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美人心

　　这年冬天，乐昭觉得比以前每一年都冷，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飘飘扬扬的撒了每一个官道，她穿着白色梅花暗纹小袄，带着自己的小丫鬟从丞相府的后门溜了出来。

　　“小姐，小姐，您慢点……”腊月在身后紧跟着，她看着前面蹦蹦哒哒的乐昭，想起这几天丞相说的话，有些不安的叫着。

　　果然前面的小姐听了她的话慢了脚步，像是嫌弃她走得慢一般，故意用雪地靴踢着脚下的碎雪，把原本翠色的鞋盖上白白的一片。

　　“小姐，当心着凉，丞相大人不准我们再去见余家公子的，咱回去吧？”腊月见状，急急的跑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把乐昭鞋上的雪扫落，好声好气的劝着。

　　“爹爹还说我出门就把我的腿打断呢，我回去不就保不住我的腿了吗？”女孩看着蹲在她身下的丫鬟，娇笑着说道，她的皮肤很白，眼眸带光，第一眼让人看上去不是很惊艳，可是细细的看看，却是越看越好看，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角勾起，两个小酒窝挂在脸颊之上，就像是一块棉花糖。

　　腊月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姐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她家丞相大人疼小姐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哪里敢舍得真的动粗，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果不其然，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御史大夫府邸，门房一见是乐昭，连忙上前开门，乐呵呵的把她迎过去。

　　乐昭带着腊月轻车熟路的走到正厅，一旁的丫鬟熟练的上前给她扫着身上的雪花，备好热茶，火炉里多加了点金丝热碳，一套功夫忙下来，竟是谁也不觉得奇怪，俨然这个场景大家经常看见。

　　“昭儿来了？”余氏带着两个丫鬟入内，见着坐在一旁的乐昭，笑意吟吟的上前拉着她的手。

　　“伯母，我来找余哥哥。”乐昭娇娇的说着，若是别人，她还会担心自己直接上门找外男，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可是余伯父和余伯母不会，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过，他们早就把自己当做自家人了，从小就喜欢她，看着她和余文凯关系好，他们乐见其成，有时候余文凯对自己发脾气，伯父伯母还会帮自己教训他一番。

　　“就只看你余哥哥，不多看看你余伯母？”余氏拉着她的手状似不满的抱怨着。

　　“伯母，昭儿这不是第一个就来看您了吗…”她亲密的搂着余氏的手撒着娇，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女儿和母亲一般。

　　等到她哄好余伯母，得知余文凯在书房后，就带着腊月一蹦三跳的过去了。

　　余氏坐在大厅看着明媚的少女离开，收起笑意，喝了口水道：“这丫头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了，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什么，她也没说。

　　“夫人，郡主人看着倒是挺好的。”身边的大丫鬟接住她的话说着。

　　余氏不置可否，这么多年，不论外面怎么传言，这丫头秉性如何她比谁都清楚，没曾想着乐丞相竟然养出这么个娇娇俏俏，不音世事的小女孩，而且这女孩竟然看上了府里的大公子，这一晃是这么多年。

　　只是想着随着这孩子的长大，外面对她的风评也越变越差，她摇了摇头。

　　余文凯的书房里有一大面书架，上面摆了无数本书，从游记到怪志，到孺学诗经，再是学问兵法，各类颇多。

　　乐昭很少被准许进入，往常最多的是坐在窗外，透过窗户看着在里面学习的余文凯，以前她也曾硬闯进去过，不过却是被余文凯毫不留情的揪着衣服扔出门去，被府里的下人好一顿笑话。

　　她是不在乎余文凯对她冷漠，也不觉得被他扔出去有什么不好，反正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于是她一次次锲而不舍，死皮赖脸的进去，可是无一例外的被扔出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下手狠，最后一次的时候，她的屁股竟是被摔出淤青，她这才怕了，改而在窗外远远的看着他，余文凯知道再过分，主院那边可能就会干涉了，便作罢了。

　　于是和往常一样，乐昭带着腊月蹲在书房窗口，余文凯穿着素白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本书，案桌上放了一盏古龙茶。

　　乐昭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穿得衣服，心里暗暗想着，天底下也就自己和余哥哥最登对了，看看他俩衣服就知道了，这么默契的穿着素色的。

　　“小姐，您冷不冷？”腊月在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小姐好好的府邸不待，偏偏喜欢在大雪地里冻着。

　　她心里想着，不由得偷偷往里面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知道这余公子是怎么了，小姐这么好，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原本专心看着手中书的人，拿起手中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好似刚刚才发现窗外的人，他想了想，对着窗外勾了勾指头。

　　乐昭一看他叫自己，脸上立马笑得更欢快了些，站起身想靠近窗边，又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了步伐。

　　她在担心，担心他觉得自己妨碍了他，从而赶走自己，担心他不愿意见到自己……

　　“我马上走……”她想了想，歪了歪头，轻咬自己的嘴唇说着，先就这样吧，伯母说了，自古以来端庄贤惠的女子更得人心。

　　余文凯听她这么说，竟然愣了愣，往常她早就靠过来了，哪里会说着主动离开的话，莫不是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现在的确是有要紧事，他便开口叫她进来。

　　乐昭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踏入书房门口了。

　　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暖气迎面而来，看着几个屋角的暖炉，她才知道外面的温度到底有多低。

　　余文凯见她进来，旋即把书房的窗户关上，嘴里说着怕进风冻着她。

　　乐昭听了心里暖阳阳的，觉得他终于开始关心自己了。

　　余文凯回过身，看着站在门口略微拘谨的女孩，她穿了身素白的小祅，大概是在外面站久了，身上铺了一层白白的雪花，小脸冻得有些发青，可是她像是没感觉冷一般，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

　　他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好久好久没有正眼看过她了，竟然记不清她的脸庞，也是，一般听着她的声音，自己就躲开了，任她怎么抓狂也不会回头。

　　“余哥哥……”乐昭见他这眼神，雀跃的同时心里不禁开始发慌。

　　“乐丞相最近还好吧？”余文凯收回目光，状似无意的问着。

　　“我爹爹？他可好了，顿顿不离肉，一顿能吃三大碗饭呢。”提起她爹爹，她就放下了心里的戒备。

　　“我如果记得没错，你今年十四五了吧？”他见她放松下来，便想着怎么切入正题，算了算，她差不多十四五了。

　　“我十五啦，是个大姑娘了。”乐昭心里想着，暗暗含着期待，他是不是……见自己长大了，想着规划他们的未来了。

　　“你把写封信偷偷放到乐丞相的书房吧。”他走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棕色纸皮信封，递到她的手边。

　　原本他还想再说点其他的，可是看着乐昭满含期待的表情，竟说不出欺骗她的话。

　　“这是什么呀？给我爹爹的？我待会拿回去给他。”她双手接过来，有点好奇这是什么，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写信给爹爹。

　　“你别偷看，也别明着给乐丞相，就塞在他书房隐秘点的位置吧。”见她好奇，余文凯慎重的叮嘱，这么重要的事，按理说他该当心她会不会偷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他就是相信，她不会违背自己说的话。

　　乐昭皱着眉头，想着这信封里是什么，要知道余家从来都不愿意和爹爹打交道的，听说两家是几十年的死对头了，就算伯父伯母对自己这么好，也从来不愿意提起爹爹的，怎么突然要给爹爹信，而且不明着给呀。

　　“昭儿，你放心，不是不给你爹爹看，只是还不是时候，我们如今都长大了，都该嫁娶了，是时候说明白了，等过段时候，我去丞相府提亲，到时候你再去书房把它拿出来……”他见乐昭犹犹豫豫，便开口说着，看着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后，越来越红的耳尖和脸颊，心里竟想着，就这样吧，就当自己亏欠她的，往后就算是不会如胶似漆，也不会亏待了她。

　　“真……真的吗……，你要来提亲了？”突然听见他这么说，乐昭竟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虽然一直对外宣称，她迟早会嫁给余文凯，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凭着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越来越厌恶，嫁给他，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高挺的鼻子，浓密的眉毛，薄薄的嘴巴轻抿着，脸上还是熟悉的严肃，这个人，就是她日日夜夜欢喜的人，现在他竟然对自己说，要求娶自己……

　　“嗯。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娶你的。”余文凯见她红着的眼眶，和那充满希翼的眼神，挪开了目光。

　　“快回去吧，天色晚了，记得把东西放好。”他背过身子走到书桌边，抬手拿起桌面的书看了起来。

　　乐昭点点头，把手里的信封塞到怀里，再回头看了看他，恍恍惚惚的出了门。

　　天色暗了，加上这几天下大雪，街上来来往往很少人，天斋院二楼，一身穿黑色长袍，衣袖纹着大红暗纹的男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在桌面轻点。

　　视野跟随那个雪中小人，只见她身穿白祅走在雪白的官道上，深深浅浅踩出两行脚印，身边的丫鬟跟着她的步子，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殿下，这不正是丞相家女儿，乐昭郡主吗？”他对面的人见他的注视着外面，不禁跟着一看，见着乐昭从余家出来，桌上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乐昭的事。

　　没有女孩般的矜持，丢掉大家闺秀的脸面，逮着空就往余府跑。

　　要知道现在大旭朝，明面上可是分为三大派，一派以御史大夫余大人为首，另一派则是以当朝宰相乐高为首，其他的少部分保持中立，乐高和余大人可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偏偏自家唯一的女儿，竟然看上死对头家的小子，这么多年不知道做了多少过格的事，在京城成了笑话。

　　“殿下您刚回来不知道，这女生外向啊，可真的会惹出不少事，我看丞相迟早毁在自己女儿手上……”一个中年男子叹息的说着。

　　只是对面那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收回目光，状似刚刚仅是不经意一撇。

　　这句话，乐昭早就知道，不止她爹爹说过，她丢光了他的脸，丢光了丞相府的脸，丞相府迟早毁在她手上，京城里所有百姓都是这么说的，从小到大，她听这些话早就听得起耳茧子了。

　　她偏偏不信了，一不作奸犯科，二不偷鸡摸狗，三不沾赌博，怎么就能毁了丞相府呢，她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喜欢到看见他，她就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他，想要对他好，哪怕他那么讨厌自己……

　　是的，她知道，余文凯厌恶着自己，他的行为和眼神，每一个表情，都述说着不耐烦。

　　她知道背后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可是……她控制不住啊，她那么喜爱的人，怎么就不能喜欢她呢，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