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记仇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彪娘俩终于医治完回来，素兰提了一兜子水果跟在身后，低声下气地回着话。

　　“还好我家大彪没什么大碍，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们母子俩！”

　　“算了，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也赔够了医药费的份上，我就不说别的了，一会让你家那小杂种滚过来给我儿子当面道歉，这事就算完了，哼……”

　　素兰正小心翼翼地一个劲赔不是，但听到“小杂种”这三个字时，她的表情突然僵住。

　　一瞬间，素兰面色苍白了很多，提着兜子的手紧紧攥着颤抖了几下，嘴角微微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是，是……”素兰的声音低不可闻，脸色瞬间黯然，脚步也慢慢停下，强忍着没让泪珠从眼角滴落。

　　大彪娘晃着胖大臃肿的身躯已经走到自家铺子门前，素兰还怔怔站在那儿，仿若失了魂一般……

　　“妈……”不知何时，张三已经悄悄站在素兰身后，扯了扯母亲的衣襟，低声唤了一声。

　　素兰回头一看张三鼻青脸肿的惨样，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珠儿扑簌簌掉下。

　　片刻后，素兰拭了拭眼角，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了句：“跟我回家！”

　　张三知道自己闯了祸，又看到母亲面色极为难看，心中顿时有些恐慌。

　　他对母亲的话不敢违拗分毫，低头跟在素兰身后，一步一步朝杂货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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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一轮红日从远处山巅缓缓坠下，一道道落日余晖洒落下来，清凉的山风吹散了白日里的暑热，坊市里那颗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这阵子各家铺户都开始忙活着关张打烊，但杂货铺门前却空无一人，堆摆在门口的货物也没人收揽。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从杂货铺里传出。

　　张三趴在床边，素兰手里操了一根两指宽的长竹片，一下一下在他撅起的屁股蛋子上重重抽打着。

　　竹片每落下来一次，张三瘦小的身躯都会颤抖一下，他紧咬着牙关，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和不甘，眼眸中还有一抹愤恨之色闪过。

　　片刻后，素兰撩了下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脸色铁青地喝问道：“我再问一遍，去不去道歉？”

　　“不去！”张三咬牙蹦出两个字。

　　“你，你……气死我了！”

　　素兰气得浑身颤抖，又狠狠地抽起来，竹片亲吻屁股的啪啪声更大了。

　　突然，素兰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因为抽打太用力而开裂的竹片，表情瞬间凝滞。

　　接着她手中一松，随着竹片吧嗒一声落地，素兰轻轻把双眼一闭，两行清泪从她秀美的脸庞无声滑落！

　　张三还趴在那儿等着挨揍，却迟迟不见竹片再次落下，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的他，转头用眼角余光一扫，却看到母亲呆呆站在那儿默然垂泪。

　　看到这一幕时，他幼小的心灵瞬间被触动，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无比难受。

　　张三虽然年少懵懂，性情也有些乖戾，但也知道惹得母亲如此心伤，实属不该。

　　于是，倔强的他皱起了眉头，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

　　张三不顾屁股上火辣的刺痛，一骨碌从床上爬下，站在素兰面前，面带悔恨地重重说道：

　　“妈，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道歉！”

　　话音入耳，素兰慢慢睁开眼，看着儿子那张带着累累伤痕的小脸，心如刀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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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从大彪家出来时，张三发觉母亲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显得疲惫了很多，步履沉重地走在前面。

　　张三跟在素兰身后，想起大彪娘那横眉立目盛气凌人的可恶嘴脸，他胸中的恨意就立刻升腾起来，回头朝针织铺望了一眼，暗暗握紧了小拳头。

　　张三现在已经对大彪几个没多少恨意，而是将仇恨的矛头对准了大彪娘！

　　因为他明白，让母亲受委屈伤心落泪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肥猪般的可恶女人。

　　而且，那大彪娘还动手打了他，那一记重重的耳光将他嘴里几颗牙都打得松动了。只是他怕母亲担心，没敢提起。

　　“欺负我和我妈，迟早要让你好看！”张三暗暗咬牙，心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这次风波过后，张三似乎一下子变得懂事了很多，再没跟其他小孩大打出手过。每日做完功课就在铺子里帮手，素兰看到他的变化，甚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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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一年。

　　这天，张三从学校回来，远远地看见坊市中能说会道的刘婶正拉着母亲说着什么。

　　刘婶说完刚转身，就和一个人迎面碰上。这人手里拿着包东西，冲着面色不爽的刘婶点头一笑道：“刘家大嫂，来串门呐。”

　　刘婶朝他手里扫了一眼，嘴角一扬阴阳怪气地道：“呦，是忠胜啊，又来给素兰送什么好东西啊，这味道隔着条街都能闻见，真是透鼻儿香啊。”

　　“这……看您说的，我娘卤了点野味，是给……给三儿拿来点解解馋。素兰啊，给你放门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被刘婶故意高声这么一嘲讽，忠胜的表情瞬间变得就不那么自然了，将油纸包往杂货铺门前的方凳上一放，飞快朝铺子里扫了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忠胜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一看就有把子力气的那种。大约一年来，才刚刚搬来坊市。

　　忠胜他爹走得早，他娘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所以不到二十岁，他就挑起了维持家里生计的担子，照顾着母亲和两个妹妹。

　　前多年，忠胜扛过苦力，下过煤窑，跑过长途，凡是苦活累活能挣钱的几乎都干过，后来攒了些积蓄，就自己做起了小买卖。

　　他这人心地实在，脑子也不笨，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家里的境况也随之改善。

　　一年前，忠胜相中了坊市一家铺面，就花钱盘下来，带着一家人从山沟沟搬到了县城。

　　忠胜这些年一直忙着挣钱养家，因此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拖再拖，年近四十了还没讨到老婆，可把家里老太太给急坏了。

　　自打到了坊市，忠胜娘没少托人给儿子说媒，但说来说去一个也没成。后来大伙儿都说忠胜啥都好，就是相婆姨眼头太高，说媒的也就不登他家门了。

　　不过，时间一长大伙儿慢慢发现，忠胜往素兰的杂货铺跑得越来越勤了。

　　于是，风言风语便随之而来。因为坊市本就是个滋生闲话的地方……

　　“我呸！整天到寡妇这里献殷勤，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什么给孩子解解馋，我看你是想给孩子当个便宜爹呢！”

　　等忠胜走远，刘婶低声啐了一口，便自顾自嘟囔起来。她正忿忿不平时，一抬眼看到张三背个书包正走过来，便古怪地笑着道：

　　“小三儿回来了，你便宜爹……额，你忠胜叔刚给你送了好东西，他对你们娘俩可是真好……呀！”

　　刘婶说完瘪瘪嘴，转身摇摆而去……

　　张三年纪还小，倒也没听来刘婶拖着长音的话里含沙射影的意思。但他知道刘婶十有八九又是来说媒的。

　　这几年家里来过不少给母亲说媒的街坊，从偶尔偷听来的闲言碎语中，张三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张三从没听过关于父亲的任何事，他有时忍不住问起，素兰也只说他爹早年意外过世了。

　　至于其他的，素兰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张三知道母亲脾气，后来便不再问了。

　　其实，张三对母亲嫁人的事并不排斥，他甚至希望母亲能给他找个后爹，忠胜叔就挺不错的，因为忠胜叔人很好，经常关照他们娘俩。

　　忠胜叔经常过来帮手干活，还总带好吃的给自己，二顺子在杂货铺赊了快两年的陈年老账，还是忠胜叔出面帮着讨回来的……

　　但这个念头他也只是藏在心底。不知为何，对于再嫁的事，素兰一直都是推脱，任谁磨破嘴皮子都不曾松口。

　　以前，张三有次无意间提起这茬，素兰叹息了好久，啥话也没说，整整抹了半晚上的眼泪。从那之后，张三再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忠胜给素兰送东西，被不少人看见。其中一位就是大彪娘，这会儿她正坐在自家铺前和几个妇女凑在一处。

　　“唉，你们看那忠胜老实巴交，心眼倒挺活泛，往杂货铺跑的勤快得很呐！”

　　“这个忠胜真是吃错药了，我当初给他介绍了不少大姑娘他不要，就偏偏要拾那破鞋。”

　　“我感觉这素兰一直神神秘秘的，谁都摸不清她的底细，搞不好来路都不正呢……”

　　几个长舌妇人正埋首凑在一堆讲着是非，大彪他爹丁旺提着满满一篮鸡蛋从屋里出来。

　　他脚步一停，瞪了大彪娘一眼，沉着脸说道：“一天净是些讲不完的闲话，屋里锅还没刷呢！”

　　大彪娘不耐地摆摆手应声道：“哎呀，知道了。”转头就看到丁旺手中提着的一篮子鸡蛋。

　　她把嘴里瓜子皮“啵”地一下吐了，面色不悦地问道：“前天不是才给铁柱家送过东西吗，怎么今天又要送？”

　　“铁柱跟我从小玩到大，我俩那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现在出了事有难处，我给多送点东西关心关心怎么了？你个多事的娘们……”

　　丁旺义正言辞地讲完，气呼呼把脸一撇，也不理会那几个妇女，举步便走。

　　“自家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净会充好人……”大彪娘表情讪讪，嘟囔了一句，又跟几个妇女闲扯起来。

　　要说这大彪娘，那可是出了名的泼妇，今天冲到这家吵架，明天站到那家门前骂街，在坊市恶名远扬。

　　不过，所谓一物降一物，谁也不惧的大彪娘，却有些怕他家丁旺。

　　据说两口子有回吵架，她顺嘴骂了丁旺已经过世的老娘，被红了眼的丁旺直接抄起滚烫的熨斗，在后臀上狠狠烙了个船印子。

　　从那之后她就长了记性，再不敢在丁旺面前撒泼，更不敢提及过了世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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