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云锦香逝

　　茶屋内，崔青云看着小南一边叹气一边把掉在地上的糕点扫走，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却见小南弄完后又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己身边，拉着袖子问道：“青云哥哥，那个新娘子姐姐为什么像是要哭了的样子？”

　　“新娘子姐姐？”崔青云有些迷惑。

　　“是啊，这个姐姐就是我们进城那天看到的那个新娘子啊，”小南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虽然那天我只看了她一眼，但是小南认人记人的本事可厉害啦，绝对不会弄错的。”

　　崔青云皱起了眉头，右手食指不由得在拇指上轻叩了两下，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小南的脑袋：“或许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不过小南你要记住，下次见到她可不要叫她新娘子姐姐了，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记住了，”小南乖巧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啊？”

　　“或许她的伤心就和这件事有关呢，这样的话她一定不愿意别人提起的，”崔青云把头转向了门口，“好了，自己去玩吧。”

　　崔青云忍不住念出了那个女子茫然无措离开时，无意间留下的那个名字。

　　“苏叶。”

　　茶屋木门遥对着的，是一街之隔的小院和木楼：红尘阁。

　　除了用来侍寝留宿的恩客用的客房，各个青楼当红的姑娘大多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而头牌更是有自己的小别院，唯有各个青楼的妈妈——粗鄙一点的人喜欢喊声“老鸨子”，一个人单独住在青楼的最顶层，默默昭示着自己对这座青楼的所有权和统治权。

　　苏叶看着李云锦脸色中透出来的那股令人心悸的黑青色，再看看她嘴角不时渗出来的乌血，便知道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侥幸了。

　　“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的，”苏叶也有些惊慌失措，“前几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

　　“李妈妈一直都有风寒病症，本来偶尔吃上一两副药就好了的，”小桐答道，眼睛里快要急出泪来，“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一日坏过一日，大夫开的药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好了，小桐，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强争是争不来的，”云锦缓缓地睁开眼睛，朝小桐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让我和苏姑娘说说话。”

　　小桐退出去关上房门，云锦转头看了苏叶半响，才开口说道：“其实云府血案当完，叶师从云府逃出来了，他来这儿找过我。”

　　“爹爹……他来找过你……”

　　“云府血案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卫城军的人冲杀了进来，叶师只来得及孤身闯出云府，暂避到我这儿，而后我又打听到云府有部分人被抓进了二皇子府，叶师便说自己要去向二皇子澄清云家叛逆的真相。”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但第二天一早只听到官府传出来的消息……”

　　“侯府贼子叶墨峪困兽犹斗，行刺二皇子未果，尽皆伏诛。”苏叶一字一句都念道，那个禁军校尉冷漠的声音让这些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云锦点了点头，随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就知道事情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便出发前来寻你，因为叶师临走时，把你托付给了我，他还有几句话，原本不应该这么早告诉你，可是现在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说到这儿，云锦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苏叶手足无措地拍着云锦的背，半响，云锦才缓了过来。

　　“叶师临走之时告诉我，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云锦拉过苏叶的手，紧紧地握住，“可是云府这么多条人命，尽管希望极其渺茫，他也必须要为剩余的这些人搏一条生路。”

　　“叶师还说，云府血案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不知道有多少势力隐藏在背后，他来不及去探查，如果他没能回来，我们就要忘掉这一切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掉进这个漩涡里。”

　　听到这儿，苏叶的眼泪要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把头埋进云锦的怀里，“过自己的生活，爹爹，你们都走了，女儿还能有自己的生活么？”

　　“是啊，要走出这一切谈何容易，”云锦轻拍着苏叶的脊背，“这几天我也托过熟人想打听一点消息，可是所有人都对这场血案讳莫如深。”

　　说完，云锦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孩子，那个衣柜的底部有个木盒子，你帮我拿过来。”

　　盒子拿过来之后，云锦从脖子上摘下一把精巧的小钥匙，递给苏叶：“把它打开。”

　　“啪嗒”一声，木盒的挂锁被打开，映入苏叶眼眸的，是一摞整齐的银票。

　　“这些银票是我这些年攒下，大概有五六千两，你把它们都收起来，”云锦慈爱地看着苏叶，“底下还有红尘阁二十三个清红倌人的卖身契，算得上是红尘阁最重要的资产，前几天我已经把它们都转到了你的名下。”

　　“红尘阁是我这几十年来的心血，对于你我原也算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青楼烟花之地太损你的清名，找个办法把这些卖身契都变卖了吧，然后带着这些钱离开宁江城，找一个小乡镇安度余生。”

　　“锦姨，你不要抛下我……”苏叶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傻孩子，你要坚强起来，都只能你一个人自己走了……”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那只枯瘦的手臂最终也没能抬起来，就那样垂在了床头，云锦饱受病痛折磨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祥和，像是沉沉睡去了一般。

　　清晨的日光越过宁江城墙，越过百花长街的白石照壁，洒向每一处楼宇，透过窗缝沁了进来，像是能把人身上所有的寒意统统带走。

　　苏叶知道，云锦再也感受不到这阳光的温暖，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温暖所在，也至此香消玉殒了。

　　从今往后，自己只能是一个人活下去了，孤独而坚强。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苏叶的沉思。

　　“请进。”苏叶缓缓自己悲伤的思绪，低声说道。

　　“李妈妈，赶紧把药吃了吧……”小桐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呆在了原地。

　　“小桐，李妈妈已经走了。”苏叶站了起来，把小桐拥进怀里，感受着这个小姑娘悲恸的抽泣声。

　　这个时候，彼此都需要一个拥抱，用来尽情地释放心理的悲伤。

　　良久，苏叶拍了拍小桐的后背：“好了，小桐，去把阁里所有的姑娘都叫过来吧，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李妈妈的后事办好。”

　　小桐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便转身走了出去，苏叶不再坐回床头，而是搬了张凳子远远地坐在房间的一角。

　　红尘阁的姑娘、丫环、帮闲的妈子不断地朝房间内走来，不少人想到李云锦平时的和善，都流下了泪水，更是有几个年轻点的丫头哭得整张脸都花了。

　　但苏叶还是发现，有不少的人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神态。

　　“苏姑娘，阁里的人都在这儿了，那些帮闲的护卫和龟公我担心会冲撞了妈妈，所以就没让他们过来。”小桐朝苏叶说道。

　　苏叶点了点头，起身朝众人施了个万福，缓缓说道：“李妈妈伤寒病重，药石难治，已经香逝了，苏叶年少，诸事不明，还望各位能够帮我一起将李妈妈的后事操办好。”

　　“就凭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来来指使我们么？”一个丫环站了出来，抬手指着苏叶说道。

　　不能动怒，不能示弱，现在你是孤身一人，不能让别人看到你的任何弱点。

　　苏叶暗自咬了咬牙，将云锦给她的钥匙带着了脖子之上，平静地说道：“这位姐姐说得有道理，原本也轮不到苏叶出来主事，可是一来苏叶领了李妈妈的遗命，二来张罗李妈妈的后事要紧，大家还是先放下成见，让妈妈走得安心比较好。”

　　那丫环被说得语塞，又被身后的倌人拉了拉衣襟，便气鼓鼓地走了回去。

　　“苏叶原本不是青楼中人，不知道青楼女子的丧葬有些什么风俗，还望各位姐姐指点一二。”

　　一个帮闲的婆子答道：“青楼中的规矩，但凡有逝在青楼的姑娘，不设灵堂，不做法事，只在楼中扎上白纱纸花，设席款待前来悼念的恩客朋友即可。”

　　苏叶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那婆子：“需要的一云事务，就麻烦这位婆婆去张罗了，如果还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拿就是了。”

　　那婆子接过银票，看到银票的数额不由得露出了喜色，随即又不着声色地掩饰了下去，招呼这就近的几个姐妹和丫环走下楼去。

　　苏叶转头向剩余的众人说道：“既然是李妈妈香逝了，那后面三天阁里就停止接客吧。”

　　小桐点了点头，云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苏叶又朝一众女子说道：“这三天还望大家齐心协力，不要让外人看了红尘阁和李妈妈的笑话，大家就先回去歇息着吧。”

　　众人依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