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劝说

　　原本这话也只是说着玩的。

　　在政事堂，一般也做不出什么皇帝不知道的事情。

　　可她这话一说，韩辰光居然变了变脸色。看上去像是有些……心虚？这就有些不对了，李洛心底沉了沉，往前行了一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了看。

　　“这似乎是韩相常用的杯子？”虽然是摔成了碎片，但碎得还是比较大块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杯子上的字——‘勿需多虑，尽管发胖’。

　　这字……好像是自己前年折子里的朱批？

　　她狐疑地抬头看了看韩辰光，把自己的御批给刻在杯子上，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会儿还给摔碎了……她是不是应该治韩辰光个大不敬之罪？

　　韩辰光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心底的想法，还是出于心虚，在她看向地上的时候，一步向前，正好将那堆碎片给挡了起来。

　　“陛下。”他沉了声音，“方才臣与兵部侍郎黎沐时有所争执，不慎打碎了杯子。”

　　“哦……”李洛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争执间难免有所失手……咦，你的伤是不是他弄的？”她又盯着韩辰光手上的那帕子，上面的鲜血似乎洇得更多。几乎电光火石之间，李洛就脑补出了一幕场景。

　　越想心中便是越惊，这伤到的是手，万一伤到的是……她的目光从帕子上猛地落了下去，然后又迅速移了回来。她顿时脸色肃然，冷声道：“那黎沐时如此犯上，等回头朕找个理由将他给流放了……”

　　“陛下！”韩辰光及时把她打断，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无奈，“陛下说笑了……这杯子是臣自己打碎的，伤……唔，是想去捡碎片的时候划伤的。与黎侍郎无关。”

　　捡碎片？

　　李洛一怔，先前她瞥过一眼，杯子的确是上好的骨瓷。只不过再好的骨瓷，碎了也就无用了。他好端端的，去捡它做什么？

　　莫非是……李洛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先前看到的自己的御笔。他不会是要把自己的笔迹给捡回来吧？他对自己莫非也……

　　李洛只觉得心跳猛地加快，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不要说脸庞，就连耳朵根都通红通红的，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韩辰光瞥了她一眼：“陛下，您似乎有些不舒服？臣扶您去床上躺躺？”

　　“不不不！”李洛差点没跳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外面暑气太重了，政事堂里又不通风，朕只是觉得有些闷，并无大碍。”

　　她听到“床上”两个字，整个人更加的脸红心跳，说起话来也是有些乱了分寸。丝毫都没有发现这话根本不应该是韩辰光说出口的，他这么说，若是换了正常的皇帝，早就把他拖出去乱棒打死了。

　　如此偕越，是何居心？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就更没有发现韩辰光目光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他往前进了一步，几乎要挨着李洛，甚至连他身上那极淡的檀香味儿都传到了李洛的鼻间，李洛更是有些失了方寸，几乎是有些失态地推了他一把：“朕都说了朕没事！”

　　“啊！”这一推，却正巧推在了韩辰光那受伤的手上，韩辰光痛得一声低呼，眉头一下子紧紧皱在了一起，一双眼睛盯着她，露出一股痛苦的意味儿来。

　　李洛的心头一紧，顿时有些后悔：“韩卿你没事吧？朕……”

　　“臣没事。”韩辰光点头，为了表示他真的没事，甚至还把手抬起来动了了两下。这么一动，手上的帕子却一下子全散了，飘落开来。

　　帕子一掉，他那受了伤的手便呈现在李洛的眼前。

　　先前他包着看不出来，这会儿一掉，便露出掌心指间的那几道伤口。看着有两个倒是很深，这会儿还微微向外渗着血丝，颇有些吓人。李洛顿时紧皱了着眉头：“怎么叫个太医叫了这么久，政事堂不是有值守的太医吗？怎么不叫过来？”

　　话音刚落，孙无音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黄太医，快，这边。”

　　李洛这才舒了一口气：“别行礼了，赶紧过来给韩相看看，到现在还在出血。”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孙无音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甚至连黄太医都没有忍住，抬头看了看她。

　　李洛自己却浑然不觉，目光有些担心地看着韩辰光的手。

　　“这……”黄太医把东西准备好了，准备清创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疑问。他抬头看了看韩辰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韩大人这伤……是怎么弄的？肉里面都有了瓷渣了……不像是捡碎片捡的啊。”

　　韩辰光目不斜视：“那是碎片自己撞到我手上来的？”

　　李洛皱了皱眉头，向着黄太医道：“最近事情太多，韩相一直休息不好，脾气难免大了点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黄太医手上的动作陡然一停，差点没把镊子给捅进韩辰光的肉里去。皇帝陛下这是……在给韩相解释？

　　陛下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还帮着臣子解释？

　　该不是韩相给陛下下毒了吧？

　　他心头虽然惊异，但除了刚刚那个稍有停顿的动作之外，就再无异样。李洛和韩辰光也没发现，李洛一双眼睛盯着韩辰光的手，眉头紧皱。

　　韩辰光则绷着张脸，眼睛微微眯着，不时挑眉看下李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辰光的伤情太过复杂，黄太医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还好手上动作还算稳健，等包扎完伤口，他交待了两句，提着箱子就飞快地告退。

　　李洛盯着黄太医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倒是韩辰光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臣谢陛下关心。最近事情的确是太多……”他略一沉吟，等李洛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才继续往下道，“特别是方才……黎沐时与臣争执，也是为了祝戎。”

　　提到祝戎，他的目光闪了闪。

　　“祝戎？”李洛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又攀扯到他的身上了？”

　　“攀扯？”韩辰光重复了这两个字，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大对劲儿，“陛下都不问问是什么事情，就说臣攀扯？”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啊。

　　李洛皱了皱眉头，深深看了韩辰光一眼：“眼下，祝戎是立了大功的将领。上次……上次他做的的确不好，只是这时候，不适合再提出来说。若是你再提，朝堂上下恐怕对你不利。”

　　“陛下以为臣是要为难于他？”韩辰光叹了口气，放软了些声音，“陛下如此维护臣，臣真是感激得无以为报，只是这事陛下倒是想岔了。黎沐时也不是来给祝戎请功的，他是说……祝戎班师回朝的大军，已经离京师不足五百里了。”

　　“什么？”李洛这回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都到了这里，居然都没有人知道？”后面的话她没再往下说，若这不是班师回朝的大军呢？

　　若这是……

　　显然，韩辰光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眼下京中禁军人数只是祝戎手下大军的一半，就是比他的人多，也不经用。那些人都是战场下血拼下来的，非常规军士可比。”韩辰光定定地看着李洛，“如今……”

　　“调军也来不及。”李洛紧皱着眉头，“你有什么主意？”

　　“陛下一向仁慈，对祝家也恩宠有加。祝家除了安远候和祝戎在外面，其它人都在京师。那两人应该不会生出别的什么心思。”韩辰光道，“现下陛下不如出城亲迎。”

　　话音还未落地，李洛顿时一拂袖子怒道：“妄想！”

　　声音一下子高了好几度，韩辰光瞧见她脸上有些动怒的神情，心底越发地愉快起来，脸上却是不显，劝道：“陛下，祝戎的确是狂妄了些，可陛下先前也说了，他此番立了大功……若换了正常，陛下亲迎，也是有例可循的。”

　　“若他真是起了反心，我这么一出去，不正好被捉个正着？”李洛想了想，连连摇头，继而狐疑地看了韩辰光一眼，“你与祝戎平肃并无交情，此刻为何如此维护他？”

　　“臣维护的是陛下。”韩辰光立刻正色道，“陛下对臣的恩宠，臣一直记在心底。臣生生世世都是陛下的人！”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但又哪里都对。

　　李洛觉得很是顺耳，也就不去追究用词上的问题，轻咳一声：“那为什么一定要朕出城迎他？这未免也太……”

　　“这才能显示陛下礼贤下士啊。”韩辰光一顶高帽子抛了过去，“毕竟祝戎手下的大部分人，还是陛下的军士。祝戎做的不对，陛下却还如此恩宠，不正显得您心胸广阔？”他顿了一顿，又道，“而且，臣选中的地方……离运河码头不远，若真是有什么，走水路比从皇宫离开要快得多。”

　　“韩卿真是细心。”李洛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准备这事吧……对了，爱卿的手，倒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杯子……上面似乎有朕的笔迹？”

　　韩辰光突然间沉默下来，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的面庞，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李洛本没有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盯，却无端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韩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