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梦中往昔

　　一行四人简单收拾了东西，便趁着夜色嘱咐并告别了老马，在镇子里的一户人家寻了一处有马车的人家，给人留下能买下两辆马车的银子便悄悄驶走了马车开始赶路了。

　　尹思齐在外驾着马车，奔着镜湖所在的西南方向赶了一整夜的路，现在行驶到了一片开阔的荒原，只有一条小河在旁边静静地流淌着。朝阳自远处的天边升起，给周视野之中一片沉寂的荒芜披上了一层柔软的金纱，温暖得仿佛母亲抚摸孩子脸颊的双手，将尹思齐一直强行压着的疲惫从心底里唤醒。听到睡着三个女孩子的马车里有了动静，尹思齐将马策至河边，缓缓将马车停了下来。

　　尹思齐刚刚把车停稳，身后的车帘便被人轻轻撩开，随后便见方紫菱从马车里轻手轻脚地钻了出来，一双眼眸还带着浓浓的困意，在晨曦的映照之下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紧紧地盯着尹思齐上下打量，小声道，“你还好吗？”

　　尹思齐被她关切的目光看的一阵好笑，摆摆手，估摸着车里的尹大小姐还没醒，便也压低了声音，“我没事，就是看到这里有条河，下来洗把脸。”

　　说罢，便一跃跳下马车，大步走到河边。一夜不睡对他一个修炼者来说影响并不大，只是受伤再加上一路警惕与奔波，还是多少有些疲倦。他在清澈的小河旁蹲下身，撩起一把冰冰凉凉的河水边往脸上泼了一把，冰凉的水一下带走了盛夏夜晚残留的闷热，而带来了清爽洁净的感觉，让尹思齐舒服得不禁低低一声喟叹。

　　洗好了脸，尹思齐站起身来，扭头一看，发现方紫菱正站在他旁边，远远地眺望着平原的尽头。为了掩盖身份，方紫菱脱下了平日里标志性的明紫色少女装扮，而是穿着尹思齐的灰色长袍，束起长发扮做了男子。尽管穿的是最朴素、粗糙的灰衣，还是难掩倾国倾城的姿色，看起来像个容貌格外俊秀的翩翩公子。尹思齐看着不禁一阵憋屈，同样是穿着男装，他穿着怎么就像个插科打诨的街头混混，让这方大小姐穿上了，就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她这副模样往自己身边一站，还有哪个小姑娘会正眼看他一眼啊，肯定全去看她了。

　　方紫菱在车上颠簸了一宿，脑子里思绪太混杂，又不自觉地随时警惕着，根本没有睡好。此时在晨光之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服极了，冷不丁地却发现旁边的人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呢？”方紫菱狐疑地问。

　　“啊，没什么。”被抓了现行，尹思齐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他总不能告诉方紫菱说他是在嫉妒她穿男装抢风头吧，这听起来也太小肚鸡肠了，这可坚决不能让她知道。

　　他刚刚明明就是在盯着自己看！现在还矢口否认，还一副不承认的样子，真是可疑！方紫菱只觉得有些羞恼，不知他在想什么，一时间也突然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对这一带熟不熟？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驿站？”尹思齐岔开话题问道。他们赶了一夜的路，就算尹思齐这个马夫还能撑得住再赶个一天一夜，他们的马也撑不住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驿站，买到一匹身强体健的新马才行。

　　“哦……这条河名为源岱河，位于大泽山边界，再往西南去应该就是寒风岭，寒风岭一过便是镜湖地界了。”方紫菱从方才奇怪的感觉中回过神，回答道。

　　“……”尹思齐一阵无语，“我是问驿站在哪？”

　　这大小姐昨晚不是还挺聪慧的，怎么坐了一晚上马车感觉有些傻了，也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真颠傻了。上天保佑是前者，不然这聪明的都能傻成这样，那马车里那个已经傻了的不得变成痴呆儿啊。

　　“驿站就在前面不远了，大泽山往西南方向的最后一个驿站，恐怕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了。”方紫菱揉了揉太阳穴，她刚刚是怎么了，英明聪慧的大小姐形象都要在这个人面前败完了。

　　一两个时辰，那马儿应当还是撑得住的。

　　尹思齐点了点头，身形潇洒地侧身轻轻一跃，便跳上马车，“时间宝贵，我们继续出发吧。”

　　方紫菱见他一副要继续赶车的样子，樱唇微挑笑了笑，两只白嫩的小手一撑，也轻轻跳上马车，却没有进车厢去，而是在尹思齐旁边的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伸手抓住了尹思齐手里的缰绳，“你休息吧，赶车就交给我。”

　　哦？没看出来，她方紫菱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还会做赶车这样的粗活儿？

　　尹思齐挑眉，见她握着缰绳的小手力气不小，也不坚持，便松了手，将两手背在脑后枕在车壁上，小声道，“那边交给你了，小爷要休息不能看着你，可别把车给赶到沟里去。”

　　切，这语气是在小瞧谁呢？

　　方紫菱轻轻一哼，方家大小姐骄纵的劲儿又回来了，“本小姐我驾着车云游各处的时候，你怕是还在尿床呢。”

　　大清早的，又神思疲惫，尹思齐可没精力也没心情跟方大小姐吵架斗嘴，一边默默调理着内息，一边淡淡问道，“我到是挺好奇的，你一个大小姐怎么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样子。传闻里都说方家的大小姐刁蛮任性，最爱恶作剧和捉弄人，到真是没看出来。”

　　方紫菱赶着车，侧眼瞥他一眼，“听洛辰说，你在你们甫陵山也是个到处闯祸闹事，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如今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尹思齐不由轻笑。这可真是有趣了。这方大小姐俨然也是个深不可测，擅长演戏的人，就连打出去的名号跟自己都是相似的，想必其他同龄的少年、少女，两人的心智、阅历也都更为成熟。而这成熟的背后，必然是一段艰难心酸的经历，不可为外人道也。只不过他们两人，好似也不需要用语言去交流，便已经能够达成默契，相互理解……两人谁也没提过往的经历，却同时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苍凉与悲伤，

　　尹思齐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父亲高大却颓丧的身影。

　　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才四岁零九个月，正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想要去各处探索的时候。他不懂事，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堂哥十分讨厌他，在院子里玩耍时，见了面便是咒骂，有时会对他又踢又打，他很委屈，便会哭着去找父亲告状。父亲看着他，沉沉叹气，只说，“我儿，为父对不住你……日后你见了莫秋，让他三分罢。”儿时的他不懂事，只怨父亲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了，父亲还能站在旁人那边。直到懂事之后，也是父亲去世之后，他再回想起那时父亲看着他的眼神，有愤恨，有心疼，也有愧疚。

　　还有一次，让他记忆犹新、终身难忘的，便是五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去拜了鹤老为师的那一年。他刚认了鹤老做师傅，鹤老提出要为他凝气塑海，于是便说要留他在山中待两日。那是他五年来第一次离开父亲身边。他认真听学，专心修炼，竟然一日就把气海凝型成了。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跑进父亲的小院儿，却发现父亲喝的醉醺醺的，手上紧紧抱着一条发带，嚎啕大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坚如磐石的身影倒下，放下平日里的凝重与严肃，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宣泄自己积压多年的情感。尹思齐从未见过他的母亲，父亲也从来没跟他提起过母亲。但是那条发带，尹思齐想，大概是母亲离去前留给父亲唯一的念想吧。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又过了一年……父亲就……

　　眼前的画面一转，面前出现的是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中连神光都已失去的父亲。

　　“思齐……我的儿啊……思齐……”

　　“……思齐，醒醒……”一道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将尹思齐从睡梦中唤醒。

　　“尹思齐，到站啦，先醒醒。”方紫菱连连叫了好几声才见尹思齐有所动作，于是自顾自地跳下车去，活动一下快被这马车颠散架了的筋骨。

　　尹思齐缓缓睁开眼，父亲躺在病榻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间不大不小的木房子，房外放着几个酒桌，圈了几匹马，一旁迎风飘动的旗子上还写着个“驿”字。

　　尹思齐看着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正舒展身体的方紫菱，有些诧异。在外休息时一向半睡半醒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在颠簸的马车上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