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飘落，大地银装素裹地像是披了层白棉被。

　　“呵，这里还真是有趣，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张俊目光眺望着远方，良久说出这么一句，房间里开着地暖，阵阵的温热从脚底心往上钻，就算贴在窗边也不觉得冷。

　　屋外，一片雪白中黑沉的枝杈上傲然地开满了娇艳如血的梅花。

　　“罗袜空飞洛浦尘，锦袍不见谪仙人，携壶藉草亦天真。玉粉轻黄千岁药，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

　　“可别在吟了！你个十三郎，大人要你好生地读书，你却在此信口读这闲词逸曲，要让大人知晓了，只怕要严惩你不可。”

　　还没诵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叫停。

　　张俊住了口转过身去，来人身材挺拔，脸上长着长长的胡须，宽大的衣袖随着他走路而扇动，他一边走一边眼底含着戏虐。

　　“今日七兄怎么有空前来呢？”

　　张俊并不恼也不怕，只是脸上浮现出好奇地神色来。

　　现在可是下雪天。

　　“哈哈哈，你刚才不是还说着呢吗？我这不就带酒来了？”语毕一阵畅笑。

　　然后又说：“你这闲词虽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放这稀松平常日子里随口来两句倒也耐人寻味。”

　　男人身后进来几个小斯，打开抱着的棉被，里面是一些温食，摆放好后，小厮们又开始了温酒。

　　被唤作七兄的人出生族长之家，家道显赫，天生含着金钥匙诞生的主儿，而张俊家只算得上中等，两人家世差距悬殊。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不过是七兄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事。

　　话虽如此，他们二人的关系倒是挺不错的，丝毫没有受这些身外之物影响。

　　所以哪怕下着大雪，这位也愿意来寻张俊一同畅饮。

　　况且看他这般自在的样子，俨然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可见七兄是经常来走动的。

　　张俊同样对此见怪不怪了，他摇头笑了笑，并不多说，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两人就一起隔着案几坐下。

　　这个时代，性灵的文章人人好爱，其他根本还没有得到发展。

　　况且这宋词根本就不符合这个世道的格调雅韵，也不怪友人说其入俗，不值得一提了。张俊心里表示理解。

　　两人端坐的地方，下面铺了草席，土塌里有烟道，由厨房的烟火通过来散发热量，好让人坐着温暖舒服。

　　感受着臀部和腿上传来的温度，两人皆是神情放松。

　　“哈哈，我此番前来倒是想要好好夸赞你一番的。你这十三郎，族中上下这么多人，还是你聪明过人，这么好的主意一出，你不知道多少人在夸你。”七兄抖了抖衣袍笑说道。

　　张俊闻言摇头，谦虚地摆手：“七兄谬赞了，张俊惶恐。我哪还敢期望得到什么赞赏，只要大家别笑我不务正业便已是最好……”

　　“诶！”张悦表情有些惊讶地反驳：“愚公移山，轩辕造车，从古至今这些伟大的先人皆是以此造福人类。你制作了这个地暖，方便了千家万户，就是那县令也颇为赞叹，你可不要再妄自菲薄才是。”

　　张俊这才想起，这个世界虽然崇儒重教，但百姓淳朴，大家思想并不是恪守一线的，自然不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荒唐思想。

　　想要考取功名的人也不全是埋头于文字间，天文地理，农耕锄具这些也不都是工匠才钻研的事情。

　　这个世道的民风是和谐融洽的，与大多数人印象中，死板麻木僵硬的古代伦常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在后世中，人们熟悉的估计是唐宋年代或者往后的朝代了。

　　而这里，对论推算的话，估摸着算是原本世界的秦汉时期。

　　在这里，人们愿意接受帮助他们变得更好的东西，人们可以尽情地去尝试，去改变，去创造更好更有利于生活的东西，没有人会指责你。

　　不过唐诗宋词之类的，用于抒发个人感官情感的，就好比刚才自己吟诵的那首，就有些不为人们所爱。

　　唉，每个时代都有其糟粕和精华，也有其生存之道，还真是不能统而概之。

　　“有句话，不当讲我也要讲。十三郎，你智慧过人，凡事都能举一反三，以后的前程必然不凡，所以要对自己上心，可千万不能空费了这一身才华。”

　　张悦小酌了一口温酒，徐徐地说道。

　　“我知晓你痴迷道法，可这些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读书才是大道，圣贤之书乃修身养性之物，你切莫小觑。”

　　他顿了顿道：“若日后考得状元，成为朝廷命官，恩泽千家万户，死后就算不能进龙庭，那也必将深受百姓爱戴供奉，载入官册，流芳百世。不比苦苦修道，到头来被骂江湖术士，强得多？混的好些的道士能做地方小吏，可又有什么用呢？怎能和我等龙凤前程比拟？”

　　张俊默然，心里知道七兄所言非假。

　　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横行，修法练道之人多如牛毛。

　　可是这修法的权利却是被朝廷官员牢牢攥在手心里的。

　　那些自己修炼成为野道士的人，就如七兄所说的那样，一旦学有所成，无人不是立马想着投奔官府，成为官府的工具，劳苦却无功高。

　　偶尔有不愿受拘束的，也只能隐居山野，一生清贫穷苦。

　　不然要是不小心触犯了哪条律法，分分钟是人头不保。

　　结合现实来看，修行确实是不如学儒崇教来的好。

　　再拿张俊自己来说，他生于丹陵张氏，虽然只是个中等人家，可他们一族乃是丹陵名望大族，是郡望大家。

　　在这种家庭出声已是便利，而张俊又创造了地暖，再县里大受好评，有了自己的小名气，入仕为官的机会摆在了眼前。

　　这和那些出生寒门的子弟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

　　张俊这次转世的背景真可谓是天赐良机了，可是道理人都能明白，张俊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可作为一个穿越者，有机会长生不老逍遥自在，怎么会愿意被官府约束。

　　前世也潜心修行，如今转世，多少心中也难以放下。

　　做什么都不容易，为官也轻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