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怜惜佳人

　　进了书房以后，曾华看到书桌上摆了一个白色木质花器，里面插着干莲蓬和木棉花，极富意境之美，桌上还摆放了一张新年贺卡，上写“春风普煽，化雨频沾，吉祥安康，顺意千帆”。看得出沫沫十分用心。

　　他开始感到一丝后悔，不该为借一件衬衫，将心中的愤懑怨倾泻在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身上，她内心纯纯的是要给他一份惊喜，却不想惊喜未果，竟成对自己的惊吓。

　　心怀内疚的他走出书房，发现沫沫不在客厅，他敲门走进卧室。

　　沫沫正缩在床上，怀抱着靠枕哭得梨花带露，一见他进来，沫沫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说：“不用你撵，我明早自会离开，只是你能容留我再住一个晚上吗？”

　　曾华莫名心疼起来，“谁要撵你，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不该冲你发火。”

　　沫沫抬眼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曾华由衷地说：“我昨夜睡得极不安稳，刚刚又遇到不顺心的事，所以情绪脱缰失控！”

　　沫沫说：“其实我也有不对之处，未经你同意，私自偷改了你的衬衫。我看那衬衫破了一个洞，想着反正也穿不得了，不如改了。没想到，惹祸了。”

　　曾华坐到沫沫旁边，用一块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说：“别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沫沫抢过曾华手里的手帕，凶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开始嫌弃我长的难看了。”

　　“那我得仔细鉴定一下到底有多难看！”曾华凑近沫沫的脸。

　　沫沫被他盯着直发毛，推开他，小心地问，“你跟说实话，那衬衫可对你可有特殊意义？否则一件旧衬衫怎么会留那么久，还为它发火？”

　　曾华不想解释，也羞于解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都过去了！”

　　沫沫抽了抽鼻子问：“什么味？哎呀，锅糊了。”沫沫一惊一乍地从床上弹起，冲到厨房，看到锅里已糊成黑乎乎一团。跺着脚，哭丧着脸对跟在身后的曾华说：“全都赖你，赔我红烧鱼！”

　　曾华说：“要不，你把我红烧了吧！

　　“你哪有鱼鲜美！”

　　曾华赔给沫沫一顿西餐。

　　31日早上，正在睡梦中的沫沫被曾华摇醒。

　　沫沫睡眼朦胧地问：“你敲门了吗？”

　　“小姐啊，我连隔壁的都快敲出来了，就你睡不醒，我还以为你冬眠了呢！”曾华一脸的无奈。

　　“谁让你昨晚灌了我两杯，人家都说不胜酒力的嘛！”沫沫包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下班，我要直接回老宅陪父母过年，晚上，你自己买些好吃的。”曾华又塞给沫沫一沓钱：“你省着点花，脚再磨出泡，可没人管了！”

　　沫沫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眉头紧锁，用满满流淌着孤寂和伤感的眼神看了曾华一眼后，又将目光移向铅云浓密的窗外，嘟着嘴轻声说：“是啊，明天就是新年了，一个人迎接的新年！”

　　曾华看得出，她想家了。于是安慰她说：“我明天一早儿就回来陪你，你好好想想，去哪里玩，或者想吃什么？”

　　沫沫依旧神伤地说：“我只想身边有个人陪！有条狗也好啊！”

　　曾华瞪了她一眼，“狗能请你吃西餐吗？”

　　沫沫听出曾华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扑哧一笑说：“狗会舔脚趾安慰人！你会吗？”

　　曾华先是坏笑，而后用手指刮了一下沫沫的鼻头，反问：“你真是又笨又傻，男人什么不会！”

　　羞红脸的沫沫，随手抓起松软的羽绒抱枕，狠狠砸向曾华。“警告你，我的租界不容侵犯！”

　　刚一出门，一股寒风就便迎面袭来，曾华裹紧大衣，迅速钻进车里。插入车钥匙打火时，内心竟涌起不情愿，第一次觉得公寓是有温度的，是有让人变得慵懒恋家魔力的。

　　刚到警察局看了两张报纸的时间，王一安就将找回的行李箱送进了他的办公室。

　　王一安指着行李箱，告诉曾华，“证件、钱、学历、相册等主要物品都找回来了，但是化妆品、内衣、外衣等就算找回来，估计她也不会要了。你的那位安小姐一看就是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还有，抢安小姐行李的两个毛贼，也抓到了。该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安小姐，她姓安？曾华心里明镜似的，王一安一定是收了这两贼的摆事钱，所以才会这样讲。“东西既然找回来，那就不追究了。为了行李，你也颇费了不少心思，怎么处理你拿主意吧！说好的，我们中午一起喝一杯，我请客！”

　　“越到年底，码头事就越多。喝酒，还是改天吧！”王一安起身告辞。

　　曾华打开行李，拿起身份证：安宁、20岁，杭州……

　　又拿起学历证：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

　　翻了翻相册，儿时的沫沫，眼睛似乎比现在更大、更清辙，着实惹人喜爱。

　　相册里还夹有一张男子的照片——眉清目秀，很斯文的样子。看着这张照片，曾华闪过一丝不悦，他猜想，这男子一定是沫沫心仪的男子。说不定，沫沫就是为了这个人才逃婚的。照片后面是两行漂亮的行楷：肖章留念，1939年仲夏。

　　曾华一时间变得十分纠结，竟然不想将行李归还沫沫。还给她，她就该走了。

　　她的脚伤还不好，她对上海还人生地不熟，她还没有工作、她很笨很傻需要人照顾……

　　理由很丰富，过几天再还吧，他将行李放进柜子里。

　　下午4点多，曾华回到位于法租界的老宅。说是老宅，其实很新，是从英商手里买下来的一个独栋复式小楼。

　　曾华的父亲曾宪仪在上海开有三家金店。大儿子曾敬不但接管了家族生意，曾敬还在上海开两家钢材经销公司。

　　曾华回到老宅时，家里已是热热闹闹喜迎新年的样子，厨房里飘来烹饪的阵阵香气。曾敬的一双儿女一见曾华，先是求抱抱，再索要新年礼物。将两个小家伙乐呵呵打发走以后，曾华马上去见父亲。

　　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曾宪仪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报纸，气势上依旧居高临下。

　　自曾华出任伪警察，曾宪仪就没给过他太多的好脸色。弦外之音是嫌弃他，充当日伪汉奸有辱曾家门楣。这也是曾华不得不外租公寓的原因。

　　每次回家前，曾华都不得细思如何于不平等对话中，获取父亲更多的妥协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