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临河木台

　　小南拉着苏叶，却没有走向茶屋正门，而是从侧面绕到了茶屋背后，从屋檐下穿过一片小帘子，苏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临河的小木台，木头上崭新的油漆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显然这处木台刚搭建不久。

　　木台下方，一叶小舟驻停在岸边，用缆绳随意地绑在木桩上。木台中央，是一处中间镂空放着火炉的木桌，木桌四周，是四把造型别致的小竹椅。单看此处，便知道茶屋主人胸中自有沟壑，简单的几笔就把这处小木台打造成得别有洞天。

　　只一眼，苏叶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愈发对茶屋的主人好奇起来，那个叫崔青云的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茶叶商人。

　　小南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了木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旋即又蹦蹦跳跳地跑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个茶壶跑出来，搁在茶炉上，熟练地引燃炉火，这才朝苏叶展颜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说道：“苏姐姐，你也坐吧，咱们就着这壶香茶，好好享用这些美味怎么样？”

　　苏叶笑着点了点头，坐到了小南旁边，看着这小丫头有模有样地摆着茶杯，又把糕点摆了出来，细心地围在茶炉旁维持热量。

　　“小南，今天又寻摸到什么好吃的了……”话音刚落，崔青云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苏叶，有些意外地顿住了脚，朝苏叶微微施礼，“原来苏姑娘也来了，崔某唐突了。”

　　苏叶转头一看，原来崔青云只是身着了居家的常服，一头青发也未梳理，随意地披在了肩上，倒更有几分出尘脱俗的味道，只是眼眸里的像海一样无尽的深黑更显得凝重了，便颔首答道：“倒是苏叶冒昧打扰了，只是和小南妹妹很是投缘，这才带了些早点过来找她。”

　　“苏姑娘稍坐。”崔青云颔首致意，抬手把一个暖炉放到小南怀里，又细心地替小南紧紧领口，这才坐到木桌旁边。

　　虽然初秋的寒意已经渐生，但却不甚明显，这个时节就抱上了暖炉，未免也太过宠溺了一些，苏叶微微一笑，却也不说破，而是仔细拨开一个叶儿粑，递到小南手上。

　　小南接过手来，先是深深地吸上一口香气，这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了起来，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丫头吃东西那股狼吞虎咽的劲，这份文雅倒让苏叶有些意外。

　　崔青云举起茶杯，朝苏叶点了一下头，两人各自饮了一杯茶水，这才开始吃起早点来。

　　晨光还未显露，只是些许雾气笼罩在临河木台上安坐的三人，时而拿起一个糕点细细品味，时而遥举茶杯相互示意，宛如画中。

　　“苏姑娘的茶道真可谓细微之处见华章，”崔青云嘴角维扬，凝视着苏叶取水倒茶的动作，“青云这些年四处游玩，以茶道附庸风雅的人见得不少，像苏姑娘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家父闲时无聊仅供一乐而已，”苏叶笑了笑，“茶道一门终究是旁门左道而已，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旁门左道，哈哈，苏姑娘这话倒是有趣，”崔青云放下茶杯，左手微微一挥，向着四周虚画了一个圈：“可你看这些立足在百花长街受着达官贵人追捧的销金窟，哪个不是靠的旁门左道。”

　　“舞、乐、杂技、佳肴美酒……这些在圣人眼中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却是人们寻欢放纵时最好的佐料，”崔青云收回手指，轻轻抚摸茶杯边缘，“又有谁敢断言，有朝一日，茶道不会立足于其中呢？”

　　他话中似乎另有所指，苏叶眉头一跳，隐隐中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正待细问，身后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三人鞠了一躬，这才说道“小南小姐，该吃药了。”

　　“哦……好的，于大叔。”小南原本兴致高昂的脸蛋一下就耷拉了下去，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顺从地把手中的糕点放在了木桌上，朝苏叶努了努嘴，跟在那老人身后走进了里屋。

　　苏叶视线转向崔青云，一瞬间，苏叶从崔青云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戾气，那道戾气翻滚着肆掠着让苏叶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有志于让她一时间开不了口去询问小南是犯了什么病。

　　许是发现了苏叶的异常，崔青云目光一转，又变回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两人一时相坐无言。

　　“听说苏姑娘是城外柳塘村人？”沉静了半晌，崔青云突然开口问道。

　　苏叶浑身的寒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崔青云话语间透露着随意，像极了朋友间的闲聊，可问的却是苏叶内心中最大的隐秘，让她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波澜。

　　“苏叶儿时在柳棠村长大，十岁左右随父母四处奔波，”苏叶暗自咬了咬牙，平稳住心情后慢悠悠地回道，“之后父母遇到灾祸相继病逝，因此才回宁江城投奔远房的姨母。”

　　一边说着，苏叶在木桌下的右脚轻提，慢慢靠近自己的右手边，那把绑在小腿上的短剑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

　　“那苏姑娘应该有很久没有回自己的故居看过了吧，”崔青云把视线转到一旁的浣纱河上，此时已有小舟沿河滑行，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前几天于叔到城外办事，经过柳棠村，偶然间听到了一个苏家的老房子多年没人居住，村上都准备推倒了。”

　　苏叶手指透过裙摆捏住短剑的把手，心中却是天人交战。

　　他究竟是随口一提，还是话有所指，抑或是先试探试探自己的反应？

　　不，不能够心存侥幸，那可能这么巧，我才出现在他的茶屋不过十来日，他手下的人就会碰巧去柳棠村一趟。

　　可这个苏家故居，究竟是真是假，自己这个苏叶的身份，究竟是云锦和父亲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准备？

　　该死，自己这些天只顾着经营青楼，却忘了去弥补自己身份上最大的破绽，如果真的被有心人识破，自己想凭借青楼老鸨的身份查清云府血案真相的打算就会立刻化为泡影。

　　长吸一口气后，苏叶的手指不着痕迹的离开了右腿，举起茶杯，冲崔青云微微一笑，“是么？这么说来倒是苏叶疏忽了，还得多谢崔掌柜提醒，只是苏叶离家太久，儿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却不知这苏家故居该如何寻得？”

　　“这倒简单，柳棠村的老人大半都知道苏家的位置，还有不少人记得苏姑娘的名字，想来应该是很容易找到的。”崔青云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道。

　　“既是如此，那苏叶就先行告辞了，”苏叶站起身来，微微行礼，“还要多谢崔掌柜的款待。”

　　“苏姑娘客气了，以后想喝茶了只管到茶屋这边来好了。”崔青云回了一礼，冲苏叶笑道。

　　苏叶转身，两人原本和气微笑的脸庞都在一瞬间变了个模样，崔青云带着审视味道的眼光下，嘴角更是扯出一抹意味深长，而苏叶，则在顷刻间面如寒冰。

　　他果然察觉了我这个身份有问题，不，不是察觉，而是笃定。

　　苏叶最后那个画蛇添足的问题是故意提出的，没想到崔青云对她不记得故居的路反而要询问这个外人根本不以为意，反而详细地为苏叶指导，单从这一点看来，崔青云最后这段闲聊都是刻意为之。

　　至少自己还没有落入到绝对的被动中去，苏叶暗暗咬牙，不管这个人出于什么目的，我就静静地等着他出招好了。

　　崔青云遥望着苏叶离去的背影，手指仍然在茶杯边缘轻轻地画着圈。

　　于彬从里屋走了出来，禀报道：“少主，小南小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崔青云点了点头，问道：“于叔，这位红尘阁妈妈的身份，真的查不出一点问题来么？”

　　“不错，柳棠村确实有这样一户苏家，他们的独女也叫苏叶，九年前外出寻亲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于彬回道，“不过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一户人家的境况用来作身份掩饰是绝佳的选择，所以她的身份也不能说什么问题都没有。”

　　“是啊，而且她今天的种种反应也太过于让人值得回味了，”崔青云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说道“这个人，难道是那‘六家’之一的人？”

　　“应该不会？”于彬摇了摇头。

　　“哦？”

　　“如果是‘六家’之一的手笔，当不该留下这么大的纰漏，”于彬说道，“仔细看来，这更像是某个人临时起意而为之的。”

　　“说的也是，”崔青云点了点头，“‘七宗五姓’的风格都是绝不允许任何被察觉的可能，他们所用的人向来都是本地三代以上土生土长。”

　　于彬不再回话，行礼后慢慢退下。

　　这样最好，不是这些牢笼里的人，才会变得更有趣一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