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妖女

　　张文若看着面前递来的文书沉默了起来，他是个直觉很准的人，这些年来多少次靠着直觉化险为夷，所以此刻也同样打心底的不信任眼前这个女人，姬红叶年少成名，比之沐文君也不遑多让，身为女儿身混迹官场，还常年和罪犯打交道，又怎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还在燕北时他就听闻过阳州的姬红叶是一位擅攻心计，城府极深的巡查令，今日一见，寥寥几句便让他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说什么世道凄苦如长夜，不愿他这样的人向世俗低头，无非就是姬红叶想让张文若欠下这个人情。

　　可张文若没有选择，从那时决定来到阳州时就没了选择，这个男人从心爱之人身死的那一刻起，就把以往的人生定义为了前半生，而那看似孤苦的前半生其实并没有那么苦，因为那时他的心里有燕北，有那个把自己抚养长大的老瘸子，有那个真心待他的女子，也有生死相托的兄弟，可如今，他的心里不仅仅有这些，还多了仇恨，可以蒙蔽双眼，让人失去理智，甚至再难看到美好的仇恨。

　　所以，他接过了姬红叶的文书，随后缓缓的说了一句：“当年九公主想我做她的狗，我没答应，今日我也不会做你的狗。”

　　“我不需要你做狗，更不需要握紧你这把刀，我看中的是你有资格与我并肩而立。”姬红叶勾了勾嘴角，目光越发冰冷。

　　听到此，张文若好似明白了什么，笑道：“你这种人也会想着寻求别人的支持吗？”

　　“我这种人……和你这种人，不都是别人口中的‘这种人’吗？”

　　“我来阳州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并不想参与你们这些掌权者的争斗。”张文若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觉得此刻都接了姬红叶的文书，却又再说这种话有些没有意义。

　　“你至少还有得选，加入阳州巡查司被我裹挟，或者离开。”姬红叶冷笑两声，转过身回到了堂上的桌前坐了下来，提笔又开始写起了文书。

　　张文若在原地站了片刻，将任职文书收到了怀中，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前，传来姬红叶的声音：“记得明日来报道，张大人！”

　　这次，他没有再回答，直接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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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朱雀庭没多久，便看见了刚才在府衙大门前遇到的衙役押送着小妖女走了进来，领头衙役见他出来，行了一礼。随即继续朝巡查司地牢方向走去，张文若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但也没有多言。

　　不过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张文若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袖，回过头一看，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妖女泪眼汪汪，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满是伤痕的小手好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开。

　　只见那通红的双眼中尽是对未知的恐惧，内心无助的她，也许是下意识的在向张文若求救，尽管她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紧紧攥着张文若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胆怯却又如此的孤注一掷。

　　张文若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无波澜，他明白虽然妖族在大燕没有尊严，但律法有尊严，所以这丫头只要没犯律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多，也就是带往“清远庭”，再次发配为奴。

　　这种事儿太常见了，人力终有尽时，救她一妖，也救不了天下千千万万和她一般遭遇的妖。况且此次来阳州，也不该去惹这些麻烦。

　　所以，他只是轻轻掰来了那颤抖的小手，目光呆滞的转过头，缓缓往外走去。

　　突然，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比的绝望。

　　“哥哥，救救我！”

　　张文若当即楞在了原地，眼神呆滞了片刻。瞬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压抑着胸膛，让他再难迈出一步。

　　他做了十二年巡查令，杀过不少人，也斩过很多妖，正如世人所了解那般，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狂徒。

　　就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心似寒潭般冰冷的他此时竟因为那一声“哥哥”而动容。

　　就算心里清楚，这声哥哥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但这么多年，那个绝望之中向自己求助的声音，如同自己断去的手指一般，一直都是心中的郁结。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人挥之不去，放之不下。

　　他眉头紧蹙，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眼神越发冰冷。只见他转过身，叫住了押送小妖女的衙役们。

　　领头衙役闻声止步，脸色煞白，毕竟今日才领教了此人脾性，加上那七指罗睺的凶名，心中生怕他会突然发难。于是赶紧行礼问道：“大人有什么事儿吗？”

　　“这小丫头的事儿。”

　　那人不敢怠慢，连忙呈上结案文书。

　　“大人请看，此小妖的审判已然结束，因为之前她并未动手参与杀人，已然无罪，但由于原主被另外那只大妖杀害，所以无主妖奴，按律移交清远庭。”

　　“现在是要暂时将她关押吗？”

　　“回大人，按规矩每月末，才会和清远庭交接，所以……”

　　张文若沉默着，又看了看那小妖女，那清澈的双瞳之中，干净纯粹，看起来和一位普通邻家小丫头没什么两样。

　　那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衫之下，伤痕累累，实在难以想象她遭过怎样的罪。这本不应该是这个年纪该遭的罪。

　　他从来不是心软之人，只是此刻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所以难得一次，心中那么坚定的想要救下这丫头。

　　“她既是妖奴，我可以买下她吗？”

　　领头的衙役有些没能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明白了眼前这位大人的意图。

　　“原来大人是想要这小丫头，现在她只是因为奴籍才必须被管制，按律要押送去清远庭，若是大人愿意将她收下，只要为她提供身份庇护便好。”

　　“身份庇护？什么意思？”

　　“以大人的身份，可以直接带走她，回头补个身份文书就行，写明是府内奴婢，或是协职妖差都可以。”

　　张文若眉头一挑，心想怎么这么省事儿？和妖族扯上关系不是应该很麻烦才是吗？

　　“就这样？”

　　“当然！大人从燕州边境来，或许不曾听闻，在大燕十三司内，巡查令是有权分配妖奴的，一种是留做府中奴婢用，还有一种协助办差用，只要文书俱全，皆符合规矩。”

　　听他这么一解释，张文若这才松了口气，于是示意他们把小丫头放开，随后将领头衙役拉到一旁，悄悄塞去一锭银子。

　　“诶，诶，诶！大人这么客气干嘛！？”

　　“拿着！请兄弟们喝酒，我现在刚调任到这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领头衙役半推半就的收下银子后，笑逐颜开，随后带着兄弟们行礼后便告退了。

　　而张文若则是看着这刚被放开的小丫头，面露难色，毕竟只是一时起意救下她。而今如何安置也成了一个问题。

　　“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眼里突然生发了一丝恐惧。

　　“我不会伤害你，不必如此害怕。”

　　小妖女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神情越发复杂，恐惧，不安，以及迷惘，或许她难以信任人类，但此时又不得不依靠眼前这个人，所以难免犹豫。

　　张文若见她始终不说话，也不再多言。随即解下外披，替她围上。示意她跟着自己。便转身朝府衙外走去。

　　她看了又看，犹豫不决。准备迈出的脚刚抬起又收了回来，内心挣扎的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再不跟上，他们等下又要把你抓进牢里哦！”

　　这一吓唬，小妖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泪眼汪汪的跑到了他身后，扯着衣袖跟紧了脚步。

　　午后，风雪小了些许。

　　张文若把小妖女带去客栈吃了顿饭，随即让老板娘为她洗沐后，便将其安置在了新开的客房之中，小丫头看样子很是疲惫，吃饱喝足后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他这才得空又开了一间房，只不过刚一推开门，窗外一道身手矫健的身影踩着檐上积雪便跳了进来。

　　看清来者之后，张文若没好气地骂道：“你大爷吓老子一跳！不知道走正门吗！？”

　　那个突然到来的男人笑了笑，轻声回了一句：“你我私会，总得隐秘些才是。”

　　“私会……你他娘的能换个词吗？话说你怎么又找到我了？”

　　那个男人一脸痞气的笑了笑，直接来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起一杯茶。“老子说过，我有特殊的消息渠道，话说要找你很困难吗？”

　　来者正是半年前分别的文中流，当时他说有事要办，便与张文若分别，独自回了蜀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来到了阳州。

　　“话说你我分别才半年，我刚到阳州你就到了，难不成你就是回蜀州吃了饭又马不停蹄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