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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蛟龙长欲趁风雷

第11章 蛟龙长欲趁风雷

书名:大宋宫词作者名:剧改作者:唐蓉本章字数:5300更新时间:2024-12-27 17:55:03

  刘娥趁着新一拨的舞姬入内出了来,自然她若是再不出来,苏义简那脸色难看得定会引起秦王注意。

  回廊曲折,这一顿宴饮竟从午后已持续到了暮色四合,那檐下的彩穗纱灯点亮,星星点点蜿蜒,煞是好看。

  刘娥端着茶具转过廊下,抬头便瞧见前方不远处卢多逊正与秦王妃张幼安叙话,她还以为这位卢大人已离开王府,没曾想他斥责了秦王,看样子倒是与张幼安聊得投契,末了张幼安还慎重地朝卢多逊施了一礼,又吩咐婢子将卢多逊带往书房方向。

  张幼安随即转身朝这边行来,刘娥欲回避,张幼安却是已看到了她。

  “苏先生的嫂嫂?你怎生在此处?”张幼安疑道。

  刘娥端正地行礼:“回王妃,是管事安排婢子到正堂侍茶的。”

  这时,张幼安身边的一个婢子插话道:“王妃,这位蓁女姐姐甚是精于茶道,连王府的点茶姑姑都自叹不如呢。”

  “哦,”张幼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愧是苏先生的嫂嫂,会得很多呀。”

  刘娥道:“王妃莫要听萍儿乱讲,婢子那点手艺,哪敢和王府的姑姑作比较,仅是粗通罢了。”

  张幼安看了看刘娥,又望向丝竹声声不绝的正堂那边:“堂上情形如何?”

  刘娥不知张幼安要问甚,只得斟酌答道:“王爷还在宴宾客。”

  张幼安沉默须臾:“你既善茶道,那待宴饮毕,便由你去给王爷点醒酒茶吧。”

  刘娥应了声。

  张幼安复望了望正堂方向,转身离去,没行两步又停了下来,问刘娥道:“我记得你言过,你还会蜀绣对吧?!”

  刘娥点头。

  张幼安道:“年节将至,今岁我想要一身蜀绣的衣裙,也交由你去置办。”

  刘娥领了命,回到王府专门侍茶的侍茶室,备好醒酒茶的一应器具,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方有婢子奉了管事之命,来领刘娥去点茶,却不是去正堂,而是往书房方向。

  管事等候在书房门外,见了刘娥,嘱咐了几句小心伺候之类,便让刘娥独自进去了。

  书房里燃着熏香,刘娥分辨了下,是沉水香之味,其中夹杂着淡淡的酒气,并不浓郁。

  “婢子奉命来为殿下点醒酒茶。”刘娥俯身拜道。

  房内安静如许,半晌未有任何回应。

  刘娥又候了须臾,忍不住稍稍抬眸瞧去,只见榻上赵廷美面朝里,斜卧着一动不动,看似睡着了,而房内再无其余人。

  刘娥复唤了声殿下,赵廷美还是没有反应,她便直接起身,端着茶具走至榻前,刚跪下放好。

  “唰”地一声,剑光微闪。

  一柄寒意岑岑剑刃架在了刘娥的颈边,那森冷的杀意犹如实质般瞬间将她笼罩。

  刘娥顿时浑身僵硬,舌头微微打结地道:“殿,殿下,婢子是奉命,来为您点醒酒茶的。”

  赵廷美微眯着眼,觑着她。

  刘娥示意了下茶具,鼓足勇气与赵廷美坦然对视。

  赵廷美虽身上染了些酒气,却是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此前那堂上荒唐不羁的模样,也与此时的阴沉狠厉,截然不同。

  刘娥心中暗惊,这般的赵廷美是世人所不熟稔的,然似乎他本该如此。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命在赵廷美的一念之间,那掩在衣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嵌入了掌心,她面上却愈发地平静。

  “你点吧。”半晌,赵廷美终是收剑入鞘,随意地整理了整理衣袖。

  刘娥暗暗呼出一口气,跪坐至榻前,她用那小巧精致的银质夹子,取出茶饼,于炭火上炙烤干燥,放入石转运(茶磨)细细碾磨,至粉末状,再以罗筛将茶粉过筛三遍。小火炉上,黄金质地的汤瓶内煎水,待听得那水沸二道,如泉涌连珠,便提起汤瓶熁盏,后抄入茶粉,注入适量的沸水,将其调成融胶状,接着连续地注汤,以茶筅击拂,使茶粉均匀地融入汤里,汤花渐细,密布汤起。茶汤表面最终浮起匀细的乳白汤花,紧咬那盏沿,聚而不散。

  赵廷美看着刘娥那行云如流水的一套动作,眼中兴味渐浓。

  “殿下,请用茶。”刘娥将点好的一盏茶奉给赵廷美。

  赵廷美接过茶盏,品了一口,眉头微挑:“你这一套点茶的手法,耐看,茶,也值得一品。”

  “谢殿下夸赞。”

  “以前在府中似乎未见过你。”

  “回殿下,婢子刚入府不久。”

  “你唤作何名?”

  “婢子贱姓牟,名蓁女。”

  “蓁女?!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名字倒是雅致。那你这点茶技法,自何处习得?”

  “老家。”

  “你老家在何处?”

  “蜀地。”

  “蜀地,”赵廷美轻轻咀嚼着这二字,“蜀人也这般吃茶?”

  “也就富贵人家吧,寻常百姓大多以沸水冲茶叶,粗汤饮之,没那么多讲究。”

  “那你学得如此之精,便是去参与东京城里那些文人士子的斗茶大会,亦能拔个头筹,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刘娥暗自皱了皱眉,不卑不亢地道:“婢子当初与家父流落茶楼,为了能入上等房伺候,多赚些银钱,婢子确实尽心学过。”

  赵廷美目色深沉地端详刘娥须臾,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制彻底撤去,一挥手:“再点一盏吧,以后你便到本王身边,侍茶。”

  ———

  刘娥伺候赵廷美饮毕醒酒茶,又将茶具端回侍茶室洗净,再回到住处之时,都过三更天了。

  方一入婢子们所居的小院,便见廊下有一道黑影,似坐了一个人。

  刘娥微惊,一声轻呼还未出口,那黑影听见脚步声,自阶上跳下,清亮的月光映着俊颜,竟是苏义简。

  “义……简?!”刘娥一愣,“你怎生在此处?”

  “我……”苏义简一时有点窘迫,欲言又止。

  刘娥看了眼四周紧闭的房门,还有那檐上未消融的积雪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无奈地:“你不冷吗,先随我进屋再说。”

  刘娥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扉,苏义简顿了下,才跟了进去。

  刘娥去榻上摸了摸一直煨在火炉上茶壶,幸好那炭块未烧尽,还是热的,她提壶给苏义简倒了杯茶。

  “你在等我吗?等了很久?!”

  苏义简接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下:“听闻你去给秦王点醒酒茶了,我不放心,便来瞧瞧。”

  刘娥不认同地:“明日也可问我,何须等上半夜。”

  “我……”一抹几不可见地自嘲地划过嘴角,苏义简讪讪道,“这不是怕嫂嫂还生着我气呢,亦是专程来给嫂嫂赔罪的,今日堂上我态度不好,还有前些日子也言得过重了,还请嫂嫂……”

  “我未放在心上,”刘娥径直打断。

  苏义简有些怔忪地看着刘娥。

  刘娥笑了笑,转身从榻上的一竹筐里翻出一双布鞋:“我见你脚上的布鞋都穿旧了,是以新做了双给你。”

  苏义简惊喜:“多谢嫂嫂。”

  刘娥道:“试试。”

  苏义简立刻脱了旧布鞋,换上那新鞋,还来回踱了几步。

  “很合适,亦很舒适!”苏义简不禁道,“没想到嫂嫂还记得我脚的尺寸。”

  “自家兄弟,为何不记得。”刘娥看着苏义简满意,她也很欢喜。

  苏义简愈发地愧疚起来:“义简言了那般不当的话,嫂嫂不但不计较,还对我如此之好,义简甚愧之。”

  刘娥道:“你大哥不在后,逃难途中你又走散了,就剩我一人,那些时日我总是过得惶恐不安,现下我能在秦王府做事,咱们常见面,相互照应,你大哥在天有灵,也该有些许安慰了。”

  苏义简听得甚是感叹,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咕哝了句:“若仅是如此,便更好了。”

  “你言甚?”刘娥未听清。

  苏义简摇头,话锋一转:“嫂嫂去给秦王点醒酒茶,还顺当吧?!”

  刘娥沉吟了下,便将此前在书房内发生的一切详细言给了苏义简,末了,斟酌道:“我总觉得秦王此人,与外面言说的,不大一样。义简,你以为呢?”

  “外面言说的……”苏义简莫名地调了下嘴角,“世人眼中的秦王,上有两个雄才伟略的哥哥,他却因此而活得任性恣意,太祖和当今官家对自己的这个弟弟,那皆是盛宠,包容。官家听闻秦王病愈,在府中宴饮,前两日还赏赐了数十名舞姬,珍宝字画等玩物呢。”

  刘娥听得皱眉:“这是纵容吧,刻意地纵容!”

  苏义简敛了敛神色:“嫂嫂,凡事涉皇家,颇多凶险,义简不愿看到你再以身犯险。”

  尽管知晓你留下并不仅仅是为了与我相互照应,我不欲探究,也缺乏一点勇气追问,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人!这些话断在了苏义简喉间,只在心里想了想,叹了今晚的又一口气。

  哪知刘娥思忖片刻,却毫不避讳地说了苏义简避免提及之人:“义简,那你又觉得襄王如何?”

  苏义简闻言,神色淡了下去:“也盛宠在身,当今官家看好的储君人选吧。”

  “你的看法?”

  “没接触过,不知晓。”

  “我以为襄王他文武双全,堪当储君大任。义简,嫂嫂知晓你有报国之志,亦信你有治国之才,秦王府绝非你久留之地,至于郭太师,我不甚了解,然从他设计除我,亦可见此人心胸,你跟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何不择另明主而佐。”

  苏义简看着刘娥眼中那殷切的光,想到了当日赵元侃向他示好,两人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不由复杂地道:“嫂嫂言的明主,是襄王?!嫂嫂这是在替襄王拉拢于我?!”顿了下,又忍不住轻轻刺了一句,“我还以为,嫂嫂再也不想提及此人了呢。”

  刘娥神色微滞,目光转了开去:“我也只是随便言上两句,事关你的前程,自然你自己做主。”

  “好,嫂嫂今日之言,我记下了。”苏义简正了几分神色,“只是,义简也有一事。”

  “何事?”

  苏义简眼巴巴地:“义简许久未吃到嫂嫂点的茶了,嫂嫂都点茶给秦王了,不知何时能给我点上一盏啊?”

  刘娥唇角紧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一抹弧度。

  ———

  那马蹄声急促,两队禁军侍卫策马扬鞭自密林飞驰而过,领头之人分别是一身暗红劲装的太宗和随意穿着素淡便服的秦王赵廷美。

  灌木丛中,一头雄鹿仓皇蹿走。

  太宗和赵廷美紧追不舍,弯弓搭箭,眼看着赵廷美便要得手,却是陡然持弓无力。

  “嗖!”太宗后发而至,一箭射穿雄鹿的脖子。

  太宗丝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仰首催月支!四弟好功夫!”

  “皇兄谬赞了!缠绵病榻数月,腕力虚浮,弓都快握不稳了!”秦王伏靠在马背之上,大口喘着粗气,“俯身散马蹄!皇兄才是好眼力。”

  太宗斜睨着赵廷美,瞧他模样不像作伪:“那些御医皆是些浪得虚名之辈,竟让四弟身子亏虚成这般!待朕回去,唯他们是问!”

  赵廷美摆摆手:“臣弟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怨不得旁人,皇兄无须动怒,只是今日免不得扫了皇兄的兴致,早知晓便该叫上元侃、元佐兄弟几人,听闻近日元侃常去军中与诸位将士切磋,想来武艺大有精进。”

  太宗的脸色不自觉沉了几分:“今日你我兄弟狩猎,提他们作甚。”

  赵元侃自纳娶侧妃后,虽多去军中,却始终没有入宫,亦没有上朝,朝中上下皆知襄王是在与官家置气。那道先诞下嫡子者为储君的圣旨,在赵元侃失去嫡子后,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使得很多有心之人免不了意动。赵廷美此时提及,不免有几分故意。

  “皇兄,元侃毕竟年轻”赵廷美劝道,“他那性子,你也知晓,外柔内刚,自小心里便有主意,勉强了他不愿做的事,且得犟上一阵子呢。”

  太宗冷哼:“他犟!朕做甚不是为了他!”

  “他心里必定是清楚的,只是这刚为人父,便痛失爱子……”赵廷美言及此,太宗的脸色更阴沉了,他连忙话锋一转,“前几日他去我府上,还嘱我多进宫陪陪你呢。”

  太宗却听得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去你府上了?”

  赵廷美点头:“给我送了些年节礼。”

  “呵!”太宗讽刺地一声轻嗤:“他对你倒是孝顺。”

  “皇兄这……”赵廷美看去甚是无奈地,“你这味儿吃的,臣弟惶恐啊,元侃是你的儿子,要孝顺自然皇兄是首位。”

  太宗冷冷地瞥了瞥赵廷美:“不要老是言他,你呢,也老大不小了,府里除了王妃,侧妃、美人也不少,至今无可继承你爵位的子嗣,你在作甚!”

  赵廷美霎时神色微僵。

  太宗语续道:“老四,子孙昌炽,则姓氏繁衍,你也是老赵家的一份子,切勿忘了肩上之责啊!”

  “皇兄教训得是!”赵廷美垂首,不无难堪地回道。

  这时,有禁军侍卫将那射中的雄鹿抬了来,竟是一箭穿喉。

  太宗颇为自得地一挑眉,看向赵廷美。

  赵廷美勉强扯了下嘴角:“皇兄箭术精湛,此鹿该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

  太宗龙颜大悦,吩咐侍卫将鹿抬下去炙烤,复冲赵廷美道:“再陪为兄跑上一圈。”

  赵廷美低低地咳嗽两声:“臣弟舍命相陪。”

  ———

  落日如金,为山川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连日的晴好之天,倒是让山中积雪消融了不少。

  王帐设于一天然湖边上,内侍们凿开薄薄的冰面,取了那甘冽的雪水烧煮,洗物冲茶,颇得野趣。一日的狩猎,太宗和随侍的臣工们皆乏了,正在茶歇,席间有乐队相随,琴瑟不绝于耳。

  侍卫们将炙好的鹿肉分食给各案,臣工们自又是一番对太宗箭术的溢美之词。赵普和卢多逊亦在其中,只是相较于其他人的直白,两人皆有着几分深藏不露,尤其是卢多逊,深深地看了赵廷美好几眼。然赵廷美却恍若未见,只管大朵快颐。

  君臣围坐的中央处,一宫廷画师在作画,那人看去甚是孱弱,笔下的一双蛟龙却极尽汹涌澜翻,仿若真要跃出那云雾,一争高低。

  太宗见第一条蛟龙的雏形时,本十分欢喜,待画师画出了第二双龙眼,便显出了愠色。

  “啪!”赵普突然发难,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赵普怒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竟如此不懂规矩!”

  画师惊得慌忙离席,跪地认罪。

  其余臣工亦皆神色凝滞了起来。

  画师回道:“臣……臣董羽,于翰林……翰林画院奉职。”

  赵普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自在饮茶,似对眼前之事不甚关心的赵廷美。

  赵普做恍然大悟状:“董羽?!那个口齿不清的画师,人称董哑子,当初还是有幸得了秦王举荐,方能入翰林院,你不思报谢君恩,竟画出这般一幅双蛟龙缠斗,意欲何为?”

  赵普的一番话竟将矛头直指赵廷美,周遭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那董羽似被吓傻了,面如土色地道不出话来。

  一片沉寂当中,赵廷美猛得跪了下去。

  赵廷美朗声道:“皇兄明鉴,真龙自然只有一条,另一条那不过是水雾之下的真龙倒影罢了。蛟龙戏水,翻云覆雨,因其天下无双,所以见了自己的影子,也要缠斗一番。此画道出了帝王之不易,也应了江河一统,盛世欢腾之相。”

  赵廷美神色恭敬,语气坚定恳挚。

  太宗眯眼睨着赵廷美半晌,一哂:“好一幅蛟龙戏影,朕甚是满意!四弟起来吧。”

  太宗上前亲扶起了赵廷美,两人对视,一谨小慎微中满是真挚,一亲切随和中透着信赖,倒有了几分兄友弟恭。太宗大笑着拍了拍赵廷美的手臂,众臣工亦配合得发出了笑声。

  那琴瑟悠悠复渐起,莫不欢愉,仿若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