照着写请帖。见凤嫣然来，她也知道皇后有意拉拢凤嫣然，于是带上笑容问：“凤司乐这阵子可还习惯？”凤嫣然带着青荷规规矩矩地行礼：“多谢尚宫大人的挂念，嫣然来了几日，已经能适应尚乐房的生活。今日来，一是为了给尚宫大人请安，二是为了让尚宫大人给嫣然做主。”

　　裴尚宫注意到凤嫣然身后的青荷，见青荷眼睛红肿，怕是又受了欺负。可她堂堂尚宫大人，哪里有空管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由对皇后看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现在再看凤嫣然，便觉得这人好生蠢钝，没了一开始的好感。

　　在外面偷听的玲珑轻蔑地笑笑，她摸了摸发髻上的金簪：“还当是什么狠角色，原来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蠢材！”果然，听得裴尚宫不耐烦的声音：“凤司乐才来不久，许多事情有所不知也不是你的错。侍女之间的矛盾你身为司乐不能调解也就罢了，至多还有你们的掌乐为你们做主。”青荷听得心惊肉跳，就怕因为自己把凤嫣然拖下水，于是赶紧先跪下：“请尚宫大人恕罪，都是……”

　　“尚宫大人！”凤嫣然突然大声开口，不仅裴尚宫，连在外面的玲珑都吓了一跳：“又在发什么疯？”凤嫣然喊完就拉着青荷站了起来，她像是没有看见裴尚宫越发阴沉的脸色，继续道：“你明知道我们掌乐如今卧床不起，她就是有心也无力。再来，这件事若是裴尚宫真打算置之不理，嫣然只能去叨扰皇后娘娘了。”

　　自裴尚宫上任以来，偌大的尚宫房，从未有人敢拿皇后来压制她！听凤嫣然说完后，她气得浑身颤抖，站起来指着凤嫣然，却又说不出一个字。青荷害怕地往凤嫣然身旁缩了缩，她想要不是裴尚宫需得顾忌后宫的礼乐，此刻怕是会直接骂道：“给老娘滚出去！”

　　可是凤嫣然却站直了与她对视，最后竟是裴尚宫先坐下，叹口气问：“到底是何事？”凤嫣然露出笑来：“还请裴尚宫将外殿尚膳房的玲珑姑娘传进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玲珑赶紧对一旁的侍女道：“你快去通知秦司膳，就说尚乐房的人又来尚宫大人这里闹事了。”

　　玲珑一双眼睛里带着怯生生的雾气，仿佛随时就要落下泪来，她像是害怕极了的样子，跪下：“奴婢见过尚宫大人，见过凤司乐。”她声音柔弱，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凤嫣然忍不住冷笑：“玲珑姑娘可是戏子出身？不，连梨园魁首的演技怕是都不如你。”

　　“奴婢再不济也是正经人家的良家子，凤司乐何苦这般污蔑我的清白呢？”玲珑适时掉下两颗豆大的眼泪，真真是我见犹怜。裴尚宫忍不住柔声让她站起：“你别怕，凤司乐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好生回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