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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本是同根生

第18章 本是同根生

书名:大宋宫词作者名:剧改作者:唐蓉本章字数:4302更新时间:2023-12-27 20:23:14

  数月前,地动。

  太宗和赵廷美被压在大庆殿废墟之下,二人皆被石缝卡住,动弹不得,而横隔于他们之间的,竟是那张被劈为了两半的龙椅。

  赵廷美试着将腿从石缝中拔出,不想上方乍然陷下石块,灰尘四起,二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太宗道:“四弟,不必徒劳。”

  赵廷美恍若未闻,依旧费力挣扎着。

  太宗摇摇头:“生死有命,今日你我困死在此处,许是天意。”

  “天意?”赵廷美发泄般狠推了把面前的龙椅,自是纹丝不动,“三哥竟也有信天意的时候!”

  太宗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赵廷美却是不挣扎了,忽而莫名地道:“今日是天意,那当初二哥之死,难道也是天意吗?”

  太宗瞳孔微微一缩,不置一词。

  赵廷美伸长了脖子,艰难地紧盯着太宗的脸:“当年,三哥杀了二哥,如今可曾后悔?”

  太宗怒斥:“一派胡言,你如何断定,二哥为朕所害?”

  赵廷美冷笑连连:“难道三哥你以为无人知晓吗?那一日,皇宫之内,烛光斧影,只有你和二哥在场,二哥死了,不能开口道出真相,莫非三哥要将真相藏在心里,藏一辈子吗?你不怕二哥在天之灵,在看着你吗?”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倏地,太宗咳笑了起来。

  “也罢,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估计是再难见天日了。”

  赵廷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当年之事,三哥……愿如实相告了?!”

  “那一夜,二哥召见朕,你道是所为何事?”太宗微微闭眼,似陷入了回忆,“……朕……差点……那柱斧,好锋利啊……”

  赵廷美怀疑地:“你言下之意是,二哥召见你,是想要取你性命,为德昭继承皇位,扫清障碍?!”

  太宗睁开眼,那眼中俱是厉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想当年,若不是朕辅佐于他,他又如何能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没想到功成之后,二哥对朕却愈发忌惮。朕是顺应母后遗愿,兄终弟及,登上皇位而已,如今却落得个弑兄之王的名声……”

  赵廷美喃喃地道:“你,你在说谎,二哥,二哥他,果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你又知晓甚?!胡言乱语!”太宗情绪激动起来,紧盯着面前那龙椅:“这张龙椅,人人都想据为己有,难道你从未有此念?!难道,你不希冀朕早死?!方才你持剑向朕走来,到底是要救朕……还是要趁乱杀了朕?”

  赵廷美避而不答,复追问道:“如此说来,兄终弟及,真的是母后遗旨?!还是,你和那赵普,假托母后之名,伪造了‘金匮之盟’?”

  太宗的目光紧紧黏在那龙椅之上,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沉默不应。

  赵廷美长叹:“三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这一桩,盼你让兄弟我,死得明白!”

  这时,废墟又略有塌陷,周围杂物响动,太宗与赵廷美又深埋了少许。

  正待再开口,太宗陡然失声痛哭。

  太宗放声哭诉:“朕为了皇位,杀了二哥,为了皇位,假托母后之名,伪造‘金匮之盟’,现在朕被埋在皇宫之下,都是朕应得之报应……”

  赵廷美心中震惊异常,张了张口,半晌才沉痛复杂地道:“三哥,你终于……终于肯道出真相了!”

  太宗那满是灰尘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条白色的沟壑,看着有点滑稽,忽而眼泪一收,诡异地笑开:“朕说甚,你就信甚?!朕的四弟啊!”

  赵廷美惊疑不定:“你,你骗我?!不,不不,你说谎了!不是,你说了实话方才,你说的是真的,你又在撒谎……”

  赵廷美越言越激动,一时自己都理不清。

  “嘎嘎!”太宗笑得难听又诡异,懒得理会语无伦次的赵廷美,自言自语地道:“如若朕还能活着出去,定大赦天下,打开国库,倾朕之所有赈济灾民……”

  蓦地,他们头顶上方一声响动,竟漏开一道口子,那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刺得二人遮住了眼。

  “父皇!父皇——”

  “官家!官家您在下面吗?”

  皇子和朝臣们的急迫的喊声自上方传来,太宗与秦王顿时一阵惊喜,下一瞬,两人皆同时想到了甚,转头看向彼此,面面相觑,愣住了。

  ———

  大理寺狱,囚室。

  太宗和赵廷美瞪视着彼此,一个面目狰狞,眼露凶光,如豺狼,一个阴狠,一脸的狡猾,如毒蛇丝丝吐着芯子。

  “三哥,卢多逊是不是受你所指使?!”赵廷美阴恻恻地道,“你比我更有理由要德昭死呢,当日地动在废墟之下,你可是说……”

  太宗轻蔑地打断:“贼喊捉贼!你也是朕赵氏子孙,能不能有点血性,敢做不敢当。”

  “噗!”赵廷美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敢做不敢当?!我的好三哥,你在说你自己吗?!贼喊捉贼,不是你最拿手之把戏吗?!”

  太宗被气得浑身怒气四溢。

  “赵光义!”赵廷美骤然一声暴喝,“你烛光斧影弑兄篡位,金匮之盟诓骗天下,你以为你伐太原,灭北汉,便能功绩直追二哥,便能比肩他的雄才伟略?!你痴心妄想!二哥是一代雄主,你呢,你私德有亏,阴险狡诈,小人作为……”

  “你住口!”太宗额角青筋直跳,“你胡说!你在污蔑朕!”

  赵廷美却是愈发歇斯底里:“任你如今皇权至上,又如何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又如何能阻挡后世史官的口诛笔伐,你赵光义不过是个杀人犯,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你双手沾满了一母同胞至亲兄弟的鲜血,你必遭后世唾弃,千年,万年……”

  “住口!住口!你给朕住口!”太宗目眦欲裂。

  囚室外。

  赵普和守卫们俱立得很远,并不能听清里面的话语。不过到了后来,有隐隐的争吵声传出。

  赵普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漠然,只是那掩在袖子下微微紧扣的双手,泄露了他的紧张。

  赵廷美的咒骂声愈发拔高了。

  “苍天在上,有朝一日,你必遭天谴……”

  蓦地,一声闷响,赵廷美那刻毒的诅咒戛然而止。

  赵普不由浑身一颤。

  牢狱之中,就此静了下去,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良久,那囚室的门“哐当”一声打开,太宗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太分明神情。他一步步地朝牢狱外走去,那步伐看似坚定。

  赵普朝守卫们打了个手势,忙跟了上去。

  待出了牢狱,映着那宫灯里的一点烛火,赵普才将将瞧清太宗龙袍的下摆处,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忽而有寒风吹过,赵普止不住又微微哆嗦了下。

  太宗倏地止步,慢慢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普。

  “让史官记载,秦王谋反不成,触柱而亡。”

  “是,老臣记下了。”

  太宗嘴唇又动了下,终是欲言又止,再次抬步朝前行去。这一次,他的步履不复稳健,深深浅浅地踩在雪地上,竟有些许蹒跚,便是连那向来挺直的腰背,也塌陷了下去。

  一夜的风雪已停了。

  他离去的影子,在那无瑕的雪地之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

  ———

  翌日,天色难得地晴好,天空澄蓝,大地莹白,那明媚的阳光穿透雪后的清冷,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刘娥和赵元侃离开竹屋,回城。

  鸳盟即定,两人自是柔情蜜意,缱绻恩爱。

  哪知还没入城,两人便在城门口处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苏义简,得知秦王和卢多逊皆于前一夜死在了狱中。赵元侃要赶去大理寺,正要嘱托苏义简照看下刘娥。

  刘娥却道:“三哥且尽管放心去吧,我回襄王府等你。”

  刘娥的话让赵元侃和苏义简皆是一愣。

  这时,大理寺的人也赶来了,道是寇大人急请襄王。

  赵元侃交代了一声,他会尽快把事处理完,回襄王府,便跟着大理寺的人匆匆走了。

  苏义简陪刘娥去襄王府,他心绪翻滚,路上终于忍不住问道:“嫂嫂,你真的要入襄王府?”

  刘娥明白苏义简话里的“入”,不仅仅是登门入府,她颔首应了声:“襄王是可托付之人!义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希冀你能接受。”

  苏义简微微垂眸,避开了刘娥那真诚饱含期待的目光,咕哝:“你都唤他……我接不接受,有何干系。”

  “你言甚?”刘娥未听清楚。

  苏义简抬起头,一切情绪已掩去,平静地淡淡道:“只要嫂嫂是真的高兴。”

  刘娥笑意融融,点头:“义简,襄王把事情都告知我了,多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嫂嫂也要在此,慎重地向你赔罪,此前对你多有误会……”

  “嫂嫂,”苏义简打断,“你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之间,家人之间,相互维护,扶持,不必言谢,更不用为了一些小的争执,而心生歉疚,你知义简,义简知你!还是那句,嫂嫂想要做的事,义简定是义无反顾支持的。”

  刘娥动容:“义简,嫂嫂对你,同样地义无反顾。”

  苏义简一笑舒朗:“有嫂嫂此言,义简足以。”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秦王府大门前。

  苏义简停下了脚步:“嫂嫂,义简便不陪你进去了。”

  刘娥微怔:“你要去何处?秦王府不是已……”

  苏义简道:“是,秦王府查封了,我在城中暂时寻了一落脚之处,不过我现下不走,便在外面等你。襄王没回来,你这般去见襄王妃,她人我不了解,然再大度的心胸只怕也很难彻底放下失去嫡子之事,难免还在迁怒于你,且若是她得知你与襄王……总之,我在此候两个时辰,若一切顺利,你派个人告知我一声便成,若过了时辰没消息,我则要入府寻你。”

  刘娥听得心口酸软,她知晓苏义简这般做都是为了她着想,不想给她添麻烦,又要尽可能地保护于她,她张口欲言谢,又想起两人方才所言,且如此情义,又怎是一个谢字足够!

  最终,刘娥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便按你说的办。”

  冬日的暖阳映着刘娥纤细却挺秀,似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形,苏义简望着她走向王府那高阔门庭的背影,他想,此后他会一直这般看着她吧。

  已一个多时辰了。

  襄王府,王妃郭清漪的寝房门外。

  刘娥一直神色谦和地静立,恭候,然那房门却始终深锁。

  周围来往的婢子、院子,皆指指点点,暗中议论。

  刘娥恍若未见、未闻,她并不在乎,她来,便预料到会发生这般的事,她来,是欲求得郭清漪一个宽恕,一个原谅。她既然决定跟着赵元侃了,便必须学会和郭清漪相处,且小皇孙之事,她的确有愧于郭清漪。

  李婉儿闻讯急急地赶了来,看见刘娥,甚是激动,那眼圈儿红红的,唤了声“姑娘”,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改口唤“姐姐”。

  当初若非李婉儿送消息,苏义简又哪有机会救下刘娥,不过此时此地也不适宜叙话,刘娥重重地抱了抱李婉儿,让她不必担忧,先离开。

  李婉儿却倔强地立着不肯走,刘娥劝阻不得,只得随她。

  两人又在廊下立了大半个时辰,“吱呀”一声,那紧闭的房门终是开了,却是奶娘王氏走了出来。

  “刘姑娘,您请回吧。”王氏不咸不淡地道。

  刘娥道:“奶娘,刘娥只请能见上王妃一面,有些话我想当面……”

  “姑娘,”王氏打断,“王妃病了,她今日要休养。”

  刘娥道:“若如此,我愿伺候王妃。”

  “你何必……”王氏叹了口气,看着刘娥的眼中划过一丝怜惜。

  “我当是谁在此做低伏小呢。”倏地,一道清脆却高傲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寝房里又走出一华服女子,她香腮染赤,耳坠明珰,容貌甚是明艳,那眉宇间骄矜尽显。

  女子睨着刘娥:“你便是此前王爷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妇人,刘娥吧,这是想干甚?赖着不走,是等着王爷回府责怪我们欺负人吗?!”

  刘娥轻蹙了蹙眉。

  李婉儿小声提醒道:“这位是潘夫人。”

  女子正是赵元侃纳娶的侧妃,潘府嫡女,潘玉姝。

  刘娥微微施了一礼,淡淡地道:“见过侧妃娘娘。”

  “你!”潘玉姝柳眉一竖,没想到刘娥敢这般看似不痛不痒地刻意点一下她的身份,却又没错可挑,发作不得,厌恶地道,“你快些离开,姐姐不愿见你,在此碍眼,讨人嫌不是。”

  刘娥没有接她的话茬,只一脸平静地冲王氏道:“既然王妃今日抱恙在身,不便见我,那便等到她何时愿意见我了,我再来。”

  说罢,刘娥径直转身离开,李婉儿忙跟了上去。

  潘玉姝气得傻了眼。

  王氏看着刘娥离去的背影,眼中却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