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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第12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书名:大宋宫词作者名:剧改作者:唐蓉本章字数:5449更新时间:2023-12-27 20:23:14

  秦王府的花园有一座单檐四角亭,冬日里为了遮挡寒冷,三面皆挂了竹帘子。这日刘娥得了空闲,便置了火炉在亭中,取来布料和针线,打算画图裁样,开始为秦王妃制衣。

  不少不当差的婢子皆前来围观,便是连秦王妃身边的萍儿也来了,刘娥平素待人做事温和热心,和婢子们相处甚是融洽。一大群年轻姑娘围着刘娥,叽叽喳喳,说得正热闹,忽而回廊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管事带着几个院子,满脸惊慌地跟在疾步朝前的赵廷美身后,欲拦不敢拦,而赵廷美一身的冷肃,手中竟握了把长剑。

  “殿下!”管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跪在了赵廷美身前:“不可!不可啊!”

  “滚开!”赵廷美森冷地吐出两个字。

  管事一个劲地摇头,口里大呼着“殿下息怒”,扑上去欲抱住继续往前走的赵廷美的腿。

  “砰!”赵廷美一脚将管事踹开,“唰”地拔出长剑,横扫指向那些院子:“谁敢再阻本王,本王要了他的命。”

  院子门惊骇地跪了一地。

  赵廷美执着寒光凌冽的长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那回廊尽头的拱门处。

  “坏了!坏了坏了!”萍儿煞白着脸连声低呼,转身急切地朝秦王妃居处奔去。

  “到底发生了何事?!”刘娥皱眉问道,却是无人应答,她回头,看到的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婢子们,人人似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多言。

  刘娥略一忖量,便抬步去追赵廷美,她寻着脚步声和惶恐跪地的婢子院子们,追过了几道拱门,跟着赵廷美来到了一甚是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那杂草丛生,别无他物,看去已荒废了许久。刘娥心中疑窦横生,不知赵廷美何故怒发冲冠地来了此处,随即便见他脚步未停,径直穿过杂草,绕到了角落一从芭蕉树后,一脚踹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那后面竟是别有洞天。

  刘娥不由自主地悄然继续跟上,过了那扇隐秘的门扉,后面竟还有一小院,里面未种植任何花草树木,仅矗立着一幢三层飞檐式阁楼。

  刘娥更是惊疑不定,便在此时,一阵“哐哐哐”声自阁楼里传来,跟着便响起了如幼兽般的咆哮。

  刘娥心中一悸,深吸了口气,才放轻了脚步,忐忑地走进了阁楼,待转过两层木质楼梯,那“哐当”声和嘶吼声,声声振聋发聩如在耳畔。她也看清上方阁楼顶层的楼梯口处,木门紧闭,门上挂着铁链和铁锁头,赵廷美浑身杀气四溢,正一剑剑砍在那铁锁头上,而门里则有甚东西在抓挠,狂嗥。

  眼前之情景,让刘娥也难免心惊胆战,她迟疑着要不要出声,能不能上前。蓦地,楼下阁楼门处传来响动,裙裾翩飞,萍儿扶着张幼安匆匆而来,待飞快地上了楼梯,张幼安看到刘娥在此处,也没多少反应,她全副的注意力都在那疯狂砍锁的赵廷美身上。

  “殿下!”张幼安甩开萍儿的手,面青唇白地奔上去,扑倒在赵廷美脚边,拽住了他的长袍,“不要啊夫君!不要杀宝儿,妾求你,求求你……”

  “王妃!”萍儿也扑了上去,被暴怒的赵廷美抬脚踹下了楼梯,刘娥忙上前扶起了她。

  上方,张幼安见萍儿被踹了下去,却更是豁出去般地抱住了赵廷美持剑的手臂。

  “松手!”赵廷美咬牙切齿地道。

  张幼安泗涕横流,却只是坚定地摇着头:“夫君,宝儿也是我们的儿……”

  “住口!”赵廷美怒声呵斥,“甚儿?!这里面的,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我赵廷美的耻辱!留着他,让旁人借此羞辱于我吗?!今日,本王非除了这祸根不可!”

  “不要!”张幼安死死地拖住赵廷美的胳膊,“夫君,宝儿他没有做错甚,他是无辜的!你杀了他,便也是要了妾的命啊!”

  “你威胁本王!”赵廷美双目猩红,已近失去理智,“你想和她一起死吗?!”

  赵廷美狠狠一用力,推开了张幼安。

  张幼安哭喊着再次扑上前,挡在门前:“殿下便连我们母子一同杀了吧!”

  “你!”赵廷美怒不可遏,一剑看了下去。

  “殿下不要!”刘娥见状不妙,已奔了上来,此刻见赵廷美举剑,情急之下未做任何思考,猛得扑上前抱住了张幼安。

  “哐!”一剑砍在了刘娥耳边,剑尖深深刺入了门扉。

  刘娥耳廓微凉,一缕发丝被削断,飘落。

  她浑身僵硬,心砰砰砰狂跳不止,身下的张幼安紧紧地闭着眼,身子细密地发着颤。

  一瞬间,门外一直的抓挠嘶吼都骇得静默了。

  “下一次,本王绝不会放过他!”赵廷美声音冰寒得如同隆冬飞雪,不善地扫了眼刘娥和张幼安,转身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待脚步声远去,刘娥方呼出一口气,而张幼安一下瘫倒在她怀中。

  ———

  刘娥找了婢子送萍儿去看府医,亲将张幼安扶回了房中,又去熬了参汤,给萍儿和张幼安各送了一碗。

  张幼安饮下参汤,精神尚好了些。刘娥本不欲多问,然她泪水涟涟,也是需要倾述。

  原来,那阁楼中关着的,竟真的是秦王夫妇唯一的儿子,小名唤作宝儿。世人都道秦王无子,那是因此子出生之时便有些异常,赵廷美为了能将其养活,便未对外公布得子,暗中寻访了名医医治,哪知宝儿的情形非但未有任何好转,更随着一日日长大,变得更糟了,他一直不会说话,后来是时常狂躁不安,听得一点动静便大喊大叫,还抓人咬人。至六七岁时,宝儿变得危险起来,每每狂躁之症发作,他总会伤到身边人,在一次他用剪刀刺伤张幼安后,赵廷美大怒之下,下令将其关了起来。从此,不管张幼安如何求情,赵廷美都没再将宝儿放出来,渐渐地,王府里除了少数几个老人,都不知晓还有这般一位小殿下的存在。

  “王爷一直将宝儿视作不祥之兆!”张幼安凄楚地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秦王府真的受了上天的诅咒,宝儿之后,我与王爷一直未再有子嗣,府中的其他妃妾也未有所出。”

  刘娥听得大惊,她以前只知秦王府无子嗣,却不晓得还有这般一段秘事,再思及当今官家那道得嫡子者立储君的圣旨,无疑是在秦王心上扎刀啊!

  张幼安未察觉刘娥的异常,自顾地自嘲道:“王爷每每在外受了气,尤其是与子嗣相干的,回府便要杀宝儿,一次次地,我也拦得累了,何时他杀了宝儿,我也便跟着去了。”

  “王妃!”刘娥担忧地握住了张幼安的手,“宝儿毕竟是你和王爷亲生,血脉相融,王爷不会当真下手的!且此事,此事并不是一点解决之道都没有啊!”她努力地设法宽慰张幼安,“至少宝儿还活着的,活着便有希冀,指不定哪一日寻访到国手圣医,能治好宝儿呢!”

  “是!”张幼安眼中逐渐流露出热切的神采,带了点狠劲儿地喃喃道,“会有解决之道的!我一直都信,绝处能逢生!定有那解决之道!”

  刘娥微蹙眉,她从张幼安的神情和话语之中听出了异样,张幼安似在回应她方才所言,又不似。

  窗外寒风呼啸,刘娥忽而觉得有些冷,她望着张幼安那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愈发地惊疑不定。

  ———

  东京城大梁门,巍峨高耸,那城楼上守卫禁军甲胄鲜明,甚是威严。

  那朱红城门厚实,车辚辚马萧萧,商贾百姓络绎不绝,自是一番都城繁华景象。

  城门外,数十名文武官员组成了甚是壮大的迎接队伍,分位而站,井然有序地候着,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那队伍之前,有两骑并络而立,马上各坐了一青年男子,两人皆是气质卓然,一身着赭色锦袍,手腕上扣了副黄金质地的护臂,他高鼻深目,五官凌厉,尤其是那眉骨压得很低,蕴着股桀骜不驯。另一人则面如冠玉,着了身象牙白锦袍,其上以金丝银线勾勒了牡丹暗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细致瞧去,他那温润的眉眼,倒与赵元侃有几分相似。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元侃的两位兄长,与赵元侃肖似之人,是当今官家之长子,楚王赵元佐,另一位自然是次子,许王赵元僖。

  日头渐渐偏西,赵元僖紧了紧护臂,脸上浮现烦躁的神情。

  “日子是不是弄错了?!”

  赵元佐没有丝毫的不耐,不疾不徐地道:“各处驿丞每日皆有呈报,按照脚程算,便该是今日抵京。”

  赵元僖哼了声,扫了眼那些文武官员:“父皇可真有意思,一个郡王归京,竟下旨让半数朝臣都来出城恭候,还得你我兄弟二人亲自带着迎接队伍,干甚不再安排点鼓乐,爆竹呢……”

  “你胡说甚!”赵元佐轻轻皱眉打断,“日新皇兄乃太祖之子,现掌管京兆府,封武功郡王,在朝会之时,他和四叔那是列班宰相之上,此次为着太祖祭典归京,父皇做此安排,也是以示重视。”

  “重视,是该重视,”赵元僖阴恻恻地道,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大哥,要是太祖还在位,日新皇兄指不定现下便是太子呢。”

  “二弟慎言!”赵元佐低低地呵斥道。

  赵元僖不甚在乎地耸了下肩:“大哥,莫说你从未这般想过,”说着,微抬颌,示意了下后方的文武官员,“便是那些老狐狸,即使是有父皇旨意,肯这般乖乖地陪着你我兄弟在此候了这许久,难道没有点别的心思?!”

  赵元佐皱紧了眉头:“真是越言越荒唐了!”

  赵元佐还待训斥赵元僖几句,那前方官道之上,马蹄声阵阵,一行五骑飞驰而来,当先一人即便是坐于马上,也能看出其身材高大挺拔,甚是英武。

  “啧,够轻车简从的呀,”赵元僖挑了挑眉,“武功郡王,就这排场?!那我们这许多人候在此,岂不是像给人下马威?!”

  “你又在胡言……”赵元佐方开口,赵元僖陡然一提马缰,纵马向前。

  “大哥,二弟我替你先向武功郡王问候一声。”

  话落,赵元僖已纵马奔出数丈。

  转眼间,武功郡王的坐骑也驰近了。

  马蹄翻飞,赵元僖结实的手臂绷紧,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细缝,脚跟微踢,马鞍侧挂着的长枪直飞起来,赵元僖一手抓过,枪尖锃亮,直刺向那武功郡王的面门……

  当今官家自“兄终弟及”,承了兄长赵匡胤的皇位,身登大宝之后,为追思兄长,缅怀太祖平定天下、恩加黎庶之精神,除了平素大小节日的祭典,每隔三年,便要在太祖皇陵,举办一次隆重的大祭典仪式。

  今岁正好又是一个三年,本来通常仪式是在太祖忌日前后举行,然今岁干旱地动,天灾频发,边境不稳,又遭逢皇孙遇刺,典仪一拖再拖,至此年节将至,司天监总算是占卜出了适宜举行祭典的日子,呈报了上去。

  很快,官家的旨意便下来了,今岁的典仪由楚王赵元佐负责,许王赵元僖相辅,这般的安排自然在朝中引起了一番揣度,襄王赵元侃对官家一再地顶撞,是否终让官家厌弃,储君之位另作考量了呢。

  另一番值得揣测的圣意则是,官家又下旨,让两位皇子带着文武官员,亲自出城恭迎太祖亲子,武功郡王赵德昭。依例,每逢大祭典,赵德昭皆会归京,然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殊遇,莫说赵元僖会多想,便是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人亦揣摸,太祖长子早夭,次子德昭,实则对皇位也有继承之权,甚至较之秦王,更为地名正言顺。当今官家之后,这皇位到底是要传给自己的皇子,还是依照“兄终弟及”之例,归给秦王,亦或者是传回太祖一脉?!如此掂量一番,赵德昭此番回京,便变得微妙起来。

  赵德昭身为凤子龙孙,若说对那至尊之位毫无想法,约莫是诓骗世人的。当年高粱河兵败,乱军之中,当今官家与众将士走散,久无音讯,军中诸将拥立赵德昭为帝,他应了下来,后官家归来,虽表面上未对此事有任何说辞,然在赵德昭为将士们请功时,将他一番申斥,接着便收回了他手里的兵权,将他迁往了京兆府。那时赵德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犯了官家的大忌,也方明白,即便他身为太祖子嗣,皇位约莫是不要想了。自那以后,他一直克己安分,只管做好京兆尹,不作他想。

  京中现下的局势,赵德昭多少也了解一些,他自也不是蠢人,明白自己的归来,不知晓有多少明枪暗箭,多少尔虞我诈的心思,正等着他,便如此时赵元僖明晃晃刺来的长枪。

  “锵!”赵德昭举起随身的佩剑,挡下了赵元僖的一枪。

  赵元僖轻喝一声,并不停手,连刺数枪。

  赵德昭剑不出鞘,堪堪避让过。

  “武功郡王,你这是瞧不起谁呢?!”赵元僖沉声喝道,手底招式更狠,“拔剑!”

  眼看着赵德昭再不拔剑还击,便有可能伤在赵元僖手里。

  后方有马蹄声响起,还有人声趋近,似在呵止,然赵元僖可不予理会,他瞅准了一个空档,一枪迅猛地朝赵德昭胸口刺去。

  周遭有惊呼声顿起。

  “叮!”便在那枪尖堪堪刺近,一白翎羽箭携裹着劲风,于千钧一发之际飞来,打偏了长枪。

  “刺啦!”长枪刺破了赵德昭肩头的衣裳。

  赵元僖怒目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赵元侃一身暗色劲装,面色冷峻,手挽那长弓,正纵马而来。

  赵元侃上得前来,未瞧赵元僖一眼,径直关切地询问赵德昭:“日新皇兄,可有伤着?”

  赵德昭摇摇头,拨了拨被刺破的衣裳,带着些许自嘲地道:“还得多谢元侃你及时出手,否则我今日只怕要出丑了。”

  “日新皇兄,”赵元僖不善地插话道,“你也曾是出入沙场的将军,何须如此自谦,元僖不过是要讨教一二,你也不肯赐教?!”

  “你闹将够了没有!”赵元佐终于带着文武官员,赶了过来,呵斥了赵元僖,又冲赵德昭道:“日新皇兄见谅,元僖不过是好武。”

  “是啊,我不过是好武,”赵元僖竟还不肯罢休,“兄弟见面,切磋一下,有何不可?!”

  “你……”赵元佐见赵元僖如此不给他面子,也被气到了。

  “二哥,”赵元侃淡淡地插话道,“切磋可以,然你方才那一招,可是杀招。”

  “枪法你懂多少?!”赵元僖怒哼一声,“避不过那才是杀招,避过能算吗?!”

  赵元侃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好了好了!”眼见着三兄弟要因他吵起来了,赵德昭忙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莫伤了和气!元僖,不是皇兄不与你切磋,确实是近几年在京兆府,我武功已荒废,接不住你的招式,这佩剑,不过是个饰品,你若是喜欢,我赠予你。”

  赵元僖怀疑地端视着赵德昭:“我今日若是拿了你的佩剑,父皇能捅我一剑。”

  “你也知晓!”赵元佐凉凉地道。

  赵德昭有些窘迫:“是我考虑不周了。”

  如此闹将一番,该有的迎接礼仪章程全乱了,文武官员们更是提心吊胆地还得防着几个皇子打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地围在那里,还是赵元侃打破了尴尬僵持的气氛。

  “日新皇兄,我陪你入城吧。”赵元侃道。

  赵德昭点头,与赵元侃并驾朝城内驰去。

  “这些时日,日新皇兄打算住在何处?”

  “听闻宫里已有了安排,官家让我住以前的寝殿。”

  “那寝殿久未住人,要不皇兄还是住去我府上吧,你我兄弟许久不见,可得好生叙话。”

  “……也好,听你安排。”

  这边厢,文武官员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赵元僖却又阴阳怪气地冲赵元佐道:“大哥,这趟迎接武功郡王的差事,父皇是交给你的吧,元侃这算甚?”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今日之事如何向父皇交代吧,”赵元佐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