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期限

　　“咔哒”，有异响从窗外传来。

　　凤嫣然立刻睁开眼睛，随手套上一件衬裙到了窗口：“谁？”没有人回答她，窗外的几尾鲤鱼受到惊吓，在水面甩了一下尾巴，躲到池底去了。

　　夜风习习，外面守夜的侍女大抵是睡着了，凤嫣然看了看那片静默的假山，暗嘲自己过于紧张，竟然产生了幻觉。明日还要查账本呢，她打个呵欠，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凤嫣然就到了董掌乐的房里，董掌乐见她一张脸很是素净，虽然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司乐宫装，但看起来仍带着少女的灵动，嘴角不由带上了温柔的弧度。她大半辈子都耗在了尚宫房，若是当年不出意外，能顺利离开皇宫，嫁人生子，她的孩子大概也是凤嫣然这个年纪了吧。

　　凤嫣然恭敬地请了安，随后自觉地坐到了桌案边，还未拿起新的账本，却又看见一旁放着的蜜茶和点心。董掌乐在背后笑道：“嫣然注意休息，若是看累了，就停下来喝喝茶、吃些东西。”

　　这般细致的照顾，又让凤嫣然体会到了她娘在凤府也是这般照顾自己。明明嘴上嫌弃她好的不学，净看些男人看的史书兵法，但偏偏又怕凤嫣然废寝忘食，所以自己一整天也不出去，坐在一边又是给女儿剥桔子又是喂茶水。

　　自从进宫做女御后，凤嫣然就再没能见凤夫人一眼。册封一事是太监得了口谕后，出宫知会了一声。这么些天，也不知道她娘过得如何了？凤嫣然悄悄擦掉眼角的眼泪，冲着董掌乐道了声“谢谢”。

　　其实凤嫣然还不急着看，她答应桑若的事还没解决呢。等茯苓从外面进来，凤嫣然连忙起身：“掌乐，关于千秋宴一事，领舞桑若提了个建议，我觉得甚好。”董掌乐好奇地看过来：“说来听听。”

　　凤嫣然将加入戏曲的事说了，顺便也说了需要置办新的戏服和头面。说完她有些紧张地去看茯苓的神色，却见她照旧如常，看不出在想什么。董掌乐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便笑着答应：“这个不难，去给尚制房和尚衣房说一下就是。”

　　凤嫣然又道一句“多谢”，董掌乐看一眼堆成小山丘的账本，笑笑：“瞧我这记性，你如今哪里走得开呢？茯苓，这件事你下去安排吧。”茯苓微微一福，算是应下了。凤嫣然赶紧道：“那就辛苦茯苓了。”

　　茯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凤司乐是主子，主子的吩咐怎能说得上辛苦？奴婢这就过去。”

　　解决这一桩事，凤嫣然这才过去翻看账本。越到后面记录的越详细，甚至一位伴舞后来补上的一朵绒花都记下来了。凤嫣然摇摇头，刑部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不对？

　　时间过得很快，小侍女端着午膳进来时，凤嫣然这才揉揉酸疼的脖子起身告退。董掌乐却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了，凤嫣然没敢打扰她，自己和茯苓轻声出了里屋。

　　“掌乐可是昨晚没能休息好？”凤嫣然出了大门便轻声问了。本以为董掌乐是担忧尚乐房的安慰所以彻夜难眠，没想到茯苓脸上担忧之色更是明显：“奴婢一直督促掌乐按时归置，昨晚掌乐明明睡得香甜，但不知怎的白天里还是老打瞌睡。”

　　“难道是缺少了走动，所以身子容易惫懒？”凤嫣然知道眼下不敢轻易请尚药房的医官来看病，只得猜测问。茯苓脸上并不轻松，她像是自我安慰地拍拍心口：“掌乐毕竟年纪大了，若是犯困应该也没什么，想来是奴婢多虑了。”

　　二人都在心里担忧董掌乐的身子，但凤嫣然想到桑若说茯苓一开始的回绝，便又开了口：“茯苓，我今日专门来跟掌乐说戏服的事，绝对不是为了针对你。我就是想着，戏曲和舞蹈结合起来会是一个亮点。我等着你在场后才禀告给掌乐，也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着，我绝无半分责怪或者为难你的意思。”

　　“司乐言重了。”茯苓有些慌乱地行礼：“掌乐让奴婢看着上下，奴婢自然不敢有任何多的少的想法，求一个稳重罢了。本来桑若的事，奴婢是想着昨夜告诉司乐你的，谁知桑若先找过来，奴婢只能作罢了。”

　　“原来如此。”凤嫣然松了口气。茯苓也跟着笑笑，语气却还是担忧异常：“其实如今尚乐房只要多花一分一厘，都会有人拿出陈司乐来说事，奴婢昨日也只能下意识地回绝。”

　　既然话说开了，凤嫣然也就没那么多的忌讳，茯苓是个稳重的人，说话也多数滴水不漏，于是她又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一开始掌乐是有心让你做司乐的？”闻言，茯苓倒是眉毛一皱，随后也大方地承认了，但她又恭敬回答：“掌乐有这个想法，左右不过是因为奴婢陪伴她最久罢了。说句不该说的，位分高低奴婢并不看重，只求能永远守着掌乐，报答她的恩情就是了。还请凤司乐不要多想。”

　　“我信你。”凤嫣然笑笑，让茯苓留步，自己回去了。

　　吃过午饭，凤嫣然并不急着去看账本，她自己悄悄出了房门，到了侍女们排练的地方。桑若如今是领舞，自然得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她正好翘着兰花指唱到戏曲的那一段儿：

　　“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

　　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

　　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

　　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

　　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戏曲唱罢，一旁的伴舞们挥舞着水袖翩然而来。桑若立在中央，转身之际见到了一旁的凤嫣然，但她还是没有停顿，一抬眼便是换了一种风情，她的裙摆随着晃动，如同绽放的花朵，一时之间好看得紧。她这般出色，凤嫣然也快忍不住去劝她放下仇恨，自由自在地跳舞生活。可是执念二字说来容易，拿起和放下都难如登天，她暗自叹口气，往小路走了。

　　董掌乐见凤嫣然来，想到自己上午坐着都能睡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儿上午倒让你们看了我的笑话。”凤嫣然和茯苓陪着笑笑，各自忙去了。

　　渐渐暮色降临，凤嫣然从一堆账目中抬起头来：“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董掌乐让茯苓掌灯，她自己过来拉着凤嫣然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了，拍着她的手：“别着急，如今刑部还没有进展呢，你不要太辛苦了。”

　　凤嫣然知道董掌乐只是在劝慰自己罢了，刑部再怎么没进展，好歹陈司乐是已经死了，大不了今后就给陈司乐套上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这事对刑部来说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这些账目有条有理，那些黄金珠宝的差错，到底是在哪里呢？”凤嫣然苦恼，但一个大胆的猜测又在她的脑子里慢慢浮现起来：“掌乐你觉得，会不会陈司乐根本没有记错假账，所谓的贪污只不过是有人精心谋划的局？”

　　董掌乐神色凝重，她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事，但如今前朝后宫都认定了陈司乐的罪行，要想为她找回清白，要么证明这些账目没有问题，要么将那些消失的黄金珠宝找出来，证明此事与陈司乐毫无关系。

　　宫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透过窗户在二人脸上留下了忽明忽暗的光。茯苓推门进来：“起大风了呢，就怕一会儿还得下雨，司乐还是先回去吧。”凤嫣然有些不忍心地看了看账本，董掌乐劝道：“先回去吧，若是淋了雨得了风寒，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好。”凤嫣然往外走去，门外果然刮了大风，黑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看得人心生惶恐。董掌乐将一把伞放到凤嫣然手里：“嫣然，若是再查不出什么，就不要再查了，将此事翻过吧。”

　　以为是风大所以自己听错了，凤嫣然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董掌乐。却又听董掌乐叹一口气：“千秋宴之后，各宫的物什器具会都换上新的，以前的东西虽然还会记录，但多的是宫人在这里面捞油水。之后再要查，所谓的证物就更找不到了。”

　　“今日正好三十，那就是说只剩半个月？”凤嫣然心里一凛，她见董掌乐点点头，两个人都沉默起来。茯苓上前一福：“奴婢送送司乐。”

　　凤嫣然只得和茯苓离开，走了几步她悄悄回头，却看见董掌乐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千秋宴一过，尚乐房便得永远背着贪污的罪名，董掌乐心里定然不好受吧？尤其想到这背后真正的受益者，凤嫣然更是觉得愤然。

　　凤嫣然睡不着，不仅是因为窗外雨声大作，她心里烦闷，最后干脆坐起身来，继续思考账本的事。半个月的期限很快就会到，若是她再不能……

　　等一下！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