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法消退

　　她在御花园里赏景，走着走着无意间就到了湖岸边的一处枫林。此时还是夏季，叶子都是青葱翠绿，矜蘅看着这片枫林，忍不住心神恍惚。

　　这里是她初见梁瑭的地方啊。

　　她正出神，却听见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细碎的咔嚓声让她抬头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时，却不由愣住了。

　　耳畔是玉榴惊惶的声音：“驸、侯爷……”

　　来人正是梁瑭。

　　他静静地看着矜蘅，道：“长公主殿下。”

　　矜蘅忍不住握住了拳头，手心隐隐冒汗，算起来，这应该是隔了好几年后再见梁瑭吧。毕竟前世一个在公主府，一个在武宁侯府，明正死后，她便形同被禁足，一年也不过在假惺惺的宫宴上见一回皇帝侄子和摄政的梁瑭。

　　梁瑭坐在尚且年幼的皇帝下首，神色漠然，看向自己这个结发妻子时也不过只有一句淡淡的“大长公主殿下”。

　　隔着五年的时光，再见到梁瑭，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也不能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欢欣带笑地冲上前去，忽略他如冰的冷漠，自顾自地同他絮叨，哪怕不曾得到一个字的回应。

　　于是身体年龄十八岁，心理年龄二十三岁的长公主，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几秒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就像是一只急于逃脱猎人射程的小鹿，惊惶不已。

　　玉榴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匆匆向梁瑭道别，然后追了过去。

　　梁瑭看着那逃也似离开的身影，冷然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却微微眯了眯。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梁瑭想起五年前的晚秋，在这片枫林里的事情。

　　那时先帝独宠楚贵妃，她所出的皇子百里稷宸让先皇后所出的矜蘅兄妹贵为嫡出却笼罩在阴影之下。

　　而梁瑭决心扶持明正这个不被看好的嫡子登位，便是因在这片枫林里偶遇了明正。

　　那时除了两个男人，其实还有一个躲在一旁的小姑娘。

　　梁瑭转身离去，眼前是青葱翠绿的枫叶。

　　但是他终于在记忆深处翻找出了那被他一眼瞥见然后便遗忘了的一幕。

　　铺锦流霞似的枫林里，十二三岁光景的少女倏然跑出，容颜绝丽，艳若桃李，灿似牡丹。绯色裙裾飘飞，笑语晏晏间，竟压过纷扬红叶的艳色。

　　矜蘅不知道梁瑭所思所想，但是那天见他，还是一副冷然的模样。绕是决定抛开这段感情，也不禁有些气愤。

　　纠缠他的时候，是这副冷淡表情，嫁给他的时候，也是这副冷淡表情，离开他以后再见，还是这副冷淡表情。

　　冰块尚且有融化的时候，梁瑭的冷漠却是大火也无法消退的。

　　矜蘅心里发酸，可能这世上他唯一笑脸相对的，只有苏挽晴吧。

　　她强行把前世里梁瑭温柔对待苏挽晴的画面忘到脑后，故作开心地对玉榴说到：“昌乐姑姑请我去她府上做客，你说我该穿哪件衣裳好呢？”

　　玉榴有些犹豫，道：“殿下当真要去？陛下恐怕会不高兴。”

　　矜蘅满不在乎地道：“总比我提和离的时候高兴。”

　　她又笑了笑，虽然这笑里落寞更多：“虽然皇兄不喜欢昌乐姑姑，不过她也可以算是许多女子羡慕的对象了。”

　　先帝的异母妹妹昌乐大长公主早年丧夫，太皇太后生前体恤她，叮嘱明正优待这唯一的姑姑——毕竟皇家血脉在楚贵妃作妖和残酷的夺嫡清洗之后，除了被贬斥到封地的百里稷宸，就只剩下矜蘅兄妹，还有和先帝同辈的昌乐及裕平王了。

　　昌乐少女时期就不问权势，安安心心做她的公主，一路熬到当上了大长公主，在府里蓄养了几个貌美面首，成日就是吃酒看戏。矜蘅前世记忆里，哪怕明正死了，梁瑭摄政，昌乐又升了一辈，但依然不曾插手过朝政，因此梁瑭待她一如明正待她。

　　矜蘅这一世的目标，就是活成昌乐姑姑那样的标准！

　　玉榴想到坊间传言，犹豫道：“可是，大长公主的名声……”

　　矜蘅不在意地摆摆手：“难不成我的名声就好到哪里去？”

　　金枝玉叶矢志不渝倒贴男人五年，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不是美名。

　　玉榴语塞，只好顺着矜蘅挑选衣裳。

　　翌日，矜蘅去昌乐府上做客。

　　昌乐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当，又不操心事务，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出头，非常年轻。即使身边环绕着年轻俊朗的男宠，看起来也不违和。

　　看戏吃酒的间隙，她笑眯眯地看着矜蘅，“想通了？”

　　矜蘅知道她说的是何事，因此也笑着回答：“想通了。”

　　昌乐轻轻拍了拍手，笑道：“这才对嘛。你贵为天家女子，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想到武宁侯的风姿，昌乐忍不住又小声加了一句：“虽说那棵树的确是上品，可是恐怕浇油点火都不会着吧。”

　　矜蘅嘴角抽了抽，假装没听到姑姑的吐槽，忙岔开了话题道：“姑姑说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是我之前钻牛角尖了。”

　　昌乐乐呵呵地点着头，对侄女道：“既然这样，以后就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吧。”她想了想，笑道：“不如这样，你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合眼缘的，挑一个带走吧。可不能多哦，姑姑我年纪大了，舍不得这些难得的少年郎。”

　　矜蘅愣了一下，她反问了一句：“什么？”

　　昌乐忍俊不禁，拍了拍手，便有一列长相清俊的男子走了出来，朝二人行礼。

　　“挑吧。这些男子刚入府不久，干干净净的，都学了规矩，很懂事。我身为长辈，自然要来教教你，新欢绝对是忘记旧爱的良药。”

　　矜蘅傻傻地看着眼前一排男人，其中有几个还大胆地朝她抛媚眼。矜蘅忍不住掉开目光，又看了看同样惊愕的玉榴，道：“这……不好吧……皇兄知道了……”

　　昌乐道：“不必担心，只不过多个下人服侍而已，难不成陛下连你多了个仆人都要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