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阳州雪落

　　灵治二十六年冬，燕国的国都阳州城下了一场大雪。

　　这座依山傍水的古城，一夜之间随风雪入画，原本宁静淡雅的世外之地，于大雪中化作了人间仙境。

　　今日晨时，细雪微风。

　　那个疲倦不堪的男人入了京城，他的模样苍老了些许，明明不过二十六年纪，眼里却是夹杂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安州离阳州路途很是遥远，若是修行者不眠不休地御剑飞行也得一月有余才能到达，他没有急迫地赶路，有些事不能着急，毕竟今后的岁月那么长，越急越容易出错，所以为了时刻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这一人一马走了近大半年才到阳州城。

　　半年前同文中流分别后，他独自一人在安州郊外逗留了很久，却没能等到那群跟踪自己的神秘人，他们就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文若不明白，这些人既然跟踪他，却又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如此就算他想从这些人身上找些线索，却也没了什么办法，眼下也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线索，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巡查司。

　　从沐文君手里得来的那封推荐信，不出意外应是很好用的，想他张文若在燕北任职十来年一直没能再晋升，也是因为没有这些门路，毕竟贫寒出身，想在仕途走多远也不可能，当初清瑶在阳州任职时，他也想过调任阳州，却也因为这些世俗的门道一直困足于燕北。

　　如今在燕北的职位已属于离任休假，若是这一封推荐信真能让他留在阳州是再好不过，大燕十三巡查司创立于燕太祖年间，本为管理修行者而设立，这个衙门有权利查探任何修行者，所以此时对张文若而言，巡查令的身份是极为重要的，更何况清瑶出事时，也正是在阳州巡查司任职，所以无论如何这阳州巡查司是非去不可的。

　　于是他一进阳州城，便直接找到了南大街的巡查司府衙，不过刚一到，竟发现此地很是热闹，上前一瞧，只见巡查司府衙前围满了看热闹的行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不时还对着府衙指指点点。

　　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今早巡查司的官差在押送妖犯来此的时候，被押解的一位妖女突然挣开了枷锁，暴起杀人，押送她们的官差无一幸免。

　　好在这是在巡查司府衙门前，府内的衙役闻声赶来，果断出手制服妖女，遂将其活活打死在了门前。

　　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那人群目光所至的地方，躺着一具死去的猫妖尸体，而一旁正跪着痛哭流涕的小女孩儿。

　　她的脑袋上长着一对兽耳，双瞳异色，衣服破烂不堪，看样子应和那位被打死的妖女一样，是一位被奴役的妖族。

　　撕心裂肺的痛哭引来了不少行人，有人好奇，一打听才知道这两位女妖是母女，也难怪这小妖女会如此伤痛欲绝。

　　只见此时她无助的四处张望着，或许是想要找人救自己的母亲，不过却并没人理会她求救的目光。

　　在这个仇恨妖族的国度，死掉一只世人眼中罪大恶极的妖太过平常，没谁会去可怜这位刚刚丧母的小妖女，人群中最温柔的眼神也好不过冷漠，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仇视和不屑。

　　在燕国，随便十个人中至少会有两三人是曾经因为妖祸失去过至亲至爱的，所以大多数人心里极其痛恨妖族，更不会对这些“凶残”的生命有什么同情。

　　哪怕……眼前的小妖女，年纪在妖族中最多只等同于人族的十岁小女孩，可他们的心依旧不会有任何动摇。

　　人群中甚至有人还提议将她同一旁刚死去不久的猫妖一样活活杖杀，此言一出，竟是引得不少好事者连声叫好附和。

　　这时，一名衙役拿起刑杖蠢蠢欲动。

　　“这小妖女的母亲杀了我们好几位弟兄，大的死了，小的来还，算是告慰弟兄们在天之灵了。”

　　周边的衙役也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两只妖奴本就是杀了主人才被押解至此，不久便会问斩，既然在这儿出了人命，打死也没什么，省的再麻烦。”

　　得到身边弟兄的赞同，那位衙役提杖抬手，眼里隐隐带着些许兴奋之色，毫不留情地朝那小妖女的头上砸去。

　　而那小女孩只是惊恐无助的看着这将要落下的刑杖，脑海一片空白。

　　她突然很后悔，曾经因为心中好奇而闯入了人类世界。被抓为奴，受尽苦难不说，甚至牵连了前来寻自己的母亲，而今更是要身死他乡了。

　　但事到如今，又能怎样呢？想想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明明十万大山里的广袤天地可以任驰骋，偏偏又不听族人劝告要偷跑来这个充满黑暗的人族之地，落得今日下场，不过咎由自取。

　　将死之际的愤怒不甘？还是那求生的本能？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只能闭上眼，任由眼角泪水滑落。

　　但就在她将要绝望之际，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小妖女身前，伸手握住了那本该夺去其性命的一杖。

　　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位年纪差不多二十多岁的男人，一道伟岸的身影那儿一站，让她突然生发了一丝希望，那个男人一身黑色长衫，很是单薄，长发披散，半掩着面容却挡不住那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正是刚到此地不久的张文若。

　　能在这巡查司府衙当差的人都还是有些眼力的，就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一身穿着打扮，也并非寻常人家穿得起的，所以态度也都还算客气。

　　“兄台这是何意？速速离去，莫要阻拦我等办差！”

　　张文若闻言松开了握住刑杖的手，转身将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扶了起来，很是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随后才开口说话。

　　“几位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杀人的是这丫头的母亲，与她无关。”

　　“我等处置罪奴，秉公办事，兄台还是莫管闲事的好。”

　　张文若拍了拍衣衫上的雪，平静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说话的那个衙役。

　　“秉公办事？妖奴犯律，自有公审，或移交专管妖奴的“清远庭”进行审判，你们不过是当差衙役，何来生杀之权？”

　　那个衙役顿了顿，似又不服，开口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起我们了？杀一只妖而已，扯什么律法？”

　　张文若有些不悦，勾了勾嘴角，一抹阴冷的笑意挂在脸上，眼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本就剥夺了他们的尊严，何必还要剥夺他们的生命，众生有灵。小哥，你就不怕哪天自己也如这小妖女一样任人随意打杀？。”

　　“放肆！劝你现在立刻滚蛋，若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衙役话音刚落，顿觉一道恐怖的劲力朝他面门袭来，没等反应过来，只见张文若右手按在其面门之上，四根强有力的手指狠狠抓住了他脑袋，直接将他按到了身后的围墙边儿上，朝府衙的围墙上撞去。

　　身为巡查司的衙役，也有些修为，体魄倒是比常人强悍得多，所以这一击并未让他重伤，但此刻张文若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出手，拳脚相加把衙役揍到了地上。

　　“收拾老子！？给你狂的！在燕北的时候从来都是老子收拾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呸！”

　　三五两下，衙役被男子打得浑身是血，蜷缩在雪地之上痛苦哀嚎，格外狼狈。

　　此时，张文若才终于停手，还不忘朝衙役身上啐了一口，随即恶狠狠的看向其他的衙役，勾了勾嘴角。

　　“老子这个人吧，脾气有些怪，欺凌弱小的事儿咱不做，但也见不得别人欺凌弱小，你他娘的活该挨揍明白吧？”

　　此时众衙役见状，欲上前帮忙，拿下这个出手伤人的少年，但衙役中一位领头的人却抬手阻止了身边正想动手的弟兄们，因为他很清楚，这群人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刚才的那位被他一掌按到围墙边儿简直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儿。

　　若非实力强悍的修行者，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索性也不愿兄弟们自讨苦吃。而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态度也变得更加客气。

　　“阁下是何人，可知殴打巡查司衙役乃是重罪！”

　　“燕州巡查令，张文若！”

　　领头衙役沉默着，似乎努力的在脑海中回忆这个名字，但却没什么印象。

　　“阁下是巡查令？那您的身份牌呢？”

　　张文若的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很是随意的丢给了他。

　　在接过令牌后，领头的那位衙役的表情从怀疑化作凝重，又从凝重化作惊恐，随即连忙带着弟兄们行礼，并双手呈上令牌奉还。

　　“拜见巡查令大人！”

　　张文若依旧冷着脸，虽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但还是在思索了片刻后，上前将那位领头衙役扶了起来。

　　毕竟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他也明白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索性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