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使

　　林殊一怔，滦州怎么会有宋人。

　　他心中忽然灵光一闪，辽金之交，宋朝联金之外，可没少派出暗使游说辽国汉人将领，难不成这些宋人是来游说滦州某位大将的？

　　林殊眸光微动，霍然起身，推门而出。

　　昏暗灯火下，只见五个鼻青脸肿的人被五花大绑的按跪在地上，周围尽是听说捉了宋人赶来围观的坞堡百姓。

　　“什么宋人，不过是几个毛贼，大兄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林殊冷眼扫了众人，他年纪虽幼，已经有三分威势，坞堡众人悻悻然的退去。

　　“二郎，这几人不是毛贼，真是宋人，俺亲自逼问出来的，这还有假！”族兄林适中在旁不服叫屈道。

　　林殊摇头不语，让林适中把几人带入屋中，紧闭门户后，方才低声道：“大兄，这几人真是宋人，我们林氏坞堡离灭族之日不远了！”

　　此言一出，林适中瞪大眼睛，而被捆绑着的宋人中的一人，突然抬头看向林殊，惨笑一声道：“不错，你等还是放了我。”

　　“你这鸟厮！”

　　林适中上前欲打，被林殊制止了，眼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道杀机，道：“大兄，这群宋人可全部抓到了？”

　　林适中摸摸后脑勺，不解道：“夜里路黑，让这些鸟厮跑了几人。”

　　“坏了！”

　　林殊脸色微变，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朗笑道：“大兄还不快给诸位好汉松绑。”

　　林适中瞪大眼珠子，连几个宋人也都诧异看过来，不知道林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殊亲自给几人松绑，专门走到刚才说话的宋人面前，作揖行礼道：“适才多有冒犯，给好汉赔礼则个。”

　　林适中急声道：“二郎，这几人可是宋人，我们应该送官……”

　　林殊回头瞪了一眼，眸中冷厉逼人，让林适中不敢再说下去。

　　“我等汉人，久在敌土，盼王师如盼甘霖，林某只恨未能生长于宋土。”林殊长叹一声，把臂扶起宋人，忽然道：“不知好汉是当朝哪位相公门下、童宣帅、蔡太师，还是马政相公？”

　　宋人揉着手臂，猛然抬头看着林殊，心中巨震。

　　童宣帅、蔡太师是朝廷重臣，辽人知道不是奇事，可林殊提到马政的时候，他的心肝都要颤碎了。

　　宋朝毕竟与辽国是邻邦，无论是联金攻辽，还是派暗使游说辽国汉人将领，都是再隐秘不过的事情，而其中马政就是幕后推手，辽国上下被瞒在鼓里，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少年郎一语戳破了。

　　此事一旦泄露，辽国岂能善罢甘休，不死不休的血战就在眼前。

　　宋人如鲠在喉，沉默了半响，这才抬手回礼：“某名高珙，马政相公麾下都指挥使。”

　　“原来是高相公！”

　　林殊神色一整，含笑道：“高相公好胆略，孤人使辽，可比班固傅介子，让人钦佩啊。”

　　高珙看了一眼一旁早就惊掉下巴的林适中，苦笑道：“惭愧，某这指挥使，马上功夫远不如这位兄弟。”

　　“匹夫之勇不足道。”

　　林殊摆手一笑，心里倒是对林适中这位族兄高看了几分，平日只知道他喜好舞枪弄棒，没想到武艺不俗，日后或可倚为助力。

　　沉默片刻，高珙看向林殊，慨然道：“兄台欲要如何处置某等？若要把某等押送辽官，倒不如现在杀了某等。”

　　林殊笑笑：“我林家坞堡，高相公留去随意，只是……”

　　高珙皱眉，“只是什么？”

　　“需为我留条生路！”林殊目光咄咄。

　　他刚才确实起了杀心，可惜林适中办事不牢，放跑了几个宋人，遗患无穷，让他投鼠忌器。

　　逃走的宋人一走了之还好，若他们去滦州给通宋的辽将报信，哪怕只有万一可能，也不是林殊能承担的后果。

　　杀不能杀，留不能留，只剩下放了高珙一条路。

　　但放走高珙，需要他保证不会出门翻脸，回头屠灭林氏坞堡灭口。

　　林殊思前想后，唯有让高珙做一件事，才没有后患之忧。

　　“密信，我要捐抄一份！”林殊微笑，眸光锐利。

　　高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摇头：“不行！”

　　但旋即，高珙回过神，密信之事何等隐秘，林殊从何得知，不由脸色大变，怒视林殊：“你诈我！”

　　林殊嘴角微不可闻的露出一丝笑意，他自然不清楚高珙是否与通宋的辽将有密信往来，但现在看来是确有密信的存在，这密信眼下就成了林氏坞堡的保命法宝。

　　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个宋人目光不善的盯着林殊。

　　林适中冷哼一声，滑手按在了刀柄上，上前一步护在了林殊面前。

　　“若是高相公不答应，林某为保命，不得不得罪了。”林殊不慌不忙，笑了笑道。

　　高珙恨恨咬牙，自己几人赤手空拳，厮打起来毫无胜算，低头沉默半响，口中苦涩道：“你又作何保证，密信不会泄露。”

　　林殊一笑：“君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辽国气数将尽，日后大宋王师北复燕云，我又何苦做个恶人。”

　　高珙默然，心中信了林殊的话，事实上不仅有宋使暗中游说辽国汉人将领，更有辽国汉人将领暗中对大宋眉来眼去，眼前少年郎虽说只是乡野豪强，可说话做事实在是心思缜密的人杰，聪明人做事但有远见，就不会得罪大宋，省的秋后算账。

　　良久，高珙咬牙，从撕开衣袍内衬，取出了一份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的血字，竟然是一份血书。

　　“希望你言而有信。”高珙冷冷道。

　　取来纸笔，林殊当场捐抄了一份，写完慎之又慎的收好，把密信交还给高珙。

　　高珙冷声道：“现在某等可以走了吧。”

　　林殊沉吟片刻，把纸笔推给高珙，“还需高相公收手一份，我说你写！”

　　高珙浓眉一动，忍着心中不耐，只得拿起纸笔。

　　林殊踱步开口，竟然是让高珙写一份举荐信，书中不提举荐给谁，只是以高珙的口吻，说到林殊胆识过人，可引为心腹，日后为大宋效力云云。

　　高珙写完，心中憋着一口恶气，定定看着林殊，半嘲半赞道：“你这等人才在辽国屈才了！”

　　林殊晒然一笑：“也许吧。”

　　保命手段做足，林殊没有多留高珙等人的打算，这等瘟神还是早点送出手为妙，让林适中准备数匹快马，以及盘缠口粮，亲自送出坞堡。

　　高珙等人离了坞堡，便快马扬鞭朝南而去。

　　林殊远远望着，冷风刺体，他紧了紧身上衣袍，心中的忧虑感却是有增无减。

　　林适中是个憨直性子，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此时忍不住凑上来低声道：“二郎，用不用我追上去杀了这几个贼宋人。”

　　“不必了。”林殊疲惫苦笑，摇了摇头，默然半响，掏出了怀中密信递给林适中。

　　林适中一怔：“二郎，你给我作甚。”

　　林殊惨笑：“你今夜就要拿着信，走的远远的，若是林氏坞堡没了，你便把这封信交给萧赞，以后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他殚精竭虑，把能想到的保命手段都想到了，可人算不如天算，真的祸事临头了，也要临死拉个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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