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开胃小菜

　　今天我还真跟白松露有缘啊！吕西安挑起一边的眉毛，一抬眼瞥到了对面正专心致志的对着菜肴的申诚。心中感叹一声：这小子进入状态倒很快啊！

　　他收回目光，又盯着白松露片看。它的形状像是一个梨型，透亮的薄片上布满了漂亮的纹理，一看就是最上等的品质。

　　还说什么任君喜好享用，先吃了这道，旁边的那两个的味道岂不是要大打折扣？看来我想给后厨一个下马威，结果人家反敬了我一杯酒。

　　不过，白松露片居然比下面的黄瓜片还大，难道不会盖过其他食材吗？他心中默默画了一个问号。

　　吕西安这边细细思量，申诚已经盯上了最左边的“金莲花塔可”。

　　“塔可饼”是墨西哥的特色小吃，现在却用金莲花叶（Nasturtium）替代了玉米做了饼皮。她从侧面观察了一下夹在金莲花饼皮里面堆叠着的馅料，有肉粒、米粒，西红柿粒，还有一种金黄色的颗粒，单从外观上看起来还挺像传统的塔可饼。

　　因为提前想到了，她特别注意摆盘的设计。

　　盛器是一块黑色的细长石头，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点，看上去更像一方镇纸，上面开了一道凹槽，而那塔可饼就装在凹槽里。

　　整个菜品的造型，俨然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嗯……只有真正品尝了，才能知道是否配得上这样的意境。

　　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先是金莲花叶子独特的芳香味道，再有软糯，接着是脆爽。单是味道和口感就让申诚很有感觉，如同莲花一般，纯净而清新，外表柔美，内具风骨。

　　剩下一半的切口，层次分明，可以看明白里面的大不同。金莲花的叶子有点类似山葵，有着独特的芳香味道，却更加纯净。香糯松软的米是寿司米，粘性极佳地把西红柿粒、鸡肉粒黏在一起，而那金黄色的颗粒就是玉米粒，原本在外的玉米饼皮变成了馅料，太有创意了！同样它还保留了玉米饼应有的香脆口感，与金莲花饼皮和饭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真是神奇！

　　申诚再一口，解决了第一个小吃。

　　只是第一个开胃小品，申诚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这是让人如痴如醉的作品，既有追求形式美这样较为浅层的造型妙趣，又有某种触及灵魂深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不完全明白。不过这也不坏，这三道开胃小菜坐于一个白色瓷盘里，说明它们是一体的，也许现在我说不清楚，是因为我没品完。

　　慢慢回味了一会儿，她拿起冰水杯喝了一口，平衡了一下味觉。

　　旁边的老侍者似乎对她这一举动感到惊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继续下一道。

　　这次选的是最右边的“甜菜外椒”，因为她被这道菜漂亮的撞色给吸引了。

　　水晶圆盘上就交叉摆放着一根红色的甜菜和一根金色的彩椒，最下面垫着的是奶酪条，最上面点缀了一根火箭菜的叶片。

　　申诚切了一小段甜菜品尝，才发现甜菜和彩椒都被制成了外皮，里面夹心的是蟹肉。

　　哇，甜菜的甜与蟹肉的鲜甜，立刻有了双倍口感的“甜”。

　　她又切了一小段彩椒配着一小片下面的奶酪条，咀嚼的时候，她的眼睛眨了几眨，原来是山羊奶酪，浓烈的“酸”味一下把这道菜变成了另外一道菜。

　　再切一小段甜菜搭配火箭菜一起品尝，火箭菜有着类似芝麻的“咸”香味道，和一种自身的独特辛香“辣”味，与甘甜爽口甜菜配在一起，有着非常醒目的甜辣口感。

　　先后吃了三小口，每一口都有大不同。

　　申诚觉得自己直觉太好了，如果一口气把它塞进嘴里，岂不是品不出这么清晰而又复杂的味道了？她一边想，一边把剩下的全都切成小段，按照不同的组合进行品尝，每次小脸都笑出花了。吃完，心里颇有感触，一道菜品出不同的风味，还真是切“外交”这个题。

　　就在她品味人生四味“酸甜辣咸”的时候，吕西安早已做出了判断，先吃了生蚝。

　　看了一眼静置在细冰晶上的生蚝，是太平洋水域最为出色的生蚝——塔斯马尼亚的生蚝。塔斯马尼亚是临近南极洲隶属澳大利亚的唯一岛屿，在那片最纯净的海域，生蚝肥美无比，蚝体不大，味道清淡爽口，比较适合亚洲人的口味。

　　吕西安拿起生蚝，里面加入了透明的萝卜丁和一小段香葱，都起到了去腥提味的作用。一入口清甜的蚝香充满口腔，细细回味，里面除了生蚝自身的青涩甘美，还有类似柚子香的甘甜，

　　一齐吞下去，鲜美得肝肠寸断。要在口腔最敏感的时候吃下生蚝，果然选对了！

　　等申诚吃完第二道时，他才开始吃第二道海胆豆腐。

　　新鲜滑嫩的海胆和豆腐一直都是怀石料理的经典组合，但他意外地发现，紫竹林的这位副厨手法极其老道，两种食材相互交融，滋味之丰富，一直回味不尽，特别考究的是仍保持了它们之间的平衡之美。

　　前两道菜的精彩都在于“原味”，却有所不同。一个突出味的“极致”，一个讲究味的“平衡”；一道纯鲜至极，一道让人回味。

　　他看着最后那道覆盖着白松露的鲭鱼黄瓜，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生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道菜应该是鲭鱼做主角，但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怕白松露抢了它的风头。他用刀切了一小块鲭鱼，一片黄瓜，最后是一小段白松露，一并放入口中。

　　吕西安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激动不已是因为他所担心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

　　那鲭鱼是用盐腌渍风干过的，用火烤灸鱼皮，以莳萝油和柠檬芝士胡调味。青瓜爽口、鱼皮松脆，最后是薄软轻盈的如同雪片的白松露。鲭鱼微咸的口感在黄瓜和清新酱汁的调和下，变得更加柔和，又在白松露复杂丰富的味道下催动，入口即化，柔若无物，但齿间的香味让人惊艳，如此重磅的味蕾享受，实至名归。

　　放下刀叉，吕西安看见桌子对面的申诚也吃完了最后一道小菜。

　　申诚看他也品完了，迫不及待地说：“太好吃了！我最后这个菠菜核桃，菠菜叶混合了奶油的香甜，还有山葵的辛辣，包裹着香脆的山核桃，坚果本身的油润竟然把它们调和在了一起，真是风味独特。”

　　说罢，申诚脸色红了，想必从自己的发言中听出了情不自禁的韵味。

　　吕西安看她那激动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小孩子一样！不过，好像自己的情绪被这个奇怪的小子给强烈带动了。

　　他突然发问：“只有这一道好吃吗？”

　　“怎么会？每一道都好吃！”

　　“哦？”

　　“我觉得这三道菜是一个整体。第一道是‘纯’，第二道是‘杂’，第三道升华为另一种‘醇’。”

　　“愿闻其详。”吕西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申诚把自己的感想细细道来：“第一道乍一听是墨西哥菜，但真正的精巧与匠心在于，塔可饼的材料——玉米、西红柿，大米，肉粒这几种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把它们重新排列组合，竟然创造出了全新的菜品。它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纯’字，正如这道菜的意境，宛若莲花一般的‘纯洁’。第二道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论色泽、味道、口感都在激烈碰撞，正如菜名，一切就像复杂的多国关系。可是仔细品过，它们之间原本杂乱无章的关系好像又有章可循，只是我说不清楚是什么。第三道菜恰恰给了我答案，我发现油脂成了调和食材冲突的利器。化解矛盾和乱象的方法就是‘化醇’，酒无色便为‘醇’。而做菜也一样，就是一个去芜存精的过程。”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说完申诚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有些夸夸其谈了。

　　吕西安微微点头：“我觉得你这话说得很不错。我的菜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从极致到平衡，最终将复杂归于无！”

　　如果不懂菜品中藏着的主题，就无法完全欣赏这道菜。普通食客大概只会沉浸在美味中，不可能体会到这样的微妙之处。

　　“你的菜味道怎么样？”她焦急且小声地问。

　　“秘密！”他淡淡地说。

　　“还保密？看来也是相当不错的。”

　　“哦？你又有什么理论？”

　　“理论没有，猜测却有！”

　　“说说看。”

　　“你的菜色……生蚝、海胆和鲭鱼。”她回忆着说，“它们都是海鲜，富含蛋白质，但我记得海鲜蛋白质每百克含量排行榜上，生蚝位列第十三、海胆位列第九、鲭鱼雄踞榜首，一百克含十九点九蛋白质。正好是你吃的顺序。”

　　仔细想想，好象是这么回事，吕西安大惊失色。难道副厨的谜题不只考味道的强弱？难不成我凭着运气撞对了进食顺序？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