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十日之约

　　“虽说天下魁首并不尽在官家，但从成都府第一官家绣坊下手，最为直接妥当。既然他们不是普通蟊贼，必然能想到办法让一品绣娘倒戈。”

　　童舒荼又道：“当初苏大人要她协助办案，想必是因为大人得知她曾是苏绣传人，之后才来到蜀地进入了转运司锦院。《锦绣河图》恰为苏绣珍品，朱芷兰小姐或许能帮上忙。盗取《锦绣河图》之人，恐怕也能想到这一层。”

　　童舒荼抬起眼来，看着默然的苏渐离。

　　苏渐离的视线中，童舒荼的眼神越发深邃疑虑起来，刹那之后又溢过盈盈波纹，似乎想到了关节要害之处。

　　“但说无妨。”苏渐离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童舒垂手施礼，为自己先前的话感到愧疚：“原来大人早就想到这一层，所以才更将朱芷兰带在身边，好观察她的言行举动，从而找出破绽。”

　　苏渐离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不错，我来成都府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控制了朱芷兰和转运司锦院。至于其他绣坊，也都在暗中监视之中。”

　　童舒荼这才想起，为何当初苏渐离对文绣坊发生的事情这般清楚，原来他早就在留意所有绣坊的动静。

　　苏渐离的声音又缥缈般传来：“文绣坊你是回不去了，我要你去锦绣坊。十日之内，必拿出能引起轰动的作品。”

　　“大人……我……”童舒荼本就泛红的脸，此时已经完全红透，连耳垂都红得似要滴血一般。

　　苏渐离依旧漫不经心，“蜀地盛产绣品，除了转运司锦院的绣女，普通绣坊的绣女也有数百人之多，想要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做出一件能引起轰动的作品确实不容易。”

　　说完，苏渐离话锋一转，“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想办法。”

　　苏渐离话音一落，身影便沿着迂回的长廊越走越远。

　　童舒荼看着苏渐离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十分忐忑。十日！她一个小小绣娘，平日里只能按着老板娘的要求，像木偶一般地做几件绣品，她如何能在十日之内名震成都府？

　　“童姑娘请。”耳边穿来府中婢女的声音，童舒荼微垂着脑袋，被婢女请出了苏渐离的府邸。

　　婢女递给她一把藤色油纸伞后，便转身关上了府门。

　　看着幽闭的府门，童舒荼的内心深处窜动着一股压抑的火苗，仿佛刹那之间回到了去年隆冬。

　　一夜之间，她家满门被屠。上至九十三岁高龄的叔祖母，下至父亲妾房所生的未足月小儿，以及她的父母双亲，还有她那终于会完整背诵《孙武兵书》的弟弟，无一幸免。

　　而她，由于缠着奶娘，要奶娘带她来成都府看花灯会，故而逃过此劫。

　　童舒荼沿着湿滑的青石板匆匆前行，耳畔是密密麻麻的雨丝轻洒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清晰又缥缈。

　　恍惚中，童舒荼隐约听见内心深处传来自己的声音：“你为何来到成都府？”

　　为何？

　　满门被屠，原本热闹的家成了一堆断壁残垣，关上家门的那一刻，童舒荼就发誓，定要揪出杀人狂魔！思前想后，童舒荼最终断定：这一切都和《锦绣河图》脱不了干系！

　　童舒荼一直没告诉苏渐离的是，她在来蜀地之前，就已经得知苏渐离正秘密调查《锦绣河图》一案。在探听这一消息时，奶娘为了掩护童舒荼逃生，被人万箭穿心而死。

　　童舒荼正思虑该如何靠近苏渐离，不曾想，文绣坊的一场栽赃嫁祸，反把她推到了苏渐离的面前。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她——

　　除了把握这个机会，别无选择。所以，在苏渐离面前，她如履薄冰。

　　十日！十日之后，必出精美绣品！

　　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绣女啊！

　　童舒荼目光低垂，看着脚下被春雨浸润成一团混沌的黄泥，此时的她，脑袋里和这黄泥别无两样。

　　清风斜雨中，童舒荼停下了脚步，握着油纸伞的手微微倾斜，让视线更为开阔。

　　眼前高大府邸，门口高挂朱红三字——锦绣坊。大门两边饰有红彤彤的灯笼，虽然只是远远看去，童舒荼依旧看出来那灯笼是用上等布缎围了，再刺上锦绣二字，和涂抹上去的图文截然不同。

　　锦绣坊的倒座长廊上有三两人匆匆而过，其中一名头裹包髻的明丽妇人看到童舒荼后，高声问了她一句：“姑娘何事？”

　　“我来应招绣女。”童舒荼神情恳切。

　　片刻之后，那美丽妇人便打开了府门，童舒荼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双纤细的手，举手盈动间非常灵巧，姿态自然而非忸怩作态。

　　童舒荼低下头去，语态谦卑：“小女舒荼前来应招绣女。”

　　美丽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童舒荼，“之前你在文绣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可不敢收留你。”

　　童舒荼抬起如清澈如静泉双眼，恳切地看着妇人：“夫人，在文绣坊时，我只为果腹，所以并未使出全部本事。若是锦绣坊肯收留我，我一定会使出全力，所出绣品绝不会让夫人失望。”

　　见妇人迟疑，童舒荼又道：“夫人……我已无处可去了，若是留下来，我一定会使出家传所学。”

　　妇人的迟疑片刻后，说：“暂且留你在府上住下，我给你十日时间，若是能绣出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便将你留下，若是不能，你只有另谋去处。”

　　十日？

　　童舒荼心里一咯噔，暗想：莫非苏渐离已经料到锦绣坊遇到了需要在十日内解决的麻烦？

　　姿态雍容的妇人把童舒荼交给了一名绿衣婢女便急急忙忙走开了，似有烦心事要操劳。

　　待妇人走远后，童舒荼疑问身边婢女：“夫人这般着急，是遇到事情了么？”

　　绿衣婢女略显不耐烦地瞥了童舒荼一眼，“你还不一定会留在锦绣坊呢，哪儿来这么多话？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文绣坊现在一蹶不振，无心刺绣，转运司锦院打算尽快找到可以接替文绣坊的绣坊，好将之前托付给文绣坊的绣品尽快赶出来。我们已经交去整整八件绣品了，可转运司锦院就是不满意。”

　　绿衣婢女嘟着嘴：“按道理讲，文绣坊还不如锦绣坊呢，转运司锦院的人之前怎么偏偏看上了他们？”

　　说话间，绿衣婢女已将童舒荼带到了一处偏院，偏院狭窄潮湿，进入院内还能闻到倾倒在地的潲水味。

　　“好了，你就在这儿安顿下来吧。”绿衣婢女说完就要离开。

　　童舒荼忽然回过神来，急道：“这位姐姐，我不用到绣房去做绣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