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峰回路转

　　“启禀大人！”

　　腾空的路边场地上，杨峥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下属准备的马扎上，两根手指稳稳捏住茶碗的盖子轻轻在茶碗上掠去浮沫，却是看也不看那行礼禀报的锦衣卫一眼。

　　身旁被人隐隐分开盯住的苏烈与沈淮几人闻言却马上凝神看了过来，只因为来禀报情况的是锦衣卫中有名的好手，他探明的情况将决定着事件的发展情况。

　　原本已经抱定了必死结局的沈淮此时脸上却满是期待的神色，谁能想到本就是随手欺负一下人的小事情，竟然如此会变得比酒楼里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峰回路转、变幻莫测。先是沈旦大力将对方推飞出去，然后是苏烈冒出来要治自己的罪，沈旦说错话后又动了手，这已经让沈淮几乎陷入绝望了，眼瞅着他草菅人命还袭击同僚的事情就板上钉钉的，却没想到他娘的这被沈旦干翻的老妪竟然真的是易了容的。

　　反观苏烈的脸色却已然有些发青，昏迷的邓坤这会儿已经被锦衣卫中同僚看过了似乎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而已，以防万一之下被杨峥差人送去了郎中那边诊治。可没伤分毫的苏烈这会儿却情愿晕过去的那人是他，而并不是什么邓坤。他面色不善的看向一脸期待又有些心虚的沈淮，心中暗暗骂了起来：“装！还他娘的给老子装！”

　　是了，这会儿的苏烈已经百分百的肯定自己一定是中了沈淮的圈套了。须知道官场之中人人都要如履薄冰一再谨慎，尤其是在这本身就拥有特权又善于侦察情报的锦衣卫里，内斗起来虽然不见血腥，但一个个使绊子下套子都狠的要命。就在那老妪的假发被沈旦一把揪下来的时候，苏烈就已然肯定，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沈淮沈小旗成功的把自己阴了。

　　什么只是欺负平民百姓？欺负平民百姓用得上一个武功高手扮猪吃虎吗？想到这，苏烈又忍不住看了眼沈淮身后的沈旦，这位刚刚那近在眼前的一巴掌可是差点招呼在自己个脑袋上，真招呼上了……结合着案件的走向，苏烈心下里不由涌起几分的后怕，甚至有些感激的看向端坐喝茶的杨峥：“若不是指挥使大人及时赶到，我怕是要被这姓沈的反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废掉了吧。到时候就算那沈旦下手再重，怕是也能被沈淮这个小人用脑袋不灵光来推脱。而眼前这个老妪，怕不是他追踪了很久故意没抓专门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一并收拾了的诱饵？阴险！当真是阴险之极！”

　　此刻的沈淮丝毫没有想到，这会儿的自己已经被比自己职务高上一截的苏烈标注成了大魔王类的身份。他正眼巴巴的等着事件真相的揭晓，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目光与沈旦对在一起，却换来对方咧嘴的一个笑容，心中一气：“我说沈旦，你怎么也不替为兄我担心啊？”

　　沈旦呵呵笑着，目光清澈若山间的清泉：“淮哥你料事如神，肯定不会错的。而且我是你弟弟，若是我对你都没信心，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你了？”

　　“你这厮……”沈淮忍不住揉了揉胸膛，只觉得通体一暖，心中那些个担忧竟然被沈旦简单的话语就弄的消散一空。他张了张嘴想要笑骂上几句，却偏偏因为情绪激动只是颤了颤喉咙，后面的话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似是一直暗中盯着两人，杨峥举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心中却在咀嚼沈旦的话语：“料事如神嘛……”

　　想到这，他才看见那名禀报的锦衣卫干员，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毫无波澜：“怎么样了？”

　　“报告大人，这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经我们验查，他的确是易容无疑。那头发是假的，脸上还抹了易容用的药膏来制造出皱纹。这人估摸着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额……属下还发现他是个男人。”

　　“男人？”手中的茶碗一顿，杨峥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有点意思。还有吗？”

　　身为金陵城锦衣卫中能跟在杨峥身边的角色，自然是最为干练数一数二的能人，那人躬身果然还有事情要来禀明：“是！属下还在那人身上搜到了这个。还有那边的小童，属下看过了那并不是给吓傻了，而是事先就被人用了这药拍了花子。”说着他双手捧出一个小纸包，另有杨峥身旁的人接了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找了托盘托住呈给了杨峥。

　　杨峥先是半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竟遥遥用手扇了扇风隔空嗅了嗅，别有深意的视线又望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沈淮：“摄魂香。嘿，难怪怎么也查不到这摄人婆的踪迹，谁能想到江湖上恶名昭彰、拐卖稚童无数的摄人婆竟然是个男子易容假扮的。才抓了跳涧虎一天，又捕了摄人婆，沈淮，今天这事儿办的，嘿，本官昨天好像才说过这句。算了，你既然这么得力，今天受的委屈，我就替你做个主好了。”

　　说着，杨峥站起身来，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苏烈，苏烈当下只觉得身躯如负泰山，脚下一个不稳跪倒在了地上，杨峥目光并不凌厉，但上位者的气势却威严无上，他只是站在那苏烈就忍不住有些打摆子，忙磕头认罪：“大人，属下糊涂，属下糊涂。请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杨峥看着磕头如同捣蒜的苏烈：“哦？那你糊涂在哪且跟我说说。”

　　“属下不该……”苏烈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沈淮，忙又压下了脑袋：“不该妨碍沈小……沈大人办案。属下知错，请大人恕罪。”

　　“呵，倒也有些明白，不过却没完全说出自己的心思吧。”杨峥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其实你们一直斗来斗去的，本官也清楚。这些也算是积怨，只要不耽误事儿我也懒得去管你们。可如果耽误了正事，惹得我不痛快，我可说不好自己会不会拉偏架了，知道吗？苏烈。”

　　苏烈闻言身子一颤，整个人又伏下了几分几乎贴在了地面上。他的确是实干派中颇为活跃的角色，甚至得了一位仅次于杨峥的指挥同知的青睐，但如果真把杨峥给弄到买官派的阵营那边拉偏架，莫说他只是个从六品的试百户，就算是千户、镇抚使怕是也要被同阵营的同僚们撕个粉碎了。

　　好在杨峥并未将话说实，似乎很满意苏烈被吓的要死的模样，嘴角微露出一抹常人不容易察觉的笑意，转而看向沈淮：“自己犯的错，自己就要老实承认。我看你这百户的位子想要挪上去怕是还要再历练历练了。今天这事错在于你，受委屈的是沈淮，若是他能原谅你，本官就落个大方既往不咎，只是本官可是很讨厌让做事的人受委屈的，你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谢过大人开恩！”苏烈咚咚磕了几个头，心知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大半，虽然指挥使大人话里的意思自己的升迁是要鸡飞蛋打了，却好歹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惩罚，这让他由衷松了口气。可才松了口气，他却又想起了沈淮，偷偷再看了他眼，心中顿感又有些头大，这沈淮如此阴险，下套下的层层叠叠环环相扣那是防不胜防，甚至还让自己绊了一跤折辱了一番，就为了弄死自己，如今指挥使大人虽然开口，可要怎么伺候好这位爷让他原谅自己和邓坤，这成了摆在苏烈面前最大的难题。

　　感觉到苏烈的目光看过来，沈淮情不自禁的抖了抖，有些心有余悸的一缩身子：“你，你看我干什么？”

　　“果然不好对付……这是余怒未消啊。”沈淮的举动落在苏烈眼中却又是另一个含义，他心中已经给沈淮打上了标签，这会儿看沈淮怂包的模样，只觉得对方是在向杨峥表示自己受了委屈，说不得还要怪自己刚刚那一眼之中带了威胁的意思。堂堂七尺的苏烈这会儿也不耍威风了，佝偻着身子，竟是摆出一副面对上官才有的模样，腆着脸挤出满脸褶子的笑容：“沈大人，刚刚是下官有眼无珠，全是下官的不是。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下官当负荆请罪，望您务必要答应下来，不然下官唯有一死才能平复心中的愧疚了。”

　　与终日摸鱼的沈淮不同，杨峥等人都是官场老手，只一听就知道了苏烈的潜台词，所谓负荆请罪一是要给沈淮涨涨脸面，另一就是要私下里商谈一下赔偿的事情，他一摆手：“这里是查案的地方，赔罪的事情你们私下再说吧。对了沈淮！”

　　“大人！”沈淮眼见摆脱危机，胆气一壮也不再战战兢兢，心里对杨峥是感激的要命，忙上前行礼。

　　杨峥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这两天的事情干的不错，看来小旗的位子有些委屈你了。容本官思量一下，看看给你个什么位子才能发挥你的长处吧。”说着看向身后的副使：“还有这跳涧虎和摄人婆的案子朝廷都是有悬赏的，你去督促一下给沈淮领出来，不得有人贪墨染指，咱锦衣卫的赏金若是有爪子敢摸一下就给我剁了，知道吗？”

　　“遵命！”副使躬身领命。

　　杨峥这才满意，走到沈淮面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再接再厉啊，沈淮。”

　　看着杨峥离开的背影，沈淮心中却忽然觉得委屈，倒不是差点被苏烈坑死的委屈，而是一种被杨峥错怪的复杂感觉，他回忆着刚刚事件的一番转折，心中的后怕一个劲儿的袭来：“谁要再接再厉啊，小爷只想做条安静的咸鱼。就是推倒个老太太耍耍威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